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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2.挖墙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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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 罗素芬春风满面地回来, 一掌拍在罗建刚的肩膀上:“臭小子,总算做了一件靠谱的事儿了啊!我们领导对这份稿件非常满意,接下来要以此为主题,着重进行宣传。”
罗建刚得意:“我说得没错吧!”
“想不到你们那个小小的水电站, 倒是人才济济啊, 看样子,那稿件是个姑娘写的吧?你去问问她,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广播站发展,我们领导说了,我们编辑部还缺人手, 要是她愿意过来,工作调动和编制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你这是公然挖我们站长的墙角啊, 要给他知道了, 怕不吃了你。”罗建刚瞪大了眼睛。
“谁叫你直接跟他提啊, 这不是先私底下问问那姑娘嘛!到时候调令下来, 你们站长想不放人也不行了。”在罗素芬看来,广播站正式有编制的工作, 比水电站的临时工好了不知道几百倍,只要人不是傻的,肯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我还真得先问问她。”罗建刚觉得许秋阳这姑娘的想法与常人不一样, 她既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文章是她写的, 对于来广播站工作的事, 恐怕也未必就愿意的。
罗建刚心底里其实是不大想跟许秋阳说这件事的, 第一他不想挖彭站长的墙角,虽然站长现在还不知道这墙角的价值,但知道了以后,肯定会把她当成金饽饽的;第二说起来就有点自私了,水电站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有趣的人,如果她走了,那他以后在这儿的日子岂不是会无聊许多?
当然这种为了一己私利而碍人前程的事他是干不出来的,因此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如实跟许秋阳说明了情况。
听到消息的许秋阳惊呆了,广播站的正式工作,这对目前的她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啊,这种出门被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中的感觉让她晕乎乎地都找不着北了,傻傻地笑了一下:“真的?”
罗建刚实在见不得她这个傻缺样儿,泼她冷水道:“也不见得就这么定了,那边的领导也要先见一见你才能定得下来的,而且调动啊、编制的事也不是说办就能办得下来的。”
“应该的应该的,那什么时候去?”许秋阳迫不及待地问,不就是要面试嘛,她能理解。
“那我得先回去问问。”罗建刚说,他把东西搬到工地,本来是想着不用两头跑的,谁知道这几天,他回县城回得比谁都勤快,别人中午吃完饭还能休息呢,他就得“哼哧哼哧”地骑着自行车回去帮许秋阳问消息。
回头仔细想想,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两头奔忙是为了什么。
吃饭的时候许秋阳一直心不在焉,还时不时“呵呵”偷笑,杨雪珍瞥了她一眼:“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啊!”许秋阳强忍住了想要说出来的冲动,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现在就说出来,万一成不了那多丢脸啊,再说了,这事也太过意外,真要追问起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干脆到时候真的有了结果再说吧!
“切,还说什么好姐妹,这样大的事还瞒着我呢!”杨雪珍不满地说。
许秋阳心里一惊:“你知道了?”
“当然知道啦,今天早上就听到啦!”
“不会吧!你怎么知道的?”许秋阳她自己也是刚刚罗建刚跟她说了才知道的,杨雪珍她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当然是在广播里听到的呀,秋阳你可真厉害,居然都上广播了,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杨雪珍好奇地问。她家里有收音机,她爸每天早上起来都有收听县广播电台播送的节目的习惯,今天早上杨雪珍出门之前不小心听了一耳朵,连忙跑过去仔细把整段节目都听完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有心人一听就知道讲的是许秋阳家的事。
听完之后,杨雪珍可真是满心羡慕,因为广播里可是把女主角塑造成了勇于与封建迫害做斗争的女英雄的,那是多光荣的事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把人的真实姓名说出来呢,不然的话她们秋阳就成名人了,作为她的好朋友,说出去也有脸面。
不过这么大的事,许秋阳事先居然一点口风也不给自己透过,杨雪珍又觉得有点委屈起来,在好姐妹的面前,她可是一点儿秘密也没有,有什么话都会跟她说的。
因着这份委屈,杨雪珍一早回到工地的时候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就等着许秋阳自己主动坦白呢,谁知道她不但不说,还一个人躲起来悄悄地偷笑,所以才一时没忍住,质问了出来。
许秋阳哪里想得到杨雪珍会为了这事不高兴啊,实际上她自己也并没有把广播的事太过放在心上,听说是这事,她松了一口气:“广播这么快就播了呀!其实是站长想帮帮我,把我的事情在广播上宣传一下,希望那王瘸子听到了就不敢再来闹事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播出来了呀!”
“哼,这次就算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不能再瞒着我了。”
“嗯,肯定的。”许秋阳有点心虚,她真正瞒着的,可比这件事儿大多了。
罗建刚下午回来的时候,甩给许秋阳一张表格:“这个你先填一下。”
干活的时候不方便开小差,许秋阳只好等收工了别人都离开之后,悄悄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拿着罗建刚借给她的钢笔开始填表。
无非是一些个人的基本情况之类的,许秋阳都按照原主的真实情况如实填写了下去,可是填到“文化程度”那一栏的时候,她却犹豫了起来。
如今人们讲的文化程度,跟学历其实有点不一样,在这儿,一般来说文化程度有初小、高小、初中和高中之分,大学生是很少了,基本可以忽略不提。
并不是说只有初中毕业了才能叫做初中文化程度的,只要你上过初中,哪怕只念过一年,别人问起来也能说了初中文化程度,主要是前些年教育系统乱成一团,真正能坚持把初中、高中都念下来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像罗建刚这样高中毕业的,已经算是很高的文化水平了,以后转正了,肯定是能当干部的。
许秋阳咬着唇,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这文化程度自己应该怎样填,实在是她连一天的学都没有上过啊,严格来说的话,恐怕只能算得上是文盲。
正为难着,突然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在离她不远处坐了下来,还隐隐传来抽噎的声音。
她躲在两堆砖块之间,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借着一点昏暗的余光在填表,那人大概也是想要找个没人的僻静之处,所以找到了这儿,不过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转角,许秋阳一直没出声,所以别人也没有发现她。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为难了,如果现在出去,势必要从那人的身边走过,可那人现在正哭得起劲,她现在走过去的话多难为情啊,可不走的话她又饿得不行,刚才领的饭还没来得及吃,想着趁天还没黑赶紧填完表给罗建刚的,要是这人一直不走,那她的饭都得放凉了。
这时突然有人说话:“好了,别哭了,都已经这样了,哭也没有用啊!”
“凭什么啊,我也是凭自己的努力考进供电局的,为什么他们就能坐办公室,我就要被分配到这里干这些苦活?我家里虽然没什么钱,可也是镇上的居民,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活的,好不容易以为有了个工作,谁知道竟然要做这些,这跟农民有什么不同,我不要干了!”
许秋阳听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说话的是第二组的严爱花,听说家里是镇上的,看着特娇气,从第一天干活起就挑三拣四、拈轻怕重,他们组的人都算是让着她了,可她还是整天哭哭啼啼,比许秋阳他们组的小哭包邓淑美讨厌多了。
他们的小哭包虽然也爱哭,但人家也愿意干活啊,满满的一担土也是挑起就走,完全不带抱怨的。
老实说,工地上的活儿确实有些辛苦,但大部分人都是农村出来的,跟村里的农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还能顿顿都吃饱饭,所以大家都很珍惜这个机会,干活儿也都是很积极的。
真正有怨言的,也就是这些城镇里来的人了。
听严爱花的语气,许秋阳发现,原来他们也是通过考试被招工进来的,只是之前恐怕没有想过,进来以后会被分配到工地上干活吧!
“唉,谁叫我们家里没权没势呢?你想想看,能留下坐办公室的,那个不是家里头有人能说得上话的,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能分配到什么好工作啊,其实外面也算好了,现在虽然辛苦一点,以后水电站建起来了,我们不也是能安安稳稳在机房里面工作吗?像其他那些被分配到工厂里的,还不是要在流水线上辛辛苦苦干到老?”另外那人安慰严爱花。
“凭什么呀,那谁谁,明明什么条件都比不上我,就是因为有个好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有个好工作……”
“好啦,这话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别动不动就拿出来说,小心有人给你高黑状。”
“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不说,有谁会知道啊!”
许秋阳苦笑一声,更加不敢出声了。
她把头靠在砖块上,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说不上同情严爱花,但也免不了心有戚戚焉,想起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她丢掉的那份工作。
其实她在岗位上的表现真的是很好的,勤奋、努力、认真,业务能力也强,她带的那个班,期末考试全年级排名第一,学生和家长们都很喜欢她,跟领导和同事们相处得也好,任谁都以为,她能顺利转正是铁板钉钉的事。
可结果她就是被辞退了,只因为今年学校里只有一个转正的名额,而她的竞争者,另一位跟她一起进来实习的女老师,她的某个亲戚是学校上级某部门的重要领导。
所以,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莫须有的罪名陷害,灰溜溜地离开了学校,而那位各方面水平都不如她,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女老师却顺利地转正了。
把飘远的思绪牵回来,许秋阳又想起了自己眼前的这一桩事。
从得知有可能得到广播站的工作开始,她的情绪就一直是飘在空中的,直到现在,才堪堪落下实地,开始扪心自问,她真的想得到那份工作吗?
当初来水电站,诚然是为了脱离那个可怕的家庭,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地方,喜欢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纯朴和热情,那时候,整个水电站的职工家属,真的生活得像一家人似的,哪家家里做了好吃的,全站的小孩都能吃到,哪家夫妻闹个矛盾,所有人都去开解、劝架,闹得当事人自己都哭笑不得,当然也就吵不起来了。
许秋阳记得,有一次她外公出差,外婆值班,舅舅去朋友家玩了,她半夜发高烧,是住在隔壁的伯伯连夜骑着自行车,把她送到县城的医院;她有时候在学校闯了祸不敢回家,也是隔壁的阿姨收留了她,给她做饭吃,等她晚上睡着了再抱着送回家里。
其实外婆外公他们曾经是有机会调动到县上的供电局工作的,可是外婆不愿意去,她说局里那些坐办公室的都是吃饱了撑的,天天闲着没事就想着背后捅人刀子,她可受不了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不如留在这里,虽然工资不多,生活也没有县城那么方便,但活得自在,大伙儿相处得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她舍不得。
这话许秋阳以前听不明白,现在确实可以理解的,她也很喜欢那种大家亲如一家的日子啊,否则大年三十的晚上,心灰意冷的她也不会自己独自一个人回到早已荒废的屋子里疗伤了。
后来莫名其妙地穿到这个世界,在一开始听到白龙湾水电站的名字的时候,她还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呢,也许就是因为她对原来的世界太过失望,所以把她送到了这里,让她参与水电站从无到有的过程,让她将来终于可以过上自己梦想中的生活。
想到这里,刚刚一直让她头疼的问题突然就不复有存在的意义了,管它什么文化程度啊,这里是包容性最强的地方,就算她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只要有能力,有热情,一样可以留下来。
“咦,你们怎么在这儿?”忽然听到罗建刚的声音。
“没,没事。”严爱花慌慌张张地说。
“没事就快点回去吧,不然天都要黑了。”
“我们这就走。”
“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五组的许秋阳?”
“没有啊,你找她啊?”
“嗯,我再到别处看看。”
听到外边的脚步声远去,许秋阳趁机悄悄地溜了出来,找到自己的饭缸,蹲坐在一块石头上吃起饭来,工地的简易厨房也修好了,终于可以吃上现蒸的白米饭了,公家的白米饭就是香,不要菜她也能吃上一大缸。
一个被掏得半空的玻璃罐出现在她面前:“喏,还有点咸菜,要吃不?”
许秋阳看了眼罗建刚:“你还带菜来啊?”
“嗯,就剩一点,我也懒得存起来了,你要吃就吃,不吃我拿给别人了。”这是昨天刘玉梅给他装的那瓶咸菜焖冬笋,原本还说可以吃上几天呢,没想到今天一拿出来,就被一抢而空,好不容易虎口夺食留下来了这一点儿。
“吃,当然吃了。”许秋阳不客气地拿起玻璃罐子,往自己的饭缸中拨拉咸菜,刘玉梅做菜的时候放了很多五花腩,油水都留在缸底呢,还没入口就能闻到一阵阵香味。
“你不吃吗?”
“我早吃过了,还等你啊!你都吃完吧,顺便帮我把罐子也洗了。”
许秋阳不客气地把里面剩下的菜都吃掉,看见里面还是油汪汪的,就这么洗掉太可惜,便到大水壶那儿倒了点儿热水,把罐子好生涮了一遍,当成汤喝掉。
最后拍一拍肚子,打了一个饱嗝:“啊,吃饱了。”
罗建刚把头转到一边,他都不忍心看了,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姑娘家。
许秋阳乐颠颠地去洗碗洗罐子,罐子底还有油,沾了她一手,只听她懊恼地说:“早知道还有那么多油,就多涮一次来喝了,真浪费!”随手从河里拔了些水草,再加上一些河沙,把玻璃罐子擦洗得干干净净。
“对了,罗建刚,那个去广播站的事儿。”
“怎么样?”罗建刚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我想过了,还是不怎么想去,真不好意思啊,要麻烦你帮我跟那边说声抱歉了。”
罗建刚莫名地感到一身轻松,欢快地笑了起来:“那有什么,我明天去跑一趟就得了,其实那地方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咱们这儿自由自在。”
“你真的觉得这儿好,不觉得我傻,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
“傻什么啊,你自己也说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跟你说,你要是去了广播站,那就是个小虾米,里面谁的来头不比你大啊,谁都可以欺负你,哪像咱们这儿啊,都把你当宝似的捧着。”
“对啊,我也这样觉得。”
“嗤!”罗建刚笑了起来,“还真拿自己当宝了呀!”
“许秋阳,快过来,帮我把这锅拿去洗一下,真是的,一个个吃完了就知道拍拍屁股就走,没个有眼力见儿的。”说话的是长得胖胖的炊事员,他着急着快点收拾完了好跟站长的车回县城,不然的话靠双腿慢慢走,得走到明天早上去。
“来了!”许秋阳乐颠颠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周大哥,这儿放着我来收拾,你快回去吧!”路过那块力争上游的小黑板的时候,看到他们组的名字“艳阳天”又是排在最前面,心情更是好了许多。
炊事员老周一边上车,一边笑呵呵地对彭站长说:“小许这姑娘不错。”
“嗯,没错。”彭站长赞同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杨雪珍又给许秋阳带来了一个消息:“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们村组织全体社员一起听广播了。”
“啊?听什么广播?”
“就是讲你的事迹的广播啊!上头特地发了文件,要组织所有的群众一起来听呢!”平时的广播一般只有家里有收音机而且喜欢听这个的人才会听,村口的大树上虽然也挂着大喇叭天天播放广播,但真正有没有人听进耳朵里去,那就很难说了。
许秋阳的文章交上去之后,县委宣传部十分重视,当即就下了文件,要求全县人民共同学习。
其实上边一直都在提倡婚姻自由,反对包办婚姻,可是这方面在城镇里还好些,下到下面的基层农村,各种娃娃亲、换亲之类的包办婚姻还是屡禁不绝,而且甚至连受害者都把这当成是十分正常的事,只说自己命苦罢了。
这些东西管又不好管,除了劝阻,还真没有别的好办法,总不能把人捉去坐牢了。
因此出了许秋阳这样的一个典型,当然要抓住时机,好好地宣传一番了。
“那别人都知道讲的是我家的事了吗?”许秋阳担心的问。
“怎么能不知道啊,你妈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儿扔石头把咱们村的大喇叭都给砸了呢!哦,她还说要打死你呢,这两天你当心点儿啊!”
“唉!”许秋阳叹了口气,“这件事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这样吧,我今晚跟你回去一趟。”
“你要回家?不行吧,你就不怕回去就出不来了?”杨雪珍不放心地说。
“那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让她到这里来闹,那我就真的是全部脸面都丢尽了。”许秋阳无奈道。
“那行吧,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去。”
“你不怕也被我妈打了啊?”
“要真的打起来,那我就跑呗!”
气得许秋阳去掐她:“你还讲不讲义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