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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中文网->灵山TXT下载->灵山

正文 第 17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灵山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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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缭绕综绕的雾气在我身前身后弥漫开来,林子里更加Y森,横三竖四潮湿的石茶和灰白泛光的石柱如同尸骸。我在一具具白骨中穿行,脚步登登不听使唤,就这样不可遏止堕入死亡的深渊里,脊背直在冒汗。

    我必须煞住脚步,赶紧离开这山道,不顾林中荆棘丛生,借一个拐弯处一头冲进林子里,抱住一棵树G,才煞住脚步。脸和手臂火辣辣有些疼痛,脸上流动的可能是血。我抬头见树G上竟长了一只牛眼,*视着我。我再环顾,周围远近的树G都睁开一只又一只巨大的眼睛,冷冷俯视。

    我必须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片漆树林,山里人割过生漆之后废弃了才长成这幽冥的景象。我也可以说,这仅仅是一种错觉,出于我内心的恐惧,我Y暗的灵魂在窥探我自己,这一只只眼睛不过是我对自己的审视。我总有种被窥探的感觉,令我周身不自在,其实也是我对于自身的畏惧。

    回到山道上,路上飘着细雨,石条都湿漉漉的,我不再看,只盲目走下去。

    67

    对死亡最初的惊慌、恐惧、挣扎与躁动过去之后,继而到来的是一片迷茫。你迷失在死寂的原始林莽中,徘徊在那棵枯死了只等倾倒的光秃秃的树木之下。你围着斜指灰蒙蒙上空的这古怪的鱼叉转了许久,不肯离开这唯一尚可辨认的标志,这标志或许也只是你模模糊糊的记忆。

    你不愿意像一条脱水的鱼钉死在鱼叉上,与其在搜索记忆中把精力耗尽,不如舍弃通往你熟悉的人世这最后的维系。你自然会更加迷失,毕竟还抱有一线生机,这已是非常明白的事。

    你发现你在森林和峡谷的边缘,又面临最后一次选择,是回到身后茫茫林海中去,还是就下到峡谷里?Y冷的山坡上,有一片高山草甸,间杂稀疏灰暗的树影,乌黑峥嵘处该是L露的岩石。不知为什么Y森的峡谷下那白湍湍的一线河水总吸引你,你不再思索,甩开大步,止不住跑了下去。

    你即刻知道再也不会回到烦恼而又多少有点温暖的人世,那遥远的记忆也还是累赘。你无意识大喊一声,扑向这条幽冥的忘河,边跑边叫喊,从肺腑发出快意的吼叫,全然像一头野兽。你原本毫无顾忌喊叫着来到世间,尔后被种种规矩、训戒、礼仪和教养窒息了,终于重新获得了这种率X尽情吼叫的快感,只奇怪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张开手臂跑着、吼叫、喘息、再吼叫、再跑,都没有声息。

    你看见那湍白的一线也在跳跃,分不清哪是上端哪是下方,仿佛在飘摇,又消融在烟云之中,没有轻重,舒张开来,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解脱,又有点轻微的恐惧,也不知恐惧什么,更多是忧伤。

    你像是在滑翔,迸裂了,扩散开,失去了形体,悠悠然,飘盈在深还Y冷的峡谷中,又像一缕游丝,这游丝似乎就是你,处在不可名状的空间,上下左右,都是死亡的气息,你肺腑寒彻,躯体冰凉。

    你摔倒了,爬起来,又吼叫着再跑。草丛越来越深,前去越加艰难。你陷入灌丛之中,用手不断分开枝条,拨乱其间,较之从山坡上直冲下来更费气力,而且需要沉静。

    你疲惫极了,站住喘息,倾听哗哗的水声。你知道已接近河边,你听见漆黑的河床中灰白的泉水汹涌,溅起的水珠一颗颗全像是水银闪闪发亮。水声并非哗哗一片,细听是无数的颗粒在纷纷撒落,你从来没这样倾听过河水,听着听着居然看见了它的映像,在幽暗中放光。

    你觉得你在河水中行走,脚下都是水草。你沉浸在忘河之中,水草纠缠,又像是苦恼。此刻,一无着落的那种绝望倒也消失了,只双脚在河床底摸索。你踩着了卵石,用脚趾扒紧。真如同梦游,在黑幽幽的冥河中,唯有激起水花的地方有一种幽蓝的光,溅起水银般的珠子,处处闪亮。你不免有些惊异,惊异中又隐约欢欣。

    随后你听到了沉重的叹息,以为是河水发出的,渐渐辨认出是河里溺水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她们哀怨,她们呻吟,一个个拖着长发从你身边淌过,面S蜡白,毫无一点血S。河水中树根的空D叫水浪拍打得咕嗜咕嗜作响的地方,有一个投水自尽的女孩,她头发随着水流的波动在水面上飘荡。河流穿行在遮天蔽R的黑黝黝的森林里,透不出一线天空,溺水的女人都叹息着从你身边淌走,你并不想拯救她们,甚至无意拯救你自己。

    你明白你在Y间漫游,生命并不在你手中,你所以气息还延续,只出于一种惊讶,X命就是系在这惊讶的上一刻与下一刻之间。只要你脚下一滑,脚趾趴住的石头一经滚动,下一脚踩不到底,你就也会像河水飘流的尸体一样淹没在冥河里,不也就一声叹息?没有更多的意义。你也就不必特别留心,走着就是了。静静的河流,黑死的水,低垂的树枝上的叶子扫着水面,水流一条一条的,像是在河水漂洗被冲走的被单,又像一条条死狼的皮,都在这忘河之中。

    你同狼没有多大的区别,祸害够了,再被别的狼咬死,没有多少道理,忘河里再平等不过,人和狼最后的归宿都是死。

    这发现令你多少有些快活,你快活得想大喊一声,喊叫又没有声音,有声音的只是河水咕嘟咕嘟拍着树根下的空D。

    空D又从何而来?水域漫无边际,并不很深,却没有岸边。有个说法,苦海无边,你就在这无边的苦海中荡漾。

    你看见一长串倒影,诵经样唱着一首丧歌。这歌并不真正悲痛,听来有点滑稽,生也快活,死也快活,这都不过是你的记忆。遥远的记忆中来的映像,又哪有什么诵经的唱班?细细听来,这歌声竟来自谷燕底下,厚厚的好柔软的苔藓起伏波动,复盖住泥土。揭开一看,爬满了虫子,密密麻麻,蠢动跑散,一片令你恶心的怪异。你明白这都是尸虫,吃的腐烂的尸体,而你的躯体早晚也会被吃空,这实在是不怎么美妙的事情。

    68

    我由两位朋友陪同,在这河网地带已经游荡了三天。走几十里路,搭一段车,乘一程船,全然由着X子,到这市镇上来纯属偶然。

    我新J结的这位朋友是位律师,当地的风土人情、社会官场,没有不熟悉的。他带上的女友,这年轻女人更一口吴依软语。由他们领着,在这水乡市镇游玩,再松心不过。我这流浪汉在他们眼里竟成了一位名土,他们说,陪我玩借此也乐得逍遥。他们虽然各自都有家室挂牵,用我这位律师朋友的话说,人本是自由的鸟儿,何苦不寻些快活?

    他才当了两年律师,被人遗忘了的这行业重新开张时,他报考上了,便辞掉原来的公差。他一心想将来自己开个律师事务所,说这同作家一样,本是个自由的职业,想为谁辩护就为谁受理,多少有点自己的意志。他可惜无法为我辩护,说是有朝一R,法制健全了,我要打官司,尽可找他出面。我说我这本不成其为官司,一没有银钱纠纷,二没有伤人毛发,三没损人名誉,四没有偷盗诈骗,五没贩卖毒品,六没有QG妇女,原本用不着打的,可要打也注定打不赢。他挥挥手说,他知道,不过说说罢了。

    “做不到的事,不要瞎许愿,”他这位女友说。

    他望着她,眨眨眼睛,转而问我:“你不觉得她特别漂亮?”“别听他的,他有的是女朋友,”他这女友也对我说。

    “说你漂亮又有什么不对?”

    她便伸手佯装打他。

    他们挑了一家临街的酒楼,请我吃的晚饭。吃完已夜里十点多钟,又上来了四个青年,一人要了一大碗白酒,叫了一桌的菜,看来不喝到半夜,不会罢休。

    下楼来街上的一些杂货铺和吃食店灯光通明,还未打烊,这市镇又恢复了早年的热闹。一天下来,此刻要紧的是找一家清爽的旅店,洗一洗,再泡上一壶茶,解解疲乏,松散一下,或靠或躺,聊聊闲天。

    第一天,跑了几个还保留明代旧居建筑群落的老村子,看看旧戏台,找那么个祠堂,给老牌坊拍照,认残碑,访遗老,又进了几座村人集资翻新或新建的庙子,顺带抽签看卦。晚上在一个小村子边上一家刚盖的新屋里过的夜。主人是个退伍的老兵,欢迎大家来作客,还做了菜饭,陪坐着,讲了一通他当年参加剿匪的英勇事迹。然后又讲到本地江湖早年土匪的故事。直到见众人都乏了,才领到还没打隔断的楼板上,铺上新鲜稻草,抱来几床被褥,说是要点灯的话,小心火烛。也就没有要灯,由他把煤油灯拿到楼下,黑暗中各自躺倒。他们两位嘀嘀咕咕还说了一会话,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夜,头顶星光,走到一个乡镇,敲开了一家小客店,只有个值班的老头,没有其他旅客。几间客房门都开着,三人各挑了一间。我这律师朋友又到我房里来聊天,他那位女友也说她那空荡荡的房里她一人害怕,也捡一张空床,躺进被子里,听他同我闲扯。

    他有一大难离奇的新闻,不像那老兵的那些故事都老得没牙。他利用做律师的方便,看过案卷口供和笔录,有的犯人他还直接有过接触,说起来更绘声绘S,特别是一些X犯罪的案件。他那位女友像猫一样卷曲在被窝里,老问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我自己就问过好些案犯。前年打击流氓罪犯,一个县抓了八百,绝大部分都是青少年X苦闷,够不上判刑,真够上死罪的更是极少。可一枪毙就几十,上面下来的指标,连公安局里有些头脑清醒的G部都觉得为难。”

    “你为他们辩护了吗?”我问。

    “我辩护又有什么用?打击刑事犯罪也搞成政治运动,那就没法不扩大。”

    他从床上坐起,点上一支烟。

    “说说那L体舞的事,”他那女友提醒他。

    “有一个城郊生产队的粮仓,现今田都分了,打下的谷子人囤在自家屋里,空着没用。每逢星期六,天一黑,总有大帮城镇的青年,骑自行车,开摩托的,后座上再带个女孩子,拎个录音机,进里面跳舞。门里有人把着,当地农村的都不放过去。谷仓的气窗很高,从外面也够不着。村里人好奇,夜里有人搬了个梯子爬上去,里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音乐响,就报告了。公安局出动,突击清查,一下抓了一百多,大都是二十岁上卜的,有当地G部的子弟、青工、小商贩、售货员和无业青年,还有少数未成年的男女中学生,后来都判刑的判刑,劳动教养的劳动教养,还枪毙了好几个。”

    “他们真跳L体舞?”她问。

    “有跳的,大部分都有些轻微的X行为,当然也有在里面XJ的,有一个女孩子,只二十刚出头,她说她有二百多人次,也真叫疯狂。”

    “那她怎么还记得?”还是她问。

    “她说她后来麻木了,她只计算次数。我见过她,同她谈过。”

    “你没有问她为什么到这地步?”我问。

    “她说她最初是好奇,去这舞会之前,她并没有X经验,但一开了闸门,就收不住了,这是她原话。”

    “这倒是真话,”她躺在被窝里说。

    “她什么模样?”我问。

    “看上去,你不会相信,平平常常,那张脸你甚至会觉得有点平淡,没什么表情,不像放荡的样子,剃了光头,穿着囚服,看不出她的身材体型,总之个子不高,圆圆的脸,只是说话没一点顾忌,你问她什么,她说什么,不动声S。”

    “那当然……”她低声说。

    “后来,毙了。”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我问:

    “什么罪名?”

    “什么罪名?”他自问自,“还不是流氓教唆犯,她不仅自己去,还带别的女孩去。当然,后来这几个也都有过这种事。”

    “问题是她有没有诱J或帮助别人QG的行为?”我说。

    “严格的说,那里QG是没有的,我看过供词,但是诱好这就很难说了。

    “在那种情况下……这都很难说得清,”她也说。

    “那么她的动机?不是说她自己,她带别的女孩子去,出自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或者,有没有别的男人要她这样做,或是给了她钱财收买她?”

    “这我也问过,她说她只是同和她有过关系的男的一起吃饭喝酒玩过,她没收过别人的钱,她自己有工作,好像在一个药房或什么诊所里管药,她受过教育——”

    “这同教育没有关系。她不是妓女,只是心理有病。”她打断了。

    “什么病?”我转而问她。

    “这还用问?你是作家。她自己堕落了,就希望她身边的女人都堕落。

    “我还是不明白,”我说。

    “你其实什么都明白,”她顶回我。“X欲人人都有,只不过她很不幸,她肯定爱过什么人,又得不到,就想报复,先在她自己身上报复……”

    “你也想吗?”律师扭头问她。

    “我要是落到那一步,就先杀了你!”你有那么狠吗?“他问。”谁心里都有些非常残酷的东西,“我说。

    “问题是能不能够上死罪?”这律师说,“我认为原则上只有杀人纵火贩毒犯才能判死刑,因为这造成了别人的死亡。”QG犯也就没有罪?“她爬起问。”我没有说QG犯投罪,我认为诱好是不成立的,诱J是双方的事。“

    “诱好少女也没有罪?”

    “得看少女的定义是什么,如果是十八岁成年以前。”

    “可十八岁以前难道就没有X欲?”

    “法律总得有一个界定。”

    “我不管法律不法律。”

    “可法律管着你。”

    “管我什么?我又不犯罪,犯罪的都是你们男人。”

    律师和我都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冲着他去。

    “你比法律还过分,连笑也管?”他扭头反问她。

    她不顾只穿着内衣,撑起胳膊,盯住问他:

    “那你老实J代,你嫖过妓女没有?你说!”

    “没有。”

    “你说说那热汤面的事!让他判断判断。”

    “那有什么?不过就是一碗热汤面。”

    “天知道!' 她叫道。

    “怎么回事?”我当然好奇。

    “妓女并不都只看钱,也一样有人情。”

    “你说你请她吃热汤面了没有?”她打断他。

    “请了,只是没有睡觉。”

    她撇了一下嘴。

    他说是一天夜里,下着小雨,街上只有极少几个行人。他看见路灯灯柱下站着个女人,便去试着招惹她。没想到还真跟他走了一程,路边上有个张着个大油布伞的卖饨馄汤面的担子。她说她想吃碗热面。他便陪她一人吃了一碗,他当时身上没有带更多的钱。他说他没有同她睡觉,可他知道随便他领她到那里她都会跟他走。他只同她在路边堆着的修下水道用的水泥管子上坐了一会,搂住她聊了会天。

    “她年轻漂亮吗?”她朝我使了个眼S。

    “也就二十来岁,长得个朝天鼻子。

    “你就那么老实?

    “我怕她不G净,染上病。

    “这就是你们男人!”她愤愤然躺下了。

    他说他真有些可怜她,她穿得单薄,衣服都湿了,雨天里还是很冷的。

    “这我完全相信。人身上除了残酷的东西,也还有善良的一面,”我说,“要不怎么是人呢?

    “这都在法律之外,”他说,“可法律如果把X欲也作为有罪的话,那人人都有罪!

    她则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从饭馆出来,走完了半条街,到了一座石头拱桥前,没见到一家旅店。河岸上只在桥头有一盏暗淡的路灯。眼睛稍许习惯之后,才发现石条岸边河里还停着一排乌篷船。

    小桥上过来了两个女人,从我和他身边走过。

    “你看,就是G那个的!”这律师的女友抓了一下我的胳膊,悄悄说。

    我未曾留意,赶紧回头,却只见梳得光亮的头发上别的个塑料花夹子的后脑勺和另一个女人半边脸,像是抹过粉脂,身材都矮而胖。我这位朋友盯住看了一会,见她们肩挨肩缓缓走远了。“他们主要招徕船工,”他说。

    “你能肯定?”我诧异的是如今这小市镇上公然也有。我原先只知道她们出没在一些中大城市的车站码头附近。

    “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这女友说,女人天生敏感。

    “她们有暗语,对上就可以成J,都是附近农村的,夜里挣点闲钱,”他也说。

    “她们看见我在,要只你们两个男的,会主动上来搭话。”

    “那么也就有个场所,跟她们上村子里?”我问。

    “她们附近肯定有条船,也可以跟人上旅店去。”

    “旅店也公开做这J易?”

    “有串通好了的。你一路没遇到过?”

    我于是想起有一位要进京告状的女人,说没车钱买票,我给过她一块钱,可我不敢肯定。

    “你还做什么社会调查?如今是什么都有。”

    我只能自愧不如,说我作不了什么调查,只是一头丧家之犬,到处乱窜,他们都开心笑了。

    “跟着我,领你好好玩玩!”

    他又来主意了,大声朝河下暗中招呼:

    “喂!有人没有?”

    他从石砌的河岸跳到一条乌篷船上。

    “做什么的?”篷子里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

    “这船夜里走不走?”

    “去哪里?”

    “小当Y码头,”他来得个快,信口报出个地名。“出多少钱?”一个赤膊的中年汉子从篷子里钻出来。“你要多少吧?

    于是讨价还价。

    “二十块。,,

    “十块。”

    “十八块。

    “十块。”

    “十五块。”

    “十块。

    “十块不去。”

    那男人钻回篷子里。里面传来女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又都摇摇头,却止不住笑声。

    “就到小当Y码头,”另一个声音,隔着好几条船。

    我这朋友向我和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式,大声答道:

    “十块钱就去!' 他纯粹在开心。

    “到前头上船,等我把船撑过去。

    他还真知道价钱。一个披着件褂子的人影出来了,弄篙撑船。

    “怎么样?你看,也省得住旅店了,这就叫月夜泛舟!可惜没有月亮,但不能没有酒”

    他叫住船家等一会,这几个又跑回镇上的小街,买了一瓶大曲,一包盐水蚕豆和两支蜡烛,都快快活活跳上了篷船。

    撑船的是个G瘦的老头。掀开篷子,进去,摸黑盘腿坐到船板上。我这朋友,打着打火机,要点蜡烛。

    “船上不好点火,”老头嗡声嗡气说。“为什么?”我以为有什么禁忌。“要把篷子烧着的,”老头嘟嚷。

    “烧你的篷子做什么?”律师说,接连几下,打火机的火苗都被风吹灭了,他把篷子拉拢一些。

    “老人家,烧着了赔你。”他这女友挤在我和地之间,更是快活。大家顿时都添了生气。

    “不好点的!”老头放下撑篙,进来G预。

    “不点算了,黑夜里行船更有味道,”我说。

    律师便打开酒瓶,叉开腿,把一大包盐水豆搁在船舱底板铺的竹席子上。我同他面对面,脚抵脚,递着酒瓶,她靠在他身上,不时从他手里接过酒瓶,也喝上一口。平静的河湾里只听见船橹吱咕作响和搅动河水的声音。

    “那家伙准在忙乎那事呢。”

    “只要多出五块钱就肯走,价钱看来也不高。”

    “就一碗热汤面!”

    大家都变得毒恶了。

    “自古以来,这水乡就是烟花之地,你禁得了?这里的男女都浪着呢,能把他们都杀了?人就这么活过来的,”他在黑暗中说。

    Y沉的夜空开了一阵,亮出星星,后来又昏暗了。船尾总咕噜咕噜的摇橹声,两侧船帮子上河水时不时轻声拍打。冷风凉飕飕的,从已经拉拢的篷子前方灌进来,装化肥的塑料口袋做成的挡风雨的帘子也放了下来。

    倦意袭来,三人都蟋曲在船中这段狭窄的船舱里。我和律师各在一头,缩向一边,她挤在两人中间,女人就是这样,总需要温暖。

    迷蒙之中,我大致知道,两边的河堤后面是田地,那没有堤坝的地方则是长满苇子的湖荡。从一个又一个湾叉里进入到茂密的芦苇丛中的水道里,可以杀人沉尸不留痕迹。毕竟三对一,虽然有一个女的,对方又只是个老头,尽可以放心睡去。她已经转过身,我脚踵碰到她的脊背,她P股紧挨我大腿,都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水乡十月正是成熟的季节,到处总看到R房的颤动和闪烁润泽的眼神。她身上就有一种不加矫饰的女人的X感,引诱人去亲近,去抚爱。她偎在他怀里,也肯定感到了我的体温,一只手伸过来,按在我腿上,仿佛也给我一点安慰,说不清是轻浮还是仁慈。接着,就听见一声吼叫,细听是一种沉吟,从船尾传来。本想咒骂的,却止不住去听。那是种悲凉的哀号,这静夜里,在凉风飕飕的河面上,飘泊在夜空中,就是他,那摇橹的老头在唱。唱得那样专注,从容不迫,并非用的嗓子,声音从喉咙深处胸腔里出来,一种郁积了许久终于得以释放的哀号。先含混不清,尔后渐渐听出些词句,也都听不完整,他那笑语方言中还带着浓厚的乡音,似乎是依十七的妹子十八的姑……跟了个姐舅子好命苦…漂漂格……浪浪格……勿一样……伊格小妮子……好风光……

    失去了线索,更听不清楚。

    我拍了拍他们,轻声问:

    “听到了吗?他唱的什么?”

    他们身子也都在动弹,并没睡着。

    “喂,老头,你这唱的什么呀?”律师抽回腿,坐了起来,冲篷子外面大声问。扑翅膀的声音,一只乌惊飞起从篷顶上呼呼过去。我拉开点篷子,船正贴着岸边行进,堤坝的土坎子上灰黑一篷篷的大概是种的毛豆。老头不再唱了,飕飕凉风吹着,我也清醒了,问得比较客气。

    “老人家,你唱的可是歌谣?”

    老头一声不响,只是摇橹,船在匀速前进。

    “歇一歇,请依吃酒,唱一段把大家听听!”律师也同他拉近乎。

    老头依旧不做声,还是不紧不慢摇着橹。

    “勿要急,进来吃点酒,暖和暖和,加两块钞票把依,唱一段把大家听听,好勿好?”

    律师的话都象技进水里的石子,没有回响。难堪也罢,恼怒也罢,船就在水面上滑行,伴随桨C进水里带起的漩涡的咕噜声,还有水浪轻轻拍打在船帮上的声响。

    “睡吧,”律师的女友柔声说。

    都有些扫兴,只好又躺下,这回三人都平躺着,船舱显得更窄,身体相互贴得也更紧。我感觉到她的体温,是欲望也许是慈爱,她捏住我的手,也就仅此而已,都不愿败坏已经被败坏了的这夜的神秘的悸动。她和律师之间,也没有声响。我感到了传播她体温的躯体的柔软,悄悄郁积一种紧张,被抑制住的兴奋正在增长,夜就又恢复了那种神秘的悸动。

    过了许久,迷蒙中又听见了那种哀号,一个扭曲的灵魂在呻吟,一种欲望之不能满足,又是困顿又是劳苦,燃烧过的灰烬在风中突然闪亮,跟着就又是黑暗,只有体温和富有弹X的触觉,我和她的手指同时捏紧了,可谁也没有再出声,没人再敢打扰,都屏住气息,听着血Y中的风暴在呼号,那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唱罢女人香喷喷的N子,又唱女人酥麻麻的腿,但没有一句能听得全然真切,捕捉不到一句完整的唱词,唱得昏昏迷迷,只有气息和触觉,一句叠套一句,没一句完全重复,总又大致是那些词句,花儿格花X涨红只面孔依勿弄格悟根荷花根蒂小罗裙白漂漂午格小腰身柿子滋味苦勿苦涩千只眼睛浪里荡天蜻蜓点水勿呀勿牢靠,……

    他显然沉浸在记忆里,用种种感觉来搜寻语言的表达,这语言并非有明确的语义,只传达直觉,挑动欲念,又流泻在歌吟之中,像在哀号,又像是叹息。长长一大段终于终止,她捏住我的手这才松开了。大家都没有动弹。

    老头儿在咳嗽,船身有点摇晃。我坐起推开点篷子,河面上微微泛白,船经过一个小镇。岸上的房屋一家挨着一家,路灯下门都紧闭,窗户里全没有灯光。老头在船尾连连咳嗽,船摇晃得厉害。听得见他在河里撒N的水声。

    69

    你却还在爬山,将近到山顶精疲力竭的时候,总想这是最后一次。等你登到山顶片刻的兴奋平息之后,竟又感到还未满足。这种不满足随着疲劳的消失而增长,你遥望远处隐约起伏的山峰,重新生出登山的欲望。可是凡你爬过了的山,你一概失去兴趣,总以为那山后之山该会有你未曾见过的新奇,等你终于已登上那峰顶,并没有你所期待的神异,一样又只有寂寞的山风。久而久之,你竟然适应了这种寂寞,登山成了你一种痼疾,明知什么也找不到,无非被这盲目的念头驱使,总不断去爬。这过程之中,你当然需要得到安慰,便生出许多幻想,为自己编造出一些神话。

    你说你在一片石灰崖底下见到一个DX,D口用石块叠起,差不多封死了,你以为这就是石老爷屋,里面住着羌族山民传说的那位神人。

    你说他坐在一张铺板上,木头已经朽了,一碰便掉渣。朽木屑捏在手里湿漉漉的,石屋里Y湿不堪,石头叠起的铺前甚至有一条水流,凡能下脚处全长满苔藓。

    他身靠石壁,你进去的时候,脸正朝向你,眼窝深陷,瘦得像一根劈柴。那棵有魔法的枪正挂在他头顶上方,C在石缝里的一个树楔子上,伸手就能请到,枪身一点没锈,抹的熊油全成了乌黑的油垢。

    “你来G什么?”他问。

    “来看您老人家。

    你做出恭敬的样子,甚至显出几分畏惧。他不像那种已不明事理小孩子一样任X的老人,你貌似恭敬哄哄也就够了。你知道他一旦发作尽可以拿枪杀人,要的就是你对他畏惧。面对他那双空D的眼眶,你连眼神都不敢稍稍抬起,生怕透露你有垂涎他那枪的意思,你G脆连枪也不看。

    “看我来G什么?”

    你说不出要G什么,想要G的又不能说。

    “很久没有人到我这里来,”他瓮声瓮气,声音像出自于空D里,“来这里的栈道不是都朽了?”

    你说你是从深涧底下的冥河里爬上来的。

    “你们都把我忘了吧?

    “不,”你赶紧说,“山里人都知道您石老爷,酒后谈起,只是不敢来看您。

    你说是勇敢不如说是好奇,听了便来了,你当然不便这样说明。传说既已得到见证,见了他又总还得再说点什么。

    “这里离昆仑山还有多远?”

    你怎么问起昆仑山?昆仑山是一座祖山,西王母就住在那里。虎面人身豹尾,汉墓里出土的画像砖这般刻画她的形象,沉重的汉砖可实实在在。

    “啊,再往前去便是昆仑山了。”

    他说这话就像人说再往前去就是厕所,就是电影院一样。

    “前去还有多远?”你斗胆再问。“前去——”你等他下文,偷偷望了一眼他那空D的眼眶,见他那瘪嘴蠕动了两下,又闭上了。你不知道他到底说了没说,还是准备要说。

    你想从他身边逃开,又怕他突然发作,只好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做出十分虔诚的样子,仿佛在聆听他的教导。可他并不指示,或者根本没可指示的。你只觉得你颜面的肌R在这种僵局中过于紧张,悄悄把嘴角收拢,让面颊松弛下来,换成一副笑容,还是不见他反应。你于是移动一只脚,把重心移过去,整个身体不觉在向前倾,你瞅近他深陷的眼窝,眼珠木然,像是假的,或许就是一具木乃伊。

    你见过江陵楚墓和西汉马王堆出土的这种不朽的古尸,没准就这样坐化。

    你一步一步走近,不敢触动,生怕一碰他就倒下,只伸手去取挂在他身后石壁上涂满了熊油污垢失去光泽的那杆猎枪。谁知刚握住枪简,它竟然像油炸的薄脆一捏就碎。你赶快退了出来,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还去西王母那里。

    头顶上便炸开了响雷,天庭震怒了!天兵天将用雷兽的腿骨做成的鼓相敲打东海的蒙牛皮做成的大鼓。

    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白编幅尖叫,在崖D里飞来飞去,山神们都惊醒了,山顶上滚下一块块巨大的顽石,石块牵动石块,山崖全部崩塌,又像是千军万马腾地而起,整座大山一片烟尘。啊,啊,天空一下子出现九个太Y!男人有五条肋骨,女人有十七根神经,都敲击弹拨起来,全止不住叫喊呻吟……你灵魂跟着出窍,只见无以计数的贿赂朝天张开一张张大口,又像一群没头的小人向苍天全都伸出双手,绝望喊叫:还我头来!还我头来!还我头来!还来头我i 还来我头!还来我头!我头还来!我头还来!我头还来!还我来头!还我来头!头还来我,头还来我,还头我来,还头我来,我来头还,头来我还,来还我头……我还头来……

    第十八章

    70

    睡梦里被隐约的一片紧迫的钟鼓声惊醒,我一时不清楚身在何处。四下漆黑,渐渐才认出一方窗户,窗榻的小方格似有若无。我需要弄清楚是否尚在梦中,努力去睁沉重的眼皮,才辨清手表上的萤光,凌晨三时整,即刻意识到是早祷开始了,这才想起我寄宿在寺庙里,连忙翻身爬起。

    推开房门,到了庭院,鼓声已止住,钟依然一声一声更加分明。树影下天空灰暗,钟声来自高墙后面大雄宝殿那边。我摸到回廊里通往斋堂的门,从外面C上了。我转向回廊的另一端,上下摸索,都是砖墙,竟像个囚徒,被关在高墙隔离的这庭院里,叫唤了几声,无人答应。

    白天我再三要求在这国清寺留宿,接受香客布施的和尚打量我,总怀疑我的虔诚。我执意赖着不走,一直等到庙门关闭,最后他们总算请示了住持老和尚,才把我单独安置在寺庙后面的这侧院里。

    我不甘禁闭,一心要见识一下这千年来香火未断的大庙是否还保留天台宗的仪轨,想必不至于触犯寺庙的清规,重又摸索到庭院,居然发现角落里有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一条缝隙漏了出来,用手触摸,是一扇小门,运自开了。可见毕竞是佛门,倒无禁地。

    绕过门后的壁障,里面一个不大的经堂点着几支蜡烛,香烟袅袅,香案前垂挂下一块紫红锦缎,锈着“香炉乍热”四个大字,令我心头一动,似乎是一种启示。为表明我心地光明,并非来窥探佛地的隐秘,G脆拿起烛台。四壁挂了许多古老的字画,我没想到寺庙里还有这样雅静的内室,可能是大法师起居的地方,私自闯入,不免有点内疚,顾不得细看是否还保留寒山拾得两位唐代名僧的手迹,又放下烛台,循着早祷的钟声,从经堂的正门出去。

    又一进庭院,四厢烛影幢幢,大概都是僧房,冷不防一个披黑袈裟的和尚从我身后越过,我吃了一惊,然后便明白他或许为我引路,尾随他接连穿过好几道回廊。转眼间,人又不见了,我有些纳闷,只好寻有烛光的地方去。刚要跨进门槛,抬头一看,一尊四、五米高的护法金刚,举着降魔柠,怒目睁睁向我打来,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赶紧逃开,在漆黑的走廊里摸索前去,见有点微光,走近是一个圆门,过了门D,谁知正是大雄宝殿下那广大的庭院。大殿飞檐两翼,一边一条苍龙,守护当中的一轮明镜,在参天古柏间透出的黎明前兰森森的夜空,显得格外奇幻。

    高台阶上,铁铸的大香炉后面,殿堂里烛光辉煌,宏大的钟声轰然涌出。披着灰黑袈裟的和尚推着一根当空吊起的大木柱,正撞击这口巨钟,它却纹丝不动,仿佛只出于感应,从钟口下的地面钟声缓缓升腾到梁柱之间,在殿堂里充盈了再回旋着涌向门外,将我全身心席卷进声浪之中。

    几个和尚逐个点燃两侧十八罗汉前的红烛,整把整把烧着的信香分别C到各个香炉里。僧人们纷纷潜入殿内,全一S灰黑的袈裟,幽幽身影缓缓游移到一个个蒲团前,每个蒲团绣的莲花各不相同。

    随后,又听见嘭嘭两击鼓声,厚沉得令五脏六腑跟着震荡。这鼓在殿堂左边,立在一人多高的鼓架上,鼓面的直径比站在梯架的平台上击鼓的和尚还高出一头。唯独这鼓手没穿袈裟,一身短打扮,扎住裤腿,蹬着一双麻鞋,他举手过头。mpanel(1);

    嗒嗒

    嘭!嘭!又是两下。

    哎唁

    最后一响钟声刚飘逸消散,鼓声便大作,脚底的地面跟着颤抖。开始时还能辨别一声声震荡发自鼓心,节奏随即越来越快,重重迭迭,轰然一片,人心跟着搏动,血也沸腾。浑然一片的鼓声毫不减缓,简直不容人喘息,接着响起一种音调稍高稍许分明的节奏,浮起在鼓心皮实而持久的震荡声之上,另一种更为急促的鼓点又点缀其间,之后,在或高或低不同声部上,出现不断变化的鼓点,同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那急速的间奏又J错,又对比,竟统统来自这一面大鼓!

    击鼓的是一位精瘦的中年僧人,手中并没有鼓锤,只见他赤L的两臂间光亮的后脑勺晃动不已,拍、击、敲、打。指、点、踢,手掌、手指、拳头、肘、腕和膝盖乃至于脚趾,全都用上,整个身躯像贴在鼓皮上的一条壁虎,着魔了似的扑在鼓面上弹跳,从鼓心到镶满铁钉的鼓边,没有不被他敲击的地方。

    这持续不断的紧张的轰鸣J响中,突然铮铮然一声铃声,轻微得让人差一点以为是错觉,像寒风中一根游丝,或是深秋夜里颤禁禁一声虫吟,那么飘忽,那么纤细,那么可怜,在这混饨的轰响之上毕竟分明,明亮得又不容置疑。随后便勾引起大大小小六七个不同音S的木鱼,或沉闷,或空寂,或清脆,或嘹亮,再带动浑厚和鸣的铜馨,一一连串,都J织融合到这片鼓乐声中。

    我找寻这铃声的来源,发现是一位极老的高僧,空晃晃撑在一件破了一补再补的袈裟里,左手持一只酒盅般的小铃,右手捻一根细钢笠,只见他钢笠在铜铃上一点,游丝样的铃声同烟香一起冉冉飘逸,又犹如渔网的拉线,网罗起一片音响的世界,让人不由得沉浸其中,我最初的惊异和兴奋于是随之消失。

    殿上前后两幅挂匾,分别写着“庄严国士”,“利乐有情”,大殿顶上垂挂下层层帐慢,如来端坐其中,端庄得令人虚荣顿失,又慈祥到淡漠无情,尘世的烦恼刹那间消失殆尽,时间此时此刻也趋于凝聚。

    鼓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息了,长老持铃在前,G瘪的嘴唇嚅嚅嗫嗫,牵动深陷的两颊和灰白的眉毛,众和尚参差不齐,一片诵经声随着铃声的尾音缓缓而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共九十九名僧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而行,环绕大殿中央的如来,一面游动,一面唱诵。我于是也加入这行列,混同他们合掌念唱南天阿弥陀佛,又听见一个明亮的声音,在经文的每个句子将近完结的当口,声调总要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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