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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苍烟祭 第十九章 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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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猗正背对苗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制住。
萧婺本能地就要拔剑,却被萧惟按下。他站在最前面,一脸僵笑看着苗四:
“苗小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呀?”
苗四目光向下,见萧惟手腕青筋暴起,几乎就要崩裂而出,便自信拿住了他的软肋,格在谢无猗脖子上的匕首也紧了三分。
谢无猗倒是十分淡定从容,虽然被绞住双手,但她的左手手指还是自由的,从他的禁锢中脱身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刚要翻出苍烟,就见萧惟眼睛微眯,似乎想阻止她的动作。谢无猗不解,但仍遵从他的暗示,暂时放松了手指。
那就再等等。
再信萧惟一次。
他们夫妻二人气定神闲,可把成慨急坏了。他不是信不过谢无猗的身手,而是跟随萧惟回京以来,萧惟对她的用心全都落在了他眼里。万一谢无猗有个三长两短,他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谢无猗和苗四距离太近,指望她配合自己是不大可能了,成慨站在萧惟身后,开始盘算如何出手才能只让谢无猗受伤而没有生命危险。
原告劫持了被告,公堂内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府衙外的喧闹声也逐渐远去。
“苗四,我想问你个问题。”谢无猗忽然开口,“你真的了解我吗?”
苗四一愣,与此同时,堂外高声唱道:
“楚王殿下到——”
谢无猗迅速弹开左手指,苍烟中的银针和碱粉同时发出。苗四慌忙去捂眼睛,趁着这个空当,谢无猗侧头绕开他的匕首,萧惟抢步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成慨也紧跟着原地暴起,一脚踹倒苗四,将他手中的匕首打落。
苍烟在谢无猗的指尖现出蓝紫色的清光,楚王萧豫才刚走进院子。
趴在地上的苗四强忍剧痛,恨恨地瞪着谢无猗。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竭力嘶吼:
“乔蔚,你欠我们一条命!”
言罢,他一头撞在成慨的刀上。
鲜血飞迸,萧惟背手扯过萧婺的折扇,“啪”的一声展开在谢无猗身前。
萧豫和褚余风进门时,正好目睹了苗四血溅白扇这一幕。
应顺已经疯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杀人案,竟把当朝三位亲王和一位三品尚书都聚集在京兆尹府,尤其是萧豫,那很可能是皇帝默许的下一任君王。应顺连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直接承认是自己杀了李山人。
“臣参见楚王殿下……”应顺在血泊里膝行向前,“殿下……怎么来了?”
萧豫扫视四周,冷哼一声,“你一句燕王妃有杀人嫌疑,围观的人堵了两条街,本王怎么会不知道?”
应顺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忘了回话。还是萧惟先笑起来,指了指苗四遗落的匕首。
“应大人要不要先检查一下匕首啊?”
“对,对……”
应顺连滚带爬地叫人查验匕首,其大小宽度都和李山人的伤口吻合,萧婺也确认以他刚才劫持谢无猗的手法力度刚好能造成李山人的死状。
“看来的确是苗四杀了人嫁祸给燕王妃,败坏燕王府的名声啊。”萧婺冷笑着看向褚余风,“褚大人,这就是您家的好花匠?”
褚余风看了看苗四,慌忙否认,直说自己府上没有这个人。他的目光划过堂中众人落在谢无猗脸上,蓦地定住了。
“你,你不是乔家娘子吗?”
还真在这等着呢。
其实早在褚余风跟着萧豫进来的时候,谢无猗就知道事情还没结束。她最多能证明自己没杀人,但要自证不是乔蔚可太难了。
虽然她长得并不十分像乔椿,和海捕文书上的画像有很大区别,这些年也不在泽阳,但有心人想查总能查出一些痕迹。褚余风敢布这个局,恐怕早就知道那夜闯入他家的女贼是谢无猗了。
萧豫冷眼看向被萧惟死死抱住的谢无猗,一贯清寒的眉目间也带上了几分探寻。
不怪人说萧豫内敛阴沉,谢无猗也不喜欢和这样一双死气沉沉又洞察万物的眼睛对视。她忙垂下头,装作心有余悸地靠在萧惟怀里。
“哟,人都死了还一唱一和呢?”萧婺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别想骗本王,谁不知道你家褚瀚曾被乔椿拒过婚,这是记恨上乔蔚了吧?见个姑娘就说是乔蔚,本王怎么看不出燕王妃长得像那个逆犯呢?”
“殿下说笑了。”褚余风恭谨地躬了躬身子,“拒婚是小孩子的事,臣早就不介意了,不过臣不可能不认识昔日兄弟的女儿啊。”
我儿子才和你是好兄弟呢,谢无猗心里“呸”了一声。
“褚大人啊,还得谢谢你那日从贼人手里救了本王。”
谢无猗没想到萧惟会在此时提起那晚的事,只听他懒洋洋道:“不过三哥倒是提醒了本王,当年乔椿曾在核准人口土地时发现褚小哥强占土地,本王记得褚小哥后来是下狱受了杖刑吧?”
家丑被当众说出,褚余风的脸色顿时很难看。谢无猗也诧异地转脸看了萧惟一眼,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动机!
褚瀚是褚余风的幼子,从小备受宠爱,而乔椿竟然查了他的地,让他遭受牢狱之灾,这不正是褚余风报复的理由吗?
难道苍天真的庇佑,让她窥见了一丝希望?
谢无猗欣喜若狂,不由得蜷住手指。紧挨着她的萧惟仿佛早有预料,带着灼热温度的左手顺着谢无猗的手臂滑下,探入她的指缝,紧紧扣住。
微风拂过,谢无猗的心口被一下子堵上了。
“臣教子无方,让殿下见笑了。”褚余风讪笑,依然不死心地挣扎,“不过庄子是庄子,乔蔚是乔蔚,殿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萧惟也不理他,直接转向萧豫,“五哥觉得呢?”
萧豫的目光还胶凝在谢无猗身上,他刚要开口,谢暄也匆匆赶来了。
“臣参见三位殿下。”谢暄捧起手中的书册,跪在萧豫身前,“臣听闻燕王妃受疑,此本宗室事务,臣不该置喙。但王妃出身谢家,也算谢家家事。臣恐王妃久病在外引人误解,故而斗胆请出宗族文书,请殿下一观。”
谢无猗看着跪伏在地的谢暄,不由抿起嘴唇,眼底微有湿意。按谢宗义的性格,谢暄怕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他交出文书,可万一日后这事再被提起……
他是在拿整个谢家保护她。
这位兄长真是……麻烦。
萧豫看过文书,里面把谢九娘的身份来历写得十分详尽,他把文书递给褚余风,这下褚余风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不就是记恨乔椿和替他说过情的六弟吗,什么东西……”萧婺小声咕哝着,被萧豫瞪了一眼后也仗着年纪大毫不退缩,直着脖子道,“愚兄口无遮拦,还请楚王殿下定夺!”
萧豫一挥手,让人把文书还给谢暄,正色道:“褚大人,今日你冒犯天威本应重处,本王念你是无心之失,便许你回府反省一月,好好想想什么是君臣之道。”
他现在总理朝堂事务,褚余风不敢辩驳,只能跪地谢恩。
“至于你,”萧豫皱眉打量着和谢无猗依偎在一起掰都掰不开的萧惟,“一回宫就折腾得鸡飞狗跳,本王——”
“下次再犯数罪并罚!”萧惟深深地作了个揖,“臣弟谨记王兄教导!”
萧豫尴尬地张着嘴,到底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负手看着谢无猗欲言又止,萧惟却早已越过满地狼藉,挽住谢暄的手臂,“明天本王带王妃归宁,劳烦大舅哥告诉岳父大人,要好好摆一桌喜宴啊!”
说完,萧惟拉起谢无猗就走,连谢无猗想给后面表情各异的人行个礼都来不及。
“小猗,走这边,刚才没受伤吧……”
回到马车上,人前如胶似漆的萧惟和谢无猗默契地松开手,各自坐在一侧。
今日的戏已经做足了。
或许是苗四死前震耳欲聋的那句话,或许是褚余风和乔椿的过节,或许是谢暄帮她证明身份,又或许是萧惟提前做好的安排,谢无猗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在看到马车前满头大汗的封达时,她就知道萧豫和谢暄能来是萧惟派他去报的信。萧婺是武人,萧惟又不受重视,只有请出萧豫才能真正结束这场闹剧。
他暗示她拖延动手的时间,委委屈屈地十指相扣,是为了让萧豫亲眼看到他们夫妇被人欺负成了什么样子。
只有这样,萧豫才会惩戒褚余风,也等同于给朝臣一个警告。
背地里议论议论就行了,非要当面计较起来,萧惟能搬动的靠山他们谁也惹不起。
能在短时间里安排好这么多事,还亲自坐镇京兆尹府,萧惟怎么可能是个无能放浪的纨绔呢?
他这么做,是在躲纷争吗?
谢无猗郁闷地叹了口气,皇家真是麻烦,偏偏她还一脚踩在泥坑里,想拔都拔不出来。
“怕吗?”萧惟忽然问道。
谢无猗抬头,见萧惟正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
怕什么?怕苗四的劫持,还是怕褚余风的指认?
前者肯定是不怕的,谢无猗已经把苗四逼到死角,又怎会放心地背对着他?她知道没有找到凶器无法定案,因此才决定搏一把,只要苗四对自己动手,应顺自会有判断。
至于后者……
乔椿的冤屈没有洗雪,因军粮押运而死的军士没有安息,稍有差错就会满盘皆输,她岂能不怕?
想要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疑心。它会像一粒种子,在人的心里生根发芽,直至势不可挡,长成参天大树。
今日她侥幸逃脱,下次可不一定还会这么幸运。
褚余风已然动手,她的时间不多了。
良久,谢无猗才回答:“有点,我不知道苗四为什么要说我是乔蔚。”
“是啊,为什么……”萧惟低下头,一室相隔,他眼中早没了面对外人时那种疏懒恣意的笑意,声音也越来越小,“大概是因为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吧。都是血脉至亲,是父亲,是兄长……”
“小猗。”萧惟闭目靠在马车壁上唤了她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想大哥了。
无论现在与三哥多么要好,都是大哥领我长大,教我读书认字,待我如兄如父。
“爻”为卦符,可千般万般卦象,也没能算到萧爻的大好年华会骤然陨落在他乡的土地上。
萧爻出征前,萧惟想去送行,可萧爻却说送的人太多不好,恐父皇疑心,硬是没让他去。萧惟不理解,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谁能想到那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后来,萧爻的尸骨葬在邛川,萧惟能祭拜的只是一方冷冰冰的衣冠冢。
谢无猗定定地回望,她能感觉到这一刻,笼在马车阴影中的萧惟是萧索的,疲惫的,更是孤独的。
鬼使神差地,谢无猗问他:“如果巫堇是天理公道,殿下会相信巫堇吗?”
萧惟缓缓睁开眼。
原来,这是她心中的巫堇。
明媚的天光忽地透过车帘,在谢无猗的脸上汩汩流动。他看着她,看着她明明怀着十二分的防备还愿意来宽慰自己,心口不禁涌起一股灼热,几乎难以自抑。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萧惟却笑意悠长。
“小猗是巫女,我当然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