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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苍烟祭 第十三章 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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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猗压低嗓音,牢牢控制住萧惟,手中的匕首紧贴他的皮肉。
院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褚余风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这个小贼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劫持燕王。可眼见萧惟落在她手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万一贼人发狠,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燕王是吧?”谢无猗环视一周,继续威胁,“谁敢上前一步,我就直接割开他的喉咙。”
许是喝得大醉,萧惟浑身软绵绵的,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危险。而当他终于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后,酒顿时醒了大半。萧惟张了张嘴,无措地看向褚余风。
褚余风虽也上过战场,到底不是铁血将军,只能大声道:“你放开殿下,本官或许可以饶你一条命。”
谢无猗冷哼一声,手中的匕首又收紧两分。
“那个……他挺抠门的,”萧惟弱弱地歪头讨价还价起来,几乎就要和谢无猗脸贴脸,“而且他夫人家教严,你在这肯定是偷不到私房钱的,要不还是走吧?”
他是在说醉话还是在替她开脱?
两人距离如此近,谢无猗一呼一吸竟全是萧惟呼出的清冽的酒气,脸上不觉有些发烧。
“闭嘴。”
萧惟果然听话,他并未挣扎,反而就着谢无猗的力量倚在她的肩窝,还找到了一个很舒服省力的姿势。
褚余风面上快挂不住了,萧惟当众让他难堪不说,还十分听从这个小贼的摆布,这位燕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可萧惟如果真想要什么东西,还需要派人来偷吗?
怪不得人人都说萧惟性情乖张,看来还真是个缺教养的。要不是运气好托生在淑妃肚子里,哪比得上他儿子一个手指甲?
嗯,还是吾儿聪慧机敏,要是他们站在一起,肯定把萧惟比下去了……
褚余风胡思乱想间,谢无猗早已挟持着萧惟退到褚府门口。趁着褚余风还没反应过来,她把萧惟往前一推,转身疾跑两步,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萧惟跌在褚余风身上,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褚余风一见那红印不禁皱了眉,刚想让人去追,萧惟却一把搭过他的肩膀,半醉半醒地扯住他。
“褚大人,给本王留点面子吧。”萧惟黑着脸道,“十天后是什么日子……您不会忘了吧?”
褚余风浑身一凛,八月初十正是萧惟大婚的日子。
看到褚余风又气又怕的表情,萧惟就知道他懂了,于是便转过一副面孔笑道:“事情闹大了不好,反正本王也没受伤,回头让京兆尹查一查就行。不能让本王的王妃害怕……您说对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褚余风除了听从也没有别的办法。萧惟又拉着他絮絮叨叨好一阵,封达和成慨才循声赶来,把萧惟扶回王府。
褚府三条街外,谢无猗和花飞渡汇合。直至回到谢府,她的脸还有些燥热。
萧惟身上的酒香混合着熏香还沁在衣服里,留在腮边耳后,谢无猗不由抓起一把扇子扇起风来。
这人到底醉没醉啊?
花飞渡的脸色同样很不好看,她没想到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竟被褚余风识破了。
“丫头,你是怎么脱身的?”
虽然在江湖里行走多年,接触男人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一想到刚才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萧惟似乎还颇为享受,谢无猗心中就有点别扭。
“反正就是跑出来了……”谢无猗很快抛开萧惟转了话题,“褚余风的书房没什么异常,他并不在意那里。”
花飞渡担忧道:“你今晚打草惊蛇了。”
“这正是我的目的。”谢无猗微微一笑,“先吓他一次,如果真有关键证物他才会用心保护,我们才有迹可循。”
水太静了,就先拿褚余风探探路吧。
兵部的路线图有问题,他终究难辞其咎。
在褚余风家闹了一场,加之婚期已定,谢无猗这几日便不再出门,在府中安心备嫁。谢暄还是常来看她,帮她打点一应事务,谢无猗就借他为吏部员外郎之便,以入王府需要大致了解朝中局势为由,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乔椿的故交好友。
奇怪的是,乔椿朝中朋友虽不多,但几乎都因各种理由离开了泽阳,有丁忧的,有调职的,还有一些无故失了音讯的。
果然古怪。
待铺垫得差不多,谢无猗终于绕回正题,“方才兄长说起兵部,那褚大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办起事来雷厉风行,也颇有业绩,陛下很欣赏他的为人。”谢暄想了想,又道,“听说前几天兵部丢了文卷,现在整个兵部尤其是褚大人的小室周围足足加了好几倍的防卫。”
谢无猗安静地听着,低头喝了一口茶。窗外阴雨连绵,她的心绪却逐渐敞亮起来。
看来下一步得找机会闯一闯那个“军机重地”了。
还行,也不算没有收获。
确认了这一点,谢无猗便开始和谢暄拉家常。其实有件事她一直很好奇,谢暄已近而立之年,又是谢宗义的长子,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娶妻,连妾室都没有?他也不喜寻欢作乐,唯一的爱好便是在自己的小院中种竹子。
更奇怪的是,谢宗义夫妇竟也一点都不着急。
“恕我多嘴,兄长为何一直没有成亲呢?”
谢暄一怔,笑容立时僵在脸上。他背过身去,笑道:“男子汉总要先立业再成家。况且,小妹是巫女,自然听得到巫堇的意思。”
这样闪烁其词,还搬出巫堇,看来其中另有隐情。
每个人都有秘密,谢无猗知道自己多嘴了,她忙缓和起气氛,自嘲道:“兄长再不婚娶,我这个马上要出嫁的妹妹会被人嚼舌根的。”
“没人敢议论你。”谢暄认真地说道,“小妹,从今以后你会过上最好的生活,再也没有人会轻视你了。”
谢无猗心里升起一阵暖意,不论如何,谢暄对她的照顾是真心实意的。
“至于为兄嘛,巫堇曾说我命里不该娶,所以父亲母亲才没有为我张罗。”谢暄将头顶的竹叶玉冠扶正,对谢无猗躬身致礼,“小妹,为兄今日还有公务,就不多留了。”
雨越下越大,谢无猗隔着一扇窗,见那道疲惫的松绿色身影与连绵的青瓦融为一体,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离开。
大婚前一日下午,谢无猗和花飞渡又来到上次祝朗行喝得烂醉的那家酒馆。谢无猗抬头望向对面的万春楼,一切平静如常。
那日她看到的应该就是萧惟吧。
原本谢无猗满心都是案子,压根不在意要嫁的人是谁。可不知怎的,自从知道燕王就是萧惟后,谢无猗总是没来由地心慌,本能地抗拒和萧惟扯上关系。
他到底为什么娶她,是为了帮她吗?
恰在此时,一阵惊叹声吸引住二人的目光。
谢无猗朝声音的来处走去,见一个摊位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全都是百姓,中间是个算卦人。她在人群中观察了一阵,得知算卦人名叫李山人,已经在这里好几天了,百姓抽到不吉利的签后他便说那人有灾祸,需要重金免灾。
骗子。
谢无猗抱臂冷笑。
这边李山人赚得盆满钵满,把刚拿到手的银子放进左手边的箱笼里,又要开始坑骗下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女子。谢无猗瞟了一眼她的包袱,里面少说也有几十两银子,对于她这身打扮的姑娘来说必然是一笔巨款了。
女子说自己在寻找父兄,想卜一次吉凶。李山人闻言,便让她从一排桃木签中选一支。女子犹豫半天才伸出手指了一支,李山人翻开,掌中竟是两截折断的签。
“大凶之兆啊。”李山人捻着胡须叹道,“桃木断,主境遇坎坷亲情难续。姑娘若要寻亲,便如大海捞针,就算是寻到也是阴阳两隔啊。”
女子脸一下就白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包袱,“请问道长……能解吗?”
“哎,天命难违啊……”李山人左手捏住那两根断签连连摇头,“不过老夫看你虔诚,或可一试。但是要你——”
“不用她出钱,”谢无猗不顾花飞渡的拦阻,拨开人群走上前去,“我现在就可以解。”
女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见谢无猗掸了掸裙上的微尘,向李山人摊手道:“借那支桃木签一观。”
李山人果然愣了一下,谢无猗立即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反问道:“怎么,道长害怕小女子会毁了你的签子吗?”
她都这么说了,李山人也不好再拒绝,他颤颤巍巍地把左手心里两截断签交给谢无猗,就见她手一转,再翻开时,两支桃木签竟奇迹般地合二为一了。
周围百姓一阵惊呼,都带着十二分的崇拜望向谢无猗。李山人的脖子已经淌出汗来,不觉握住了左手袖管。
其实这本是大俞西境常见的戏法,断签是提前藏在袖口口袋里的,无论来卜卦的人选中哪支,只要手速够快,主人就可以迅速换签。
来卜卦的人,老人多为子孙,少女多为姻缘,书生多为前程,他们多多少少都对自己要问的人有预期,此时只要察言观色,利用好他们的心理,就可轻易从他们囊中攫取钱财。
而谢无猗正是一眼看穿,才在靠近李山人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走了被他换掉的那支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谢无猗将完整的桃木签轻放到女子手中,目光从她遮住小半边脸的堕云髻上一晃而过。
“敢问姑娘芳名?”
“奴家……名叫紫翘,是万春楼的歌女。”紫翘红着眼圈抱紧包袱,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尘埃里。
“你会如愿的。”谢无猗温和地拍拍她的背,见紫翘始终不肯与自己对视,便转向李山人,“道长,现在您说这位姑娘寻亲是吉是凶呢?”
李山人脸色灰败,哽塞半天才指着谢无猗道:“妖孽,妖孽……对!父老乡亲们,这就是妖孽再世啊!”
妖孽?
围观百姓的眼神略有变化,谢无猗却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她翻开掌心,将两支断签也扔到桌上,毫不留情地拆穿李山人的把戏。
谢无猗拈起苍烟,笑问道:“现在还说我是妖孽吗?”
“蝴蝶!她是巫女姐姐!”
人群中一个小男孩最先反应过来,百姓慌忙跪拜。李山人见伎俩败露,卷起铺盖落荒而逃,花飞渡顺势跟了上去。
“大家快起来吧。”谢无猗收起苍烟,忙不迭地四面还礼,“巫堇爱人,心存敬畏终得庇佑,以后别再被这种人骗了。”
众人离去,谢无猗看着紫翘那风一吹就倒的背影,心中暗忖道风月场的姑娘若都像她这样,怕是一辈子也攒不出什么钱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带着重金来问吉凶,也是个可怜人。
不敢耽误太久,谢无猗快步追到李山人走进的丁头巷里,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就连花飞渡也说没看见人。
一个大活人在死胡同里凭空消失,必有后手。
谢无猗回过头,这里正好能看到万春楼二层,她不觉恍然。
那日萧惟在房间中监视,用祝朗行吸引她的注意,再用李山人诱她来此,怕是盘算着给她下套呢。
他还是想杀她。
有意思。
“花娘,”谢无猗像是在和花飞渡商量,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们凑点钱,找个机会把紫翘赎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