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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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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岁末。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了,任啸准订好了后天去江城的机票。他本就打算春节和阳藿一起回去正式拜访她的家人,谁知她却主动提出来了,只是把时间挪到了小年,她说想在栾市过年。
小年的前一晚他们飞抵江城,住进提前预约的酒店。
这是江城最好的酒店,窗外就是静静流淌的长江,无敌的好地段。
阳藿的情绪似乎不太高,时间又太晚,洗漱过后沾上枕头就睡了。
隔天,任啸准睁开眼,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目光一转就见到阳藿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桌子上摆着早餐。
阳藿回头发现他用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不由笑了笑,轻道:“醒了?那就起来吧,我想带你去见两个人。”
他掀开被子走过去抱住她,低头猛吸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嗓音略哑地问:“是谁?”
她从他怀里扭出来,推他去浴室:“去了就知道了。”
**
江城很小,即便去郊外,开车也只需一个小时左右。
神通广大的任啸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辆车,本地牌照,却不像是从车行租得。
随着阳藿的指引,他平稳地开向郊外,人烟越来越稀少,最后停在一座低矮的山下。
矮山被人工打造成一座园林,干净的水泥坡面开始还有点陡,愈走愈趋于平缓,两旁的松树绿油油的,完全不在意现在是隆冬。
步行了挺长一段路,接着右转拾阶而上,又走了几步,停在一座墓碑前。
阳藿慢慢跪下来,抽出纸巾仔细地擦拭着碑上两张褪色的照片,而后轻轻地道:“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她絮絮地说:“最近还好吗?今天,我带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过来,想让你们见见,你们可要好好地帮我把关呀……”
她站起来,对任啸准说:“打声招呼吧,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若说最开始他还不知道要见得是谁,到山脚下的时候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这是一座公墓园林,来见得只会是往生之人。
阳藿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也是此行最大的目的。
他轻轻地将自山下买得花束摆在墓碑前,郑重地下跪行礼。
经由风吹雨淋,照片不再清晰,但依旧看得出阳藿的眉眼间与母亲很肖似。
他们返回大道,没有马上离开,坐在旁边的石椅上。
静了一会儿,阳藿缓缓道:“要不要听个故事?”
任啸准看着她,沉默不语。
“我出生那年,正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出生后没多久,姥爷姥姥就相继离世,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爷爷***思想非常……传统,极度的重男轻女,所以,我的出生并没有得到他们的祝福。再加上当时家境最差,他们眼中的我大概还不如路边的一根野草,连带着爸妈也不受待见。”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奶奶对我总是冷冰冰的,从来没有抱过我,就连给一粒糖也觉得是浪费。而反观对待其他的孩子,他们立刻成了真正的爷爷奶奶,让我觉得,似乎只有我是不该存在的。因为他们对我的态度太过恶劣,爸爸妈妈同他们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到最后几乎断绝了来往。”
“小时候,我特别羡慕其他的同学上下学都有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接送,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能得到爷爷***疼爱,而只有我不能呢。或许我从小就比别人更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所以我的难过也是数倍的。”
“舅舅姨妈他们对我很好,但是,我毕竟不是姓习的,这份好到底还是隔了远近亲疏。他们会像训斥自己的孩子一样训斥表哥表姐,对我终究带着隐隐的客套。他们对我的好,多半是因为妈妈,不过我已经很感激。但同时我也明白,我是不同的,因为,我是外姓人。”
“渐渐懂事之后,我便不那么在乎了。我想,没关系,全世界都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还有爸爸妈妈,有他们喜欢我就够了。而事实上,我的确也只有他们。我们家是典型的严母慈父,他们将全部的爱都倾注于我身上。”
“妈妈自尊心很强,性格强势,教育我从不手软,却尽量不让我因为家庭困窘而受苦。虽然我和她很亲近,可并不会像普通的女儿那样向妈妈撒娇。她像养育儿子一样养育我,不允许撒娇,不允许我哭,不允许示弱。”
“而父亲恰恰相反,是个很老实的人。他很宠我,几乎有求必应,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他会把好吃的都留给我,自己吃剩下的残羹。我趴在他腿上睡着了,他舍不得打扰我,僵硬地枯坐几个小时。我生病,他比我还要难过。”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为了另一个女人,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那时候,我临近高考,妈妈发现他出轨了。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我所以为的幸福,我所坚持的信仰,支撑我的最大动力,全部崩塌。他们开始无休止的争吵,妈妈的哭闹,爸爸的沉默,每一天都在轮番上演。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家这个字,会和地狱画上等号。”
“我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他们没有心思再管我。妈妈一天天变得歇斯底里,我像一个幽灵一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你能想象那个场景吗?半夜惊醒,看见母亲拿着刀片坐在血泊里同父亲对峙,那一幕成了我永远的噩梦。我想,假如我不见了,消失了,死了,他们大概也不会发现吧。我第一次,对他们对我的爱产生了质疑。”
“我问自己,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上帝要拿走我唯一拥有的爱呢?”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们的关系才渐渐缓和,变成了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眼里原本的夫妻形象或许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他们只有外围世界的关联,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夫妻。而内在呢,内在的他们真的有关联吗?他们真的彼此需要吗?”
“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件不想承认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家了。”
“整个过程里,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我自己都以为这件事或许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随着时光推移,副作用渐渐显现出来。我无法再忍受父亲的碰触,无法再同他说话,他成了我心里的背叛者,我觉得他恶心。而母亲把所有重心都转移到了我身上,她要清楚知道我的每一件事,再没有隐私,我几乎喘不过气,不再主动和她交流,越来越沉默。夜晚,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将我惊醒,条件反射地细听他们是否又开始吵闹。”
“上大学后,我刻意避开,放假也不再回去,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我觉得,我似乎得了某种人格障碍。”
“没想到,大四快毕业时,他们出了车祸。看着他们冰冷的身体,我明白我被彻彻底底地抛下了。”
“你说得对,我一直在害怕,在逃避,我无法接受,在我们的关系还跌在最低谷的时候,他们一起离开了。而我,是真的没有家了。”
任啸准紧紧抱住她,感觉到凉凉的液体滴进衣领里,心口的疼痛一阵一阵抽搐。
越爱一个人,就越能感同身受,她痛,他更痛。
趁她去洗脸的功夫,他重新回到墓碑前,低低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
晚上,他们驱车前往阳藿大舅的家。
任啸准准备了很多见面礼,体面,又不会贵重到难以承受。
进门之前,阳藿犹不放心地让他喝了一瓶牛奶养胃。
“我姥姥生了十六个孩子,除去我妈妈,还剩下十五个,九位舅舅都是能喝的人,还有我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待会儿千万不要逞能,不能喝了就别硬扛着,说出来他们不……”
任啸准眉梢弯弯,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叮咛,忍不住垂首在那张开开合合的小嘴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亲她还略微有点肿的眼睛。
“别担心,我有分寸。”
**
阳藿扶着任啸准从大舅家出来,方才他不仅率先敬了一圈长辈,而且来者不拒,她暗暗使了好几回眼色,他都笑眯眯地视而不见,把她气个半死。
他整个身子都弯下来靠在阳藿身上,却注意没有全力压着她,脑袋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项,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阳藿看他好像很不舒服,心疼地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轻轻问:“是不是很难受?想不想吐?”
他慢慢站直身子,灿若星辰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她,笑得有点孩子气。
“你站好,我去叫车。”
他却一把拦住她,好像醉意去了大半:“别,我们散散步,我想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她看他除了脚步有点儿飘,其他倒没什么,就同意了,正好去去酒气。
两个人手牵着手在湖边散步,阳藿边走边介绍。
“我觉得江城像浓缩版的杭州。喏,这个湖像不像浓缩版的西湖?中间的堤坝像不像断桥?”
“啊,你看右边,那个是我的中学。初中,高中,我都是在这里念得。以前,每天都骑自行车从这条路上学,放学又和季濛深深一起回家。”
“我们学校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那栋看上去有点破的楼可是文物。就因为历史太长,学生之间一直流传着闹鬼的传闻,初中的时候我还去探过险呢。”阳藿直乐。
“学校里面有一棵老樟树,学校有多老,它就有多老,也是古董,有一回差点儿死了,把学校领导给吓得……”
任啸准拉着她停下脚步,找了个地方坐下。阳藿站在他面前,摸摸她的脸,检查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抓住她的双手放在肩上,揽臂圈住她的腰,脑袋贴着她的胸口,听着她沉稳的心跳闭上眼睛。
阳藿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问道:“怎么了?头疼了?”
他埋着脸,闷声说:“没事,乖,让我抱一会儿。”
冬日的风,自湖面徐徐吹来,很快就吹散了身上的热气。
阳藿怕他酒醉受寒,伸出纤细的胳膊抱住他,试图挡去些许凉风。
昏暗的地灯下,温柔缱绻。
**
回到酒店,阳藿叫客服煮了解酒汤给任啸准喝,见他睡了才在他的身边躺下。
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均匀,任啸准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窝在他怀里安静熟睡的人,密密麻麻的疼惜翻涌而来,令他无法入眠,心疼难过得无以复加。
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他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她受到如斯折磨,让她孤独一人行于这广阔世界,无家可归。
他轻轻地抚摸着阳藿小巧的耳朵,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耳洞。
常言,耳小福薄。
他不相信。
纵使是真的,那又如何?
他任啸准偏要让她成为这世上最有福气之人,他偏要护她于羽翼之下,妥善安放,让她有所依傍,事事顺遂,一生无惊无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