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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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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平了他们的怨怒,谁来给我公平?”张维敢于向这个老头发愤了。
“你要什么公平?我这样好言好语劝你,你还倒好,一点儿都没有认错的倾向。好,我现在告诉你,你谈恋爱首先就不对……”原来刘老头的杀手锏在后面,他越说越激动,越看张维越觉得不顺眼,最后,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张维说:“什么样的学生我都见过,但像你这样别扭的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
张维一听刘老头说他别扭,满心地不高兴。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左”了,太政治了。刘老头似乎还要骂,张维却不想听了,转过身出去了。
两个惊魂之夜和一封神秘的信(7)
这一下气疯了刘老头。他站在那儿坐也不是,出去叫也不是。他感到了羞耻。这时,系主任李宽进来了。李宽见刘生气的样子,就问怎么了。刘老头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李宽听了后笑着说:“老刘,先别生气了,现在的青年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他们现在在追求个性,什么留长发啦,剃光头啦,反正跟我们过去是不一样了。”
刘老头的气还是消不了,他要给张维处分。处分还没下来,李宽就来找他了。李宽一进门就把一份文件放在了刘老头的桌上,刘老头好奇地打开,傻了眼。文件是校长亲自批的,上面写着几句话,意思是要中文系党政领导班子认真地处理好这一事件。文件的内容是一份退学书,并且是写给吴校长的。
吴校长:
打扰了!
我是中文系大一的学生,来到这儿才一个月左右,但是,在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的心灵却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与侮辱。今天我向您写这封信,并不是要求您为我伸张正义,而是我,一个即将退出北方大学的学生,给您讲讲我对北方大学的看法。
我的父亲是1950年代初北方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因为几首诗被打成右派,至今生活在西北落后的乡村。他一事无成,但是,他对北方大学的感情是神圣的。在他的心中,北方大学就是中国的良心,是中国思想界的先锋,是中国人行为的模范。他常常给我说,在北方大学里,你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歌唱。因为我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所以也立志考入北方大学。在高考志愿中,我的志愿表里只填了一个,那就是北方大学。上不了北方大学,其他的大学我一律不上。我如愿了。
我是怀着一种神圣的感情进入北方大学的。进入北方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在流泪。
然而,这种神圣的情怀在一个月以后就被无情地剥夺了。有三件事是我无法原谅的。第一件是我发现竟然有教授拿着教案念的,而那份教案早已经发黄了,教授讲的一些东西太陈旧了。这些东西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第二件是我的恋爱问题。是的,我知道我现在跟您讲这些您也不会同意我的看法。我原本也不打算在大学谈恋爱的,我不想浪费青春,可是,当我见到我的同学吴亚子时,我无法克制自己。她也爱我。我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我拒绝了这份爱情,我将无比悲伤地度过每一天;如果我接受了这份爱情,我将快乐地学习,追求理想。大学生已经是成人了,从我们的身心两方面来看,我们都有权要求恋爱。我不清楚为什么人们把恋爱想像得那样可怕和肮脏?难道你们没有恋爱过吗?爱有错吗?既然爱没有错,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进行呢?我和吴亚子不过是手拉手地在校园里走了走,就引起很多人的不满。难道这是我们的错误吗?中文系的刘书记和冯友诚老师批评我,要我们注意影响。我们不敢了,可是,我们感到了屈辱。爱是多么神圣的感情,为什么在北方大学一些人的眼里,它竟然成为一种罪恶。这是一种反人类的罪恶。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第三件是我的一首小诗引起的现象。我把这首小诗也给您复印了。北方大学一直是文人辈出的大学,在文学界一直具有先锋的作用,可是,我没想到这样一首在诗歌刊物上很平常的诗竟然在北方大学成为异端。他们说我的这首诗对学生的导向不好。这首诗真的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吗?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现实中的北方大学离我太遥远了。我无比痛苦地给您写这封信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杀。既然现实离我的心灵如此遥远,我为什么不能保存我洁白的内心?我犹豫了好几天,可我一直不能下定决心。自杀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啊!我不能丢下我的父亲和她。所以我决定先退学。
我再也不会上大学了。至于以后去干什么,我还没有想好。
在我即将痛苦地离开这里时,我必须得给您说一句话:北方大学变质了。您有责任使她变得完美一些。
再见!
一个热爱北方大学的学生张维
一九八七年十月九日
刘老头气得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能说出的第一句话竟只有三个字:“他妈的。”李宽说:“吴校长还给我打电话,又问了具体的情况,说一定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万一出了事是谁也负不了责任的。”刘老头一听,就说:“那好,你处理吧!”李宽劝说:“你也不要生气,吴校长也没有批评咱们,要不这样吧,你现在也不好出面,就让我试试。”刘老头把头歪过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
“什么学生!”
李宽去找张维的时候,张维并不在宿舍。张维在C场上。当时张维正和吴亚子抱在一起。张维把退学的想法告诉吴亚子时,吴亚子几乎要扇张维几个嘴巴了。她觉得张维的想法太天真了。就这么一点点事情居然能使他退学?但是,张维觉得她太世故了,居然对他如此真诚而又纯洁的内心不但不予理解和同情,反而大加批评。他对她失望之极。可是,他不想伤她的心,他不愿意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所以他极力地向她解释着。吴亚子似乎有些不能自已,她对张维就这样离她而去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在她看来,她,就是他应该留下来的惟一理由,可是,他拒绝了她。她想哭,可哭不出来。她哭不出来,张维却哭了。他舍不得她。他说:“我对这学校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了,除了你,我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一说这话,吴亚子也抽泣起来。两人就抱在C场上哭起来。
两个惊魂之夜和一封神秘的信(8)
李宽特意请张维和吴亚子到食堂里去吃饭,先把那些老学究痛骂了一顿,然后批评了刘老头和冯友诚的行为,最后对张维进行了规劝。李宽在吃饭的当儿,也讲了他心中的北方大学。最后,李宽说:“我知道你是深深地热爱着北方大学,所以才会有退学的想法,可是,你想过没有,像你这样的学生并不多。一个人如果在经历各种磨难之后,还能保持他真挚的良心和神圣的理想,那才是真正的金子。你必须要磨砺你的内心,你的心太敏感、太脆弱了。”
是李宽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张维,张维留了下来。
张维再次退学(1)
留下来的张维成了校园里的新闻人物。他的那首诗因为被“禁”而流行一时,他的那封信也被老师们谈论着。在李宽的要求和安排下,中文系展开了一场讨论张维那首诗的热潮,最后整个北方大学掀起了另一股热潮,这股热潮的主题是:大学生该不该谈恋爱。很多报纸都发表了北方大学的大学生对恋爱与大学的新的看法,当然都少不了要把张维的诗附在后面。这件事使张维在诗坛成了名。
吴亚子也因为张维的那首诗而成为校花中的校花。她在路上走的时候,常常有男生在后面说:“看那不是中文系的那个吴亚子吗?”甚至有男生在后面坏悻悻地喊:“吴亚子,我爱你。”吴亚子转过身去,却发现一大堆男生冲着她笑,找不到那个说话的人。她得意地笑笑。柳春泥在后面喊道:“你们已经没希望了。”男生便哈哈大笑。吴亚子赶紧拉着柳春泥往前走。或者是吴亚子抱着书慢慢地往前走时,总会有艺术系的男生从路边跳过来说:“哎,麻烦你一下,你是不是叫吴亚子?”吴亚子高兴地点点头。男生就会说:“能不能给我们当个模特?”吴亚子一愣,看着旁边的柳春泥,柳春泥赶紧把她拉着往前走。吃晚饭时,吴亚子就会给张维说,有人要我去给他们当模特儿。张维一听,心里很生气,说:“别去了,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吴亚子撅起嘴说:“他们能想什么,不就是去坐一会儿嘛。”张维一听,更生气了:“你看着办吧,你想去就去。”吴亚子嘴上抱怨着张维,心里却特别高兴,她就是要看到张维很在意她。不但大学生认识了她,就是中文系的老师不知怎么也都认识她了。不过,人家老师就是老师,不会那样跳出来喊吴亚子的名字,老师呢,总是在单独碰见时会冲她笑一笑,她起初还以为是那位老师认错了人,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一次相见,他又会冲她笑一笑。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比如说有认识吴亚子的老师在跟她一起说话时,那位老师就会笑嘻嘻地过来,在认识吴亚子的那个老师给他介绍时,他会笑着说:“噢,认识,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吴亚子生活在幸福之中,她常常对张维说:“我妈说,女人就是要长得漂亮些,然后就要呆在家里,当好丈夫的贤内助,男人呢,就是要做一番事业,这样才是一个完美的家。”张维听得心里怦怦直跳。他知道,吴亚子一直在勾勒他们的未来。但是,他不同意吴亚子给他谋划的前途。吴亚子说:“我爸上大学时也写过诗,不过,他的诗比起你的可就差远了,他也给我妈写过诗,但没你这么轰动,所以他工作后不久就开始从政了,我爸说,诗是不能一直写下去的,尤其在现在,靠写诗是成不了大器的,而且自古文人最穷了。再说,这条道路是极其艰难,很难成功的。我就想,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写了,将来可以走我爸的路,他可以帮你啊!”
这种话说一遍就够张维痛苦的了,可吴亚子常常充满幸福地重复着,将张维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在张维的内心中,文学与思想是他毕生的事业,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两样更为重要的了。这种理想早在他童年时期就被父亲培养起来了。他上北方大学的目的就是要实现这个理想。在上大学之前,他父亲几乎将大学时要学的所有的东西都让他自学了。现在,他来到大学里,就是为了真正地追求文学,追求更多的真理。再说,他也不愿意靠任何人。
有一天,吴亚子告诉张维,她妈要来看她,同时也要见他,因为他们的事早已成了公众新闻。张维先是痛快地答应了,可是后来他觉得不见为好。吴亚子不行,一定要他见。他就去了。她妈妈在妇联工作,一看就是那种官太太。她把他全身打量了一番,看得他很不自在。她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做学问。”她不屑地说:“做学问有什么好?”张维争辩说:“做学问有什么不好?”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给双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后来的几天里,吴亚子一直说,她父亲说做学问很苦,而且工资待遇很低,社会地位差。张维终于忍不住了,冲着吴亚子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勉强我呢,人活着是靠精神活着,只要有吃的不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那么高的物质待遇呢?我父亲虽然在文学上吃了大亏,但他并没有反对过我。他贫穷了一辈子,但他活得心安理得,无愧于良心,我觉得这就够了。”
吴亚子一听,心里也不高兴,嚷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我们还不是为你着想吗?还不是不想让你吃苦吗?”
张维一听吴亚子骂他没良心,就说:“你根本就不是在为我着想,你是在为自己着想。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将来要干什么?你太专横了,跟你妈妈一样,就想指使人,我不是那样的人。”
吴亚子美目一拧:“你怎么这样说我妈?那好,从今天起,你干你自己的事,我不再管你。”
张维一听,便说:“从明天起,我们各吃各的饭,不要再见面了。”
吴亚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愣了一愣,随后说:“随你便。”
张维一听,转身就走了,走得那样决绝。吴亚子早早地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她想不通张维为什么不但不领她的情,反而还要那样对待她。她决定再也不理他了。她想报复他。
吴亚子因为家在北京,不但高中时的同学常常来找她,学校里高年级的男生也踏破了她的宿舍,为此,宿舍里其他人对她很有意见。她呢,对找他的人都礼貌对待,谁也不愿意得罪,似乎对谁都给了些希望。那些男生也都知道吴亚子与张维的事,但吴亚子回答得很好:“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来往了。”不来往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存在了,但不来往也可能是他们暂时闹了些别扭而已。有好多人也见过张维,对张维的印象并不好。张维的傲慢使很多人对他产生了偏见。事实上,张维是不大愿意跟人来往,有些内向,他也常常把自己的喜好流露在脸上。在那些公子哥们儿的眼里,张维就像一个木头,既没有生活的情趣,又不会处世,在社会上是吃不开的。这一点,吴亚子也深有感触,她曾经一度想改变张维,却使张维对她产生了反感。现在,她不想改变了,她要让他在痛苦中反醒自己,然后跪在她面前,来求她原谅,再接受她的改造。
张维再次退学(2)
她在上课的时候常常坐在第一排,目中无人地走来走去。张维从她座位旁经过时,总是期望她能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他就不生她的气了,愿意在下课时和她一起回去,再一起进食堂,可是,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他有时故意地在那里走动,希望她看他。他只要她看他,他愿意先屈尊降贵跟她说话,可是,她不肯。他生气了,气得很厉害。他坐在最后一排,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真想上前去把她拎起来,告诉她,不要这样惩罚我,可是,他只能坐在那里写下一行行悲伤的诗。
有几次在路上碰着,他看见她也在看他,便想过去跟她说话,可是,她只是那么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认识似地又转过头去。他只能装作没看见她。
使张维最生气的并不是上面这些,而是她总是和别的男生在校园里转着,虽然在很多时候是好几个男生,但是,他还是非常生气。每一次相遇时,她总是远远地看一眼他,但到跟前时,她却不看他,而是大声地和别人说笑着,仿佛很快乐,在他身边擦过去。
他的心里在流血。他恨不得从人群中把她抓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告诉她,他们的关系并未完全解除,她必须明确地告诉他一个结果后,才能和别的男生一起来往。
爱的自私使他极端痛苦。他又一次觉得这个学上不下去了。
上课越来越没意思,上的内容除了古典文学上的有些东西外,他几乎全知道。他本来是极不愿意逃课的,可是,现在他最想逃课了。他再也不想进那个教室了。这样他就解脱了。吴亚子对他的惩罚无效了。
他去了图书馆。现刊阅览室是全天一直开放的地方,那里的学生最多,你必须得早早地去占座位,中午的时候,也不能离开,若是离开了,你就得等到第二天才能占到座位。张维便在那里度过每一天。中午的时候,他出去匆匆吃一点,就又回到阅览室里。看杂志也使他感到痛苦。他觉得中国的作家和诗人越来越多地陷入到了实验的桎梏里,越来越没有好作品了。他觉得自己的诗多好啊。但是,很多刊物已经把诗歌的分量裁减到最低的篇幅。除了那些已成名的人物的诗作,新人是很难露面的。这种焦虑使他意识到,吴亚子的意见是对的。可是,越是这样,他的内心越痛苦。
柳春泥对吴亚子说:“昨天我看见张维了,他一个人低着头直直地走着,仿佛很痛苦,我叫他,他好像没听见,还是直直地往前走,我又叫他,他才停下来,有些木木地看着我,冲我笑了笑。我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说到图书馆。我又问他为什么看上去很痛苦,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活着真是个错误,他在想,什么样的死亡才是对的。我一听,就吓了一跳。我说,你别吓我,我胆小。他说,这有什么?亚亚,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和他谈了?如果你还想着他,就应该去看看他,我怕他有什么想不开。”
吴亚子觉得惩罚得够了,应该去找张维了。可是,她先前那样做了,怎么去找人家呢?转念一想说:“春泥,我明天的生日,你帮我给张维悄悄说一声吧。我不想大办,就咱们三个人,出去到哪里吃一顿。你对他说的时候,一定不要说是我让你对他说的,你要说得随便一点。”
柳春泥笑道:“我知道了,谁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呢。”第二天,柳春泥在图书馆里找到了张维,但她装作随便进去的。张维见柳春泥时,也觉得很亲切。看杂志的当儿,柳春泥问:“最近你们是怎么了,怎么也不来我们宿舍了?”张维一听,生气地说:“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去找她,她太霸道了,干什么都要左右我。”柳春泥笑道:“人家不是在帮你嘛!”张维冷笑道:“帮我?那是在干涉我,控制我。”柳春泥笑道:“算了,你们都太要强了,若是一个的性格稍弱些,可能会好些,哎,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张维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想想,对,今天是她的生日,我都忘了。”柳春泥说:“想不想和她继续下去,如果想,下午我就去叫你,我们给她过生日,如果不想,就算了。”张维一听,赶紧说:“那你下午去叫我吧。”
张维在图书馆呆不下去了,他兴奋极了。他要给吴亚子准备生日礼物。可是,准备什么呢?在这一点上,他几乎是个外行。吃蛋糕有些太俗套了。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写一首诗。这首诗因为长时间痛苦的沉积而变得格外深沉。他把它写在一张自做的卡片上,藏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去见吴亚子。
他们在女生楼底下见的面。吴亚子见张维时,一直紧抿着嘴,等到张维看见她时,终于忍不住地笑起来。张维也笑了。吴亚子蜷起小拳头砸了一拳张维,算是画上了句号。张维的心里被砸开了花,乐了起来。
睡觉前,吴亚子又一次细读张维给她的诗,读着读着,她就读出了一种不幸。她觉得张维的诗太痛苦了,张维的内心绝不是她所想像的那种。凭女人的直觉,她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那道难以连起来的鸿沟。
被李宽解放了的张维,把冯友诚和刘老头再也没放在眼里。他常常高蹈阔步地走在校园里,渐渐地对这里的一切开始轻视起来。大半学期过后,他发现自己可以直接跟着大三的学生上课了,不必亦步亦趋地陪着身边这些弱智,可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原来以为每一个大学教授都是了不起的思想者,现在看来都是徒有虚名,只不过北方大学始终被各种媒体跟着,那些无名之辈也就成了权威。权威是捧出来的。他蔑视这样的权威,因此他也渐渐地轻视起北方大学来。那个理想中的北方大学在他心中渐渐地远去了。
张维再次退学(3)
张维也早已是名人,他的诗在各种杂志上被刊登出来。来找张维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毕业了的在文坛已成名和未成名的北方大学的校友也会常常来找他,或给他写信。他们总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张维的眼睛说:“不错,天生就是一个诗人,你即使不写一个字,也是一个诗人。”那些人跟张维一个模样,一个个看上去神经质似的,都有些自命不凡。他们都想看看张维的女朋友——这个美名远扬的丽人。张维很乐意。吴亚子也很高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朋友妻,不可欺。这些人虽然都是好色之徒,但好在他们都看得起张维,在感叹张维艳福绝世的同时,只好感叹自己薄命了。他们对吴亚子非常友善,拼命地夸奖张维是一个艺术上不可多得的人才。吴亚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这些中文系学生心目中的明星们在一起,也似乎要相信张维就是一颗明珠了。她轻快地跑来跑去,给每位师兄们敬酒,说着让他们开心的话,答应他们一定要给他们介绍一个与她差不多的大学生做他们的女朋友。她还常常付账,慷慨得像传说中的公主一样。
一天,张维从别的诗人那里听说,从北方大学毕业的诗人北子自杀了。北子是他惟一没有见过的师兄。北子的名气并不大,甚至没有张维的大,但北子的自杀是一件让人震惊的事件。国内最著名的美学家,也是北方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易敏之在北子自杀后,把北子的诗稿全部交给了一家出版社,并作了序。北子的诗因他的死和易敏之的序而在一夜间成为不朽之作。北方大学中文系的师生们几乎每天都要谈起这些事,那位方教授在课堂上也讲,不过,他说:
“按我说,这个北子是有毛病的。好好地活着多好啊,非要写诗,写着写着精神就出问题了,最后还自杀了。实际上,咱们中文系每年都会出一两个有精神病的同学,要么是恋爱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精神压力大,还有一些就是像北子这样的人胡思乱想出了毛病。我看你们班的那个张维就有些不对劲。”
张维没有去上课,他没有听到这些话,但所有的人都看着吴亚子。课后,吴亚子对张维说:“别搞什么文学了,咱们学校每年都有一两个疯了的学生,他们看上去与谈恋爱有关系,但实际上都是写过诗什么的,我觉得他们都有些神经病。我真怕你也写成神经病,变成另一个北子。”
柳春泥说:“就是,不写也罢,活着多不容易,上大学更不容易,何必非要写诗。”
张维的心好像被针刺似的。的确,那些疯了的学生都是文学爱好者,可是,这并不等于所有写诗的人都会疯啊。张维没有争辩,他不想争辩了。
由于张维的逃课,冯友诚终于找到了报复他的机会。冯友诚对张维说,按照学校的规定,张维旷课的次数已经足够开除两次了。
张维叹了口气,对吴亚子和柳春泥说:“我不想和你们争辩了。我可能要被学校开除了。”
吴亚子和柳春泥大惊,忙问为什么。张维就把冯友诚的话说了。吴亚子说:“那不行,你要找刘书记,旷课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要开除你一个人,再说,怎么会开除呢?”
张维说:“是刘书记让冯友诚跟我谈的,反正他们说要开除我。开除就开除吧,反正我也不想上了。”
吴亚子一看张维的牛脾气又上来了,就愤愤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老走极端,你都没有努力,就怎么认定他们要开除你。我们去找李宽。”
他们一起去了李宽的办公室。李宽有些不高兴地说:“张维啊,你是怎么回事?”
张维说:“李主任,这学期开的那些课我早就学过,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我就到图书馆去看书了,有时我也跟高年级的上课,难道这也有错吗?”
李宽一听,沉吟道:“唉,这有什么错?但是,你知道吗?上次你那件事就已经弄得系上很被动,人家刘书记和小冯在很多场合都在发牢S,他们主要是抓学生工作的,但碍于吴校长的原因,所以也没对你再说什么。可是,这一次你是真正地违反了学校的纪律啊!我是一个爱才的人,我一见有才华的学生就喜欢,可是,我也很难包庇谁。你再有什么道理,学校的纪律还是要遵守的。”
张维说:“李主任,对你的帮助与爱护,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如果你觉得为难,就不要再管这事了,让他们处理好了。”
吴亚子一听,眼睛就瞪起来了。李宽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当然不为难,我会为你争取的,你说的也有道理,学生的程度不同,就是要个别对待嘛,国外的学分制我觉得就很好。实际上,你是给我们教育提出了一个问题。”
李宽又宽慰了几句张维,生怕张维会做出上次的举动来,特意对张维说,第一不要再给校长写信了,第二不要想不开。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宽还真有些后怕。
从李宽办公室出来,就到了吃饭时分。他们在食堂里随便吃了点。柳春泥借机走了,剩下张维和吴亚子两个人。张维一直沉默着。吴亚子说:“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不要生气。”张维说:“你说吧。”吴亚子说:“你先得保证不生气。”张维说:“好。”
吴亚子说:“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好好想想你的未来,应该好好地锻炼自己。你看你,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人们学了些什么啊?他们不是教你跟学校作对,就是想着利用你,谁是真心对你的?我一直不太赞成你搞什么文学。你的性格本来就有些内向,你现在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不会跟人打交道。那样会使你自己很痛苦,总觉得整个世界都与你处处为敌,实际上呢,是你自己造成的,你说是不是?”
张维再次退学(4)
张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直沉默着。他对这种腔调是不喜欢的,虽然他知道她是为他好,可是他真的很不喜欢。
吴亚子继续说:“你的天资非常高,这是好事,可你的性格使它成了坏事。你应该跟人家代课老师说一声,或者跟李主任说一声,现在弄成这样。你看,别人都在旷课,有人旷的课比你多的是,而且他们旷课在干什么呢?在睡觉,或者玩,你呢,在学习,可现在有人要抓你的把柄。我给你说,你这个人就是太傲,太直,你就不会圆滑一些吗?本来你向冯友诚和刘书记认个错什么的,也许就没什么了,可是,你呢?”
张维一直在听着,心里却在想:他妈的,我为什么非要向他们低头,我有什么错?他现在非常讨厌吴亚子,他觉得从某种角度来看,吴亚子与整他的人实际上是一伙的,就是想异化他,想铲掉他的那些棱角,使他也变成他们一样的一个圆球。他不愿意,他就要做他自己,哪怕做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这是做人的尊严。别人不要这尊严,他要。所以在吴亚子说要让他跟那两个人认错时,他终于忍不住了,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从今天起,我们各走各的道。”
说完,张维就走了。吴亚子头抬了半天,等张维走了,才回过神来。她一把将手里的饮料朝张维砸过去,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她的心里充满了愤怒。
他们就这样分手了。
张维仍然没来上课,但也不去图书馆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卢梭的小说,心里一直想着吴亚子。现在他再也不想去找她了。他觉得他们天生是两种人,可为什么老天非要把这两种人放在一起呢?是要惩罚他?还是要考验他?
三天,仅仅过了三天,张维瘦了一圈,眼睛也深陷下去了,更加忧郁了。
一天,他又收到了一封信。是一个高中时的同学写的,在南方某所大学里读哲学。信的内容竟然是他当时改编后发出去的那封神秘的信,但在信的最后,那位同学写了两句话:尔生之前尔是谁?尔死之后尔是谁?
张维对这两句话并不陌生,他看过一个有关达摩故事的录像,当时达摩是印度某国的王子,在一天突然接到一位和尚写给他的一封神秘的信,信的内容似乎就是上面这两句话。达摩在看过这封信后,便离开了王宫,从此悟道去了。
张维真的想不到,这封从他这儿发出的信,最后竟然这样又轮回到自己这儿。张乐大概已经意识到张维的变化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信了。现在他有些伤心。现在他觉得张乐比吴亚子要好得多。张乐最喜欢他的诗了,但他已经伤了张乐的心。
张维一直也没有等到处分下来,心想,可能是李宽做了什么工作。这一天,同宿舍的同学叫他去上课,说是老师要给他们划考试的重点,便跟着去了。那几天,除了一位老教师外,其他的教师无一例外地给学生划了考试的范围,然后还给学生许愿,说是只要把笔记都看一遍,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不会不及格的。
张维没有笔记,便借别人的看。张维的记忆力特别好,只要看两遍,基本上就能背下来。所以大家在背笔记的时候,张维却在看小说,或者写诗。有人就悄悄地说:“你看,张维,可能离疯差不多了。”
过了几天,开始考试了。考试题的确大部分都是笔记上的,非常好答。到了文学理论课考试时,是授课老师方教授和另一位教师监考。张维一看,答案全部都在笔记上。他写着写着,突然觉得毫无意义,心想,这样的考试有什么意义吗?这样想的时候,那两句使达摩出走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达摩出走的情景:他脱下了王冠,扔下了美若天仙的王妃们,抛弃了一切荣华富贵,毅然出走了。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参悟人生与世界的至理,然后拯救世人。
于是,张维在那份卷面上顺手写下如下言语:
退 学 书
公元一九八八年一月六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这一天,我的大学结束了,而我探寻生命真理的时刻开始了。
半年前,我来到了这所被誉为中国最好的大学。可是,也仅仅半年,我对她已经彻底失望了。我由此常常怀疑我的父亲。这所学校完全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到处都是无学之辈充当着权威,到处都能碰到平庸之士在指手画脚,到处都是保守的言论和蹩脚的管理,而这些并非我所轻视她的主要原因。我轻视的是她胸襟的狭窄和对自由的禁绝,我轻视的是她崇尚知识和技术而漠视真理与良知的内心,而这两点,恰恰是北方大学在我心中的最高精神。在这半年多来,我四处寻找着它们。我的眼睛里充满了焦躁的血丝。我失望了,彻底地失望了。
人们常说,大学者,非有大楼,而是藏有大师也。何谓大师?是那些技术上的精英?还是那些知识的仓库?非也,大师者,乃大精神的持有者,乃人类之大良心也。技术因欲望而容易得之,良心与精神却会因欲望而易失之。我碰到过很多夸夸其谈者,那些人被誉为大师,但我未尝见过其大良心。昔日,孔子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然而今人是顺流而行,我没有见过逆流而上者。
当今天下,思想纷争,人心动乱,正是需要大教化与大改革的时候,正是英雄辈出、圣人施教的时候。然英雄与圣人何在?
张维再次退学(5)
综观古今圣者英豪,多在我辈这样的年华建功立业。然而,我辈之士在做些什么呢?在背诵过时而无用的陈词滥调,在因循守旧中倾听父辈们的怨怒之言,在花前月下消磨着我们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我为我这半年来的行为而常常感到羞愧,但是,今天我战胜了自己。我再也不想坐在这里受人摆布,任人欺凌了;再也不想被知识的魔爪困住,再也不想被那些自私的情欲扼住神圣的追求。当年释迦和达摩为了拯救世人,探寻生命与世界的至理,可以离开王宫,我也可以离开我的亲人,离开我的爱,离开我的大学。
再见了!一切为恶者,我将为你们去承领惩罚;一切为善者,我将为你们而送去赞颂。
一个自命不凡者张维(1)
张维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觉得写得并不是太好,总觉得还缺乏一些才情,不过,大意也就如此,再不想浪费笔墨。看看方教授,那个一直在念教案的教师,正在前面看着吴亚子答题呢。老色鬼!张维在心里骂道。然后他也仔细地看了一会吴亚子的背影,一股泪水从心里流了出来。永别了,爱人!
他站起来,收拾东西。方教授走了过来,惊愕地问:“你已经答完了吗?”张维愣了一下,说:“答完了。”然后他就走了。在经过吴亚子身边时,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挡着他,便努力往前冲。他走了出来,看见外面还在下雪,纷纷扬扬,白了整个世界。他突然想起贾宝玉最后的情景也是在雪天里。
他来到了宿舍,收拾着东西,想尽快地逃离这儿,但是他又有些不忍心。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吴亚子。他走了出来,看见很多人正从教学区往学生区走,远远地看见同班同学也在里面,便躲在一个楼道里。他终于看见吴亚子和柳春泥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她们说着怎么回家的事。他看见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在笑着的时候,总是会S出一道强烈的光芒。他一直相信人的目光也是有形的,有质量的。他这样看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似乎撞到了吴亚子的哪里,她下意识地朝张维这面看了看,又转过头去了。就在这一瞥间,张维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他多想过去狠狠地久久地吻她一次,否则他无法离开这里。
正在他看吴亚子的时候,就听见有两个同学正在骂他。一个说:
“他妈的,我看他就是个神经病,答题就答题嘛,非要写什么退学书,我就不相信他是要真的退学,可能是他不会答那些题,又故技重演吧!”
另一个也说:“谁知道呢?现在还不知道他在不在宿舍,如果不在,又到哪里去找呢?李主任说了,不要告诉其他同学,我们知道就行了。唉,我们班怎么也出现神经病呢?”
张维愤怒极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别人在私底下这样议论他,骂他。他决定要走了。但是,他不想见到这些人。他还要最后一次再看看北方大学。
他顺着一条小路慢慢地走着,想到多少了不起的人都曾被误解过,心中便没有恨,只有悲壮了。他深信自己与那些人天生是不同的,他们是庸人,而他不是。他相信上天早已把他从人群中择了出来,现在只不过是他从人群中走出去的时候而已。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最后来到了和吴亚子拥抱过的那个教室。就是在这里,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他经历了一次生命的洗礼。直到现在,他还一直后悔,后悔在两个夜晚居然还没有尝到禁果,而这一点,也可能是吴亚子常常说他是道德主义者的原因之一。他后来一直在责骂自己,他觉得吴亚子因此可能会小看他,但是他常常又对自己的贞洁感到自豪,他觉得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克制欲望的诱惑。他在矛盾中一直过到了今天,今天他仍然在矛盾中。
就在他痴迷地站在那儿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是吴亚子。莫非是在做梦。并非梦,是真的。吴亚子一双美眉又弯曲了,她看上去无限地伤感。一看到这情景,他就想到电影《魂断蓝桥》中女演员费雯丽那绝望而又忧伤的神情。她似乎非常地伤心,又很是气愤:
“他们在到处找你,找不到才让我来找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实在上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她半天没有说话。张维轻声地叫了一声“亚亚”,她还是没有说话。他便说:“我知道没有人相信我,也没有人理解我,谁都以为我疯了,我听到了同学们在骂我。”她的身子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抬头。他又说:“我在这里惟一留恋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