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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9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平凡的世界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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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他才从炕上爬起来——席片上留下一滩涎水。现在他爬蜒着坐到炕拦边上,两条腿软绵绵地耷拉着,象走了很长时间路。

    孙玉厚现在才敢走到他跟前,给他把旱烟锅递到手里。刘玉升抽了一锅烟,来了精神,便开口说:“我刚才下了一回Y曹,阎王爷没听说过这只白狗精,不好捉。后来派了两个小鬼上来,还没捉住。不过,你们不要担心,阎王爷天不明时还要派四个小鬼上来,肯定能捉住哩……嘿!我从Y界上来时,见咱们村的俊斌跑到庙坪山后坂上玩耍哩!我对他说,下面正点名,你还不快回去?这小子才跑下去了……”

    刘玉升一边说,一边将一个肮脏油污的线口袋从怀里掏出来,放在了炕上。少安他妈赶紧拿起这口袋,到后窑掌里装了两大升麦子。

    刘玉升说:“本来咱们同村邻居,我不能收你们的东四。但这是Y曹下面的规定,不收也不行……”

    孙玉厚赶忙说:“那怎能哩!”他随即又揭开那只旧木箱,把一块二尺左右的红布也拿出来,连同粮食一起放到刘玉升面前。

    刘玉升把红布塞在棉襟子里,把那袋小麦扛在肩头,就要起身走了。

    “我拿手电把你送一下。”孙玉厚说。

    “不用了!我们这号人白天和晚上一样,都能看见路哩……噢,我倒忘了!你们今晚上用一斤白面捏成两个猪像,在灶火里烧热,赶天不明时送到田家圪崂下面的河湾里,放在一块G净石头上,周围划一个圆圈。白狗精走时,歪好吃上一点,以后就不会记仇了……”

    孙玉厚老两口连连点头应承了下来。

    刘玉升走后,少安妈就用一斤多白面捏了两个“猪像”,在灶火里精心烧烤得焦黄喷香。

    天不明时,孙玉厚按刘玉升指定的地点,把这两块吃食送到东拉河岸边一块G净石头上,用手指头在周围划了一个圈圈。

    玉厚老汉怎能想到,他离开河岸不久,刘玉升就来到这里,把这两块还温热的吃食拿回家,给他的六个小“白狗精”分着吃了……

    第二天早晨,孙玉厚他妈对儿子和媳妇说,她的肚子好些了。孙玉厚两口子在高兴的同时,对刘玉升敬佩得五体投地。

    可是好景不长!中午时分,老人的病情突然加重了——肚子疼得在一堆破棉絮中滚来滚去!

    孙玉厚大惊失S,赶紧把孙玉亭叫下来,弟兄俩不敢再瞎折腾,手忙脚乱把老母亲拉到石圪节医院。

    医生一检查,是肚子里有蛔虫;随即给开了一瓶“驱蛔灵”。

    老人回到家,吃了两次药,就屙出了几条蛔虫,肚子自然也就不再疼了。

    第四十一章

    在祖母生病的几天里,孙少安一直在原西县城奔波,因此,他对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实际上,就是他在家,也不会象以前那样,为了老人的一点病,就可以把一切都掼在一边。

    这不是说他对祖母的热爱已经消淡了——他实在是忙不过来呀!制砖机一开始转动,他自己也跟着旋转起来。各种生产环节,七八个雇用的工人,还要亲自跑着搞经销,简直乱成了一团。一个高小文化程度的农民小子,突然办起了这么大的事业,那种繁忙和紧张都难以用笔墨来描述。尽管他用每月一百五十元工资雇来的河南师傅主管砖厂的生产流程,但他是这砖厂的主人;他不得不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生产现场——搞好搞坏最后都是他自己的,和河南师傅P不相G!另外,他还得经常往信用社、税务所、运输公司以及买方等等部门穿梭奔跑。

    他不在家的时候,他老婆就成了砖厂的主管人。可怜的秀莲除过给七八个人做饭外,还得给买方点砖数,开发票当会计——这一切都够难为她了。

    小两口再也不可能夜夜消闲地钻在一个被筒里搂着睡觉——他们常常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虎子几乎一直跟爷爷NN住;他们顾不上照管自己的宝贝蛋。

    当然,他们如此挣命,是因为生活突然充满了巨大的希望。有了希望,人就会产生激情,并可以一无反顾地为之而付出代价;在这样的过程中,才能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意义。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永不休止的奋斗!只有选定了目标并在奋斗中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虚掷,这样的生活才是充实的,精神也会永远年青!

    眼下,农民孙少安尽管不会这样表达他的思想,但所有这一切他都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在农村这个天地里,他原来就不是平庸之辈;只不过在往R那漫长的年月里,他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不想做的事情却又非做不可。

    好,现在政策一变活,他终于能放开马跑了!

    两个多月来,少安和秀莲尽管累得半死不活,但小两口心里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畅快。两个小学文化程度的人,已经在他们新家的小土炕上,扳着手指头反复计算过今年下来的光景。如果不出什么差错,他们将在年终还完贷款后,还有两三千元的收入——更主要的是,制砖机和砖厂所有的财产都将成为他们自己的罗!

    随着全社会的改革与开放,国家迅速地转入了大规模的建设时期。从农村到大大小小的城市,各类建筑如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有些属于计划之内,有些是盲目上马。整个中国似乎变成了一个大建筑工地。在这样的形势下,各种建筑材料都成了热门货。木材在涨价,钢材在涨价,而砖瓦一直供不应求!尤其是宝贵的钢材,就象困难时期的营养品一样,受到了严格的控制。越是控制,越是紧缺,漏D也就越多;各种后门D开,许多环节上都有不法之徒大发横财——报纸上不时报道有贪财的官员锒铛入狱!

    孙少安开办砖厂,的确赶上了当口——他不愁他的砖没有销路。

    但是,要把每一块砖变成人民币,还得要费一番周折喽!如果按当时通行的价格,那倒很省心——起先他就是这样把砖卖掉的。可是有一次,他碰见“夸富”会上和他住同屋的“冒尖户”胡永合,把他这种便当的买卖大大嘲笑了一番。

    胡永合告诉他,现在的买卖人没他这号瓷脑!他教导孙少安说:脑筋放活些!你把买方的人请到食堂里吃上一顿,每块砖就能多卖一二厘钱!

    孙少安大为惊讶。他先把这位“传教士”请到原西县国营食堂吃了一顿。这顿饭使两个买卖人成了朋友。三杯酒下肚,生意油子胡永合又给他传授了不少窍道。

    打这以后,孙少安就“灵醒”多了。按胡永合的教导试了一回,果真灵验——原来一块砖最多卖三分八厘钱,这次卖了三分九厘。一块砖多卖一厘钱,那就是一笔不小的款项;请一两个人吃顿饭能花几个钱!

    当然,作为一个本份农民,起先这样做的时候,他心里总有点七上八下,很不踏实。后来他才知道,你不这样做也不行!有些公家人不仅不在乎这种请客送礼,而且还主动暗示或直截了当要你“出血”。这是一种“互惠”生意,既然公家人不怕,一个农民为什么有便宜不占呢?

    一个可悲的事实是,许多土头土脑的农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公职部门的不正之风和某些G部的枉法行为,才使他们成为“熟练的”生意人。他们提着黑人造革皮包,带着好烟名酒,从乡下来到城里,看起来动作迟笨,一脸忠厚,但精明地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开的“缺口”。

    但和胡永合这样的生意人相比,孙少安在这方面仍然没有开什么大窍。他只会请人家在食堂里吃一顿饭——这是一个得了好处的乡下人通常感谢别人的方式。

    说起来,孙少安的身上也还有一些明显的变化。比如说他现在身上的衣着装束,就今非昔比了。如今他只要外出办事,就会换上那套“礼服”;贴身一套红线衣,外面是一身廉价混纺毛料制服;足登“力士”牌球鞋;头上戴一顶深蓝的卡单帽,手里象其他生意人一样提着黑人造革皮包(也可斜着大背在身上)。当然,这身打扮在城里人看来仍然是个土包子,但在农村,就算得“洋”了。秀莲坚持要让他这样改头换面。少安自己也感觉到,到城里办事,一身老百姓衣服实在蹬打不开。穿着这身新衣服,开始时还怪有点别扭,以后慢慢也就习惯了……

    现在,孙少安就是这么一副装束,坐在原西县国营食堂的小餐厅里。

    他正在这里请客吃饭——当然是为了销售他的砖。

    客人是原西县百货公司的正副经理和这个单位管基建的G部。副经理我们已经熟悉了——跛女子侯玉英的父亲侯生才。正是因为少平当年曾经在洪水中救过侯生才的女儿,这笔生意使孙少安多赚了不少钱。百货公司要新盖一座三层楼的门市部,需要大量的砖。有许多砖厂在竞争这个大买主。当主管基建的副经理侯生才知道少安就是少平的哥哥后,毫不犹豫把好处先给了他;并且每块砖出价四分——这比当时通行的价格高出二厘。侯生才的“理由”是,少安的砖好。当然,少安的砖确实也好,压力系数都在一百号以上(七十五号以上就是国家标准)。

    为了感激慷慨的侯经理,少安就在县国营食堂的小餐厅里搞了这桌饭。从原西水平来说,这桌饭菜已经属最高层次了。桌上有山珍海味,还上了各种酒。少安殷勤地为那三个人夹菜劝酒,尽量使自己的风度象那么一回事;生活已迫使一个封闭的乡下人向外部世界开放。

    吃菜唱酒的时候,孙少安无限感慨地想起,当年就是在这地方,他和润叶曾经一块吃过一顿饭。那顿饭是润叶请他的。那时,他是何等的窘迫与牺惶啊!谁能想到,今天他能在这同一个地方,铺张地请别人吃宴席呢?

    他由不得想起了润叶——这几年,他很少再想起这个曾经爱过他的人。对于一个在实际生活中陷入千头万绪矛盾中的农民来说,没有那么多闲暇勾起自己的浪漫情思。不过一旦想起这个人,他就会想起自己整整一段生活历史;不仅是当年他和润叶的关系,还有他自己和一家人曾经度过的那无比艰难的岁月……

    他在饭桌上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此则,他痛苦地想到,他们家其他人的情况眼下仍不景气。分家以后,父亲的负担加重了,那么大年纪,还得象小伙子一般出山劳动。弟弟一个人流落门外,谁知成了一种什么样子。姐姐家的状况更是一如既往;就连上高中的妹妹,也是很艰难的。

    孙少安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内心里刹那间升起一股羞愧之情:分家之后,他只顾他自己的事,对家里其他人几乎没尽什么责任。他太混帐了!一天忙着为自己赚钱,连弟弟和妹妹都没顾上去关照一下——他们严格地说还没有长大呢!

    孙少安勉强陪着笑脸吃完了这顿饭,把三位客人送出了国营食堂。

    他决定立刻到中学去找妹妹——他要给她留下五十元钱。

    是呀,亲爱的妹妹马上就要高中毕业,她已经长成大姑娘,尤其在穿着方面应该象个样子了。本来,他想自己到商店给兰香去买几件衣服,又怕不合身,就决定到中学去把钱送给妹妹,让她自己去挑拣着买一身好衣裳。

    孙少安提着那个黑人造革皮包,急匆匆地往中学赶去。在此之前,他已经打问好去石圪节的一辆顺车;给兰香把钱送下,就得赶紧搭车回去——他已经出门几天,心里惦记着家里那一摊场。秀莲一个人顾不来啊!

    兰香正在上自习。他把她从教室里叫到外面的大C场上。他先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妹妹的情况。

    兰香说她什么都好着哩。

    他于是就掏出那五十块钱来给妹妹。

    可兰香却不接这钱。她不知为什么眼里突然涌上泪水,说:“我有钱哩……”

    “你哪来的钱!”少安见妹妹不接钱,有点生气。“我二哥每月给我寄十块……”

    孙少安一下子呆了。

    呀,他没想到弟弟一直给妹妹寄钱!

    他的喉咙顿时象堵塞了一团什么东西。

    他有些声软地说:“你二哥给的是你二哥的,这是大哥的,你拿上给你买一身时新衣裳,你看你这身衣裳都旧了……”兰香抠着手指头,突然扬起脸用泪蒙蒙的眼睛望着大哥,说:“哥,我知道你的心哩。现在分了家,你们那面有我大嫂哩。我不愿叫你作难。你不要给我钱。我不愿意大嫂和你闹架,我手头宽裕着哩……”

    孙少安的眼窝发热了。

    他接着又硬把钱往妹妹手里塞。兰香却调转身,手抹了一把眼泪,跑回教室里去了……孙少安手里捏着五十块钱,呆呆地立在空荡荡的中学C场上,一颗伤痛的心象是泡在了苦涩的碱水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原西县中学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原西县回到石圪节公社的……孙少安在石圪节下车后,便神情恍惚地向双水村走去。

    一路上,那无声的哽咽不时涌上他的喉咙。他的胸口象压了一块石头。多么痛苦啊!他记起,那年因为扩大自留地在公社批判完后,他就是怀着这样痛苦的心情,从这条路上往村子里走。那时的痛苦一切都是因为贫困而引起的。可现在,他怀里揣着一卷子人民币,却又一次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

    生活啊,这是为什么?贫穷让人痛苦,可有了钱还为什么让人这么痛苦?

    过了罐子村,在快要进双水村的时候,孙少安实在忍不住了。他突然从公路上转入一块庄稼地,找了一个四处看不见人的土圪崂,一下子扑倒在土地上,抱住头痛哭起来!山野悄无声息地倾听他的哭泣。

    落R将要沉入西边的万山丛中,圆圆的山包顶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温暖的桔红。有一群灰白的野鸽从蔚蓝S的天空掠过,翅膀扇起一片嗡嗡的声响。不远处的东拉河边,传来黄牛的一声低沉的哞叫……好久,孙少安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土,又抹下头上的布帽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无精打采地卷起一支旱烟棒,蹲在地上静静地抽起来。他脸S灰暗,看上去象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拐过一个山峁后,他猛地立在了公路边上。

    他看见了他的砖厂!那里,制砖机在隆隆响着,六七个烧砖窑的炉口闪耀着红光;滚滚的浓烟象巨龙一般升起,笼罩了一大片天空。

    一股汹涌的激流刹那间漫上了孙少安的心头。他疲惫的身体顿时象被人狠狠抽打了一鞭,立刻振作起来了。

    是的!不论怎样,他还得在这条新闯出的道路上顽强地走下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的心不能乱!这么大的事业,如果集中不起精力,搞倒塌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决不能松劲!他还应该象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地跳上这辆生活的马车,坐在驾辕的位置上,绷紧全身的肌R和神经,吆喝着,呐喊着,继续走向前去……孙少安迅速地卷起了一支旱烟卷。

    他鼻子口里喷着烟雾,扯开脚步匆匆地向他的砖厂走去;他远远地看见,头上拢着白羊肚子毛巾的妻子,已经立在一堵蓝S的砖墙旁等待他了。

    第四十二章

    内容

    第四十三章

    一大早,太Y还没有从东拉河对面的山背后升起的时候,睡梦中的双水村人听见后沟道里传来一阵机器轰隆隆的响声。

    这是少安的砖厂又开始了一天的繁忙。

    自双水村的新强人孙少安用机器制砖那天开始,这声音就天天震动着这个古老的村庄。

    开始的几天,全村不论大人还是娃硅,都先后新奇地跑到孙家开办的“工厂”来参观。人们围着那台神秘的制砖机,看着土砖坯象流水似的从传送带上源源不断地运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惊讶得嘴巴张了老大。哈呀,这玩艺儿神了!什么能人造出这么好的东西呢?如果每家都有这么一件机器,那人人都可以发大财!

    当打听到这家伙的价钱时,庄稼人才又惊得舌头在嘴里弹得嘣响。

    后来,人们对少安的“工厂”习已为常了,也就不再来参观。他妈的,看一回叫人眼红一回!眼红人家又顶P用哩?没能耐的人还得用双手在土地上刨挖着吃。

    双水村搞了责任制以后,一下子平静了许多。我们知道,这个往R有名的嘈杂村庄,过去经常人喊马叫的,好象天天都在唱大戏。可是现在,人们单家独户种庄稼,各谋各的光景,谁还有心思去管那些闲淡事?再说,也没什么相聚的机会。主动去串门?没功夫!真是不可思议呀,一个村的人,如今甚至几个月都不见一面!村中各处的“闲话中心”早都自动关闭了;只留下几个不能出山的老汉聚在公窑外面的官路旁,观看来往的车辆行人,说他们那些老掉牙的话题。好安静的双水村!

    可是,外人并不知晓,实际上村里每个人的心中从来没象现在这样S乱和喧哗。

    是呀,新的生活带来了新的问题、新的矛盾和新的欲望。大多数人肚皮撑圆以后,必然要谋算新的出路和新的发展。由此而产生了许多新的难念的经。至于少数光景R月还不如集体时的家户,那愁肠和熬煎更是与R俱增——过去有大锅饭时,谁碗里的一份也少不了。现在可没人管罗!你穷?你自己想办法吧!你不想办法?那你穷着吧!

    双水村许多有苦恼的人并不知晓,他们羡慕的能人孙少安,如今也有他自己的苦恼。正象俗话所说:一家不知一家难哪!

    想想也是,孙少安摆开这么大的战场,而且想弄出点名堂,那也就少不了他后生的苦恼。是的,他的确为他的事业苦恼——但更苦恼的倒还不仅仅是这些事!

    前几天从县城返回村子后,尽管他一如既往紧张地投入到砖厂的忙乱之中,但心情一直感到很沉重。妹妹那双泪蒙蒙的眼睛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他在砖厂一边G活,一边难受地咽着吐沫。他明白妹妹为什么不要他的钱。懂事的兰香心疼他,体谅他,怕秀莲和他闹架。唉,几年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出现这样的情况。光景好转了,可家庭却四分五裂!但话说回来,他又怎能全部埋怨他的秀莲呢?

    自进这个家门来,她没少吃过苦哇!现在,她又熬死累活帮扶他支撑这个大摊场,家里和砖厂两头忙,手上经常裂着血口子……虽然她坚持分了家,但按乡俗说,对待老人也无可挑剔。平时,这面家里做点好吃喝,她总想着给那面的三个老人端过去一些。天冷的时候,母亲眼睛不好了,她就熬夜把老人们的棉衣棉裤都拆洗的GG净净。就是他给老人量盐买油,她也从不说什么。只是他要把一笔大点数目的钱拿出来给家里的人,她就有些不高兴了——钱是她管着的,分分厘厘的花费都瞒不了她……少安思来想去,觉得分家以后,是他自己对家里的人没尽到责任。办法总应该是有的;但他忙于自己的事,没有对亲人们的处境经心关照过。

    怎么办呢?偷着给他们一点零碎钱,也起不了大作用,反而还得和老婆磨牙拌嘴……少安在他的砖厂一边起劲地G活,一边焦虑地思谋着。

    后来,他突然想:最好还是说服少平回来和他一块办砖厂!是呀,他掏大钱雇用两旁世人哩,为什么让弟弟流落在外边赚人家的下眼钱?少平受死受活,一月又能赚多少?如果弟弟回来和他一块办这砖厂,他们两个合伙C持,赚得红利一分为二,两家就都能有个大翻身。要是这样,秀莲也就无话可说。他相信他能说服妻子。这是一个最根本的解决办法,而这样他们实际上又成了一家人!

    好!早应该这样办了。

    孙少安想到这里的时候,停止了G活,赶忙卷起了一支旱烟棒。他开始深入考虑怎样实施这个计划。他越想越兴奋。弟弟文化程度高,说不定很快就能独立C持制砖机,不用再掏大工钱雇这位河南师傅了。弟兄俩一个照料砖厂,一个出去办“外J”,说不定还能把事G得更大哩!

    孙少安鼻子口里喷着烟雾,在制砖机旁吸了一支旱烟卷后,就决定明天条自去黄原找少平。

    少平会不会回来呢?这倒是个问题。

    少安觉得,少平在吃苦方面和他一样,但另外一些方面和他有很大区别。弟弟脑子里常有一些怪想法。唉,也许是书念得太多了!

    不过,他想他还是有些把握把弟弟叫回来的。他知道少平在外面也赚不了多少钱。当初他不愿意和他一块办砖厂,想到外面去闯荡一番——年轻人嘛,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当年要不是家境无法维持,说不定也要出去闯荡一回哩。少平闯不出去,自然就会回头的。至于他迁出的户口,那好办,迁回来就是了;双水村不会把老根扎在家乡的人拒之门外的。

    孙少安想好以后,决定明天早晨就搭班车走一趟黄原——这也将是他有生以来走得最远的地方。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把走黄原的事对秀莲说了。当然他没说是去找少平。他对妻子撒谎说,有个熟人告诉他,黄原一个下马单位有台便宜处理的旧电机,他想去看看,行不行一两天就回来了。他现在不能对妻子说明他的打算。等少平回来了,他再和她商量这件事——反正到时生米做成熟饭,她同意不同意都无济于事了。

    本来少安想先和父亲商量一下,但觉得也没必要。只要少平愿意回来和他一块G,父亲肯定不反对,还会很高兴的。他先要说服的只是少平。

    第二天早晨,他换上了秀莲为他洗G净的“外J”制服,便在家门口下面的公路上,举起庄稼人僵硬的胳膊,挥手挡住了去黄原的班车。

    他有点兴奋地踏进车厢,在车窗玻璃前向送行的妻子和儿子招招手,就被汽车拉着向远方的城市奔驰而去了……下午两点钟左右,孙少安到了黄原。

    当他斜背着那个落满灰土的黑人造革皮包从汽车站走出来的时候,立刻被城市的景象弄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他连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楚了。他抬头望了望城市上空的太Y,觉得和双水村的太Y位置都是相反的——太Y朝东边往下落了?我的天!这就是黄原?这么大的城?一条街恐怕比双水村到罐子村都远吧?

    他现在得打问东关邮政所在什么地方,他走时就准备先找金俊海父子。少平是揽工的,谁知他在什么地方。找到俊海父子,就能找见少平——家里写信,也都是寄到这里让他们转J的。

    孙少安走到一个扫街道的老头跟前,先掏出一根纸烟往老头手里递。老头一惊。少安忙笑着脸问:“老人家,东关邮政所在什么地方?”他说着,并拿出打火机给老头点烟。

    老清洁工人受感动——他大概没碰见过这么客气的问路人。

    老头举起手里的扫把,热心地给他指点了半天——其实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少安对这老头道了谢,就急忙向前面走去。他心里踏实了下来。

    他刚踏进邮政所的大门,就被照看门房的老头大声喝住了。当少安说出他要找的人时,门房老头告诉他,金俊海父子都出车去了,一两天内不会回来。

    去他的!这该怎么办呢?

    孙少安立在大门口,头上急得冒出了一层汗珠子。他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打问弟弟的下落?

    他惶惶不安地转到街道上,立在一个小杂货门市前,盘算他该怎么办。

    他想起了润叶。除过金波父子,这城里他认识的人就是润叶和她二爸了。田福军是地委书记,说不定门上有站岗的警察,他进不去。润叶听说在团地委工作,门上可能没警察,但他又鼓不起勇气去找她啊……根据树木和电线杆投在地上的影子,少安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论长短,他得先有个落脚的地方。对,赶快去找旅社!要是晚上没地方住,他就得在这街上蹲一夜了。他看见东关房墙上有许多箭头,指着一些旅社的去处,他凭在原西县城的经验,知道这些旅社都是私人开的。他不敢去住“黑店”,因为他身上装几百块钱呢!万一叫小偷摸走了,那还了得!听说城里贼娃子很多——城里人钱多,贼娃子当然都往城里跑;他们村的金富听说就在黄原做这“生意”。

    他决定去住国营旅社。他对公家单位有一种传统的信任感,觉得那里面要安全一些。他要时刻留心自己身上的钱。因为第一回出远门,他实在估摸不来花费,就多带了一些钱。另外,他不知弟弟已经牺惶成个啥了,准备随时帮助他解决困难。

    孙少安背着黑人造革皮包,穿过东关拥挤的人群,到了黄原河老桥,便向对岸的大街道上走去。他一路留心着看门牌上的字,寻找住宿的旅社。他肯定公家的旅社都在大街上。

    接连问了几家旅社,都已经客满了。孙少安这才有点紧张起来。啊呀,大地方的确不是土包子来的,有钱连个住处也找不到!

    孙少安惊惶失措地从黄原街上走过来,一直都快到北关,还没找到个住的地方。

    他无意中瞥见了“黄原宾馆”的牌子。他知道这是个高级地方,不知道老百姓能不能住?

    因为再没有其它办法,少安就冒出个颇有气魄的念头:G脆到“黄原宾馆”去碰碰运气!

    他于是鼓足勇气,心“咚咚”地跳弹着,走进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孙少安运气不错!“黄原宾馆”最近会议不多,接待零散客人。

    “我住旅社……”他胆怯地走到登记室的柜台前,结结巴巴对里面一位“办公”的姑娘说。

    “旅社”二字显然使搞登记的姑娘好奇地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

    那姑娘问:“几个人?”

    “就我一个。”少安陪着笑脸说。

    姑娘一边开票,一边说:“证件。”

    “证件?”少安吃惊地问。

    那姑娘抬起头来,停止了开票,说:“你是哪儿的?什么单位?”

    “我是个农民,来这里找我弟弟,因此没证……件。”他老老实实说。

    这姑娘看出他不是撒谎,又问:“那你带着介绍信吗?”

    去他的!走时都忘记在田海民那里开个介绍信了。他只好又照实说:“我走得忙,忘记在队里开介绍信了。”“按规定,没介绍信我们不能让你住。”那姑娘把笔搁在了一边。

    “啊呀,好同志哩!我这是初出远门,人生地不熟,一条街走过来也没找下个住处,你就行行好,让我住一晚上……”少安可怜巴巴地央求这位搞登记的姑娘。

    那姑娘看他这么恳切,犹豫了一下,就把票开了,说:“那你明天得另找地方去住。J十八元钱。”

    我的天!住一晚上就得十八块?

    如果原来知道贵得这么惊人,那他宁愿在街上蹲一夜也不来这里!

    但现在他不好再退缩了。人家“破例”让你住,你再不识抬举,那就不象话了。

    去他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熊话,十八块就十八块!

    少安于是很有气魄地解开外衣,从贴身衬衣的口袋上取下别着的领针,掏出两张硬铮铮的“大团结”,递给了开票的姑娘。

    办完手续后,他根据发票上的房号,上了中楼第三层。

    服务员把票据和他本人反复打量了半天,才把他引到了房间里。

    少安进得房间来,惊讶住了。哈呀,这么阔的房子啊?地上铺着栽绒毯,一张双人软床,雪白的被褥都有点晃眼;桌子上还搁架电视机……嘿,花这十八块钱也找得来!

    他把黑人革皮包搁在墙角的地毯上,新奇地又把这房间细细察看了一番。当他推开过道里一个小门时,发现还有一间小房——嘿,这是澡堂子嘛!还带厕所着哩!他立刻激动地走进去,把搪瓷澡盆的水龙头拧了一下。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喷出一股水,浇了他一头,也吓了他一跳。

    他慢慢才弄明白,一个带喷头的软金属管一头连着水龙头,一头架在半墙上。哈呀,这澡堂子既可以躺到盆子里去洗,又能淋浴,先进透顶了!

    孙少安拿G毛巾把湿头发擦了擦,就从“澡堂子”里退了出来。

    他现在才又发愁地想,他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弟弟。无论如何,今晚上就应该找到少平。否则,明天人家就不让在这里住了,他还得为自己的住处熬煎。再说,这地方房费太贵,人家让住也不敢再住,只敢凑合这一晚上。

    他走到窗户前,两只手托在窗台上,焦虑地望着外面。天临近暮黑了,远远近近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猛然记起了田福军的女儿晓霞。他听少平说过,她在黄原师专上学,他们之间也有来往。她或许能知道少平在什么地方吧?

    对,找这个田晓霞去!

    孙少安立刻调转身,把墙角的黑人造革皮包提过去,压在被子底下,然后就匆匆地出了房门。

    他在街道上打问了黄原师专的去处,就一直向北关那里走去——他忘记了他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

    第四十四章

    孙少安暮黑时分进了黄原师专,见人就打问一个叫田晓霞的学生住在什么地方。他既说不出来她是哪个系的,也不知道她是几年级的。

    但田晓霞在黄原师专是个“名人”——除过她本人很惹人注目外,又是地委书记的女儿;因此不多时少安就打问到了她的住处。

    他在女生宿舍找到了她。

    那年晓霞回双水村时,他只见过她一次。但现在见了面,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田福堂的侄女——这姑娘脸上某些地方很象润叶。

    晓霞一听是少平的哥哥,很快热情地招呼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接着就给他冲好了一杯加糖的茶水。宿舍里其他同学见来了客人,便先后礼貌地离开了。

    “你知道少平做活的地方离这儿远不远?”少安拘谨地抿了一口茶水,问。

    “远着哩!在南关外的柴油机厂,少说也有五里路。”晓霞对他说。

    使少安高兴的是,晓霞真的知道少平在什么地方。他现在心里才真正踏实了。“我这就起身寻他去呀。”少安X急地站起来。

    “那怎么行呢?这么远的路,你得走老半天!”“五里路算个啥,我一会就走到了。”

    “你会不会骑自行车?”晓霞问。

    “会哩。”

    “那好!我有自行车,咱们骑车子去找他。你能带人吗?”“就怕城里我带不了……”

    晓霞笑了,说:“现在街上没多少人。万一你带不了,我带你!”

    “那怎能哩!我试着带你!”

    少安没想到,地委书记的女儿对人这么热情。

    晓霞很快在肩头挎起了自己的黄帆布书包,推起自行车和他一同相跟着出了门。

    孙少安本来骑自行车还可以,但这是在黄原城里,又带着地委书记的女儿,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他两条胳膊僵硬地握着车把,小心翼翼地按晓霞的指点往南关骑去。

    到柴油机厂的大门口时,他浑身的内衣都被汗水湿透了——这多半是由于紧张而造成的。

    进了柴油机厂乱七八糟的大院。晓霞也难住了。上次顾养民请少平吃饭,她曾来这里找过少平一回;但她是在工地的脚手架上找到他的。现在已经收工,谁知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少安马上对她说:“你先在这儿等一等,我去查问一下!”

    孙少安好不容易才找到揽工人住的一孔破窑D。这些人告诉他,少平一个人住在正盖着的第二层楼房里。少安旋即返回来,对晓霞说:“他在前面的楼上住……你回去吧,实在麻烦你了!”

    “我跟你一块去找他!我正想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哩!”晓霞说着便把车子推在一边,锁了起来。

    少安只好和她一块到那座楼里去找少平。

    从外面矗起的脚手架看,这是一座五层楼,现在正盖第四层。

    少安和晓霞绊绊磕磕从一堆一摞的建筑材料中穿过,进了那座楼的门D。

    整个楼内象炸弹炸过一般零乱。到处是固定和拆卸下的木模和钢模。楼道的水泥还没有G,勉强能下脚。里面没有电灯,两个人只能借助外面投进来的模糊灯光,模索着爬上了二楼。

    二楼的楼道也和下面一样乱。所有的房间只有四堵墙的框架,没门没窗,没水没电。两个人在楼道里愣住了:这地方怎么可能住人呢?是不是那些工匠在捉弄他们?

    正在纳闷之时,两个人几乎同时发现楼道尽头的一间“房子”里,似乎透出一线光亮。

    他们很快摸索着走了过去。

    他们来到门口,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孙少平正背对着他们,趴在麦秸杆上的一堆破烂被褥里,在一粒豆大的烛光下聚精会神地看书。那件肮脏的红线衣一直卷到肩头,暴露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脊背——青紫黑淀,伤痕累累!

    大概完全凭第六感觉,孙少平猛地回过头来。他在惊讶之中,下意识地两把将线衣扯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脊背。他跳起来,喊了一声“哥”,就赶忙迎到门口。“你怎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没等他哥回答,他又不自在地扭头对晓霞笑了笑,似乎为了解脱一种尴尬,说:“欢迎来寒舍作客,可惜我无法招待你。你看,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晓霞看来还没有从一种震惊中清醒。她面对此情此景,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她原来就猜想少平的R子过得艰难,但她无法想象居然能到这样的地步!

    少安的眼圈已经红了。他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没想到你……”

    少平看出了这两个人各自的心思。他知道,他们都在为他的处境而难过。

    他自己心里也有点难过。他难过的倒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自己的处境被这两个人看见了。他已经过惯了这种R子,觉得也没有什么;但这两个人显然为他的窘况而难过——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亲近的人悲悯你而更使你自己难过呢?他只好掩饰着这种心境,说:“我都好着哩!本来下面有住处,我为了找个安静地方看书,才搬到这里来住的……咱家里没什么事吧?”他再一次问哥哥。

    “没什么事……”少安说着,又向麦草中弟弟的那堆烂被褥瞥了一眼。这使他想起了歇息在破庙中的叫化子。“你住下了没?”少平问少安。

    “住下了,在黄原宾馆。”

    “黄原宾馆?”少平冲晓霞一笑,“我哥成了‘冒尖’户,耍上阔了!”

    “走,你跟我到宾馆去,咱们好好拉拉话!”少安说。“那当然啦!”少平过去拿自己的挎包。

    晓霞对这兄弟俩说:“你们把我的自行车骑上!”“那你呢?”少平问她。

    “我就不回学校去。这儿离地委很近,我回家去住一晚上。”于是,少平带路,三个人一块从这个乱糟糟的楼里摸索着走出来。

    三个人在柴油机厂大门口分了手;晓霞步行回了地委;少平用她的自行车带着哥哥去了北关。

    到半路上的时候,少安看见一个卖吃喝的夜市,就让少平停住车。

    两个走过去,少安一下子买了八碗荞面合烙,兄弟俩一个四碗,不一会便吃得一G二净。店主就象遇见了梁山好汉,陪着笑脸送他们出来。

    现在他们进了黄原宾馆少安包下的房间。弟兄俩都是第一次住这么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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