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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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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喝了四杯。到了穆洁时,易敏之说:“该叫你什么呢?”
穆洁站了起来,对着林霞说:
“很多年前,我们那一级也有个姑娘十分喜欢易老师,却没有勇气说出来。她看上去很自信,甚至有些独立特行,但她没有说。你呢,看上去很文静,很弱,却有常人没有的勇气和信心。我真的非常佩服你。我衷心地祝你们白头偕老,幸福永世!”
艺术家李小松卧轨自杀(1)
李宽的儿子李小松卧轨自杀了。这成了中文系的一件大事,也成了易敏之和张维的一块心病。
本来与中文系何干?与易敏之和张维何干?就因为是李宽的儿子,且自杀的原因似乎与张维有些类同。
李小松是一位画家。李小松靠父亲李宽的关系,被分配到市文化局,文化局下面有个博物馆,本来也不缺人,但因为是李宽的儿子,所以就缺了。李小松补了那个缺。这让李小松脸上无光,他觉得自己的学历太低了,但艺术家并不需要文凭,艺术家需要的是时间、痛苦、天才和创作。李小松占了两样:痛苦和天才,只差时间,因为没有时间,也就没有了创作。没有创作怎么能活下去呢?
李小松每天在干些什么呢?收藏别人的画,或者给别人办展览。有很多画并不怎么样,可是也要让他这样的天才去保管,还把它当成十代单传的婴儿,小心至上。这倒不要紧,这些大部分都是死人了,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一些活着的人,他们竟然让他这样的天才委曲求全地给他们办展览,花去他金子一样的时间。这太可恶了,太让人无法忍受了。那是些什么垃圾啊!不过是去了趟西藏和敦煌,画了些落后的脸谱,临摹了一些壁画,然后找了些美术界的名流作秀,就这样一举成名了。中国真是没希望了。可惜他没有时间,他有多少天才的想法啊!
李小松的天才是当时学校公认的。他最好的一幅画是人体画。那是中西合璧的最佳象征,色彩和手法明显是西洋油画的风格,但整体风格却又是中式的。那幅画刚参展时还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但最终赢得了广泛的好评。它一直挂在学校展览馆里,成为惟一的在校生作品被肯定和展览。它还吸引了众多的女同学,有好多都愿意为他献身。可是,他并不是那种人。他是有选择的。他要追求人家,然后把自己先献出去。
他的女朋友有好几个,和他同居过的就有四个。由于把太多的时间花在风流倜傥上,他竟然有且只有那一幅作品。但那是大二的作品,那是他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具备了的才能,要知道他曾经因为李宽的介绍,跟着多少名流学过画技啊。他见的太多了,他的才能过早地被肯定,这些看来都成了坏事。它们使他好高骛远,目空一切。恋爱又使他把一切都看透了。他本来是想在某所大学里供职,但薪水太低。他不想再步父亲的后尘。他想下海,想挣够了钱再上岸画画。于是,大学毕业后他没要工作,只身去了南方。他先后到三十九个单位上过班,和二十个姑娘有过短暂的恋爱,给三十个姑娘留过画像。最后,他没有挣到一分钱,也没有带回一个女朋友,空空荡荡地回到了北京,回到了李宽的怀抱。这是李宽所希望的。他不想让他在外飘荡,不想在电话里每次都听他说:“活得真是没劲。”李宽为儿子找了好多地方,但都与专业相悖,或者是薪水太低,都没有去。挑来挑去,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博物馆。
成了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李小松,被那些琐碎细小的事儿绊倒了。他原来是一个极端散漫的人,受不得别人的约束。他每天早晨醒来已经八点半了,醒来他并不急于起床,而是要寻思一下今天干些什么,有什么创作上的灵感。到了九点钟左右,才起床,洗漱,吃早点,九点半左右,他才从容不迫地去干什么。这是上大学时养成的习惯。他改不了。可是很多单位都无法忍受他的这种习惯,他也无法忍受早晨八点钟上班的习惯,所以只有两散,重新寻找工作。博物馆是他最后的归宿,李宽给他叮咛了又嘱咐,一定要好好上班,不要给他丢脸。他觉得真可笑,就这么个单位,还要面子?但他还是重视了,他也想重新生活。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创作了,可是,现在博物馆的工作使他无时无刻地不想到自己的创作。大学时候的梦想又活了,在他体内疯长,时时要从他头顶飞出。所以他的头很痛,经常要吃去痛片或克感敏什么的。
他必须要在早上八点上班,也就是说,他必须要在早上七点钟左右起床。这对他来说太难了,可是,他决心要改。刚上班时就耽搁了好几件事,同事们都对他有了成见,都不信任他了。他有些难受。单位领导也给李宽打电话,李宽对儿子进行了一番教育。李小松心里很生气,他觉得单位领导太小心眼儿了。好在单位领导也找他了,当面对他进行了劝告,还说:
“你好好干,利用业余时间要好好创作。我们有的是便利条件,等你的条件成熟后我们可以给你办画展啊!”
他的信心来了。他开始晚上早早地睡,想早上早早地起床。无奈,习惯要改起来实在是太难了。他越是早早地躺在床上,睡眠之神就越是早早地溜走了。他开始失眠。但失眠归失眠,他仍然早早地上班。下班后,和周末,他都努力地画画。他渴望成名,渴望把自己的画有一天也送进博物馆进行永久性收藏。
但是,他越是心急,失眠越是严重。他也无心去找女朋友。谁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的灵感早已丢掉了。很多时候,灵感在他睡不着的深夜里突然来临。他想,反正也睡不着,还是去画画吧。可是,等他把画笔准备好时,他又觉得那灵感变形了,根本不是他刚才的灵感。他懊恼地扔了笔,把颜料打在墙上。
他的性情渐渐大变。他住在宿舍,但他不想在宿舍里住。已经靠老子找了工作,再也不能在其他方面无能了。宿舍里摆满了啤酒瓶子,森林一样。酒味、颜料味和汗臭味混在一起,难闻极了。他的工作开始变得一塌糊涂,很多人都对他不满,而画也画得了无情趣。
艺术家李小松卧轨自杀(2)
半年之后,终于在一次工作失误之后,领导严厉地批评了他,并要他好好地写一份检查。那天下午,他从办公室回来,就径直坐上去昌平的车。他想去找一位朋友,是位女朋友,而且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她在那里教书。
到了她所在学校一问,才知道人家早已结婚。结婚就结婚,他不在乎。他可以让她离婚,和他重新再来。他给人家打电话,可是,她告诉他,她已经结婚了,现在不便出来。她还没等他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太无情了,太不人道了。
他的心被伤透了。他走出了学校,不自觉地往前走着。天已经黑了,他却来到了铁路旁。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做过一个跟现在的情景一样的梦,或者是曾经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但他确认他从来都没来过这儿,那么就是梦了。在梦中,他走向了铁路,躺在那儿睡觉。路旁的小花儿散发着淡淡的可人香气,向他摇曳着,像是他小小的女儿在微笑。他笑了。
梦中的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只是,他再也没有回去。
易敏之和张维一起去李宽家,算是吊唁。老吴也在那儿。李宽看见张维进来,又伤心地哭起来,他对大家说:“当初张维要自杀时,小松也流露出了同样的情绪,我留意了。我请敏之、苏菲等好多人都帮助张维,可我就是一直没有去帮助小松。我一直觉得他只是说着玩的,一直在侥幸地观察着他,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真的……”
张维还是被震惊了。他看了李小松的那幅有名的画,的确不错,的确有着天才的气质。太可惜了!
画家李小松自杀的消息被一些小报报道了,消息越写越传奇,越传奇就越被传媒转发。然后,有好几位李小松的朋友,特别是文友,写文章悼念他,都说这是一个天才,可惜夭折了。小松的那幅画被发表在最新一期的《美术》杂志上,杂志社还请张维配了一首诗,诗的题目是《向死而生》,然后,很多地方又转载了那幅画和诗。不久,小松的那幅画被拍卖了。小松真的成了名人,他的那幅画也被藏进了一家著名的博物馆里。他生前的愿望全部实现了。
张维发现,小松并没有死,而是生活得更长久了,甚至可以说永生了。这对张维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张维决定和导师易敏之论战(1)
穆洁正在房间看张维写的一些随笔。张维进去后,她头也没抬地对张维说:
“你写的这些东西很好啊,怎么不见你拿出去发表?”
“都是些读书笔记,我还没有整理过。有一些已经发表了。”
“你可以把它们整理出来出本书,我有一个同学是一位民间出版家,他最近正在策划一套什么‘黑马’丛书,找了几个人,还在找呢。我给他说过你,但他说,诗现在没有市场,要出就得出版小说和随笔,近年来随笔很有市场。”穆洁在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张维,她发现张维的眼睛有些肿,问是怎么回事。张维说,有些感冒,下午睡的时间太长了。穆洁也没在意,继续说:
“你就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这些有大约五六万字,还有没有?”
“当然有了。”
张维把他以前写的和最近写的都拿了出来,一算,大约有20万字左右,穆洁看了看说:
“这里面缺一些系统理论的东西。如果有这方面的内容就很有分量了。你以前是在诗歌方面成了名的,但要在散文和理论领域成名,还得有思想,这思想得有系统。这实际上就是哲学散文了。”
张维看了看穆洁,翻开新近写的一些文章说:
“你看,这是我第三遍读易老师的著作时写的批评,我觉得我和他的思想一直有很大的分歧,虽然中间有一段时间我比较倾向于他,可是,从去年以来,我和他的思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易老师给我讲过,他成名就是他与自己的导师论战的结果。我也有这个想法。易老师是当代美学和哲学界的权威,谁要在美学界和哲学界站住脚,就要代替他们,而要代替他们,就得和他们展开论战,要否定他们。我一直想,什么时候和他进行这场讨论合适呢?这不仅仅是一个师生之间的道德问题,还是一个思想水平的问题。没有足够的思想、知识储备,是不应该冒险的。”
穆洁听了后深思良久,才说:
“我也一直有这样的念头,但慢慢地打消了。他的研究生,都有这样的念头。易老师总是说,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是师徒关系,但如果没有彼此之间的批评,他们也不可能有成就,也就不可能创造那个时代辉煌的哲学了。弗洛伊德和荣格也一样。他一直强调我们要挑战自己的导师,要挑战权威,你比我有勇气,现在你也初步具备了和他论战的能力。就是要讲究一些策略,不要和他搞僵了,他毕竟是你的导师。”
“我就是一直顾忌他是我的导师才犹豫不决,但我相信他会支持我的。我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谈谈。”张维肯定地说。
“也好。”穆洁说。
论战诱惑着张维。张维在睡觉前常常兴奋得不得了。他想像自己已经成功了,站在北方大学的讲台上,对着天下人开始宣讲他的思想,开始影响人类的生活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他觉得一切都近在眼前,可以伸手拿到。他也不需要穆洁给他催眠了。他需要失眠,在失眠的时候,他就可以写作、思考。他还要过先前那种没有规律的生活。只有那种生活才能激发他的激情和灵感,才能使他的痛苦和欢乐变成思想和文字,才能使他与梦想*近。有规律的生活会扼杀他的天才。不,那是他绝不允许的。他宁肯痛苦地度过一生,也不愿碌碌无为地平庸地过日子。那不是他的生活,那是庸人的生活。
在穆洁给他引见了那位民间出版家任世雄后,穆洁就隐退了,当然,更准确地说,是张维不需要她了。那也是一位狂人,一位举世罕见的狂人。他以为,中国之所以没有出现大哲学家、美学家,就是因为出版界思想保守,受政治的影响太大。他对张维说:“我要推的是未来中国第一流的作家、哲学家、思想家,你就是我推出的第一个也是目前中国最年轻的思想家。”
张维在听到这样的话时,心碎了。是陶醉碎了。是遇到了知己。他们喝得大醉。他们制订了一个详细的计划。在穆洁的催促下,他们还签了一个非正式协议。张维觉得任世雄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张维的心定了。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张维来找易敏之。林霞开的门。林霞和张维已经互相理解,成了好朋友。易敏之去散步了。易敏之喜欢在细雨中散步,本来林霞是要陪着去的,只因她有些感冒就没去。张维便等着。张维觉得应该先跟林霞说说,便把自己的想法给林霞说了。林霞听后,沉默了片刻说:
“我也支持你,我相信他也会支持你的,只不过他现在对这些已经不感兴趣了。”
他们正说着,易敏之回来了。易敏之一身便装,虽然林霞非要他拿一把雨伞,以备雨大时用,但很显然易敏之没用。他看到张维来了,笑了笑,说:
“北京还很少有这样的细雨。我小的时候,常常在细雨中奔跑,那种感觉真好。”
张维觉得易敏之应该穿一件褪色了的长衫,那样方能显示出易敏之的风骨。他把这话对易敏之说了,易敏之说:
“你还不要说,我有一次做梦,就跟你说的一样。我也觉得古人的衣服很有一种风度。”
“要不,哪天我们给你做一套长衫。”林霞说。
“就是,我也一直想做一套,要去我们一起去。”张维兴奋地说。
张维决定和导师易敏之论战(2)
“还是算了。我年轻的时候锋芒太露,傲世独立,不拘一格,到老年才发现随和最好,最从容。”易敏之说。
“没有年轻时的那些经历,你也可能不会有今天的感悟。”张维说。
“是啊。来,张维,下雨天,我们下棋最好了。你没有事吧!”
“没有。”张维赶紧说。
林霞给他们把棋桌摆上,把清茶倒好,就坐在沙发上看书了。易敏之和张维开始下棋。易敏之说:
“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下棋了,你的棋艺如何?”
“有些长进,但不知比易老师还差多少。”张维笑着说。
“来吧,一下就知道了。你先走。”易敏之说。
张维说了声“好吧”,棋子儿就已经动了。他似乎等这一天很久了。易敏之微微一笑说:
“看来你也很久不下棋了。”说完,他从容地走了一步棋。
老房说张维下棋太猛,如果从容一些,已经达到一流水平了。张维当时不太明白,回去后一想,老房讲得很有道理。他下着下着,就想再不能犯与老房下棋时的错了。张维下棋专心致志,很少抬头,也不喝茶。易敏之却从容不迫,一边喝茶,一边看张维的神情,然后才肯走一步。不过,使易敏之没有想到的是,张维的棋艺竟然有这么大的进展。他问张维,最近和谁一直下棋。张维说,就是与老吴下了几天,再没跟人下过。
第一盘易敏之由于前面有些轻敌,竟然输了。易敏之大惊失色,说:
“来,我们再下一盘。”
张维由于第一局赢了,有些得意,先前的布局有些凌乱,就是这一点点失误,第二局输了。他们算是平了。张维很高兴,易敏之也很高兴。易敏之说:
“很好,太好了,从今以后,我有了一个对手,也不算太孤独了。”
张维这才喝了一口茶。他觉得茶很香,也很清,屋子里很静很静。他突然觉得这个家有一种圣境的气氛,他看了看林霞,林霞正微笑着看一篇文章,在自足中。他觉得林霞是真的幸福。再看看易敏之,那就更不用说了。易敏之满面春风,但又显得非常宁静。他有些感动。他对易敏之说:
“易老师,想不想再下一盘?”
“随你,你愿意下,我就奉陪。”易敏之笑道。
“那不行,应该是你愿意下,我才下。”张维说。
“唉,你们年轻人正值生命的春夏,只需进取,不能退守,而我已是生命的秋冬,只守不宜攻,能守已经是胜者了。我已经度过了收获的岁月,现在是顺势待发,随遇而安,从心所欲而不逾矩,顺天应道。”易敏之笑着说。
张维犹豫了。易敏之看了看张维,笑着说:
“来,就顺着你的心意再下一盘。前两局我们都有些大意,这一局应该算是很公平的了。”
张维笑了笑,开始摆棋子。林霞这时给他们添了些水,看了看两个人的神情,摇摇头又到沙发上看书去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养了只猫。那只猫这时刚从外面回来,叫着来把张维认了一下。张维看了看,想爱抚一下,又怕它的爪子,就笑了笑,算是认识了。猫便从他身上蹭了一下,又在易敏之的手底下捋过去,跑到林霞的旁边卧下了。
第三局两人下得都很专心,几乎没有说什么话。易敏之时不时地看看张维,看见他神情专注的样子,心想:他就是任何事都太执着,太过于看重输赢了。张维在易敏之思考的时候,也会抬起头来看一眼易敏之,他看见易敏之思考的神情,觉得易敏之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他犹豫着,易敏之说:“不要给我留情面,要知道,在真理面前留情面而错走一步,就等于是向谬误迈进了一步。”张维便坚定地放下了棋子。
这一局他们又平了。张维长长地出了口气,易敏之也哈哈大笑起来,说:
“照这样下下去,我早晚不是你的对手。”
“怎么会呢?我觉得我还是太刚猛,常常顾此失彼。”张维说。
“慢慢地就会好的,等你的力量使匀了,我的力量却已到了末梢,我哪能和你比呢。这是自然之理,怨不得谁。”易敏之笑着说。
“那就不公平了,我用青年比你的老年,肯定是我占便宜。”张维说。
“是啊,但这是新陈代谢,是生命的常理。”易敏之起来看了看雨,雨已经停了。他看了看张维说:“我听说明天下午还会下雨。”
“明天下午我继续来陪你下棋。”张维说。
“哎,那不行,那可就耽误你的学业了。”易敏之笑着说,“我已经是方外人士,闲来无事,你可不一样。”
“我能和你下棋,就是对学业最好的理解和巩固。”张维说。
第二天下午,果真有雨,仍然是细雨霏霏。张维还是早早地去了,林霞开的门。易敏之仍然是一个人去散步。林霞的感冒还没完全好,易敏之不让她去。张维看着林霞说:
“我没想到自己的棋艺会进展得这么快,竟然能和易老师对上了。以前我得取掉他的一个车,就那样,我还不能平局。”
林霞说:“你的进步实际很快,他很高兴。”
张维点点头。易敏之回来的时候,身上有点湿,而且稍有倦意。一看张维果真赴约,精神大振。易敏之说:“和旗鼓相当的人一边下棋,一边听雨打芭蕉,人生就有诗意了。”
张维决定和导师易敏之论战(3)
林霞给他端来一杯热茶,嗔道:“就你们文人酸。”
“你也是个文人啊!”易敏之说。“好了,你们去下棋吧!别把我也拉上。”林霞说。
棋桌早已摆好了。那只猫今天没出门,一直卧在沙发上。易敏之过去后,它卧在了易敏之怀里,仿佛它是易敏之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是易敏之精神的一部分。
今天的棋下得还是有点涩,张维还是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一步步走着。易敏之却下得从容不迫。第一局他们平了。易敏之说:
“今天我们下得还是有些太冷静,不飘逸。”
“还是我的棋艺不精,只能进,不能出,不够境界。”张维说。
“我们还是下三局,怎么样?”易敏之说。
“好。”
第二局好了一些,张维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了。张维顿时呆了。再看看林霞,一个人在沙发上躺着看小说,身上盖着薄薄的毛巾被,一副慵懒的样子。那只猫则完全睡着了,肚子一张一吸地,在念着经。再看看易敏之,他就明白易敏之此时是一心二用,边听雨声,边与他下棋。
第二局张维险些赢了,但易敏之从容不迫,力挽即倒之狂澜,平了。易敏之说:
“到我这个年龄,对输赢应该看得很轻。所以我险些输掉,但若真输掉,精神就倒了,下棋的兴趣就没了,所以不能输。不输才有乐趣。”
张维说:“这一局我才真正感受到听雨下棋的滋味,昨天我耳朵里没有滴进一滴雨声,今天耳朵湿了,才体验到一种境界的说法。我比易老师差远了。”
第三局易敏之下得更从容,仿佛能预见张维要走什么棋。张维也有了笑声,时不时地喝起了茶。他似乎也能感觉到易敏之要走什么棋。下到残局时,易敏之的棋艺才显示出来,既攻且守,游刃有余。张维笑笑,完全忘记了他要和易敏之论战的事,心中只有棋路。眼看就要赢了,易敏之已经无路可走,但易敏之略一沉吟,还是四两拨千斤,从容化解。又是平局。
易敏之哈哈地笑说:“你完全可以赢我。”
张维吃了一惊,问为什么。易敏之说:
“你的心中,已经有我这个老师了。这使你不忍使出杀手锏。”
“不是,我真的是棋艺的问题。我今天已经大有收获了。我除了听到自己的刀剑声,还能听见雨声。不知道明天有没有雨?”张维道。
“没有雨,则有风声;没有风,就会有太阳,会有阳光,还有鸟鸣,还有回忆。”
“好吧。”张维说完高兴地走了。
他不想这么早地开始他们的战争了,他多想继续这诗意的交往。
第三天,仍然有雨。张维早早地来了,但家里没人。他在楼底下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就看见易敏之和林霞散步回来了。他发现,他们其实很和谐。他们看见张维后,如同远涉回来遇见亲人,赶紧开了门。那只猫本来躺在沙发上,这时见主人进来,就过来向主人撒娇。林霞把它爱抚地抱起来,亲了亲,它才满意地走了,又躺到沙发上了。
连续几天来,他们给这间屋子里营造了一种和谐、宁静、永恒的气氛。这气氛与外面的雨天合为一体,共为一色。张维发现,棋桌仍然摆在那儿。林霞说,她知道他们今天要下,所以就没动。张维和易敏之互相看着笑了一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但他们并未马上开始。他们想接上昨天的情绪。林霞给他们沏好了茶,他们喝了一口。林霞说,今天是龙井。张维对茶道极不熟悉。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个缺点,仿佛一个漂亮的姑娘说了一口粗话一样。易敏之说:
“昨天最后一局,我们下得已经有些行云流水了,但还是招数太老,让人一下就能猜到。这还是我们太在乎输赢了。要适可而止就行了。”
“好的。”
两人开始下第一局。第一局还是有些涩,张维想,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事不过三,我要么在今天就打破僵局,要么就永远和他下棋。他稍稍一分神,易敏之已经兵临城下。他赶紧重振旗鼓,易敏之微微一笑说:
“战场上可不能分神,否则性命难保。”
好在张维还是扳回了平局。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笑着对易敏之说:
“昨晚上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你比我高出好多筹,可你为什么一直与我下成了平棋?”
“那是你心理上的错觉,觉得我的经验丰富,就以为我是让你,不是。实际上,如果我没有丰富的经验,我很难接住你的攻招。能不输就已经很好了。”易敏之说。
他们又下第二局。张维刚才听易敏之一说,心里踏实了好多,出招也稳多了,心中更无杂念。这一局,他已经略有优势。虽然最后仍然成了平局,但易敏之说:
“这一局应该是我输了。如果真在战场上作战,是不会有平局的,只有胜负。好在设计它的人给它定了平局的规定,也算是给失败者一个面子了。”
“我看不一定,如果真无平局的说法,胜败还很难说。”张维说。
“从三天来的情形看,你是势不可挡,势在必赢。”易敏之说。
“那不一定。”张维说。
“‘谦受益,满招损’,这话一点也不假。这三天,是你很虚心的三天,也是你棋艺大进的三天。而我呢?只是守,没有进,当然不如你了。”易敏之说。
张维决定和导师易敏之论战(4)
“易老师太谦虚了。你在这个时候都能做到虚怀若谷,真是让我汗颜。”张维说。
“好了,我们不要再吹捧对方了,我们来第三局吧。”易敏之说。
“好的。”
这一局,张维一定要让易敏之先走,易敏之只好走。在这一局里,张维似乎是借着刚才的优势,一路南下。虽然易敏之犹如诸葛在世,步步能知,招招能解,可还是缺乏一种攻势。张维在这一局里,已经有些奋不顾身的样子,一路舍子,直取单于。易敏之没想到张维会这样,仔细一想,这正是张维此时真正的状态,以前的所有状态都是一种经历与世故,而只有这一次是本色。易敏之有些顾此失彼,他赶紧定了定神,稳住了军心,然后步步为营,循循善诱。张维知道这是诱惑,但他还是偏向虎山行。在最后,他直*易敏之大营,直取单于,眼看单于毙命,但他突然有些犹豫,在这种犹豫不定中,他被易敏之团团围困。易敏之不忍心再下下去了,这时,张维说:“我输了。”
易敏之叹了口气说:
“你赢了。赢的不是棋,而是善。你能牺牲自己而保全别人,真的很难得。你永远都是胜利者。”
张维笑着看了看易敏之说:“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这时,林霞终于走过来说:“张维是有事想跟你说。”
易敏之从棋桌上下来,坐到沙发上,说:
“我知道,否则,他这个人是没有时间来赋这个闲的。”
张维一时语塞,几天来他一直觉得很矛盾,尤其是今天。他看了看易敏之,易敏之微笑地期待着他,他突然说:“我没事。”
“别骗我了,已经憋了三天了,就说吧!”易敏之说。
张维看着林霞,林霞沉默着。易敏之说:
“说吧,有什么大事就说吧。”易敏之说,“这不像你的性格。”
“易老师,我……”张维说不下去。
“他想和你论战。”林霞终于忍不住了。
易敏之一惊,旋即微微一笑:“我早就想到了,至于怎么批评,下棋的时候我已经给你说了。这是我们的传统。我与我的导师胡理争论,你与我争论。这很好,不过,我先告诉你,我不会再写文章了。当初胡老师也没有写文章和我争论,我当时不大明白。我当时也问了他,他也同意我写文章批评他,可是他又不争论,这是为什么?后来我才明白,我写文章批评他,也就如同他自己写文章否定了他的过去。一个人的观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总是要调整的,但到他那种境界时,说什么话都已经成了多余,所以不如不说。我也一样。说真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很久了。在我的为师生涯中,这是最神圣也最艰难的最后一课了。胡先生完成了他的这一课,我却不知道能否很好地完成这一课。”
张维感动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忽然间觉得他是那样伟大、神圣、庄严。只听易敏之说:
“这些是我永远都不会出版的东西了,你都拿去看吧。或许会对你有用。”
张维这时才发现,易敏之未出版的那几本书稿早就放在客厅里了。易敏之对他说:
“千万不要有任何顾虑。你能过了这一关,就没有什么难关了。”
他知道,批评易敏之是他生命中必须走的一步棋,并非易敏之败北,而是他自己的一场战争。易敏之永远不会失败,或者说,易敏之已经超越了胜败。
张维走后,林霞问易敏之:“你早就知道?”
“第一天并不知道,第二天猜到了一些,他说第三天还要来,我就确知了。这只是迟早的问题。他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不走这一步,就无法完成自我的调整。没有他,我也无法完成最后一课。从棋路看,他的条件已经成熟,到该走这一步的时候了。”
“你们究竟谁赢了?”
“都赢了。”易敏之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林霞不明白,“明明不是张维输了吗?张维输是很正常的。”
“我现在才觉得象棋中的平局是很好的,的确是一种和平,是一种境界。在今天我们下第二局时,如果没有平局的说法,我必输无疑,但我们平了。也就是说,我们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选择了善,没有选择输赢,这就是我们都赢了。到了第三局时,他明明赢了,可是他因为顾忌到我,而自杀了。他选择了善,也选择了输,都是因为情的原因。表面上看,我赢了,实际上我输了,但这只是棋局,一次模拟,从情感上讲,我们都赢了。在他愿意自杀的时候,他赢了自己,也赢了我,而在我心甘情愿地承认输的时候,我也赢了自己。所以,我们都赢了。和平是真正的赢家。”
穆洁也失眠了(1)
穆洁还是照旧在晚上九点以后去张维的房间,张维正在看易敏之的手稿。张维对穆洁说:
“从手稿中可以看出,易老师最早的哲学思想是新儒家观念,那时他还在上研究生,与他的导师胡理进行了论争,论争还是在儒家的大观念中;后来受到朱四维的道家观念的影响,做到了儒道合一,又一次与他的导师胡理进行了一次讨论,那时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从80年代中期以来,他渐渐地受到了西方观念的影响,有一些变化,但因为海德格尔等的哲学思想已经明显地具有东方气质,所以,他又一次回归到了道家哲学中,这也就是他后来写的但没有出版的《西方哲学批评》。”
穆洁听完张维的分析后说:
“是应该重新审视西方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时候了,是应该重新建立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文化的时候了。”
“这项伟大的工程,就由我开始吧。”张维说得气壮山河,使穆洁想起了浮士德博士,她笑着说:“你别张狂了,还是虚心一些好。”“不行,我太兴奋了。”张维说着,就把穆洁抱在怀里,亲吻着。穆洁也极为高兴,他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穆洁问张维:“你真的愿意和我结婚吗?我的狂人。”“当然了,我都和你住在一起了。”张维说。“可你靠什么娶我呢?”穆洁笑着问他。“就靠这个。”张维把穆洁压在了身子低下。他们激动地脱着衣服。
后来,张维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房顶,对穆洁说:
“我得抓紧时间,赶紧把书稿完成。最主要的是赶紧写完和易老师的争论文章,得让他看看。我还想请他作序。任世雄说,我这本书他可以给我一笔稿费。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娶你了。”
穆洁感动地说:“我是说着玩的,你有没有钱,我都不在乎。你只要不抛弃我就行了。”“怎么会呢?”张维真的想,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抛弃她呢?张维起身又开始工作了,穆洁说:“先休息吧,身体要紧。”
“不了,你先回去睡吧,我不困。”
“那你能不能睡着啊?”
“可以,我只要躺一会儿就行了。”
穆洁觉得被抛弃了一样。她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想起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想起自己的事业,便失眠了。
第二天,她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但她有很多事要做。晚上,她又失眠了。连续三个晚上失眠后,她就有点痛不欲生了。她只好去医院买药。吃了药后,睡得很好,可惜睡得太好了,以至于耽误了好多事。她有些恐惧失眠了。
她不能自己给自己催眠,再说,她现在只是轻微的失眠,好好调养一阵就好了,跟张维的不一样。她认识附近诊所的一位医生。一天上午,她实在无法忍受了,便想去问医生,自己有没有生理方面的病,那位医生告诉她,她可能由于饮食不规律而造成脾脏受损,给了她瓶归脾丸。那位医生告诉她,现在失眠的人越来越多,穆洁便问有哪些类型。医生告诉她,第一种是没有工作的,心理压力很大,或者是闲来无事,生活没有规律,很容易失眠;第二种是学生,高中生居多,大学生次之,研究生居最后,主要原因是学习造成的,多少有些脑神经衰弱;第三种是一些中年妇女,这些妇女的丈夫要么是为官的,要么是经商的,经济基础好,子女也长大了,不需要她去C心,但由于常年一个人睡觉,很容易造成失眠;第四种是城市综合征,由于城市的喧嚣和生存压力的加大,一部分人患上了失眠症,这种人的失眠常常很顽固。穆洁听了听,觉得他说得还挺在理,心里一动,回去便对张维说,她准备好好研究一下中国人失眠的问题,并准备深入几个典型失眠者的生活中,揭示当今生存现状对人精神的影响。张维一听,觉得这是个好课题,对穆洁说:
“不能单纯地研究失眠,要从失眠者的精神世界里展现当代人的困惑,这可能更有意义。”
穆洁因为找到了一个新的课题,非常高兴,心里有了寄托,烦恼也少了。
“她叫雷春芳,是市医院的护士。这位是北方大学的穆洁教授。”医生给她介绍认识了第一个调查的对象。
“是副教授,还不是教授。”穆洁赶紧说。
仔细看,雷春芳长得挺漂亮,只是长期失眠使她的健康受到了极大的损害,皮肤看上去很干燥。她们互相留了电话,并约好星期四下午在雷春芳家里见面。星期四下午三点钟,穆洁在她住处的附近找到了雷春芳的家。雷春芳早早地在那里等她了,沏好的茶刚好适中。
雷春芳的失眠是长期值夜班造成的。但穆洁要了解的,并不是失眠本身。关于失眠有什么好谈的呢?她想知道的是失眠以外的东西。比如,究竟是什么内在原因导致了当代中国女性的失眠?是什么在一直困扰着她们?在家庭和社会中,她们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们幸福吗?等等。雷春芳显然不愿意谈。于是,穆洁就跟她谈别的事情,后来,雷春芳说,她可以介绍别的女人。
穆洁在第三天就接到雷春芳的电话,说是找到了一个典型。是雷春芳初中时的同学,当过三陪女。雷春芳对别人的私情的确非常好奇。在与她的那个初中时的女同学联系时,她费了很大的力气,也花去她很多费用,因为那个女同学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私生活。雷春芳费了很多口舌,总算搞定了。她们去了她的家。本来想跟她这种人接触可能很难,要让她吐露心声就更难,没想到她却很慷慨,除了她做三陪女的那段没讲外,其余的几乎全讲了。大概是她太寂寞的缘故吧。最后,她还请穆洁和雷春芳到一家很豪华的酒店里吃饭。整个过程好像是她要这样,不是别人要这样。
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