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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毒蛛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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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斗是个体力活儿────
************************
梅居。
宋依颜的寝房里,安静的吓人。
碧波小心翼翼的大气也不敢出,缩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看着几个大夫围坐在桌面,仔细研究着那张清凉丸配方。
罗大夫是侯府的老大夫了,医术自然没话说,太医和其他几位医馆的名医也不弱,几个人围着那张方子啧啧称奇。
“怎麽样?”宋依颜揪紧了心,疯狂的发泄过後,整个人似乎都抽干了,她从椅子上直起背脊,
“这张方子……是好方子麽?”
“这是大大的好方子啊!”罗大夫抚须赞叹,“滋阴强身,回春美颜,用料和配方十分讲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其他几位大夫也纷纷附和点头,啧啧赞叹。
一位妇科千金方面的圣手大夫更是眼红,“若非神医,很难开出这麽好的方子,我行医数十年,也要败在这方子的功力之下啊!”
“那……”宋依颜的喉咙惊喜滚动,连忙抓走清凉丸的药方紧紧护在胸前,“诸位大夫确定,按这个方子配出来的清凉丸对我的身体绝对没有损坏麽?”
罗大夫含笑点头,“那是自然。清凉丸不仅滋阴美颜,还能令肌肤润泽无汗,如玉生香,是顶好的东西。”
宋依颜着急的连忙再问,“那这药吃多久能回春?”
罗大夫犹豫了一下,疑惑的看了看宋依颜的面容,心里暗忖,难怪这大夫人急着要吃清凉丸,她经过前几日的折磨,美貌已经折损了大半……眼下又急着和那位莺儿夫人争宠,着急一些也实属正常,便也点点头回答,“夫人,清凉丸的药效十分强劲,见效也快,每日十颗,夫人应该很快便能红润不少……”
宋依颜眼睛一亮,“每日十颗就够?如果我多吃一些呢?会不会药效更快?”
太医和几位大夫都沉吟许久,“大夫人,清凉丸对人体没有害处,多吃一些药效自然更快更强……可是,凡事过犹不及,还望夫人不要操之过急,适量吃就好。”
宋依颜闻言,心里自有盘算,谢过了各位大夫也就送他们出去了,转头就吩咐碧波立刻去抓药。
她想了想,既然大夫们说了没有什麽危害,如今时间紧迫,她万万不能让莺儿在江烨身边站稳脚跟────因此,药量翻倍,应该无甚大碍。
******
清凉丸固然是好药,却也不是神仙丸子,当然不可能几天吃下去就逆生长,恢复成双十年华的妙龄女郎那麽光彩夺目。
然而,宋依颜折损的容貌还是被补回来不少,她用墨染了白发,一除颓丧苍凉气息,面上也一日一日越发润泽光洁了起来。
******
大猎就在几日後,江烨和北周所有世族们都十分重视。
这几日,莺儿根本顾不上宋依颜,单单是训练赤豪就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
而江烨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常常陪着莺儿同去马场。
侯爷和爱妾经常同进同出,自然会传入梅居的宋依颜耳朵里。
白竹不敢掉以轻心,时刻都关注着宋依颜。她本以为大夫人会藉口发作,或者闹出些什麽蛾子,哪里知道一连几日过去,梅居没有任何动静。宋依颜十分平静,连有时候江烨来都避而不见。
只是偶尔,白竹能在庭院里看到宋依颜和江采茗闲闲散步。宋依颜吃了清凉丸,虽说不能青春娇嫩一如少女,倒也眼看着越发精神了,她的容貌恢复成了一个贵妇应有的模样,比出事前还更加润了几分。
白竹不怕宋依颜大吼大叫,就怕她默不作声的淡定模样。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直觉她就在酝酿着什麽阴谋诡计。
这话说与莺儿听的时候,她那美艳的主子表情十分镇静,黑睫毛下目光带了一点淘气和残忍,歪歪侧头,用青葱似的指甲戳她的眉心────“傻丫头,对你主子我真没信心!我既然敢把她从庵堂放出来,自然什麽也不怕!”
******
赤豪已经被莺儿训练的十分温驯,只是这几日天太热,所有马匹都没有力气,连带着赤豪也仄仄的。
它是慕容尚河送给江烨的礼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是要带去大猎上亮相的,十分受到江烨和莺儿的重视,这几天,连草料都配给的特别精细。
江烨从御马监徐大人那里借来的马厩管事────小程,有不少照顾马匹的经验,在赤豪的饲料搭配方面给了莺儿不少建议,莺儿便对他很是和颜悦色,还时常拜托他照顾赤豪。
一日训练完毕,莺儿下马,和江烨一起将赤豪牵入马厩。别的骢珑马、青鬃马都在喂食,唯独赤豪的食槽是空的。
莺儿眸子微微一顿,忽然间就暗了一下。
她叹口气,十分怜惜的抚摸了一下赤豪光滑流畅的肌体,语调忧虑的对江烨说,“侯爷,不知怎的,赤豪最近越发蔫了。眼看几日後就是大猎,这汗血宝马的威风可不要失了才好。”
对比当初这马儿暴烈嘶狂,雄健桀骜的架势,它最近的确……有些太温顺了。
江烨安慰的拍了拍莺儿的肩膀,没有说话。
赤豪风姿雄健固然是好,可最重要的是,它能够在大猎上出现,旁的都无关紧要。
这匹马是慕容尚河送给他的,是信任他的表现,而他自然也要回应这份信任。不管赤豪是汗血宝马也好、是一般的马也好,他只要骑着它出席一年一度的皇家大猎,就昭示了他对於慕容尚河的忠诚。
当然,如果赤豪争气,能在大猎上有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现而获得陛下嘉奖,他自然也会不失时机的拉慕容尚河一把,告诉皇上────赤豪是慕容尚河送的。
如此,龙心大悦之下,慕容尚河说不定也能一同沐浴皇恩,而他亦能同时赢得慕容家和皇帝的欢心,可谓是皆大欢喜。
因此,这几日江烨对赤豪异常上心,时不时就来照看一番。
******
“小陈,为什麽赤豪的马料没有备下?”
看到赤豪的食槽是空的,江烨瞬间眸子一沉,隐隐盛怒,斥责道。
小陈正在替另外一匹马刷洗身体,忙的满头大汗,听到江烨的声音赶紧站起来,手上还拿着毛刷。
“侯爷……天热,马夫们都在忙,或许一时疏忽了。”小陈看了莺儿一眼,又回头看了看自己正在刷洗的马匹,语调犹豫────“呃……莺儿夫人,赤豪的马料一向都是您负责的,堆在马舍外面,奴才这会儿挪不开手,还请您帮个忙,抱一捆回来喂给赤豪可好?”
莺儿眸子闪烁,微微挑起嘴角,在江烨和小程的注视下缓缓点头,“好啊。”
说罢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莺儿就抱了草料回来,堆入赤豪的食槽里。
还没弄好,就突然看到江采茗走入了马厩。
江采茗面色嫩白红润,一双眸子蒙着水光,马厩里灯火暗,映的一泓秋水分外惹人爱怜。
“爹爹,”江采茗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儿,伸出手牵了牵江烨的衣袖,“爹爹,今晚能不能和娘亲一起去吃晚饭?娘亲手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呢。”
江烨一开始还板着脸,可江采茗泪汪汪的求了又求,他也就慢慢软化了态度。莺儿见状,也在一旁含着笑意轻声劝解,“侯爷,大夫人应该已经知错了,您就不要再怪她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侯爷就算看在福瑞县君的面子上,也该和大夫人和好了罢。”
江采茗冷冷的暗瞪了莺儿一眼。
娘亲能有如今凄凉景象,还不都是这个莺儿害的!她居然还如此厚颜无耻的在爹爹面前故作姿态,装贤良大方,真不要脸!还说什麽娘亲知错了……都这个时候了,莺儿还惦记着补娘亲一刀,提醒爹爹娘亲犯下的错!
然而,江采茗再回神一想,这几日,娘亲的容貌恢复的很好,养的比从前还更容光焕发几分,爹爹见了,定然会重新怜惜爱重娘亲了吧?
江采茗淡淡看了莺儿一眼,弱弱的依偎在江烨怀里,仰起秀美的小脸,“爹爹,娘亲不但请了您,还请了莺儿姨娘呢!姨娘入府这麽久,咱们一家人也该好好聚聚,吃个饭了。纵然有什麽误会,也不该小鼻子小眼的计较,不是吗?”
莺儿心里冷冷撇唇,这位福瑞县君的嘴皮子可真是薄刀剃骨,不仅把巫蛊的事情硬拗成误会,还连讽带刺的暗指她得理不饶人。好像江烨和宋依颜之间的龌龊都是因为她不依不饶,小鼻子小眼挑拨离间造成的。
江烨心里对宋依颜的火气早就已经降低了不少。虽然他对她温柔善良的表像仍旧存有质疑,但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彼此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就算是为了茗儿,他也不能如此下宋依颜的脸子。再加上听江采茗说,宋依颜同时请了他和莺儿一起去吃晚饭,顿时觉得妻子懂事了许多,便含笑允了。
******
晚饭时分,莺儿本以为宋依颜一顿明褒暗贬的讽刺是少不了的,哪里知道宋依颜十分和气,和气到了近乎於温柔的地步。
因为吃了清凉丸,宋依颜不仅肌肤光滑润泽,大夏天里也清凉无汗,面色光润红艳,几日未见,江烨竟然被宋依颜惊艳了一下。虽说宋依颜不再是少女,可是保养了几日,肌肤越发雪白光泽,乌发如云,竟也有七分的韵味和光彩。
宋依颜并没有过多隆重打扮,头顶上梳了一个优雅大方的垂髻,十分巧心的点缀了几朵蓝宝石琢磨的小玉叶子,缀在青丝间如同荧荧水影,面上也仅仅淡施一层薄薄胭脂,越发显得气色红润,飘飘若仙,虽然比不得莺儿这个年纪的姑娘掐的出水,也相当精神了。
这幅样子和巫蛊那晚的狼狈憔悴真是天差地别,江烨看了心底便又软了好些,宋依颜微微一笑,得意的垂头羞涩抿嘴,柔柔福身。
宋依颜绝口不提巫蛊的事,席间不停替江烨殷勤布菜、甚至还替莺儿夹菜,一时气氛十分温馨,江烨便更加觉得妻子懂事。
江采茗在一旁也收敛了对莺儿的敌意,尽力在江烨和宋依颜之间活络气氛,吃到一半,天色也就晚了下来。
******
晚霞浓红雨滴,透出明澈红艳轻纱渐渐晕染,橘色到殷红渐变,似乎有什麽火焰在天际燃烧,将凉亭,水池,侯府的一草一木都镀上金红色的霞帔。
“侯爷,来,尝尝这个……”宋依颜托着袖口,黑金筷子夹起一筷子青瓜**丝就要放去江烨的碗里,就听到庭院门口传来惊慌骚动。
“不好了,侯爷,不好了!”来人是江烨贴身的长随,他面色苍白冷汗欲滴,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看得江烨直皱眉,宋依颜更是连筷子都吓掉在了桌上,很是惊慌的来回扫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江烨斥责,拍了拍宋依颜的手,扭头问“出什麽事了?”
长随连口唾沫都不敢咽,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侯爷!方才马厩来报,赤豪,赤豪它死了!”
******
江烨猛然站起身,俊脸被彻底的暴怒扭曲了!
赤豪!
赤豪是慕容尚河送来的汗血宝马,珍贵自不必说,在大猎前夕暴毙,会导致多麽恶劣的後果!
他曾经信誓旦旦的向慕容尚河保证过,一定会带赤豪上大猎一展风采,眼下它突然暴毙,慕容尚河会怎麽猜忌他?会不会认为他轻慢了自己赏的贺礼?赤豪不止是一匹马,更是他忠心於慕容尚河的信号!赤豪暴毙,他根本无法和慕容尚河解释!
“好好的,怎麽会这样!” 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江烨怒发冲冠,恨不得连刀带柄抽死这长随,整张脸青红紫涨,“废物!全是废物!都是干什麽吃的?连一匹马都照顾不好!”
宋依颜不敢置信的捂着嘴巴,泪水盈盈,身子摇摇欲坠,“天呀,几日後夫君就要带着赤豪去大猎了,它怎麽会在这个节骨眼被人害死?”
莺儿缓缓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好整以暇的喝了口水,淡淡瞟了一眼宋依颜,“大夫人,您这话也未免太过武断了,人家还什麽都没说呢,你就一口咬定赤豪是被害死的?”
宋依颜闻言脸色一僵,狠狠瞪了莺儿一眼。
那长随咽了一口唾沫,嘴巴干的起皮,可见心头也是火烧火燎,“莺儿夫人,事实上赤豪的确死的蹊跷!方才马厩里的马儿们都在好好吃草,就听到赤豪一声长嘶,小程他们赶忙去看,就见赤豪砰的一声栽倒,再也没爬起来!已经、已经没气了!”
宋依颜眸子兴奋的眯了一下,故作关怀的连忙追问,“怎麽会这样!赤豪……可是吃了什麽不对的东西?”
江烨大怒,一把掀翻了桌案,汤汤水水翻洒一地,“可恶,都去马厩看看!“
还有几日就是大猎,他该如何对慕容尚河交待!
他心里翻江倒海,恨得嘴里只发苦。
宋依颜带着碧波、江采茗还有莺儿连忙跟上江烨,还有不少丫鬟小厮一起。
******
马厩里升腾着不安的气息。
热汗气味交杂着马骚味,还有草料的乾燥腥味。
光线昏黄,曾经雄健桀骜的高大红马沉重的身体翻倒在草堆上,口吐白沫,四肢僵直,毛色发黑,显然已经死去了,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乌幽幽的瞪着,在昏黄灯光下令人毛骨悚然。
“天哪……”宋依颜不忍的扭过头去,眸子盈盈聚了泪珠,“畜生与人无害,谁这麽恶毒,竟然连一匹不会说话的马儿都不放过?”
江烨胸口如同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喘气,一拳砸在马栏上,“马厩里管事的呢!还不快过来!”
小陈哈着腰战战兢兢的走来,满头大汗,“侯爷……”
江烨目光中怒火滔滔,几乎用眼睛吃了小陈!“你说!赤豪怎麽会这样!”
小陈吓得直发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侯爷,小的不知道啊!赤豪一直都很健康,可方才突然就口吐白沫死掉了……”
“好好的怎麽会突然死掉!定是有人作怪!”江烨怒吼,一手指向死去的汗血宝马,“这种宝马身体极为强健,哪里会那麽容易暴毙!”
小陈犹豫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斜靠在门边,艳丽万方的莺儿,期期艾艾的开口,“这、这赤豪的确一直是没有异样的,无任何不妥!只是……只是它在今日吃了莺儿夫人抱来的草料之後,不到一个时辰,就、就暴毙了……”
赤豪的草料的确是莺儿抱来的,江烨当时也在马厩,他自然相信自己的眼睛,丝毫也不怀疑小程的话。
……莺儿!
江烨猛然转身,黑眸里烧灼着怒火。
莺儿淡淡瞟了他一眼,站直身体,“草料是我抱来的没错,可是那能代表什麽?小陈,难道你想说,是我害死了赤豪?”
莺儿的语调比霜雪更冷,江烨的怒视、周遭众人惊疑的低语都不能让她的镇定减少半分。。
小陈昂头看莺儿振振有词,“小的自然没有这麽说。可是,赤豪的确是在吃了莺儿夫人你抱来的草料以後就抽搐倒地,口吐白沫的!”
”闭嘴!“莺儿打断他,“你凭这一点就想断定我抱来的草料有问题?那堆草料放在马厩外面,还是你让我去抱的,你忘了?”
小陈定定的看着莺儿,“莺儿夫人,赤豪一直以来都是您在照顾,它的饲料和其他马匹不同,都是您特意配好、堆放的,我们平日不沾手。要说有什麽问题,应该就是出在这些草料上!”
江烨的声音冷的仿佛暗夜的冷雨,“莺儿,你有没有在赤豪的草料里做手脚?”
莺儿倔强的一扭身子,“侯爷若是怀疑奴家,尽可以去验一验那些草料有没有毒啊!”
宋依颜闻言,心下冷笑。这个莺儿死到临头还懵懵懂懂────赤豪的饲料里,她早就让小陈掺了大量砒霜!这个小程是江烨从御马监徐大人那里借来的,宋依颜早早就买通了他。
她曾经以为借巫蛊案就可以收拾掉莺儿,不必动用小程。哪里知道,莺儿竟然如此狡猾,不但被她平安逃脱,甚至狠狠坑了自己一把,这一次,她绝对不能让她翻出手掌心!
宋依颜几不可察的挑起嘴角……这一局她布置得十分周全,莺儿决然没有翻身的可能!
******
因为赤豪食槽里的草料已经被它吃光,江烨便派人去马厩外检查赤豪专属那堆草料。
一个小厮前去还没动手翻,就突然指着那堆草料惊叫,“快看!老鼠吃了那草料就死了!”
众人闻言纷纷匆忙涌出马厩。就见到赤豪的草料堆边死了好几只老鼠。
马料经常会有老鼠来偷吃,可这几只老鼠四肢僵硬、口吐白沫,显然是被草料毒死的。
“叫罗大夫来!验一验这堆草料!”江烨冷冷的目光比毒蛇还要阴冷,赤豪的死,让他在慕容尚河面前无比被动,这不是一件小事!
森冷的感觉从牙根蔓延,江烨简直不敢想像,如果大猎上赤豪不能亮相,慕容尚河会是一副什麽表情!
宋依颜立刻转身冷冷的注视着莺儿,娇声厉喝,“莺儿,你可知罪!”
莺儿扯了扯唇扬眉瞟她,“大夫人,我可什麽都没做过,知什麽罪?您难道忘了巫蛊的事情?一切都还没搞清楚,您就又急着往我身上栽赃了?”
宋依颜狠狠吸口气,指着草料边的死老鼠,“那些草料是你准备的!也是你抱去喂赤豪的!老鼠吃了就被毒死,显然是草料里面有毒!你的心肠怎麽这麽卑劣,居然连一匹马都不放过!?你知不知道侯爷要带着它上猎场!”
“草料是我准备的没错,也是我抱去给赤豪吃的,可是……毒就一定是我下的?大夫人,我提醒你一下,草料堆在这里,人来人往的,谁都有可能给里面下毒,你凭什麽就一口咬定是我?”
闻言,江烨身边的一个小厮突然跪下,连连膝行几步跪在江烨身前,“侯爷……小的想起来了,前阵子,香梨馆的白竹姑娘说院子里闹老鼠,托小的给她弄点砒霜来,小的就给白竹姑娘拿了不少……”
白竹是香梨馆的婢女,更是莺儿的贴身侍女。前阵子香梨馆总是闹老鼠,咬的门框都是齿痕。白竹和莺儿都十分厌恶老鼠,商量了一下,就找了个江烨的小厮讨了些砒霜去毒老鼠。
宋依颜冷冷一笑,眼皮微微耷拉下来。等会儿草料里的砒霜被验出来的时候,莺儿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江烨语气极为清淡冷漠,揪过莺儿的领子,冷冷开口,“是真的麽?你拿过砒霜?”
莺儿大眼睛里倒映着江烨青紫的俊容,双手有些发木,抖颤着抱住江烨的手腕,楚楚可怜的盯着他,“侯爷,奴家的确拿过砒霜,可那都是为了毒老鼠────”
“贱货!”江烨暴怒大吼,一个巴掌扇过去,将莺儿掀翻在地!
莺儿哪里禁得住一个壮年男人如此用力的耳光,登时摔倒在地上,面颊高高肿起,她凝着眼泪捂住辣红的左脸,“侯爷……奴家发誓,奴家真的只是拿来毒老鼠了,绝对没有毒害过赤豪啊!”
宋依颜状似摇摇欲坠,不可思议的扶着江采茗的手,从眼角瞥向莺儿狼狈的模样,眸中微微划过一丝阴毒,心里辣爽────终於看到这个狐狸精狼狈的样子了!
老鼠,自然是她命人悄悄放了不少在香梨馆里。鼠患闹起来十分烦人,用砒霜做药灭鼠是十分常见的法子,莺儿自然也用了。
随後,宋依颜就抓住今日的机会,让小程行动!他不但给赤豪的草料里掺了砒霜,还设计江烨亲眼看着莺儿将草料抱去赤豪的食槽……整件事环环相扣,万无一失,莺儿死定了!
江采茗紧紧依偎在江烨身边,抱着他的手臂,“爹爹,赤豪对你的重要性咱们全府的人都知道!那是慕容大人送给爹爹的,如果没有了……”
不等江采茗说完,罗大夫就已经赶来。
罗大夫卷起袖子,抓起一把草料闻了闻,然後用银针试了试。最後,他拿起地上的死老鼠剖开看了看,又抓起少数的草料融入水中。
江烨冷冷看着罗大夫摆弄,开口问,“怎麽样?这些草料中是不是有砒霜?”
罗大夫肯定的点点头,“没错。草料中,确实含有大量的砒霜。”
江烨闻言恨不得能一脚踢死莺儿,冷冷瞪了一眼她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刀刻般的脸庞在昏暗灯光下如同一个索命修罗。
宋依颜彻底放心下来,眉目间都是狰狞亮光,她紧紧盯着倔强擦拭脸颊的莺儿,从牙缝里挤出幸灾乐祸的笑意,表情却楚楚可怜:“莺儿,你怨恨我也就算了,怎麽能毒死赤豪呢?侯爷,赶紧把她绑起来押下去吧,咱们府里怎麽能容得下这种人?”
“不是我!”莺儿蓬乱着头发扑去江烨身边,却被几个小厮紧紧拽住,江烨也冷冷的瞪着她,恨不得当场取她性命!
莺儿嘶叫,“侯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的确要了砒霜没错,可是我从来没有害过赤豪!我只毒过老鼠啊侯爷!”
江采茗冷笑,“姨娘,不是你还会是谁!?整个候府里只有你要过砒霜,那麽草料里掺的砒霜肯定是你掺的!赤豪就是被你毒死的!你还想怎麽抵赖!”
莺儿咽咽口水,拼命反抗着按压她的小厮们,却还是被一层层捆上了绳子,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
“侯爷!”莺儿拼命挣扎,居然硬是挤开了那几个壮实的小厮,泪涕满脸的一头撞进江烨的胸口,“侯爷先不要定奴家的罪啊,侯爷想想,奴家有什麽理由,什麽动机要毒死赤豪?它死了,对我有什麽好处啊!”
江烨被她一撞,只觉得胸口发闷,不由得後退一步,皱起了眉头。
……莺儿说的,也的确有道理。
如果莺儿想毒死宋依颜或者江采茗,那倒说得通,可是……一匹马和莺儿无冤无仇,她何必要弄死它?
宋依颜盯着江烨变幻莫测的表情,柔柔一笑,在旁边轻语开口,“夫君,赤豪的死或许对莺儿没什麽好处,可是对侯爷却有大大的坏处!慕容大人定会为这件事情而为难夫君啊……莺儿,她可是皇上送来的,心里头装的未必就是夫君吧?”
江烨一凛,彻底清醒了过来!
莺儿是皇上送来的!因为那些情书,因为她柔媚娇粘的模样,他一度以为莺儿是真心爱慕着他这个夫君,以他为天,所以最近才会异常宠爱她……
原来她一直是细作!一直是皇帝送入侯府来挑拨离间的!
莺儿害死赤豪,是要离间他和慕容老的关系,她真正效忠的人────是皇帝!
江烨慢慢走近瘫软的莺儿,手指捏住她的下颚,莺儿痛苦的呻吟几声,只觉得下颚疼痛欲碎,连骨头都在呻吟着抗议!
“原来如此,我终究还是错信了你……”江烨轻柔的眯起眼,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刀顶住莺儿的咽喉!
“侯爷……等等……”尽管气若游丝,莺儿还是将软软的手指搭在了江烨的手腕上,那一双明净漆黑的眸子里含着深深的委屈,还有某种倔强而无辜的洒脱气息。
“侯爷,如果事情真是您以为的那样,不用侯爷杀我,奴家也会自绝於侯爷面前!只是侯爷,你忘了麽?那一天大夫人用巫蛊陷害奴家……情形和今日一模一样!莺儿险些就丧命了!如今……莺儿只求侯爷给奴家一个解释的机会,并不要太长时间!侯爷错杀了莺儿不要紧,可是万一就此放过了那个害死赤豪,却还逍遥法外的真凶可如何是好!”莺儿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铿锵有力,到最後,竟然带着金戈铁马的坚定气息,沉稳若寒铁,一字一句敲击在江烨心头!
宋依颜听了心头一凛,不由得手心发汗。
明明一切都已经铁证如山、木已成舟,她却反而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慌感!
这个莺儿,目光坚定,看起来泪盈盈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慌张。莺儿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扫过来看着她的时候,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充满了嘲讽和怜悯!
江烨闻言,暂时按捺住了怒火。
他还残存些许理智。
巫蛊案就在不久之前,在一开始,大家都认为莺儿是罪人,可最後,她反而是被陷害的那一个!
那麽,听她解释一番,又如何呢?
江烨松开了手指,莺儿顿时大吸一口气,不断咳嗽,蜷着身子撑在地上喘息。
“解释。”江烨淡淡开口。
如果她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那麽即使她是皇帝御赐的贵妾,他也会想法子要了她的命!
“侯爷,这还有什麽好解释的?明明已经人证物证俱在,侯爷还是快发落了她……”宋依颜只嫌夜长梦多,忍不住插嘴。
虽然认定莺儿翻不出手心去,但她就是十分惊慌,总觉得事情要出现转折。
莺儿淡淡抬起头盯着宋依颜,“大夫人,若是莺儿有错,自然有侯爷降罪。您急着发落奴家干什麽……莫非您心虚了?”
宋依颜一噎,脸色极其难看。有巫蛊案在前,宋依颜现在没有当初纯善无比的形象,说话分量也不同往日,便悻悻甩了袖子,哼了一声沉默下来。
江采茗挽着宋依颜的手,眯起眼睛看着莺儿。虽然她不知道娘亲究竟用了什麽法子构陷莺儿,可是这个她入府以来,就搅得娘亲不得安生,父母龌龊,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今日,一定要她命丧於此!
莺儿动了动,将身上捆绑的绳子解开,走去罗大夫身边,“罗大夫,您能不能仔细检查一下赤豪?看看它究竟是怎麽死的?”
“这……”罗大夫摇摇头,“老夫是给人看病的,不太懂马匹和牲口。如果莺儿夫人要老夫认真检查的话,最好再请一位专业的马医来比较稳妥。老夫认得京城有几位骡马方面的名医,给许多公侯府邸的骏马都诊治过,不如请他们一起来协助老夫?”
有人搬来了座椅,江烨携了宋依颜坐了,大手一挥,“好!去请!”
*******
侯府的小厮们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几位骡马大夫就被请来,围在赤豪的身边,点着油灯仔细探查。
宋依颜冷冷哼,优雅的喝了一口茶,拿过碧波递上的巾子擦拭唇角。
真不知道这些大夫有很麽好检查的?赤豪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明显就是中毒而死啊!更别说草料里面含有砒霜,再检查,难道还能翻出天去?
莺儿站在江烨身边淡淡开口,“侯爷,既然大夫人和您都认为是我毒死了赤豪,那麽,不如让大夫们剖开赤豪验屍吧!这样,就能彻底查清赤豪到底中了什麽毒,怎麽中毒的,不是吗?”
牲畜不比人,剖解人的屍身是大不敬,马匹却没有这个顾虑,死了就死了,等闲也无法活过来,江烨便点点头。
於是赤豪的屍体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抬到马厩的庭院里。巨大的马屍已经僵死,剩下一身火红鬃毛在灯火中散发着光泽。
小厮取来一柄长刀,几个大夫将赤豪肚皮朝上翻过去,用薄薄刀刃割开赤豪的马腹。
宋依颜眼角微湿,扭过头去不忍看赤豪肠穿肚流的场景,长叹一句,“真是造孽啊。”
莺儿在风灯的阴影下略带笑意的凝视着宋依颜姣美的脸,微微掀了掀嘴角,“大夫人,您别急着叹气,造孽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江采茗闻言一下子沉不住气,腾地站起身,“莺儿姨娘!你乱说什麽!赤豪明明就是吃了你掺了砒霜的草料才死的────”
话语未落,罗大夫和几个骡马大夫突然扬起手,制止了江采茗的叫唤。
“……赤豪的肚子里,没有砒霜。”
☆、毒蛛 完
“什麽!”宋依颜险些捏碎了座椅扶手,抢先一步站起来,尖利喝问:“不可能!那堆草料明明就是有毒的!赤豪吃了才会暴毙────”
罗大夫淡淡挥挥手,“外头那堆草料里面确实有砒霜,可是赤豪吃下的草料却是乾净的,就是一般的饲料而已,并没有毒。”
一片嗡嗡的感觉围拢过来,无论宋依颜方才多麽胸有成竹,这会儿也隐隐头皮发麻,以她以往的经验来看,定然是大事不妙了────
江烨无法置信,脸色铁青,重重怒叱,“你们查清楚!草料里有毒,怎麽赤豪吃下去却没毒了!”
几个大夫将赤豪的肠胃从马肚子里拖出来,绞开,用银针试了又试,那银针始终明亮,不曾变色。
一位白胡子大夫缓缓摸着胡须道,“侯爷,中砒霜而死的牲畜的确会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骨骼隐隐发黑,可是赤豪的骨头是白净的。另外它的胃、肠子,我们都剖开检查过了,它腹中残留的草料我们也查验过,一点毒也没有,赤豪根本就不是中毒而死的。”
怎、怎麽会?
宋依颜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惊慌失措的和小程、江采茗对视一眼。
小程牙齿打战,缩头缩脑的瞄向莺儿────怎麽会?草料里他掺好了砒霜,可赤豪吃下去却突然无毒了?
莺儿笑吟吟的走过来,在宋依颜面前站定,施施然抱起双臂,“意外麽?大夫人?您让小陈在赤豪的草料堆里掺了砒霜,可是,今天我拿给赤豪的草料,根本就不是从那个草料堆里抱来的!”
她弯起眼睛,眸子里面流动着恶毒的水,转头看向江烨,“侯爷,奴家忘了告诉你,今天我去抱草料时,觉得赤豪的草料有些湿了,便去普通马匹的饲料堆里抱了一捆喂给赤豪。所以说,我根本就没有给赤豪下毒啊!”
小陈啊的一声吞口唾沫,瘫软着坐在了地上!
马匹所用的草料全部堆放在马厩外面,他当时开口让莺儿去抱草的时候身处马厩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所以莺儿究竟是从哪里抱来的草料,他根本没有亲眼看到!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必然会从赤豪专有的草料堆里抱回一捆来,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她抱的根本就不是赤豪那堆!
这……这……他哪里想得到!
“小的……小的冤枉夫人了,哈哈……”小陈抹过一头一脑的油汗,牙齿打战,双腿不断哆嗦。
“冤枉?”莺儿吊起美得令人心悸的美眸,“没这麽简单吧?我抱来的草料是没有问题的,可赤豪却暴毙了,那是什麽原因?还有,究竟是谁给赤豪的草料堆里面下了砒霜呢?!”
────情况又完全倒转!
莺儿变成了审判者,阴影下笑容恶毒而阴冷,看的宋依颜和小陈腿脚虚软,差一点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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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烨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怒火,这侯府都成了什麽样子了!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简直没个安生的时候!
“大夫!赤豪到底是怎麽死的,你们查出来了没有!”江烨暴怒至极,再也不耐烦坐在座椅上,直接起身在马厩的院子里来回烦躁的踱步。
宋依颜脸色极其难看,牙齿都开始格格挤压,遍体寒毛根根竖立起来。
这个莺儿的表情和巫蛊案发那时一样,甚至更加阴沉,如同数九寒天的冷血,冷冽透骨,又带着必胜的傲慢。
偏生莺儿紧紧盯着宋依颜的眼睛,一字一句,娇盈婉转的缓缓给江烨暴躁的情绪添柴浇油,“侯爷,奴家方才提醒过您,您忘了巫蛊的事情了麽?有人一直想要至奴家於死地啊!若不是奴家今日侥幸没有去抱那堆掺了毒的草料,恐怕就要被人诬陷,丢命去了!奴家没命了不要紧,可是侯爷真的该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谁要借着害死赤豪来诬陷奴家!”
江烨从阴暗的烛火处慢慢转头,冷冷的盯着宋依颜,那目光冷若爬虫,如同一弯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暴怒汹涌的浪涛,下一秒锺就是洪灾灭顶!
草料有毒,而莺儿却并没有把毒草喂给赤豪,这就说明莺儿根本就没有动手去害死赤豪的动机!
那麽,那堆掺了砒霜的草料肯定不是莺儿动的手脚,显然是有人打算借刀杀人!
有巫蛊之案在前,这个人除了宋依颜……简直不作第二人想!
宋依颜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的乾乾净净,然而她惊慌的环顾了一下,在莺儿的目光中竟然恐惧的退了两步,怒声尖叫道,“莺儿!你不要对侯爷乱说!”
莺儿“嗤”的轻笑一声,“大夫人,奴家怎麽乱说了?奴家抱来的草没有毒,可是那堆草料却的的确确掺了毒!赤豪也的的确确死了!那麽是谁杀的?是谁掺了毒想要害人?”
宋依颜竭力保持嗓音和目光的稳定,手指却难以自持的慌乱颤动,转头看向江烨,她强自镇定开口辩驳,“夫君……夫君你不要这样看我,这件事和妾身没有关系……妾身,妾身从来不靠近马厩,根本就没有机会对马儿做什麽呀!夫君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妾身房里搜查,妾身那里乾乾净净的,根本没有什麽砒霜!”
莺儿挑起眉角,“大夫人,你不来马厩,不代表你不能下毒!您何需亲自动手?马厩里马夫那麽多,您随便买通几个,掺毒杀马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夫君!”宋依颜嘶叫,扑在地上,方才的高贵矜持全数崩溃,“夫君,妾身是清白的呀!莺儿心里对妾身有怨,就把所有脏水往妾身身上泼!草料里面有毒,不代表就是妾身下的毒啊!”
赤豪对於江烨而言意义完全不同,代表着他和慕容尚河的合作关系!江烨对於赤豪的重视不亚於官印!如果被江烨认定是她害死了赤豪……决然不是禁足就能打发的事情,这一次说什麽也不能让这个罪名落在自己的身上!!
江采茗也扶着母亲跪下来,失声大哭,宛若一朵娇弱的淩霄花,“爹爹,爹爹你不要冤枉了娘亲,说不定……说不定是莺儿故布疑阵,先用砒霜迷惑爹爹你的眼睛,再杀死赤豪的!赤豪明明没有吃下砒霜,却暴毙了……说不定,说不定是莺儿用了别的法子!”
宋依颜连忙点头,她也不知道为什麽赤豪明明没有吃下毒草,却突然暴毙了!
整件事情都仿佛隐藏在一个迷雾中,让她完全看不到方向。院子里的灯火在黑暗中透出一线阴暗淡黄,冷毒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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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围着赤豪验屍的大夫们终於结束,缓缓站起身来。
白胡子骡马大夫叹息一声,回禀江烨,“侯爷,这赤豪是……是被热死的。”
“热死的?”江烨听了,心中疑窦丛生,有些不可置信的膛大黑眸,“大夫,你是说,没有人害赤豪,它只是被热死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虽然夏日暑热,可是马厩里面都是名驹,布置的十分阴凉,其他的马匹都没事,怎麽单单赤豪就被热死了?!
宋依颜闻言松了一口气。热死的,那就代表它是自然死亡,虽然不能借此扳倒莺儿,可这责任也怪罪不到她宋依颜头上,这一局,应该算是过去了。虽然没有达到原先预计的效果,可也伤不到她自己。
“不。”老大夫淡淡摇了摇头,“赤豪是热死的,但是并不代表没有人害它。恰恰相反,害它的人使用的手法十分巧妙。汗血宝马是极为罕见的骏马,许多人都不了解它的习性,如果不是专业的骡马大夫或对汗血宝马有所了解的人,是不会发现赤豪真正的死因的。”
老大夫顿了顿,反问江烨,“侯爷,你知道,汗血宝马为什麽会叫’汗血宝马‘麽?”
江烨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心底怒涌,“汗血宝马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奔跑速度极快,是天下速度最快的骏马。不仅如此,它在发力奔跑时,浑身所流的汗液里会混着少量的红色血浆,所以才称为‘汗血宝马’!”
大夫点头,“的确。然而侯爷有所不知的是,汗血宝马之所以能风驰雷电,比所有马匹的速度都快,是因为它的肌肉散热方式和其他马匹完全不同!这世间凡是奔跑速度快的动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跑得越快,体温上升就越快!豹子如此,汗血宝马亦是如此!因为速度太快,所以汗血宝马奔跑时的体温远远高於其他马匹!因此,汗血宝马会渗出血汗,以此来给高热的身躯散热!”
江烨眉目圆睁,“大夫!你是说────”
“没错,”老大夫点了点头,白眉下的眸光厉若寒刃,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有人给赤豪吃了止汗的药物!这种药物不是毒,银针测不出来,却可以让赤豪无法排出汗液,活生生热到憋死!”
这话,老大夫说的咬牙切齿!他一生都在为名驹看病,马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无与伦比,他天性喜爱这种高雅俊丽的生物。
而汗血宝马,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名品,他如何能够容忍有人如此暴殄天物,戕害如此名贵珍惜的马匹!
江烨几乎捏断了手指────果然,果然还是有人居心叵测,弄死了赤豪!
眼看大猎将近,最近赤豪的训练十分紧凑,每天几乎都要跑满一百里,如此发力,却无法排汗,肌肉几乎都被高热腐蚀了,自然承受不住,就此暴毙!
远远的莺儿冷笑一声,笑声即轻且软,比耳畔的风还要低柔,却恶毒的淬了毒,丝丝缕缕的,仿佛有毒的蛛丝,让宋依颜难以呼吸,只觉得头皮沉沉发痛,不安感觉如同漆黑的墨晕染上整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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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查!就算把侯府翻个底朝天,本侯也要查出来是谁用了这等恶毒下作的法子,要陷本侯於不义!”
江烨的面孔在灯下扭曲的如同恶鬼,心头涌上一阵滔天的怒火。
宋依颜和江采茗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阴滚的怒意,不禁吓得两股战战────她们丝毫不怀疑,那个下药的凶手将会承受多麽可怕的刑罚!
莺儿抱着双臂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啊,害死赤豪的人心思也忒阴毒了,居然搜肠刮肚想出这麽个法子。看来在草料里下毒的也是这个人,一招杀不死赤豪,还要第二招、第三招,非要陷侯爷於不义!”
江烨冷冷的看了莺儿一眼,再冷冷的扫向宋依颜,启唇下令,“除了各房各院,女眷也要搜!”
说罢,宋依颜、江采茗、莺儿、碧波等几个人就被带入一个围起来的帐子,被数个丫鬟妈妈们挨个搜查了一番。而管家也带着无数小厮翻查各房各院,几乎要将整个侯府倒腾个底朝天!
这一次搜查,江烨没有任何偏颇,无论是妻子、女儿还是妾室,统统不放过,一定要抓出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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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完毕,丫鬟妈妈们重新帮夫人小姐们整理好衣冠,鱼贯而出。
莺儿唇边噙着笑意,转头笑觑了宋依颜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嘲弄。在昏黄的灯光下,绿树照的惨白,那笑意娇艳耀眼的令人感到无比突兀恐怖。
宋依颜、莺儿等人将身上佩戴的香囊等物都统统解了下来,盛在一个盘子里递去江烨面前,他挨个翻看,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绣坠袋有些眼生,江烨拿起来口朝下倒了倒,竟然倒出了一大袋青绿色的丸子!
“……这是谁的?这些丸子是什麽?”江烨问。
碧波赶紧福身,“回禀侯爷,这袋子里装的是夫人近日在吃的补药,唤作清凉丸。夫人前几日身子不舒坦,就一直在吃,这东西是给女人补身美颜的,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呀!”
一旁的老大夫却突然按住江烨的手,皱眉,“侯爷,这东西可否让老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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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里没鬼,宋依颜还是从头到脚说不出的虚软紧张,总觉得有什麽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发生!
老大夫将清凉丸检查了又检查,放在嘴里咬了咬,又嗅了嗅,缓缓的,抬起了头,“回禀侯爷,这个清凉丸,恐怕就是害死赤豪的罪魁祸首!”
宋依颜的脸色刻变得惨白,额头冷汗密布,几乎要昏过去,“不可能!老大夫,你莫要乱说!这些清凉丸不过是我美容养颜的药物,向来都是我自己在吃!我一向闭门不出,连马厩都没有来过,怎麽能和我扯上关系!”
老大夫面色不悦,猛地一沉,“侯爷,我给马儿看病至少也有几十年,您若是不信,尽可找其他人再验!这些清凉丸虽然有美容的功效,可是里面含有大量止汗成分,寻常女子吃了可以肌肤清凉,夏日里也能保持冰肌玉骨,但是汗血宝马吃了就会阻止身躯排汗,活活憋死它!方才我闻了闻,清凉丸的药味和赤豪皮肤下的隐隐气味是完全一样的,赤豪一定吃了同样成分的止汗药物!”
江烨的胸口如同风象风箱暴怒起伏,猛然转身,“去查!所有的水桶、草料、豆饼都查一遍,看看那清凉丸被下在什麽地方!”
他咬牙切齿的狠狠瞪着宋依颜,眼珠子红的几乎冒血,“大管家!去大夫人的梅居搜一搜,看看她还藏了多少清凉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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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啊!”宋依颜惊骇欲绝,拼命地抖颤着嘴唇爬到江烨跟前,匍匐哭泣,“夫君,妾身是被冤枉的!妾身从来没有来过马厩,就算是真的想要下药,也没有机会啊,夫君你要明察!”
莺儿银铃一般的笑声沉沉晃悠过来,“大夫人这话可说岔了,您人虽然没来过马厩,可是您经常在花园里散步晃悠!所有马匹的饮用水都是从花园的水井里打来的,如果您要在水井里做文章,那……?”
江烨一脚踢开宋依颜,“来人,去花园的水井检查!”
不到一刻锺,几个小厮和大管家都回来了,大管家手里抓着沉甸甸一大包袱药丸,“回禀侯爷,小的在大夫人房间里找到了大量清凉丸!还有配制清凉丸的药方!”
派去花园的小厮也回来了,“侯爷,水井验过了,井里被人投了大量清凉丸,整口井水里都含有这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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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颜头发蓬乱,手心湿腻的几乎把不住地面,江采茗惊慌失措的抱着母亲的身子,背心热辣辣地沁出了一层汗水,恨不得将莺儿抽筋剥皮,油烹火煎!
“爹爹……你,你不能就这样冤枉娘亲!如果,如果赤豪真的是因为喝了下清凉丸的井水死掉的……为什麽其他马匹都没事?”
老大夫淡淡的瞟了宋依颜一眼,叹气收拾药箱,“县君,那水虽然是所有马匹都在喝的,可是,普通马匹排汗并不像汗血宝马这麽剧烈。虽然清凉丸对普通有所影响,但绝对不足以致命,唯独汗血宝马……任何止汗的东西都等於要它的命!”
莺儿走去江烨身边,满意的看到江烨脖子、额角都密密麻麻盘亘着指头粗细的青筋,显然已经暴怒到了顶点!
她咯咯轻笑,“侯爷,这下药的人可真阴险。居然能想到在井水里投清凉丸,这麽一来,人喝了井水没有影响,其他马匹喝了井水也不要紧,唯独就害死了咱们府里唯一的汗血宝马!如果不是今日骡马大夫发现了,谁会想到这种女子闺房里美容养颜的东西也能用来祸害他人!”
“你血口喷人!不是我啊!夫君!害死赤豪的绝对不是我!”宋依颜尖叫着爬去江烨脚下,江烨垂眸冷冷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几乎打歪了她的半张脸!
莺儿冷笑,“不是你?大夫人,你怎麽敢说不是你?难道买药的人不是你?配药的人不是你?清凉丸的方子不在你手上?管家方才还搜出来了大量的药丸……赤豪是因为清凉丸死的,不是你害死它,又会是谁!侯爷,这件事最好确定不过,只要您派人去大夫人常抓药的药铺问一问,自然知道大夫人是不是经常去抓药配制清凉丸!”
罗大夫闻言叹息一声,回禀,“侯爷,不用找人去药铺,老夫就可以作证。清凉丸的方子,大夫人前几日就找老夫和几位太医一起看过,夫人确实拿方子配药来吃了。当时老夫也告诉过夫人此药可以清凉止汗,只是老夫没有想到,夫人不仅自己吃,还……”
末了,他摇摇头,长叹一声。
莺儿在黯淡灯火中微微弯起美目,眼角眉梢流光溢彩。
没错,井水里面的清凉丸自然是她偷偷投入的,只是,她那里如今乾乾净净,一颗药丸都没有,连药方都在宋依颜手中,无论如何也赖不到她身上!
更重要的是,宋依颜疑心方子有问题,为了保险,曾召集了好几位大夫前去会诊。如今这些大夫就个个都是人证,证明了宋依颜的确在配药、吃药!
宋依颜,宋依颜,今日你无论如何,没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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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宋依颜闻言只觉得陷入了万丈深渊,被粘腻的蛛网死死缠紧,眼前的莺儿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只走来吞噬掉她的毒蛛!
宋依颜此刻再也不见往日里空谷幽兰的模样,面色惨灰,蓬头乱发,浑身衣裳早已跌在泥地里,满身脏污的大声叫着,一边拼命挣扎,“夫君!妾身是被陷害的!妾身从来没有给井里投过什麽清凉丸啊!”
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身恶狠狠的盯着莺儿,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是莺儿!是莺儿干的!她也有清凉丸,她也会配啊!妾身的这张方子就是从莺儿那里偷来的!”
事到如今,就算要她承认偷盗他人财物,也非说不可了!比起害死赤豪的罪过,偷盗只是个小小的罪名了!
莺儿一手挽着江烨的手臂,委屈的泪花滚落,“侯爷,大夫人怎麽总是要诬陷奴家!大夫人,既然你说清凉丸的方子是从我屋子里偷来的,那麽请问是谁偷的?”
碧波膝盖一软,慌忙跪了下来,“启禀侯爷……这方子,这方子的确是奴婢从莺儿夫人屋里偷来的!奴婢也是一时糊涂,想要为大夫人调理身体才会去偷,这张方子真正的主人是莺儿夫人,侯爷,大夫人是冤枉的!”
莺儿微笑挑眉,“碧波,你说方子是从我那里偷来的?请问,谁看见了?”
脑中一道冷光劈过,碧波身上一软,瘫了下去……完了!
既然是偷来的,自然不会有任何人看见,根本无法作证!
莺儿趁胜追击,“既然没人看见,你怎麽敢血口喷人来诬陷我?我可从头到尾就没有听说过什麽清凉丸,碧波,你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你的话根本不能作数!”
宋依颜见碧波不顶事,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抓着江烨的衣摆一手指向莺儿,恶狠狠的眸中发出荧荧红光,“是她,夫君,真的是她!吃了清凉丸的女人,在夏天肌肤也会清凉无汗,夫君,你看看莺儿!她身上清清爽爽,一滴汗也没有,她也有清凉丸啊!”
莺儿笑眯眯的从衣襟里拉出一块通体晶莹、碧绿剔透的圆形玉璧在宋依颜眼前晃悠,“大夫人,看好了哟,这碧玉叫做‘寒冰玉’。奴家之所以能够肌肤润泽、清凉无汗,都是因为佩戴了这块玉的功劳,和那劳什子‘清凉丸’可半点没有干系!”
江烨勃然大怒,一甩脚就将宋依颜踹开!“事到如今,你不但没有半点认错之心,还要继续诬陷别人,你这心肠,真是毒如蛇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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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利用了。
她被莺儿利用了。
先是巫蛊,再是赤豪的死,莺儿一环环将她的脖子送入绞索,收绳夺命,避无可避!
完全无可辩驳,完全没有死角。
宋依颜瘫在地上,空茫无助的看着黄豆一般的风灯挂在树梢,隔着灯罩一点朦胧晕黄,鬼火一般凄惨,胸口的脉搏律动渐渐变缓,血液里仿佛有无数虫咬蚁噬浅浅的激荡,在无尽黑暗中永远灭顶。
江采茗无数的话堵在喉咙口,却什麽也说不出来,人证物证丝丝入扣,还有什麽翻身的余地?她泪盈盈的望向江烨,却看到的是父亲近乎於狰狞的神色!
“一个字都别想求情。”江采茗还没开口,江烨已经抢先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声音,“滚回你自己的闺房去,如果你不想落到和这个贱人同样的境地,就滚!”
江烨从来不曾这麽疾言厉色的和女儿说过话,宋依颜强压下心口的剧痛,拼命伸出手胡乱在空气中摇动,不断哀求,“夫君!夫君!都是妾身一个人的错,和茗儿没有关系,你不要凶她……她可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啊!”
“滚开!”江烨扭曲着脸将宋依颜抓开,狠狠掼在地上!他毫不留情,眸子怒的发红,声音冷峻而阴滚,“来人,把二小姐带回闺房,从此以後,如果她还敢来看这贱人,就不是本侯的女儿!”
江烨满目嫌恶的看着宋依颜,一想到她这麽多年来的善良温柔都是假像,皮相下净是恶毒蛀虫,真真是一只骷髅恶鬼!而他竟然还宠爱了她那麽多年!她带出来的女儿……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是个表面光鲜,内里败絮破败的毒妇!
江烨怒火上头,连带着看江采茗也觉得面目可憎,不能入眼!
江采茗哭道,“爹爹……爹爹你要相信娘亲啊,咱们府里一直平平静静没灾没难的,都是这莺儿入府後,才会这样……”
莺儿厌恶的看了江采茗一眼,都这样了,这位柔弱纯洁的二小姐还不忘拖她下水麽?
“二小姐,您说话小心一点。从前府里平平安安的,那是因为大夫人自己独大,整个晋候府里也就大夫人一个女人,侯爷连个妾都没有,大夫人自然不需要整治谁。哦……我想想,貌似侯爷身边并不是一直没灾没难吧?奴家听说,多年前,衣妃娘娘的亲生母亲、侯爷的故夫人和玉儿小姐都殁了,这不是灾、不是难?奴家觉得十几年来,府里没有争斗,恐怕是因为大夫人用了各种法子把别人都挤兑走,挤兑死才会这样吧!”
这话顿时引起了江烨对於翠秀的愧疚和对宋依颜更大的愤怒!
想当初,就是因为宋依颜昏倒、宋依颜生病、宋依颜替玉儿定亲,才导致翠秀血崩离世,玉儿小小年纪就撒手人寰!
宋依颜,宋依颜,现在想来,这些事都和宋依颜有着不可撇清的关系!
这女人,简直就是画皮包裹的剧毒蝮蛇!
宋依颜哭着不依不饶爬回去,却被无数小厮按住,他们丝毫不留情……巫蛊害人,药死赤豪,这位大夫人算是彻底完了!
几个人用力将宋依颜痉挛的手指从江烨衣服上撕开,铁钳一样的手掰开她的十指,力气之大,甚至将她的指头掰断了!
剧痛顺着手指直窜上头,宋依颜痛的直晕,一面摇头一面摇撼着身子,“夫君!夫君!你不要分开我和茗儿,她是我的命啊!”
“大夫人,您还是先担心担心您自个儿吧!”莺儿嗤笑,“巫蛊案发,侯爷对您手下留情,那是顾及几十年的夫妻情谊!您不但不感激,还用这等恶毒的法子将赤豪害死,用来诬陷我!大夫人,您明知赤豪对侯爷有多重要,失了赤豪,侯爷会被慕容大人猜忌甚至疏远!而您,为了一己私欲,就将侯爷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你但凡替侯爷多考虑一分,都不会做出如此天怒人怨的事情!”
这番话顿时将江烨的愤怒煽动至最高峰!
莺儿十分了解江烨,哪怕他看穿了宋依颜的真面目,只要宋依颜不对他自己造成实质性伤害,他始终不会忍心真正伤害她!
而这一次,宋依颜在明知赤豪重要性的情况下药死了汗血宝马,等於是丝毫不顾及他的难处,明知故犯,给江烨造成了极大伤害,他不可能不愤怒,他不会再对宋依颜留一丝情分!
果然,江烨眸子里连半丝怜悯都没有,冷冷的盯着宋依颜,“把这个贱人给本侯关在马厩里!永远不许放出来!害死了本侯的汗血宝马、还企图诬陷他人,这贱妇其心可诛,不得好死!永远都不许她踏入正门庭院一步,否则,就给本侯赶出大门去!”
一个小厮微微犹豫,“侯爷……这,把大夫人关到马厩……不甚合适吧?……”
“谁说她是大夫人!?”江烨转头怒叱,“从现在开始,这贱人再也不是本侯的妻子!将她给我关进马厩,休妻文书……本侯很快就给她送来!”
说罢他咬牙切齿的转身逆风而去,看都不愿意再看这个女人一眼!
******
宋依颜一个情急,直直跪了下去,眼看江烨连脚边的灰尘都不屑轻扬,不禁崩溃的大哭起来,嘶声呼唤,“夫君!夫君,你说过要对颜儿一生一世、永不相负的啊,你怎麽能休弃我,夫君,夫君!”
江烨连回头都不屑,冷冷怒哼,“这句话,是本侯从前那个心地善良的宋依颜说的,不是对你这个蛇蠍妇人!”
宋依颜爬动间撞翻了马厩侧面的尿桶,一股子尿臊气劈头盖脸泼向她,令人闻之欲呕。
莺儿挥退了四周的小厮,笑吟吟的走上去,一脚踏上宋依颜的後脑勺,将她连口带鼻踩进腥臊的马尿中!
“大夫人,让我来告诉你一个道理。”莺儿声音脆如银铃,双眸发红,莺儿不愿意叫这个女人宋依颜,宋依颜是她早逝的小姑姑的名字,不是这个女人的名字,“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说罢,不等宋依颜抬起头,她边将脚底挪去宋依颜的肩膀,生生踩裂了她的骨头!
尖利的凄凉嘶叫响彻小院,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救她。
风灯静静的,树叶静静的,连风都是静静的。
宋依颜满嘴污浊屎尿,呜呜堵着嗓子嘶叫,“你是个魔鬼,魔鬼!……”
“我是。”莺儿抱着手臂,垂下脸静静的俯视她,“你说的没错,我是魔鬼。”
我的世界早就瓦解了,坍塌了,充满痛苦和绝望,不可能走得出来。
我所有的慈悲,所有的忍让都随着我亲人的死亡而消失,所以我决定拉着我最痛恨的人共赴地狱!
“宋依颜,你的苦日子总算来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你看着啊……”一身红衣,将莺儿背後的弯月似乎染成了血色,死一般的沉重通红,铁一样的腥锈黯淡!
再怎样的繁华,都要归於红尘。
再怎样的美貌,都要输给时间。
再怎样的富贵,都会化作泥土。
再怎样的罪恶,都会用血洗涤。
举头三尺有神明,且看苍天饶过谁!
☆、鶯兒番外——畫鶯上
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圆满。
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甜美。
不管结局如何,至少爱过,那样就好。
这是她告诉他的话。
她说这一辈子,我都不知情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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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如豆,外头是白茫茫的雪地。雪气和潮气被挡在温暖的黄色灯光外,皇城灯火通明,在纷飞大雪中继续着盛世繁华。
清晨的时候,乍寒透入锦袍,沿着温暖的肌肤一路钻,让他呼出的气息都在澄澈梅花树下带起薄薄白烟。
梅花指头是压着雪的,枝条被水浸湿呈现出一种乌黑色,花朵红艳,鲜艳点缀在指头,夭夭灼灼,韶华初绽,恍若明霞红锦。
这样的日子比流水还平淡,这样的年华流过身体,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难以激荡。
他将画馆建在晋候府对面。对面的高门府邸一片缟素,白压压的飘零着凄凉,而她一身红艳,丝毫没有披麻戴孝的意思,独自傲立行走,一个回眸,一个眼波,都幽暗尖锐。
他看了她好久。
看了她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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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小雪,然後慢慢变大。
今年的雪,比往常更冷,鹅毛一样从天际扬撒,吸一口气就是数九寒冬天的冷飒。
桌子上堆好了画卷,一轴一轴都是万金,墨在雪光中变冷。
侍童推门而入,恭敬的抱了那些画轴下去,不敢碰坏一分────这繁华盛世间,最是诗酒年华馥郁芬芳,而画兰公子的画作更是价值连城。
京城风流人物云集,世人皆知,天下风雅才华尽在三个人身上:帝王擅花草、丞相擅山水,画兰擅画黄莺。
因为前两位极尊极贵,很少动笔,因此民间百姓根本无缘一览。
唯独画兰公子一手活灵活现的黄莺儿名动天下,每日前来求取的人流无数,他的画馆建在帝都繁华处,种了一满院子的梧桐。
睁着一双笼着烟水的眼睛,白发青年站在窗前,清酒两三盏,每日都痴痴望向晋侯府邸。那里如今是一座坟墓,埋着她的人生。
那个明艳潋灩的姑娘。
他取来笛子,吹了一曲牡丹恋,声音不大,但是他知道能够传去对面,她会不会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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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之後,一切初定,君王荣华,盛世不衰。
他曾经以为自己死定了,却竟然活了下。
不仅如此,皇後还允准他住在帝都,生活上也有所照拂。
只是他推拒了所有照拂,一支笔,灵活的左手,足够他维持生计。他并没有太过清高,只要有人求画、价钱可心,他就卖。
不为赚钱,只为的,他是个男人。
他想自己动手为她挣来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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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睡得不安稳,他心头有种模模糊糊的恐慌和不安,睡眼惺忪间,闻到火和烟的味道。
小侍童推门大喊,“画兰公子,对面晋侯府邸烧没了!据说是莺儿夫人亲手点的火,整个府邸都成灰了!”
他大骇,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冒着狂风大学赤足飞奔出门,映入眼帘的是仿佛泼了半天际的狂火,橘红的直烧上天,映的星子惨白惨白。
百年世家毁於一旦,那个巨大的火球,将周围的白雪烧化,化成凄冷的水,流入他的脚趾缝隙。
火那麽亮,那麽红,映的其他街道越发幽暗冰冷。
“画兰公子,画兰公子!”
身後侍童的叫唤声都模糊了,他顶着狂风,顶着劈头盖脸的刺眼的白雪,疯狂冲去每个巷子,每条街道寻找。
她是不是活着?
她是不是在报仇之後,独自天涯流浪去了?
她不知道他在对面等她吗?一直一直等着,一直一直等着啊!
狂风卷着雪片利刀一般划过脸颊,头发上都结了冰,将他的眉毛、口鼻都糊上了冰淩。
他在每一条街道摸索,寻找着那一身艳红的身影,他顾不得冷,只是茫然的想着,想着前方或许就是她纤薄的背影。
她烧毁了百年世家的府邸,将冤魂送归离恨天,是不是就这样孤独的离去了?
就这样穿过一条狭窄阴暗的街道,然後独自走去远远的地方?
他脚底黏上了冰,雪白的袍子拖过雪迹。
身後跟着跑来的侍童,哭着喊他────画兰公子!到处都找过了,没人说见过莺儿夫人,她或许根本就没出来,被一起烧死了……
不可能。
不可能。
她是那样坚强的女人,她不会死,她一定是走了,离开她厌恶的侯府,离开她厌恶的肮脏泥泞,走了。
他的爱恋,於此,湮灭於一旦。
那人,终究还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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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大梦黄粱一轻烟。
他突然就想起来多年之前宫中一面,那时候他是个被教坊送入禁宫的少年,身负秘密,只求一朝靠近君王侧,邀宠媚惑。
南枪北剑,没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南枪,一支细长银枪如雪,水泼不透,风过处山花尽落,纤细身骨中充斥着暴虐的力量。
入了北周禁宫,他将一手武艺湮灭,只带了一支画笔,半袭青衫,於梨花树下邀宠,只求君王爱眷。
偶然的,他遇到了她。
那个红衣少女,眉目深深,是关外异族明丽秀美的模样,她和其他教坊宫女都不一样,有种深红色的美。
无数个夜晚,他看到她手挽利刀在粗大树干上拼命砍伐戳刺,似乎是要捣烂什麽人的血肉。
他爱静,被那声音弄得十分不爽,便出言制止。
第二天,刀剑砍树的声音没有了,他诧异,不放心的起身去看,却见她竟然用血粼粼的拳头在击打树干。
月色下的黑眸透着狼一般的红,她凝眉注目着前方,似乎连肉体的疼痛都不能让她清醒,每一个动作都在狂啸,恨,恨,恨。
她每根头发,每个毛孔都在说着恨,那麽小的姑娘,那麽美好的年华,那麽秀丽的容貌,为什麽会浑身被仇恨的黑雾包裹?
这一次,他没有开口阻挠,只是静静看着。
这个姑娘需要发泄。
否则,她会疯掉。
他不爱和人搭讪,那一天却鬼使神差的,走去和她说话,了解了一切。她的血仇,她的亲人,她的恨。
他和她便也有了交情。
在这宫里,便借这一丁点的交情,才能渡过流年寂寞。
他容貌玉润秀雅,但并不算顶尖。况且帝王从来对後宫无意,年华一日日过去,他和那个少年帝王没见过面,被扔在後宫长灰尘,反倒和她愈来愈情意匪浅。
直到,他遇见了沈络。
有人说爱情是一眼万年,他曾经相信。
初初相遇,他正在埋葬一树梨花,抬头却发现身前站了那九重紫薇一般艳丽倾国的少年。
花影重重的衣,毓秀繁华,倾国倾城。
花瓣落在重叠华美的龙袍上,最最穠丽的颜色,偏就叫他的美貌死死压制,雪色肌肤透出浓云般低垂的青丝,刹那间妖艳绚丽的让人窒息。
那夜梨花深重,每个枝头都被压得沈甸甸,沈得缀在了地上,沈得让他一颗心都被包裹了覆满了,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曾经以为自己心淡如水,可是就在那晚他遇到了帝王,那麽美的帝王,一眼就是一生。
为那个帝王,他的发丝渐白,每晚都去葬花,风雨无阻,只求他一个回眸。
可是没有等来沈络,却等到了皇帝赐婚,命莺儿侍奉晋侯江烨的消息。
那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赤着脚从兰芳苑跑出来!
他被人拦着,只能死死盯着那个红艳的女子跟在江烨身後,慢慢隐没在宫殿中。
一株一株的桃花挡住了他的眼,他浑身凄凉透骨,只想拼尽鱼死网破冲进去,分开她和那个她不爱的男人。
她不爱那个男人,她不爱他!
为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要委身於他?!
那一天,他亲眼看着她带着白竹和何嬷嬷,高扬着头,踏碎一地染红的花瓣,上了江烨的马车。她鬓角一朵盛放的牡丹鲜艳的滴血,一眼望去,尽是濒临死掉般靡丽。
她不知道,他鬼使神差般从西华门追这那辆马车到了宣武门,那天很黑,他的白发在月色下亮的刺目。
然後宫门合上,挡住他的目光。
他要了整整一罐最烈的烧刀子酒,独自一人靠在竹林里一口一口灌下,烧的整个胃、整个口腔,甚至眼睛都是辣痛的。
那个时候就在想,他的白发,真的是因为沈络麽?
还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故国?还是因为别的?
被那样的美貌眩惑,真的就一眼一生了麽?有什麽东西水月镜花一样,戳破了,就再也不留一点念想。
还能怎样呢?她已经是别人的妾。
还能怎样呢?他终究是帝王的娈宠。
他爱慕着美貌帝王时,曾经把这不能实现的恋慕倾诉给她,本以为她会笑的,哪里知道,她只是淡淡叹气。
“画兰,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你爱过,那样就好。”
她说这一辈子,我都不知情为何物。
是怎样的绝望和仇恨,才能让这麽一个美好年华的姑娘,眸子里的仇恨仿佛永生燃烧的火焰,绝无止息的一天?
那个曾经折腰抛袖,一舞惊鸿的红衣姑娘,嫁入坟墓一般的豪门,将一生一世葬送在仇恨中。
他曾经替她不值,劝过她放弃────再怎麽深重的仇恨,又如何能用自己的一生作代价,葬送所有青春,只为求得一个公道?
可是後来,他懂了,再也不劝她放弃。
这个莺儿的仇恨,是出於真正的“爱”。
什麽是爱?爱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她不惜成本,不计代价。
因为她深爱自己的亲人,深恨伤害亲人的仇人!她没有在做生意,所以,他也不需为她计算成本收益,没有人能去为这爱的代价来做价值评估。
多麽倔强坚强的女孩,多麽深的爱憎,甚至那份对当年伤害她亲族的仇人的痛恨,都是这样的深刻壮烈。
她终究走上了梦寐以求的复仇之路,她长袖善舞,一张脸有一百个表情,一回眸就是千姿百媚,将悲伤压抑的清楚。
让他不舍,痛彻心扉。
於是他默默看着,默默帮她,终於等到一切底定的那一天,她亲手料理了她的仇人。
可是她的眉目间却一丝一毫的痛快也看不到,剧烈仇恨喷发後,那双眼睛只剩下荒凉的灰烬。
他知道为什麽。
因为即使复仇成功,她的亲人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想起来曲水边,江采衣曾经伸手掐着江采茗的脖子,将她的脸扼的发青发紫,牙齿咬破了下唇狠狠凝视着她,满眼都是悲伤都是泪都是血丝。
那时候江采衣咬牙切齿,恨不得就此扼断了江采茗的脖子,手背暴起条条青筋,逆风嘶叫,“江采茗,你说我赢了?你错了,我输了!我输了!就算杀了你,我心爱的妹妹也无法死而复生,她埋在旭阳湖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我一直是输家,永远都是!”
我输了,我输了!
我永远都是输家!
那个被帝王宠溺疼爱的女子,一把拧住江采茗的身体,双双掼倒,从高台滚落湖水,沈没下去────那个时候,江采衣打算用一命换江采茗一命!她完全可以直接杀了江采茗,可她竟然选择同归於尽。
或许潜意识里,她并不想活着。
因为,她永远都是输家。
复仇的人最害怕的,便是复仇完成的那一刻。毕生追求的一刹那完成,从此,复仇的人失去了人生的目标,茫然失落的不知所措。
莺儿如是。
江采衣也如是。
不想活着,却也不能去死,这两个姑娘身上背负了太多亲族的期望,背负这些期望,她们必须好好活着,苍白而沈重的活着。
只是,江采衣身後有那个九重紫薇般美貌又温暖的男人,她的泪被他包裹,被他温暖着,她的眸子终究浸润了春光,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可是莺儿身边没有这个人,她只有一把火,将整个晋侯府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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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空茫茫的大雪和街道,画兰弯下身子,手指捂住嘴唇,低低吐出了血丝。
所有少年时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他头疼欲裂,每一幕闪过都是她如血的红衣,银铃般的笑容。
────他陪她在树下练舞,她天资很高,却分外刻苦,终於练成红艳牡丹一般的惊鸿姿态,他曾经不明白,她如此拼命是为了媚惑谁?
────她双剑折背,她练习驯马,她拼命读书,女儿家该学的,不该学的,统统往脑子里塞,他甚至怕她噎着,噎到累死。
────她第一次被教坊嬷嬷教习着,学习房中术的时候,满脸通红,抱着画册将下唇咬出了血。却终究还是倔强的把自己关入房中,几日不出房门。等她再次现身的时候,回眸一笑间魔性顿生。
他曾经以为这些记忆并不深刻,哪里知道这样的雪夜,背後是晋侯府邸大火,他却一桩桩,一件件都回忆的清晰无比。
这个时候才懂得,他那麽爱她。
那麽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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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白的,地是白的,天也是白的,伶仃的白,他也是那样单薄那样白。
旁人都道莺儿随着大火一道死了,可他不信。
冷月浮在山岗上,人们收拾了晋侯一府的灰烬,埋在乱坟中。
他不同意,冒险前去挖坟────她怎麽能和晋候府的人葬在一起?
她不是江烨的人,她不属於晋候府,她不爱那个男人,不可以。
所以即使顶着这麽一片苍茫大雪,冷风刮得人眼睛发酸,他也要救她出来!
手指上落满了雪,冷的如同十根冰棒,他的指头早就已经发木了,冻得有些烫热,却毫不犹豫的一点一点挖掘着手下的土。
雪下的土,被冻得比钢铁还要硬。
挖开了坟墓,他并没有看到她烧毁的骨骼,那坟墓只是一座衣冠塚,葬着她的一套衣裙和银镯。
银镯子结了冰,他挖出来,戴在自己的手上,然後起身离开。
风中传来轻笑,眼前仿佛出现了她的身影,红的像是风雪里翩舞的火焰。
他的指头却始终按着胸口,跳动的那个部位疼得火烧火燎,一点心间业火,烧灼着他的血液,从此心甘情愿堕落,不愿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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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画馆的细软和银两,他再也不驻留京城,只身前去途州。
他不缺金钱,一路走,一路给人画画。侍童一直跟着他,伺候这个清雅的白发男子。
他在途州的荒草中找到了那一座被火焰烧焦的府邸,那是她曾经的家,无人打理,砖缝里都渗着焦黑的血。
他用掉了所有的钱,找来最好的老工匠,只求能想尽办法把这座府邸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每一砖,每一瓦,都细细琢磨。
他有的是时间,即便要用掉一辈子,他也要为她重新恢复这个家,这是她唯一还存有温暖的地方。
……他就在这里等她好了。
风中,似乎传来她逝去亲人的叹息。
当年听闻过柳家惨案的亲戚邻里们时常路过,看到这个秀雅温文的男人如此不遗余力的修葺老宅,都纷纷劝他────别等了,那个姑娘性烈如火,只怕早就葬身火海,陪亲人去了。
他含笑摇头,孤身站在恢复好的空荡柳家祠堂里,轻声说着:
“如果连我都不等她,这世上就没有人会等她了。”
所以,要一直一直等下去。
春来春往,桃花红了又谢,人面不知何处。
他看桃看柳看春风,一年年想着,回忆着那个红衣艳丽的姑娘,一个回眸,笑盈盈的露出雪白贝齿────“你叫画兰?奴家闺名柳云莺。”
柳云莺。
多美的名字,多美的声音。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开始擅长画花鸟,画细细的垂柳,画蓝天浮云,画满枝玲珑间跳跃歌唱的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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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放逐自己。
除了这件事,她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烧了晋候府,余下身後一堆灰烬,所有爱恨似乎都结束了。
可是,莺儿却只能离开,在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再换一个地方。
她的灵魂已经空茫的无法安静。
春来冬往,她仿佛流荡在世间的一个魂魄。
写了一封书信,将白竹托付给皇後之後,她便独自消失。反正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眼前的每一条道路似乎都是乱糟糟的,人脸拼凑不成形状,她支离破碎的活着。
她流浪着,一匹骏马,一包银两。
她游历过许多地方,去过旭阳,为她的小姑姑立了一座坟。她的小姑姑连屍身都找不到了,早已经零落成泥。
她去过许多佛寺,替死去的娘亲爹爹超度,她也去过旧南楚。
人世流转,那麽繁华,如果她的亲人们还活着,睁开眼看到的,将会是多麽秀丽的江山乐土,可是,没有如果。
终於,她想家了。
虽然途州的家早已被山贼烧毁,可是那里终究是家,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她的家。
她要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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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雪天,还是隆冬。
画兰打开门,大雪落满了门外女子的红裙,她僵着,抬头瞪着这仿佛是平地里冒出的府邸,仿佛一尊木雕。
……这里不是烧毁了麽?
……为什麽每个角落,都仿佛是她幼时的模样?
泪光中门吱呀呀的打开了,莺儿看着那个有着白色发丝,秀雅面容的男人跨出门来,一个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
画兰并不激动,仿佛是很安静的,很理所当然的微笑,清淡而雅致。
“我就知道,你一定活着。”他说。
“你一定会回家的。”雪积在身前,他走来,手腕戴着两个银镯,上面雕着一圈古朴的卷草纹,那是她曾经扔下,和晋侯府邸灰烬一同葬在山岗上的遗物。
“我一直在等你呢。”
他足下是一脚一脚深深浅浅的脚印,双臂轻轻搂过来,幽凉体温带着竹叶和墨的清雅气息,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细致优美的双眸中是阳春三月潋灩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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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途州老家也不能留住她太久。
她的心是乱的,魂是碎的。
呆了几日後,她留了一封信就突然不告而别,画兰站在窗前,看着她犹犹豫豫,不舍的看了看老宅,终究还是策马东去,再不回头。
侍童小心的在一旁劝,“公子,你要不要去追……?”
画兰摇摇头,抚摸着手上她留下的信纸,“老宅还没有完全建好,她会回来的,她舍不得这里。我留在这里,替她盖好这个家。”
於是,她时而回来,时而消失。
他不锁门,无论何时她出现,都有一盏烛火等候,一盏温热的香茶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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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
画兰背着花篓,带着几块彩墨,几只湖笔走去途州的山野,林风吹散一头白发,开着几大朵色彩炫白的芍药。
他孤身走着,看到有好的景色就停下来画,还没有展开笔墨纸砚,眼前就出现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微微弯眉,只淡淡一扫便扭过头去。
那些山贼哪里见过如此秀雅清韵的男子?他纵然一头白发,可是白的妖娆,白的如同绣娘蜀地一匹雪染就的锦缎,阳光下,这男人仿佛一支从绿水中擎出的皎洁白莲,肤白如玉,眉目细致秀淡。
於是粗糙的马鞭轻轻挑起了画兰光滑的下颚,山贼头子嘻嘻笑,“小公子丰姿秀逸,若想留命,你便委身与我了罢。”
说罢,那山贼居然一把淫毒粉撒上了他的身,搓着手,等着这秀雅如玉的男人被淫毒迫的扑上自己的身。
细长秀致的眸子在山野细细芍药香味风中轻轻微弯,“呵……凭你也配?”
山风翕动,那一瞬间熹微光华,山贼惊愕的看到马下的这个青年白发腾飞,衣袂仿佛魔翼,细细的眼尾弯出了冷冽的弧度。
虽然右手废了,可是他曾是旧楚国声名赫赫的少年南枪,一柄银枪在手,未尝败绩。
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个人,他才会执笔作画,风流静雅一生一世,却也不是此等下作东西能够随意折辱。
脚下,一个一个的血印,他身後流了一地血肉肠穿的山贼屍体,身体却被淫毒粉刺激的灼烫红热。
画兰硬是撑着回到老宅,入目就是莺儿惊愕的眸子。
她竟然,今日回来。
他轻轻笑了,双眸在水波演练中竟然透着薄唇微微的翘起,露出一朵极甜蜜的笑,白发胜雪,三尺青衣,微凉的手指绕上了她的手。
两人都曾经身处禁宫教坊,两人都是情事上的高手,但是直到他抵过来的时候,她才惊觉青年男人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
他的唇瓣急促的在她耳畔咬噬,一手滑至她的腰间掠拂过软油白润的曲线,直直抵进幽深水蜜的缝隙。
……就给他吧,就给这个男人吧。
她闭上眼睛。
这个人一直在等她,一直在看她,一直一直。
他那麽寂寞,如果能这样安慰,她也愿意。
莺儿盈盈笑开,丰腴白润的身体从红艳衣衫间脱开,仿佛白蕊挣脱了花瓣。
他的手从她腰带间伸入直直压上她高耸的丰满乳房,五指收拢,抓出一手香艳的白腻。
他的身体热而烧灼,水色清浅的唇都红艳的发烫,青玉发簪取下,发丝一根一根落雪般的白,顺着他的肌肤蜿蜒披散,烟水迷蒙的一双细长美眸波光离合。
莺儿娇喘了一声,想要抚摸他的面颊,却被捉住双腕定在头顶。
两人腿股相缠,他不由分说将她压入床褥,顶开一双娇软的白润双腿,露出湿漉漉的娇嫩粉丘。
他掀开她的裙裾,红裙堆叠在腰间,仿佛层层开放的花瓣,露出光裸润洁的双腿,被他劲健的腰分开,曲在床褥间,一波一波汹涌悍厉的律动将她顶的弯身娇喘,一拱一拱的随着他疯狂的动作而晃荡。
银白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画兰抓着她的後背不断喘息,下腹疯狂抽插耸动,插得淫靡水声不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