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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苍烟祭 第二十九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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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无猗换好便衣,又简单把妆容改憔悴了些,避免引发好事之人的怀疑。
正准备出门,她忽然又想起一事。
“那天在京兆尹府,殿下说褚瀚曾强占土地,是怎么回事?”
萧惟听后,笑着朝谢无猗一歪头,一步三晃地引她来到书房。
“四年前冬天,户部照例核准人口土地,发现褚瀚以他人之名强占了几处农庄。你父亲核查无误后报了上去,父皇大怒,革了褚瀚御史的官职。”
萧惟从书阁某处翻出来一条案卷,上面记录着几处农庄的名称和位置。褚瀚赶走了原本住在那里的百姓,私建别院供自己玩乐,实在太不知收敛了。因此,皇帝也没打算顾念褚余风的情分,按律处置了褚瀚,以至于褚瀚到现在都还是白身一个。
谢无猗反复看了看卷宗,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唯有上面的时间刺痛了她的眼睛。
四年前……
那是她最后一次离家,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乔椿。
时间紧迫,眼下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她这口气还不能松下。谢无猗咽下如浪涛拍岸般的怆然,抬头问道:“就这些?”
萧惟却意外地一挑眉,“这还少吗?小猗原本的生活也不奢靡啊,这几处庄子加在一起可比你家大了数倍不止呢。”
“我不是说这个……”
谢无猗无奈地扶着额头。她本来是想问褚瀚的私产是否都写在上面了,同时她又有些疑惑,萧惟怎么会留意这些?以他的性格,不至于连四年前的细枝末节都要归档,这也未免太不像他了。
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秘密,尤其是身为皇室子孙,萧惟或许另有他用。他肯给她看是因为这与军粮押运案有关,按昨夜的说法,他用不着透露一半隐瞒一半。
何况他们是合作,案情之外的事她没资格刨根问底。
是她越界了。
谢无猗叹了口气,“没事,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还没到万春楼就见那边热闹非凡。一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萧惟立时皱了眉。
“少观?”
少观是祝朗行的字,他不会又是为了跟别人争姑娘闹起来了吧?
这个不省心的愣头青。
萧惟和谢无猗紧走两步,在旁边一家卖纸伞的小摊上停住,一边看货一边观察万春楼的动静。听里面的意思像是祝朗行想请紫翘弹奏一曲,结果被人拦住了。
“凭什么不都得评个理?”祝朗行气得破口大骂,“小爷我不过是想让她弹个曲儿,你这丧门星来扫什么兴?”
在大堂里阻拦祝朗行的正是褚余风的幼子褚瀚,谢无猗和萧惟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褚余风果然有动作了,而且地点刚好就在万春楼。
“今日我就是为紫翘来的,她必须来陪我!”褚瀚毫不示弱地回嘴,他直接把紫翘粗暴地拉到自己身后,阻止祝朗行接触到她。
身后的紫翘成了众人的焦点,早已羞得面红耳赤。她怯怯地埋头扯住褚瀚的衣角,嗫嚅道:“褚公子息怒……”
不料褚瀚扬手打了紫翘一巴掌,直接把她打得瘫坐在地。紫翘浑身颤抖,眼泪扑簇扑簇地濡湿衣裙,却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门外的谢无猗一下子握紧拳头,眼神也冷了下来。
万春楼虽名为酒楼,但其实也算个寻欢作乐的场所,只不过不像一般秦楼楚馆叫法那么直白。可即便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也就罢了,褚瀚竟然还动手打人。
真是仰仗着褚余风的威风作威作福啊。
正恼火,谢无猗的右手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包住了。
谢无猗顿住脚步,只听萧惟在她耳边悄声道:“等等,先别管。”
这一巴掌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祝朗行看着紫翘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勃然大怒,他指着褚瀚的鼻子骂道:“褚瀚你个王八蛋!”
褚瀚丝毫不为所动,负手冷哼一声,“是啊,我王八蛋,可我哪王八蛋得过祝小将军呢?今年四月你在赌坊欠的银子还上了吗,大概又是祝老将军给你平的事吧?上个月,你满大街撒酒疯,砸了人家酒馆好几坛酒,大家要不是看在燕王和老将军的面子上才不会让你逍遥自在呢。哦还有,燕王大婚前一天晚上,你是不又去找花魁吃酒,差点误了时辰?哼,祝老将军驰骋沙场一辈子,偏偏养出你这么个废物!”
被人当众揭短,祝朗行脸都气变形了,要不是这里人多,他恐怕真能把褚瀚按在地上揍个好歹。
“呵,你们褚家好!”祝朗行左右踱着步,故意大声道,“你们褚家持身最正,冒犯王府不说,现在还不管先来后到不讲道理,紫翘就是个歌女也不能任你随意打骂!”
祝朗行没怎么样,褚瀚却反手将他推了一个趔趄,又挽起袖子啐了一口,“那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燕王的一条狗,永远都不会有出息的狗!”
万春楼外,听到这句话的祝朗行的“主人”萧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拉住想要冲进去教训褚瀚的谢无猗挤出人群,回头向成慨使了个眼色。
眼下这个光景,他是不打算管祝朗行了。
谢无猗余怒未平,几次想抽回手,无奈萧惟手握得紧,她依旧一分一毫都挣脱不出。
秋日凉风徐来,拂过街巷楼阁的阴影,也暂时吹开谢无猗心头的波澜。
不发生正面冲突是对的,萧惟说得对,还是应该再等等。
谢无猗刚刚放弃挣扎,萧惟便松开了她的手。回到在街角等候的马车上后,谢无猗也逐渐想明白了这场冲突中的怪异之处。
“褚瀚经常来风月场所吗?”
萧惟靠在马车壁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车里悬挂的风铃。听到谢无猗这样发问,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一般般吧,但——”萧惟故意拖着长音,“他可不是个争风吃醋的人,而且他和少观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谢无猗细细咀嚼着萧惟的话。褚余风刚被带走审问,褚瀚就大张旗鼓地在万春楼寻花问柳,激怒祝朗行,打骂紫翘,怎么看都是想把事情闹大。
所以,褚瀚那样放肆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
而那个人,无疑就是她。
想通了这些,谢无猗微微一笑,“成慨办事靠谱吗?”
“放心,慨慨可是我的好兄弟。”萧惟打了个响指,幸灾乐祸道,“褚瀚唱戏伤身子,那就让他多唱一会,我们出去溜溜再回来。”
其实谢无猗早就发现马车并未驶向燕王府,她闻言隔帘望了一阵,才辨认出这是去齐王府的路。
仿佛是为印证她的猜测,萧惟笑着点头道:“咱们夫妻俩的伤都没事,三嫂的身体可不太好,还是顺路去看看吧。”
谢无猗后知后觉地锤了锤太阳穴,从平麟苑回来她便被萧豫找去问话,一番风波过后她早把钟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要不是萧惟提醒——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咱们夫妻俩?
合作伙伴而已,谁跟你是“咱们夫妻俩”?
谢无猗白了萧惟一眼,他却依然笑眼弯弯,瞳眸里盛着灿烂流转的秋光。
二人来到齐王府时,钟愈刚服过药。萧惟隔着屏风问候了几句,便留下谢无猗陪她说话,自己去书房找萧婺了。
钟愈骤然小产,又在山林里熬了一夜,能活下来都是奇迹。谢无猗见她面白如纸,两颊瘦得凹陷,也觉得心酸不已。
“钟姐姐,你好好养身体,孩子还会有的。”
这话出口,连谢无猗自己都觉得苍白,可除了这毫无意义的安慰,她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钟愈虚弱地苦笑道:“妹妹,咱们都是皇家夫妻啊。”
是啊,皇室中人举手投足都为天下人瞩目。不说别的,单是从京兆尹府的态度就能窥见,他们对萧惟娶谢家庶女也是颇有微词的。
谢无猗握住钟愈的手,不经意地探了探脉象。她不便明说细节,只得笑道:“妹妹是乡野出身,没什么见识。可我总觉得孩子不一定是夫妻间的联结,就算没有孩子你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搭弓驰马,和齐王殿下纵情天涯,这不是姐姐一直期望的吗?”
对谢无猗而言,她不是没有见识,而是见识太多,许多感情已经淡薄了。
人生不过百年光阴,闭上眼之后谁还在乎所谓的血脉呢?因此,谢无猗也不觉得没有孩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钟愈这样的人就不该属于皇宫。
然而钟愈只是默然叹了口气,眉目间笼上一层阴霾,再不复曾经那般明艳张扬。
“我……不愿意让三哥纳妾,那是我的私心。”她虚握着双手,低声喃喃,“可我毕竟是钟氏女儿,连着没了两个孩子……”
钟愈话未说完,谢无猗却也能理解。对于钟愈来说,孩子不光是她和萧婺的纽带,更是钟氏和卢氏的纽带。看来对于朝局,她并不是完全不懂。
只是被保护惯了,不必去懂。
终究是她们二人选择的道路不同。
眼下的话题太过沉重,谢无猗忽然另想起一事。
大婚第二天拜见淑妃时,淑妃曾说皇室有意给高阳公主萧筠择婿,虽然萧筠本人不太愿意,但后宫这些长辈都不愿看她们母女二人孤苦无依,淑妃这才嘱咐萧惟,若有合适的人选就帮忙掌掌眼。当时萧惟垂首盯着地面,谢无猗隐约觉出他不太想应这个差事,无奈淑妃已经吩咐,便先替他答应了。
谢无猗记着淑妃的嘱托,因自己不熟悉萧筠的脾气,便想来问问钟愈。
“妹妹,你千万别管。”钟愈的目光飘忽不定,她压低声音道,“长姐的婚事该由父皇做主,没有我们这些王妃操心的道理。听我的,这事你面子上应承淑母妃就行,千万别插手。”
连一贯口无遮拦的钟愈都闪烁其词,谢无猗心头的那点疑惑渐渐隐退。
她终于能确定,有卢氏和钟氏支持的萧婺对皇位并非无意。
在萧氏一文一武两兄弟的博弈中,手握兵权的萧筠的确很重要,重要到她连带兵搜山都没人敢议论半句。而萧筠的婚姻会是皇帝手中的一张牌,皇位如何更替,大概就要看这位驸马花落谁家了。
而皇帝现在透出择婿的风声,又在军政上频频有动作,大概是那天快要来临了吧。
——他在给新君铺路。
难怪萧惟不肯接淑妃的话。
窗外风和日丽,谢无猗坐在一室阴沉的烛光下,却只能想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身处风暴中心而不自知的钟愈,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谢无猗轻出一口气,低头顺从地应了,“多谢姐姐教诲,我记住了。”
钟愈精神不济,但也拉着谢无猗说了半日的话。正待留她用晚膳,萧惟走来打断了二人。
“慨慨说府里有点事,”他朝谢无猗眯了眯眼睛,“小猗,我们先走吧。”
谢无猗明白是成慨盯梢回来了,她忙和钟愈请辞,说等身体好些再陪她散心解闷。
萧惟带着谢无猗上了马车,成慨已经等在里面了。萧惟抖了抖衣服,舒展着身体斜倚在一旁。
“说吧,褚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