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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无肉不欢第二章

作者:橘花散里        书名:无肉不欢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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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有几个地方缝歪了,但自觉还过得去。

    表姐笑话我:“妹妹你缝的是什么东西?蝴蝶是这个样子吗?”

    “哪里不像了?这不是蝴蝶翅膀吗?多像啊!而且还省布。”外祖母虎着脸瞪了她一眼,指着枕头上的花朵说。

    我惭愧地低下头去,继续勤练针线。

    后来那个枕头成了外祖母的宝贝,每天睡觉都用它。石头听说此事,觉得很有趣,就从家里弄来碎布,硬缠着让我给他也做一个。

    我为雪前耻,更是下了十二分心思,用黑白绿三色,拼出一只正在吃竹子的国宝熊猫,填上荞麦壳后喜滋滋地拿去献宝。

    石头犹豫很久,终于赞道:“这只小狗做得真好,和你家备胎长得一模一样。”

    我被打击得半个月没碰针线。

    比起女红,我更喜欢下厨房做点心,穿越前就喜欢研究菜谱,自己烧私房菜放博客上炫耀,所以这方面天赋强得多,石头家的母牛生小牛时,我问他要了些牛奶,再加上鸡蛋清,捣鼓出的双皮奶人人都说好吃,只可惜牛奶宝贵,不能多做。而且我很惊喜地发现这里有辣椒、玉米等作料,便去找经常外出的人打听了番,才知道离金水镇百里外便是海,经常有海客从外面回来,还有金毛绿眼睛或浑身发黑的妖怪跟着他们上岸,带来许多新鲜玩意。

    海外不知是什么模样……我悠然神往,可是转念一想,中华大陆的逻辑都乱成这副德行,说不准外面得闹成魔界争霸,还是别冒这个险好。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平平静静,没有波澜。我不再是原著里那个倒霉催的林洛儿,而是一个普通的村姑,过上平凡的生活。

    可是天不从人愿。

    入冬,第一场雪后,表姐出嫁,外祖母乐极生悲,竟然中风了,瘫痪在床上再也下不来,神智也越发糊涂,有时连人都认不清。

    拿了我嫁妆的二舅舅,原来没去做生意,而是迷上了赌博,不但将在镇上的铺子输掉,还把大舅舅凑给他的本钱也输得一干二净,又在外借了印子钱。债主上门,将舅母气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当场收拾包裹,抱着儿子回了娘家,说日子没法过了。

    两兄弟原本感情不错,二舅舅哭着切了小指发誓从此改过,大舅舅是个软包子,虽然生气,却也不忍心看着自己亲弟弟被追债的活活打死,只好卖田卖地替他补亏空,出嫁的大表姐也悄悄从嫁妆中拿了一些回来补贴,外祖母的箱底被翻空了,可还是缺老大一笔钱。

    一沾赌瘾,永无翻身之日。

    家里闹的乱七八糟。

    于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我被悄悄卖掉了。

    买主是南宫世家。

    入狼窝

    晴天一个霹雳砸下。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的精粹我今天终于理解得淋漓尽致。

    舅舅为这笔买卖非常得意:“南宫世家这条门路,我还是托了七叔公的侄媳妇的弟弟的表舅子找的关系,又恰好收人的是小王管事,对我们家洛丫头有印象,否则挤破头都进不去,可惜秀如他们嫌弃太小,不肯收,否则俩丫头都有出息了。”

    外祖母正逢清醒,在病床上欣慰得直抹眼泪:“就算是给南宫世家做粗活丫头,待遇也比平常人家的小姐好。而且他们家最是仁慈宽厚,极少打骂下人,活计轻,月钱又高,只要不犯错,十八岁放出去嫁人的时候,还多多少少会送点嫁妆,若是运气好能得脸,赏赐更是丰厚得不得了。而且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见过世面,进退有道,不愁没人求着娶。”

    舅母拍着手笑:“南宫世家离咱家就几十里路,洛丫头有假的时候回来看大家也是方便的。”

    秀如表妹也绞着手帕,低声道:“等过两年也给我找户人家去做工,好给家里添些进益吧。”

    我问:“如果给主人家看上怎么办?”

    舅母叫道:“那就是祖坟上烧高香了!我们一定得去磕头。”

    回家省亲的秀云表姐酸溜溜地说:“就凭你?也不照照镜子?少痴心妄想了。”

    我靠之……

    其他托关系却落选的邻家丫头,见到我不是上前奉承,便是冷嘲热讽,统统都眼红得很。

    难道被卖南宫世家做丫头等于进世界五百强企业就职?

    他们闹得我一肚子气没处打来,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南墙上。

    因为南宫家有放大丫头的规矩,家外面买的统统送回去自行配人,所以卖的是死契,不到年龄,没有主人允许,有钱也没办法赎身,而且若给家人知道我手上有钱,非得“借”去给二舅舅还赌债不可。

    百愁莫展,望着月亮,我想暴走狼嚎,手边是已经打好的小包裹,只待明天对方来采买生猪时,顺便派车来将我和其他几个过去做长工的男孩一块儿载过去。

    悲愤之下,我心头一热,决定逃跑……

    刚翻下窗台时,就发现石头蹲在不远处的树下,树旁的草给他拔得乱七八糟,见到我后站起身想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低头看着地上青石板问:“你明天要离开了?”

    “我一点也不想去。”我很悲痛地说,“你说我去山里躲一段时间,他们会不会换人?”

    石头惊讶地看着我手里的包裹:“半夜一个人入山?你想喂狼?”

    虽然入“狼”宫世家很可怕,但肉身喂狼的勇气我没有。这个一时冲动产生的念头,瞬间萎缩了下去。

    石头又补充:“逃奴是会被通缉的,而且全家都会被连累,你才九岁,离开后呆哪里?你癔症又发作了?”

    他成功拔出了我所有侥幸之心,让我如被霜打的菠菜,焉了下去,讪讪从包裹里取出路上吃的白糖包递给石头:“别胡说什么癔症,我只是想着明天要走,给你送点吃的做饯别礼,反正以后也不能和你玩了。”

    石头看着包子很久,忽然问:“其实你是在害怕吧?怕被欺负?”

    “嗯。”我怕禽兽怕得想死了。

    石头犹豫片刻,一口吞下包子,转身走了。

    看着他绝情的背影,我满脑子黑线,两人那么久交情,我又喂了他那么多食物,他好歹也应该来个依依不舍,然后安慰一下我害怕恐惧的心情才是人情道理吧?

    这孩子太可恶了!

    重新翻窗爬回来趴床上,一宿未眠,第二天揽镜自照,再次为林洛儿的变态体质感叹——居然没黑眼圈!

    我垂头丧气地任由舅母帮忙穿上那套过年时的裙子,头发梳成两个包子,绑上红头绳,就是那乱七八糟的刘海我死活不让动,她只好作罢。从梳妆盒里挑出对很小的梅花银夹子给我别上,说是送我的礼物,待邻里来相送时,她又赶紧给我在包裹里装了两件表姐旧衣改的小棉袄,还捏了两把展示衣服的厚实,引得大家连连夸她贤惠。

    吃过早饭,又等了半响,小王管事才姗姗来迟,先将要用的猪统统装车,才安排我们这些过去做粗活的下人们上另一部小车。他记性很好,见到我后一眼便认了出来,惊讶地叫了声:“你这花脸丫头脸不花了,怎么变得那么黑?”

    我小声答:“天生的。”

    舅舅打了我一下,陪笑道:“乡下孩子,到处疯玩,晒的,养养就白了。”

    可恶的家伙,少说话会死吗?!既然把我卖断了,等老子拿了月钱,别想贴给你们使!

    南宫世家这次挑的人,连邻村的一共七个,三个女孩,四个男孩,我们坐车上等了半响,还有一个男孩姗姗未到,又过了好一会,才见他爹匆匆赶来,说是自家的娃忽感风寒,躺床上起不来,求管事的宽容两天再去。

    小王管事虽然很不耐烦,却怕风寒传染给别人,只能应下。

    石头立刻从人群里跑出来,笑嘻嘻地来到他面前,指着自己道:“小王大哥,你们还收人吗?不如让我去试试?”

    “是你,”小王管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用马鞭指着逗他玩,“你有什么本事?干得了什么活?”

    “我力气大。”石头也不解释,直接走到车旁,紧紧牙关,用力一举,那头两百来斤的猪竟硬生生给他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小王管事面前。

    我知道他天生神力,平日里一只手能按得我动弹不得,可看见徒手抓猪的情形,也不由惊讶万分。

    小王管事更是惊得马鞭都掉下来了,其他人眼珠子瞪得滚圆,一时间集体噤声,只剩猪刺耳的嚎叫在空中回荡。

    石头将猪放下,再次重复:“让我去南宫世家吧,我问过我爹,他同意了。”

    “好,好小子。”小王管事愣了好久才问,“你为什么想来我家做工?”

    石头回答得很爽快:“赚钱。”

    小王管事接着问:“赚钱做什么?”

    石头回答得更爽快:“娶媳妇!”

    周围爆发出一阵笑声,小王管事也不禁莞尔,拍着他肩膀道:“好小子,有志气,我便和你爹说一声,破例收下你这家伙吧。”

    石头立刻回过身,找出铁头大叔说:“爹,你答应过,如果我能让他们收下我,便放我去做工!”

    “臭小子。”铁头大叔黑着脸,无奈地应了下来。

    石头大摇大摆地拿着早准备好的包裹,跳上车,一屁股坐我旁边,冲着我做了个鬼脸。

    我扯扯他的衣襟,骂道:“你疯了?”

    “谁疯了?”石头扯回衣服,也敲了我一下,“不要动手动脚!听话点,否则被人欺负了别想我帮忙出头!”

    我有点感动:“你难道是怕我被欺负才跟着去?”

    石头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别过头去:“少不要脸了!谁稀罕你?我只是觉得找机会进入南宫世家,说不准能让家主看上我优秀的习武素质,收为弟子什么的,将来能做一代大侠呢!”

    我瞬间想把这个白痴锤死……

    扭曲的命运

    南宫世家这个充满“钱”“权”味道的名字,在我想象里应该是《红楼梦》那样的富贵人家,朱红大门外站着两头石狮子,围着一群狗腿子,里面花红柳绿,脂粉扑鼻,到处是穿着漂亮的小丫鬟和婆子,规规矩矩地陪着大小禽兽读书习武什么的……

    所以我看着眼前那座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大山,又抬头看看青石牌坊上的南宫二字,整个人都傻眼了,磕磕巴巴地问小王管事:“这就是南宫世家?”

    “当然,这座山和周围方圆二十里都是南宫家的领地,正屋在半山腰上,呆会将东西卸在山脚的庄子里,我带你们往山上爬。”小王管事甩着马鞭,得意洋洋地对大家讲解。

    远处山峰隐没在白云间,清泉叮咚流过溪涧,冲过光滑的大石,夹杂着落叶与花瓣,绕着小小农庄转去,鸡鸣狗叫声声入耳,蔬果青葱,有农妇浣衣归来,冲着小王管事打招呼。

    马车停在青石板路上,轮子发出咯吱的声音。几个庄家壮汉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猪羊等物往下卸去,我们也跳下车,拘谨不安地站在旁边。小王管事倒是很轻松地继续给我们上课:“这是南宫自家的庄子,不过是种些新鲜蔬果供主子食用,把要送上山的大件货物搬抬装卸,呆会在你们这里挑两个人留下干活。”

    我闻言立刻雀跃起来,恨不得立刻中选,离权利中心越远越好。

    等了小半会,有个长相严肃的四十来岁妇人擦着湿漉漉的手,走了过来,第一眼就看中了石头,拍拍他的身板道:“这娃儿不错,就他吧。”

    石头的神色有些紧张。

    “马大娘,”小王管事赶紧拉着她说,“这孩子有些特别,我得往上面送,看看大总管是什么安排。”

    “呸,大娘白疼你这孩子了,凡是长得齐整点的,能干点的都不送我这儿来。”马大娘白了他一眼。

    小王管事摸着脑袋打哈哈:“规矩如此我也没办法,这孩子天生神力,呆下面做个农夫也确实是可惜了,其他孩子随大娘你挑,看中谁我绝不多嘴。”

    于是马大娘像挑肥肉似地将我们几个人都过了一遍,先指了两个结实点的男孩出来,又问我们三个女孩擅长做什么?

    我几乎要蹦出去让对方注意到,可惜人家连眼角都不瞄我一眼,只拿来几块帕子让我们试做,从旁边端详姿势和手艺,很快就选定了其中一个十一岁,长相老实,叫秋梅的女孩留下。

    小王管事注意到我的神色,似笑非笑地问:“花脸丫头,你喜欢这里?想留下?”

    我不顾石头在狠拉衣角使眼色,死命点头。

    马大娘很无情地拒绝:“身无四两肉,弱不禁风,绣朵花儿都绣不好,她来这里究竟是干活的,还是让我们伺候她?也不知道小王你是什么挑人眼光。”

    她说话太狠毒了,我虽然女红不好,但厨艺不错啊。

    正想开口辩驳时,小王管事慢悠悠地开口了:“这丫头就算大娘你想要,我也给不了。她可是冥少主留过心的人,得送上头去,否则少主那天心血来潮问起,我没法交代。”

    我给他吓得三魂出窍,不由问:“他……他还记得我?”

    石头冷哼一声:“瞧你高兴成这副德行!”

    “那是,跟少主出门见过你的那群兄弟回来笑了足足一个下午,想忘也忘不了,我若不将你带上去给大家看看,岂不可惜?”小王管事“嗤”了两声,感叹道,“那牙口,那嘴巴,那脑袋……还有红通通的脸蛋,至今他们偶尔出去喝酒时还会提起,说是有趣得紧。”

    马大娘一拍大腿,惊悟道:“原来黄三上次说的猴屁股姑娘就是她啊?我原本还不相信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太低估乡间的空虚寂寞,也太低估男人的八卦之心了,那个用来吓退禽兽的如花造型,效果太震撼,反而弄巧成拙,让人印象深刻,成为茶余饭后的搞笑话题……我的脸真红成猴子屁股了。

    小王管事觉得说得太过分了,赶紧安慰两句:“现在好看多了,而且少主记得你,说不准是好事。”

    马大娘也笑着说:“傻人有傻福,我看你这丫头就是个有大福气的,快上山去吧,路还长着呢。”

    在笑声中,我垂头丧气地继续踏上征途。

    马车又行了很远路,终于到了山脚,上山全是台阶,无法行车,我们这等身份也没有轿子可坐,只能步行。两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我爬了一半就快不能动了,后面半截路是靠石头连扯带拖地拉上去,刚到正门,就整个人瘫倒在地,喘着粗气,再说不出话来。

    石头额上也是汗水,小王管事倒是气淡神定,等大家都喘够了气才带着从侧门入,找人办理交接,然后和管事的将我们好好介绍了一番,尤其是针对我和石头。管事的听见石头力气大,眼睛顿时亮了,不停点头说好。

    小王管事又吩咐我们几句要听话之类,自顾自离去。

    我擦擦被汗水粘住的头发,四处打量,只见从山腰到山顶,都隐约可见有清凉房屋,一色的青瓦白墙,朴拙自然,处处参天古木,翠竹青松,微寒空气沁人心腑,几声猿啼鸟鸣从林间传来。

    住在如此有修仙意境的山里,还能如此禽兽,也难为南宫父子了。

    “环境无法改变人的本质。”我将这句话在心里默念几次,然后放下刚刚的失败挫折感,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坚强地面对困境。

    幸好贵人事多,几个粗活下人的去处是不需要打扰上层主子的,管事的也是个厚道人,没怎么为难我们,但新人总是要干最辛苦的活,所以他让我们几个人负责每天打扫那条刚爬过的两千多级的台阶,只有石头与众不同,负责去挑给南宫焕泡茶用的水。

    我扫的是中间三百阶,想到每天要爬两次一千多级台阶,小腿就觉得直打鼓。负责最下面三百阶的叫阿初的孩子,更是差点哭鼻子。

    石头嘲笑我:“南宫世家的人统统身材结实,武功高强,说不准就是爬楼梯练出来的。等你扫上几年,也可以变成一代大侠了。”

    我气得跳起来揍了他几拳。

    第二天,总管来交代工作细节,得知南宫焕是个挑剔人,只喝山脚龙跃泉的水。

    真是报应啊!我站在山腰,轻轻巧巧地拿着扫把,叉着腰大笑着看他挑两大桶水,汗流浃背地从山脚处往上爬,拍马屁道:“祝李大侠早日神功大成!”

    石头放下扁担,差点把我从半山腰丢下去。

    分级制度

    南宫世家的待遇真的很不错,我一个最下层的丫鬟,住的屋子约莫七步长五步宽,放着两张单人床,被褥床单都是厚实崭新的,还有针线房的人来量身子做衣服,用的布料虽然颜色很素,却织得密密实实,比我家过年的新衣料子还好。女孩子还发一套款式简单的银头面,每月一盒头油,年纪大点的姐姐另有脂粉。

    石头对我的首饰没兴趣,他最满意的是伙食里每天都有一个肉菜!而且白米饭任吃!

    来到的第一天他就吃了三大海碗,我忍不住摸了摸他肚皮,问他那么多食物究竟装到哪里去了?

    石头怒了,也要抓住我摸肚子报复,吓得我跳起来围着桌子逃,连连叫:“非礼!”

    “臭流氓!哪能那么没规矩!女孩子的身子金贵得很,是你可以随便摸的吗?!”厨娘大步过来,将他逮住,骂了一大通。

    石头郁闷了:“为什么她可以摸我肚子?!”

    厨娘愣了一下,笑了半天,然后伸手捏着他的小脸蛋,彪悍地解释:“男人身子不值钱!摸两把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值钱的石头被打击了,再加上他长得可爱,脾气倔强,总是臭着一张小脸,让大姐大娘们见了都想调戏,便时不时将这个话题拿出来说笑。气得他每次见到我都小声骂:“你这流氓!”

    我有点内疚,便拍着他肩膀,安慰了很久。

    他还是恨得想咬我。

    其实我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好,进入南宫世家以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躺床上,听着邻床女孩的呼噜声,翻来覆去地反省:自己已经那么小心低调的做事,为什么还会落入狼窟?究竟是哪个步骤做错了?

    事到如今,追究以前犯下的种种错误已经于事无补,庆幸的是,林洛儿的命运还是起了变化。原本八岁应该成为南宫焕养女的她,现在只是南宫世家的粗活丫头,或许未来还会发生好的变化,不会陷入万劫不复田地。

    我终于决定不再怨天尤人,积极开展情报收集工作,彻底调查两禽兽的性格爱好,还有南宫世家的各种规矩,从中找出离开的方法。

    每天早上打扫完台阶,其他人都去休息的时候,我还拖着酸痛的两条腿,挂着甜蜜蜜的笑容,去厨房帮忙打下手,洗碗碟青菜什么的,一边哄厨娘们高兴,一边打听各种八卦。

    大厨房里八个已婚妇女,聊起天来能顶四千只鸭子,眼见的,耳闻的……虚虚实实各种消息在她们口中流传得比风还快,而且尺度很大,完全不顾及我这个未婚小萝莉旁听:

    “我们冥少主的才学和教养在中原世家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却从来不摆架子,怜老惜贫,谦虚懂事,不像有些狂妄小人,有了点出息便把尾巴翘得比天高!”

    “听说他从五岁开始,每天卯时起床习武两个时辰,跟先生念一个时辰的书,午时用饭,末时习书画,申时练轻功暗器,酉时修内功,然后用过晚饭去听主子讲解武学精要,亥时回来还要继续挑灯温书,每日行程雷打不动,如此枯燥也亏他熬得下来,要是换了我家那皮猴,早该翻天了。”

    “若我家小子能有少主一半勤勉,我和他爹就去祖坟烧高香,供乳猪,唉……”

    “听说今年几大世家的青年才俊切磋,我们冥少主独占鳌头!”

    “纵使如此,焕主子对冥少主还是不太满意,回来还教训了一顿,听说是什么招数使得不够好,冥少主被骂得头都不敢抬,真是可怜。”

    “刘嫂子,你做老的人,别乱说话,焕主子也就是不太爱笑,对少主苛刻些,我们这些下人只要不犯大错,不乱嚼舌根,他是不发脾气的。”

    “主子是什么身份的人?我们又不是跟前服侍,做精细活的姑娘,他哪会放眼里?反正赏钱轮不到,责罚也轮不到,咱们只要小心,别惹怒了王总管就好。不过焕主子最近听说心情不错,他前阵子从江南赎了花魁柳三娘回来,白绢丫头远远看过一眼,说是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嘴,腰细得可以折成两截,风吹吹就倒。现在放在迎风轩,日日宠幸,那□声……”

    “漂亮有屁用!也就是现在得宠,焕主子从不留女人在身边超过两年,腻了统统送走。”

    “唉……三年前,那个得过宠的,不知叫虹儿还是小红的姑娘,被他送给了安乐侯,后来又自个儿跑回来,大雪天跪在门外拼命敲门,哭得和泪人儿似的,主子还不是狠着心派人将她又送了回去,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逃妾还能有好的?送回去没两天就暴病身亡了,她父母得了好大一笔安葬银子,开心得很。”

    “唉,可怜人。还是我们冥少主老实,十三岁的人了,平日里规规矩矩,从来不和丫头们拉拉扯扯,正派得很。”

    “哈,你是在指焕主子不够正派吗?小心王总管打你板子!”

    “挨打时,你别□得比柳娘子还响,‘哎哟,大爷,饶了奴吧。’‘啊呀,奴家吃不消了!’ 哈哈!”

    “多嘴婆娘,小心我撕你的嘴!”

    “洛儿?洛丫头?你怎么浑身抖个不停啊?脸色还那么白,是衣服穿少了?”

    ……

    能不抖吗?我听得都不想活了!

    南宫焕现在已经是个变态□狂了,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全部像宠物一样关笼子里养,玩腻了就换人,若是落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南宫冥目前品德毫无瑕疵,但过于完美的人通常是伪君子。就好像美国的连环杀人犯,很多在生活中都是邻居公认的好好先生,在警察没上门检查前,谁也不知道他们花园底下埋了多少无辜少女尸首。

    我给他们贴上“凶猛禽兽,生人勿近”的标识,然后躲在柴房角落,用小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将这段时间收集到的南宫世家地图标上,然后按两只禽兽的出没规律,将所有地点划分为一级警戒区域,二级警戒区域,三级警戒区域和安全区域。

    一级警戒区域是主人房、练武场、书房等确定他们会长期出没的范围,宁死也不能踏入半步。

    二级警戒区域是后花园、藏书阁、林间小道等他们有可能出没范围,坚决不去,如果有工作安排必须经过,也要低头快速通行。

    三级警戒区域是所有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出没的范围,能不去就不去,去了也绝不逗留。

    安全区域是我自己的卧室、厨房、柴房等下人住所,尽可能长期逗留,不抛头露面。

    举人夫人

    这四个行动区域分级整理出来后,我有计划地完成各项工作,不和人吵架斗嘴,也不出风头,甚至放弃了喜欢的厨艺研究,拿起不擅长的针线女红,装得驽钝无比,就是为了永远做最低下的烧火丫头,平平安安活到十八岁,出去嫁给普通人,过种田文里的梦幻生活。

    遗憾的是,未来夫婿候选人石头,毫无自觉,而且孩子气重,玩心未泯,见我这段时间没去理他,便兴冲冲地来拉着我:“笨丫头,听说这里的后花园很漂亮,咱们趁中午整理池塘残荷的时候,也过去一块儿玩吧?说不准能摸到莲藕吃,还能遇到冥少爷他们呢!”

    我立刻拒绝了这杀千刀的提议。

    石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再提议:“我们去看南宫家的弟子练武?我上次还偷学了两招,呆会使给你看看?可厉害了!”

    我拼命摇着脑袋,打死也不跟他去一级警戒区域凑热闹!

    他不高兴地撇撇嘴,又劝了几番,拿我没办法,只好抓抓脑袋,继续提议:“算了……今天心情好,勉勉强强继续跟你学识字吧,你不是常说多读书才能长见识吗?”

    我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文化,还是拒绝了他。

    好心邀请被再三拒绝,佛都有火!石头终于怒了:“当初逼我好好念书的人是你,现在不肯教我念书的人也是你,你这女人出尔反尔,究竟搞什么名堂?自从进了南宫世家,连话都不说,脑子天天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在想男人!算了,既然你不理我,我也不稀罕你!你这丑八怪爱怎么就怎么!谁稀罕谁拿去!”

    看他气得小脸发黑,拂袖而去,我挺心虚的。

    我决定补偿石头,在解释了自己学识不足,不能教书育人后,四处为他寻访名师。未料,没花几天功夫,真给我找到了。

    这位名师姓吴,是个落第秀才,年纪不小,个头矮小,白胡子一把,南宫世家的账房先生之一,专管柴米油盐账务,自觉满腹诗书,如今与铜臭为伍,心有不甘,所以平日最好为人师表,经常免费教小仆役们识字,顺便摆摆先生架子,抒发对当年阅卷老师有眼无珠的怨气。

    我长期在厨房义务打杂,这是个很有油水的地方,专管各房饭菜,除主子、管事、得脸仆役和上房丫鬟们敢和厨房甩脸外,其他人都很规矩,唯恐得罪烧饭的,伙食被多放两把盐,或克扣几勺肉……

    由于手脚勤快,嘴巴甜,洗切熟练,厨娘们都挺喜欢我,在默许偷吃之余,还经常塞点食物给我做好处。我借职务方便,给吴秀才留下他最喜欢吃的整条鱼背送到账房,然后提起石头的事情,还厚着脸皮把他吹嘘了一番,吴秀才摆着架子推了两下,便欣然应了。

    石头才上了两天课!就嫌念书没趣,不肯念了!

    我气得要命,抱怨了好久,可是对那牛一样的犟脾气没办法。

    隔日,正准备出门去厨房帮工的时候,石头一溜烟跑进我们女孩子住的院落,钻进我房间躲起来,还板着脸说:“绝对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就算你年纪小,大家不忌讳,你也不能老是乱跑女生宿舍啊,养成习惯不好!”我皱着眉头教训这不懂事的孩子,又觉他匆忙得很诡异,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石头瞪着我骂道:“还不是你找了个疯子来教我读书的关系!”

    “吴秀才虽迂腐傲慢了点,却不是疯子!而且在这种地方,咱们两个穷鬼,找个有学问的老师容易吗?!你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真不省事!”我被骂得很莫名,便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气呼呼地走了。

    还没到厨房,就见吴秀才兴冲冲地到处找石头,那焦急的神色就像丢了亲儿子,他看见我,不顾年龄老迈,撩起长袍迅速冲过来,拉着我问:“石头在哪里?快把他交出来。”

    “怎……怎么?他干什么坏事了吗?”我给逼得连连后退,满脑子问号。

    吴秀才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洛丫头啊,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那孩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啊!快快让他拜我为师,待我传授他一生所学,将来好扬名立万。”

    “他有那么厉害?”我目瞪口呆。

    吴秀才斩钉截铁道:“有!”

    当年教石头识字时,起初他记性确实很出众,可是后来越学越笨,所以我不太相信他很聪明,心里怀疑是吴秀才在打什么鬼主意,久久不肯应声。

    “名师出高徒啊,这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读书过目不忘,绝对是中举人的料!”吴秀才的眼神充满热情,他见我犹豫,急切地说,“他签的是十年长工约吧?那么好的孩子,将来出去考科举,得了功名后肯定能当大官的。你和他感情不错,又是同乡吧,可以一起沾光。”

    我结结巴巴地问:“就他……他那德性能中举人?”

    吴秀才意味深长地说:“那当然!说不准将来他夫人还能得诰命呢,我做他的启蒙老师也光彩!”

    “诰命夫人?!官太太?!”我瞬间心潮澎湃了!穿越以来一直低落的HP飙至最高!脑子里浮现出一幕幕和谐画面。

    深宅大院,繁花似锦,我穿着绫罗绸缎,吃饱喝足,斜斜躺在美人榻上,旁边站在一溜花枝招展的丫头片子,拿着美人拳给我捶腿,甜言蜜语地叫我太太,奉承得妥妥当当。我膝下环绕着孝顺儿女,盘算丈夫能在今年火耗冰敬里捞多少,吩咐他不能贪污得太过分,也不能完全不贪污,免得惹众怒。

    有事管理家务,没事种花玩鸟养儿子,在年老色衰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争得本分名声之余,还可远离禽兽。简直就是书上的完美种田人生啊!

    至于宅斗文里常见的斗小妾问题,可直接无视。凭林洛儿这种超级狐狸精级别的体质和长相,还怕那群刚出生的小狐狸崽子不成?

    我策划得如痴如醉,直到吴秀才不安地叫了好几声才悠悠醒来,简单交代后,头也不回地往自己住的小院跑去。

    石头正躲在屋里偷吃绿豆糕,见我折回头来,赶紧擦擦嘴巴上的碎屑,不好意思道:“我肚子实在饿……就吃了一个,别生气。”

    “没关系,尽管吃。”我堆着满脸笑容,亲亲热热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石头的身体如触电般地僵住,手臂停在空中,不动了。

    “来,我们出去玩。”我满肚子坏心,热情拖着他往门外走去。

    石头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没有反抗,半推半就地跟我走出门。

    吴秀才正蹲在树丛后,见他出来后立刻现身,笑眯眯地拉着说:“真是个好孩子,快跟我回去念书。老夫要将所有学问传授于你,你要勤奋好学,方不负众望。”

    我顺势松手,将石头推入吴秀才的怀里,低头温柔道:“既然你如此上进好学,先生又如此费心教导。我怎能因贪玩阻碍你的前程?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造福万生!这样我也知足了。”

    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吴秀才的瘦弱身子,不敢乱推,只好被他半拉半拖地往账房去。拖到门口时,他终于回过神来,对我杀鸡抹脖子地打手势,意思大概是:你这该死的叛徒!将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早就习惯了他三天两头的威胁,从不放在心上。便伸手从怀里掏出条水蓝帕子,擦去喜悦的泪水,然后冲着他挥了挥,大义凛然道:“只要石头大哥将来能有出息,就算洛儿惹你生气,挨打挨骂,也是心甘情愿的!”

    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我,石头无计可施,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我一边做着举人夫人的美梦,一边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离去。

    回头不是岸

    接下来的两个月,每天沿着固定的轨迹转动,平静得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

    睫毛剪了又长,长了又剪,越来越浓密,刘海也越盖越厚,我整天穿得像个灰鸭子,走路低头弯腰,头也不抬,除了洗碗切菜勤快外,什么都干不好。虽然惹来大家嘲笑,但总算被管事们列入了绝对不能送到主子面前丢人现眼的蠢才名单……

    石头经常任性,但他读书确实是天才,启蒙的时候大概是我不会教,所以出了差错。其实他记性极好,可以过目不忘,丢现代也是能轻松进哈佛拿博士的料。

    怪不得吴秀才对他的感情如天雷勾动地火,泄尽满腹不得志的怨念,天天抓着石头逼他背书写字,石头好动,尤其对乖乖坐椅子上练习书法深恶痛绝,所以东躲西藏,死活不肯就范。

    我为了实现举人夫人的美好梦想,只好天天陪他玩捉迷藏,几次深入危险区域,将其逮出来,第N次重复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深刻道理。

    石头堵着耳朵不肯听,只一心一意想去偷看南宫世家的练武场,学功夫,做大侠。

    眼见烂泥扶不上墙,我心急如焚,尝试诱拐:“大侠这种高风险职业没什么好的,就知道拿着把剑砍来砍去,结怨无数。还不如做个小官,俸禄丰厚,外快多多,不用担惊受怕,退休后的生活也有保障。”

    石头随手捡起根枯枝作剑,在空中乱舞了几下,然后虚势收剑在背,故作深沉沧桑地看着天空,长叹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些东西和女人说不明白。”

    我听完后呆了三秒,然后气得暴走,劈手夺“剑”,折成两半,丢了回去,咬牙切齿笑道:“好啊,没志气的小燕雀吧?我呆会就把某鸿鹄的脏衣服和破衣服统统丢出门!自己补去!”

    石头老实了,他迈着百般不情愿的步伐,垂拉着脑袋,继续回去练字。

    他背书的天赋有多强,书法的天赋就有多烂,著名书法大师的作品在他眼里还不如地摊货好看。练了几个月,写出来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经常用力过度,笔画粗一道浅一道,间距横七竖八,墨水乱溅,内容潦草得和狗爬似的,十个里能认得出四个就算不错了。

    我就好像陪孩子做作业的家长,一边斟茶递水,一边监视看护,唯恐他再偷跑去玩。可惜他人在心不在,手在纸上乱涂,眼珠子盯着窗外小鸟,研究如何用弹弓打下来玩……

    我深深感到养儿子和养男人都不容易,而且养成后还未必是我的,还是找个备胎保险点。

    南宫世家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仆役有二十来个,眉清目秀、温顺老实、勤奋上进的类型都有,大部分拎出来做候选都靠得住。

    遗憾的是我装钝装得太成功了,再加上年龄小,身子瘦弱,打扮奇怪。那群男孩仆役都对我没太大兴趣,只有扫楼梯的阿初给我送过几朵漂亮山茶花。

    我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收到男孩子送的花,便以为他对自己有点意思,想重点观察培养一下,没想到他第二天见到我就像见了鬼似的,远远离着十步远便想跑。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追了过去,却见他脸上有块乌青,头发上有两根杂草,惊讶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阿初连连后退:“没事,摔跤而已。”

    “怎么会摔到脸?”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想将关系缓和一点,身后传来两声重重的咳嗽声,回头却见石头抱着双臂,站在拱门内侧,眼睛笑得弯弯的,看起来人畜无害,格外可爱。

    “我还有事,先走了!”阿初像被狐狸追赶的兔子,转身一溜烟跑了。当跑到石头旁边时,又停下来,尊敬地叫了声,“大哥好,大哥辛苦了。”

    石头很随意地挥挥手,用食指往身后一指,示意他离开。

    阿初立刻匆匆离去。

    我忍不住小声嘀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混小子就是混小子,走哪里都要做孩子王……”

    石头慢悠悠地走过来问:“你在说什么?”

    我赶紧转移话题:“阿初好像不想和我说话?”

    “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天天装大人样,老成得要命,开口就能气死人。除了我还有哪个傻瓜肯和你玩?烦都烦死了。”石头这些日子的怨念比海深,开口便是气势汹汹的教训,“读书有什么好,吟诗作对听着就想疯,我只要识几个字不至于被人骗就够了,反正做不成大侠,还可以回去跟我爹学打铁呢。你那么喜欢科举怎么不自己考?!”

    “女孩子不能考,而且我很喜欢读书人……”回答的声音很没底气,这两个借口我自己都觉得都脸红,我不是不知道石头不是可恶的禽兽,他只是个九岁孩童,正值最美好的童年时光。他并没有欠我什么,我却自私地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想方设法地逼他成熟,逼他去做不喜欢的事情,甚至算计他的未来。

    怪不得那些同年男孩都不喜欢我,怪不得阿初见了我掉头跑。

    谁喜欢老妈子天天跟在后头鞭策自己发愤图强啊?

    换了我是石头,我也不干!

    “对不起。”换位思考后,我赶紧低下头,为自己的无耻行为道歉,“我以后不逼着你念书了,其实做铁匠也蛮好的,平凡是福……”

    石头的愤怒和嚣张却短了下去,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折腾两次后,终于重新拿起笔,不屑道:“读书这玩意根本没难度,比打铁还容易。读书人有什么好稀罕?等我将来考个秀才举人回来在你这臭丫头面前摆显摆显,到时候把你使唤得团团转,看你还敢不敢甩脸色来。”

    “你真能中举,我给你夏天打扇,冬天暖被!”见他自愿读书,我激动异常。

    “暖被?”石头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我发现自己又说话没经大脑,口不择言了,赶紧解释:“是给你劈柴烧炕。”

    “噢……”石头长长地应了声,继续看书。

    我不想再勉强他,便将举人夫人的梦想努力从脑海里淡化,不再到处捉人,随便他愿不愿意去练习,顺其自然。

    石头很守信诺,虽然没寒窗苦读的普通学子那么努力,但比以前认真多了,可惜他无论怎么练习,写出来的字还是丑得要命,连只练了一个月毛笔字的小孩都不如,这让他非常气馁,将重点方向转去看书,吴秀才一屋子杂书,除诗词歌赋外,其他都给他看得七七八八。

    他居然还在角落里翻出来一本春宫,瞄了几页,还没明白是什么玩意,立刻被我抢去,吴秀才红着脸解释是人家放他这儿忘记带走的玩意,绝非他个人所有,然后正气凛然地一把火烧了以正书房风纪。

    烧之前,我也偷偷翻了几页,只觉这世界某男女混合项运动的尺度……实在太夸张了。

    唉,想当年看文的时候,恨不得肉戏越多越好,碰上和谐二字就想骂娘。如今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和谐之风横扫天下,让肉戏有多远滚多远!

    不是我假清高,装正经。

    只是威逼、捆绑、鞭打、穿环、下药、各种道具、强、轮……这里的肉戏光是用想都要起鸡皮疙瘩,那该死的原著作者是不是被虐狂?她还能不能更变态点?

    我宁可做一辈子无人问津的老处女,也不要碰这个世界的男主。

    雄鸡初啼,太阳刚刚升起,我一边扫楼梯一边进行第一千零一次碎碎念,上头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那么早,小王管事又要去镇上采购了吧?正好求他经过李家村的茶寮时,帮忙捎两句话,问问外祖母病情。

    我带着笑容,欲打招呼,未料来者竟是浩浩荡荡十几人,中间夹着大小禽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小心脚步踏空,差点从楼梯滚下去。

    树下相逢

    在这种地方摔跤,绝对会引起注意。如果两禽兽像言情小说一样狗血地来个英雄救美……那就更完蛋。

    大难临头,人体肾上腺素分泌,运动白痴的我竟超水准发挥,微后仰、退下一级台阶,前倾,调整平衡,一连串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牢牢站稳了身形,没有摔成狗啃泥。

    我紧张地站去路旁,驼背弯腰,脑袋有多低压多低,就连呼吸也放得极慢,只盼望大部队别发现自己的存在,快点通过。

    古代武人多着靴,穿着皂青色靴的南宫家护卫们大步踏过,没有停留;穿莲青色云纹靴的南宫焕稳重走过,没有停留。

    正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未料,南宫冥的黑云靴在我面前微微一停。

    我心跳加速,额上一颗冷汗滴落青石台阶。

    幸好,他只停了约莫两秒,没有说话,很快又追随大部队而去。

    “大概不是看我。”等所有人通过后,我揉揉弯得发疼的腰,松了口气,自我安慰着。可是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在隐隐作现,挥之不去。便随便将今日任务完成,匆匆回去让人感到平静的厨房躲着,做缩头乌龟。

    约莫又过了四五日,南宫冥没有任何动作,我想自己的预感大概是错误的。而且脸都弄到这样了,以男人视觉动物的本性,南宫焕父子要什么美女没有,怎可能还看上一个又黑又瘦、打扮奇怪、性格古怪的小姑娘?

    每天惯例送馒头去喂石头。

    账房传来吴秀才气急败坏的声音:“科举第一看的是书法,文章做得再花团锦簇,字不好也会被丢出去。你练了那么久的字,不奢求你分得清颜体和柳体,总该分得出楷书和隶书,行草和行隶的区别吧?真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啊。”

    “其实我觉得自己写得还可以啊。”石头一手持字帖,一手抓毛笔,愁眉苦脸,继续趴桌子练习鬼画符。

    “放屁!放屁!”吴秀才给气得斯文尽扫,敲着他的脑袋训斥,“飘逸秀美什么的就算了,我只求你能写得端端正正,拿出去像个字样便好。”

    我在窗外听着只想笑,石头挂不住面子,趁吴秀才转身之际,拿起张写废的字帖,揉成团,狠狠砸向我的脑袋。

    我放下馒头,赶紧逃走,不触其逆鳞。

    没办法,他似乎天生没艺术细胞,琴棋书画皆通六窍。上次尝试跟车出门学采购,帮忙挑的衣料款式让布庄老板眉开眼笑,小王总事差点跳脚,幸好只选了三匹,但所有大姑娘小媳妇都不肯接受那大红大紫的俗气款式,结果便宜我多分了好几尺,刻意做了件紫上衣配绿色裙子,走出去像个茄子,人人见了掩嘴笑,唯石头连声夸好。

    经过此事,所有人都对石头超凡脱俗的审美能力有了深刻理解。如果他夸谁穿的衣服好看,那人绝对会跑回去换掉……所以我每次出门,先去给他看看自己的打扮,他说普通或一般都不宜出门,只有点头大赞后穿出门去,保管丑得万无一失。

    石头这方面很迟钝,毫无自觉。大家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好,可是试图纠正了几次也没多大功效,我则没指望他去做服装设计师或艺术家,干脆放弃。

    逃回厨房后,厨房管事黄大娘塞给我一个食盒,里面装着碗银耳羹,托我送去给她在临香阁当差的小女儿吃。然后还给了我两个早上剩下的肉包子做好处。

    临香阁是空置的屋子,虽然挺大,在南宫世家属于冷宫地带,几乎没什么人过去,据说不吉利,大家连提都不肯提。原本在我名单中的三级警戒区域中,后来觉得此处资料太少,危险难测,将其提到了二级禁戒区域。

    黄大娘的小女儿翠英身子不好,做不得重活,所以被托关系送在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混日子。

    我看了一下天色,现在应是南宫冥习书画的时候,估摸危险不大。因不想得罪厨房的当权者,于是接下这个差事,迈着小细腿一路小跑,快去快回。

    平安到达临香阁,翠英姐姐接过银耳羹,尝了口,抱怨两句太甜,然后赏了我几两银子。

    我想起此处资料未知,见周围无人,便装出天真孩子面孔,顺口打听:“这个屋子好气派,怎么没人来住?该不会是有鬼吧?”

    “什么鬼不鬼的?别胡说,”翠英放下碗,笑了起来,“你在外头可别乱说,这屋子是以前南宫夫人住的地方,自夫人不在后便被焕主子封锁了。”

    我忽然想起原著小说里没有任何提及南宫焕妻子的事情,觉得有点不对劲,再问:“既然是夫人故居,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提这里?”

    “小孩子怎么那么多问题?”翠英皱起眉头吓唬道,“好奇心别太重,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少越好,焕主子不准提夫人的事。我们做下人的装着糊涂就好,可别乱嚼舌根,小心传到王大总管耳里,被拖去打板子。”

    我不想挨打,只好唯唯诺诺应了,不敢继续追问。

    翠英只吃了小半碗银耳羹,便将剩下的赏了给我:“提醒我娘下次少放点糖,她怎么老是不记得呢?我又不是爱吃糖的小姑娘时候了,甜甜腻腻怎么吃得下?”

    小丫头吃大姑娘吃剩的东西是常事,但我喜洁,从不吃别人咬过的东西,所以嘴上欢喜应了,出门后便偷偷找了个水沟将剩下的银耳羹倒掉,然后拿着空碗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南宫夫人的事情。

    刚走到临香阁门口,忽闻一段清清笛声,幽幽从身后传来。

    我下意识地想回头,忽然想起闲事少理,不要好奇的做人准则,便装作听不见,继续往前走。

    笛声忽停,换成少年温文尔雅的声音:“小姑娘,请停步。”

    我听出是小禽兽的声音,心下大惊,越发装没听见,大步流星地往前跑,想快速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结果一个东西砸到我脑袋上,不太痛……

    我希望砸过来的是陨石,可是地上躺着个圆滚滚、红艳艳的李子,李树在身后五米处,怎么也不可能自动飞落我脑袋上。

    怎么办?继续装没发现背后有人?我迟疑片刻。

    又一个大枣飞过来,目标明确,大有不回头就继续的样子。

    我装不下去了,只好缓缓转身回头。

    绿叶葱葱,李子如宝石挂满枝头,南宫冥斜坐树上粗枝,手持碧玉长笛,青衫长袍随风轻飘,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半空调皮晃动,冲着我的小脸笑容灿烂。

    疑问

    其实我还抱着一丝侥幸,想装没看见人,结果我看见了传说的轻功……

    南宫冥纵身从树上跃下,衣袂飘飘,袖舞翻飞,姿态如青鸾展翅,掠过树梢,点过草尖,瞬间便立于我面前,剪秋水般的乌亮瞳子里尽是笑意。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他移步逼前,我身后再无半分退步。

    如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过度惊恐后,我胆子反而肥了,两腿也不抖了,脑子如电脑般快速盘算开来。

    一切还有转折余地,南宫冥和南宫焕不同,他现在也不过十三岁,或许只是对我感兴趣,未必用情太深。退一万步,就算他现在有龌龊念头,身体也没能力吃肉。所以我不能太害怕,若露出原著林洛儿那种楚楚可怜神态,反而更容易勾起禽□望。

    南宫冥收起玉笛,先开口了:“我记得你,是李家庄的那个小丫头。听说你进来我家做事,可是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又不好意思到处和人打听女孩子名字,只好四处留意,今日终于找到了,你在我家过得可好?”

    我拿出高考时的镇定,发挥稳定地岔开话题:“少主现在不是应去学习书画?怎有空在临香阁练吹笛?”

    下人过问主人私事,是大忌,重则挨打,轻则挨骂。

    我故意招主子讨厌,没想到南宫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细细解释:“何先生偶染风寒,令我暂歇一日功课,我便来这儿练习前天早上学的新曲,你听着可好?”

    “我不懂音乐,冥少主是在对牛吹笛。”我的回答超欠扁。

    “也不是人人都喜欢音乐的,其实我也不喜欢画画,每次上何先生的课都很头疼,”南宫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飞快地用眼角抬起窥了一眼,有点害羞有点期待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身为他家丫鬟,名字这种事稍微打听一下便知道,就算想瞒也瞒不住,我还没脑残到编假名骗自己主子,只好老老实实将“林洛儿”三个字报了出去。

    南宫冥有点惊诧:“你住李家庄,不是姓李吗?”

    “我娘姓李,我爹又不是入赘女婿,我自然跟爹姓,少主糊涂了。”和禽兽在一起的时间度日如年,我悲愤地在用藏在裙子里的脚尖在草地上偷画圈圈,偏偏还得无奈回答他的问题。

    按常理而言,这种说话态度,换了石头非跳起来抓住我的腰,挠得叫救命为止。偏偏南宫冥没半点脾气,不管我口气怎么恶劣,怎么不合规矩,也只是笑着回答:“洛儿妹妹说得是,确实是我欢喜得糊涂了。”

    “冥主子,你怎可随便管小丫头叫妹妹?太不自重身份了,别害我被管事教训。”我无计可施,终于豁出去了,说话越发惹人讨厌。只期待他拿出点主子样,直接叫人把我拖出去打板子。

    南宫冥仿佛窒了一下,久久没有回话。

    我扬扬手里盘子,继续道:“少主没事的话,我还要继续回去干活。”

    “等等,”南宫冥拦住我,“你现在负责扫台阶?小姑娘家做这个太辛苦了,不如我让总管将你调来我房里侍候吧?”

    “房里侍候?”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张禽兽脸,想从上面找出心怀不轨的蛛丝马迹。

    南宫冥大概察觉我想歪了,瞬间小脸涨得通红,不停摇着手说:“是负责喂鸟扫洒,整理书籍,工作会轻松很多。”

    我回答:“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干得很快乐,少主费心了。”

    南宫冥似乎有些失望。

    忍无可忍,我终于忍不住了:“不过在茶寮一面之缘,你怎么对我那么放心上?”

    虽然原著林洛儿和南宫冥是第一官配,可是我已经将造型改成那个样子,若还一见钟情,实在太狗血了,除了作者开金手指或他脑残外,没什么可解释的。

    “不是一面之缘,在茶寮相遇前我就见过你,只是那时候你大概没留意到我……”南宫冥正想继续往下说,忽然临香阁门口跑来一个俏丽丫头,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柔媚地对南宫冥说,“冥少主,焕主子有事召见。”

    “洛儿,下次再说。”南宫冥不敢耽搁,匆匆往大禽兽住的挽风楼赶去了。

    俏丽丫头跟不上他的步伐,留在原地,拿过我手里的空碗看了看,不屑道:“小丫头要有自知自明,好好拿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德性,少装狐媚子,和主子拉拉扯扯。顺便告诉黄大娘,今天下午做碗炖鸡蛋送去清心苑给彩凤姐姐,若是炖老了,可是不依的。”

    我根本不想拉拉扯扯,飞快应了,匆匆往安全区域撤退。

    可是南宫冥说过的最后那句话,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被他遇见过,于是去问石头,请他帮忙回忆。

    石头正欢快地拿着破树枝当剑舞,见了我十分激动:“告诉你个事!”

    我心急,没管他的事,抢先将自己的问题提出:“冥少主是不是以前去过李家村,见过我?”

    石头歪着脑袋想了很久,还是很迷惘:“不可能吧,冥少主怎可能没事跑去我们这种小地方。南宫世家的庄子快马过去才二十多里路,那天在茶寮停下歇脚都已经够奇怪了。”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很恐怖的念头。

    万事没有偶然,只有必然,南宫冥该不是故意停那里找我吧?所以我离开茶寮,他还找借口让石头带到后院去,说是看什么纺车和蚕屋,他一个大少爷怎可能对这些有兴趣?

    林洛儿这脑残的小萝莉,到底做了什么天杀的事情把他吸引来的?

    在这秋凉气爽的好天气里,我如坠冰窟。

    “你老想着冥少主做什么?人家不会看上你的,想了也白想,”石头照例将我打击鄙视了一番,然后兴致勃勃地宣布,“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我对他的好消息深表怀疑,但刚刚已经经历了更糟糕的事情,所以心理抵抗能力不错,便挥手示意他说下去。

    石头激动地抓着我高声大叫:“今天南宫世家挑选新弟子!我被选上了!”

    “等等!你不是仆役吗?!那有资格参选?!”我也激动了。

    石头得意地抬头:“小王管事说我力气大,而且有习武之心,焕主子觉得不错,便召去试了一番,然后大为赞赏!免除了仆役杂事,收为弟子!”

    我脸色发青,原来世界上还有更糟糕的事情!

    石头素来不懂看人脸色,继续拉着我兴奋:“以后我就是一代大侠了!哈哈!纵马江湖,横扫天下!笨丫头,你高兴吗?”

    “高兴,我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得想咬人!”我咬牙切齿瞪着石头。

    全盘计划统统被这傻瓜打破,辛苦养出来的种田文老公如煮熟的鸭子,飞了……

    归家

    小禽兽已经靠近,大禽兽还远吗?

    唯一同盟却被糖衣炮弹击中,通敌叛国,再也不能指望了……

    可怜的我搜肠刮肚想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只好扭着手绢,倚着门栏,眼睁睁地看着石头兴高采烈地走向练武场,种种心痛不舍难以形容,颇有风萧萧易水寒,相公一去不复返的意境。

    送走石头,我回房坐在梳妆台侧,看菱花镜中,林洛儿的脸开始褪去婴儿肥,在重重伪装下,努力向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发展,那可恶的体质虽柔韧度极高,但一点也不耐操!爬了几个月楼梯,石头挑水上楼已经脸不红气不喘,我却和最初没多大区别,还会气喘呼呼。

    更让我绝望的是,上星期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在指头上割了个大口子,流了好多血。我懒得上药,只随便包扎了一下,顺其自然,没想到伤口过了三天就好了,现在更是连一点疤都没留下。

    黄大娘赞道:“你这孩子真是天赋异禀,不留疤的体质让人嫉妒。”

    “是啊,真好,我太幸运了。”肉文女主的恢复力比星矢还强,我笑得比哭还难看。

    笑过后,我冷静下来,将长大、赚银子、赎身、嫁男人、喂猪、养儿子的目标进行修改。南宫冥的执念如此之深,想快速赎身脱籍恐怕有难度,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逃跑。

    虽然逃奴会被官方通缉,但这个世界没有互联网,也没有手机电话,信息联络有难度,只要我继续装丑装傻,争取不被大禽兽看上,乖乖巧巧地熬到十三四岁,等身形长高,在剧情发生前改头换面,离开南宫世家越远越好,找个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幸运的话可嫁个心底善良的男人过日子。不幸运的话,我就出家做尼姑!斩断红尘,天天敲木鱼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计划很完美,唯一问题是易容,虽然我现在不会,但我知道去哪里学。

    记得原著里林洛儿小时候和南宫冥在藏书楼玩,曾不小心碰掉一本古籍,里面夹着一份前人所留的易容术秘籍,她觉得有趣,就学了一些。没想到后来先被南宫焕强迫发生关系,又遭小候爷绑架,日日蹂躏,弄得遍体鳞伤。花了好多日子,才找到机会,易容逃了出去……

    后面发生的破事我就不想提了,反正我改了那么多剧情,总不至于像她一样倒霉吧?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那本易容术找出来!可是南宫世家的藏书阁是禁地,里面有很多珍贵藏书,除了几个专门负责的打扫仆役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可怜的我想了三天三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混进去的好办法,只好自认愚蠢。

    更脑残的是!我穿越前做惯穷人,见不得银子。如今不知脑子哪条筋不对劲,想体验在银堆上睡觉的感觉,所以在账房安排发放薪水的时候,选择了要现银,而且坚持了好几个月,直到床板下满满当当地铺了一溜银块,睡在上面硬梆梆、冰凉凉,很有成就感。

    等我美滋滋地睡够了银子,过足了瘾,想将它换回银票,结果账房很不客气地把我踹了出去:“工钱交付清楚,谁有耐心给你换来换去?自己去镇上解决!”

    我看着那三百多两,二十多斤的银子,当场傻眼了。就凭我这小细胳膊小细腿,怎么和那些荷包里装几百两银子都能满街追贼飞的姑奶奶相提并论?八成用扁担挑到半路,便得栽沟里,把门牙再磕掉一次。

    “石头大哥,你是好人啊,帮我抬银子吧……”我拉着石头的袖子死命扯,尽可能让眼神哀怨、无助一些。

    练武归来,跑我房子里翻零食的石头给白糖糕呛着,碎屑冲到气管,咳嗽了老半天才回过气来问:“你这白痴怎么会有那么多现银?怪不得这几个月大家收到的散碎银子都少了,原来都跑你这里了啊?”

    我打死也不敢睡银堆的理由说出来,便改口道:“我平时没见过银票,以为现银可靠些,所以……”

    石头惊讶,冲口而出:“连银票都没见过?你什么脑子啊?”

    我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太脑残,所以低下头不敢反驳,任凭嘲笑。

    石头见我难得老实认错,又可怜兮兮的,很爽快地答应过几天和习武教头请假,帮我抬银子去镇上兑换,顺便回李家村看看他父亲。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发誓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又将在南宫世家得到的衣服首饰赏赐挑出两样,连同用整块布做的绣花新枕套和各色针线活一起打个小包,准备拿去孝顺外祖母。

    然后想了半天,觉得别人不仁,我不能不义,舅舅把我卖去南宫世家,以现代社会的思维无法接受,但在古代乡下的观念里,他还是个好人,毕竟没将自家侄女卖去给钱更多的青楼酒馆,而是找了个体面的好去处。只是他不能预知未来,也不知南宫世家的本性。

    我虽然讨厌他们,但做人要留三分转圜余地,所以还是包了些钱和一个大丫鬟赏下的戒指给舅母他们,当是照顾外祖母的人情费。

    还有糕点、糖果、用剩的布料,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起来也不少。

    先是托人带了话,确定请假回去的日期。

    等到出发的那天,石头郁闷地挑着扁担,一头是十八斤银子,一头是十斤食物和杂物出发了。

    我抱着装了七斤银子的小包裹,快步跟上,去南宫世家的庄园坐车回家。

    楼梯才走了一半……我就累得想把钱丢了。

    石头黑着脸,将我这废材手上的银子接过来,继续挑肩上。

    好不容易折腾到镇上,镇上有点乱糟糟的,好像是昨天有户人家,被灭了满门,大家都在议论此事。

    我无暇多顾,兑了银票,很狗腿地给石头大爷揉了肩膀,请他吃了四碗豆腐脑,买了六串糖葫芦,承诺洗一个星期衣服,然后叫了马车回李家庄探亲。

    石头很久没见父亲,开心得像只猴子,一路上蹦蹦跳跳,不停炫耀:“我爹老说我没定性,这辈子绝对要败家,这回做了南宫世家的弟子,看他还敢不敢打我,骂我没出息!”

    我忍不住反驳:“你爹没骂错,你确实没定性,写字坐不定,学武贪功冒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长大。”

    石头鄙视:“你是小孩,不要不懂装懂。”

    我反鄙视:“我是小孩,起码我不买面泥人玩。”

    石头:“没办法,这面人长得和你一样丑八怪,我怎忍心丢它在摊位上卖不出。”

    我:“好吧,另一只猴子又是什么?!”

    石头怒了:“这是二郎神!超厉害的!长得和我多像啊!就你这歪眼睛的笨蛋才会看成猴子!”

    一路走一路争,吵闹不休。

    眼看近村,却见村口聚了几个村民,看见我们后,欲言欲止,眼神怪异。

    我忽然有了点不好预感。

    石头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拍拍对方肩膀问:“明二叔,你们呆在这儿做什么?我刚在镇上打了三斤酒,又买了猪头肉孝顺我爹,呆会你也来我家,陪他喝两杯。还有,我现在可是南宫家的弟子了!”

    明二叔喉结上上下下动了好几下,终于低声道:“石头,你爹……他出事了。”

    石头摊摊手,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那粗心大意的家伙,又给锤子砸伤腿了吧?”

    满天星辰

    “不……不是……”明二叔满脸不忍,欲言欲止。

    “哎呀,这事儿总归是要说的,”明二嫂揉了他几把,见没反应,便快嘴道,“石头,你爹去了。”

    石头愣了愣:“去哪里了?”

    当局者迷,谁也不知道如何和一个九岁孩子开口,残忍地告诉他父亲去世,从此要做孤儿。

    石头见所有人都不说话,终于明白过来,不安地问:“他去了?我爹壮得像头牛,你们该不会开玩笑吧?”

    明二叔摇摇头,推着自己媳妇道:“你平日不是能说会道吗?你来解释。”

    石头不信,回头抓着我寻找同盟,愤愤道:“这群家伙,我都那么大了,还拿话骗我,想哄我急呢。”

    “你快回家吧。”我扫视四周,见气氛沉重,知道事情假不了,急忙扯着他的衣袖,小声吩咐。

    石头一急,肩上担子滑落,恰好砸到我脚上。

    还没等惊呼声起,他已像头蛮牛似地冲入村子,绝尘而去,只余阵阵鸡飞狗跳声。

    我忍着痛,招呼舅舅将东西抬回去,然后往石头家跑去。

    门口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正厅内停着张门板,盖着块白布,白布下静静躺着个高大魁梧的人,不需揭开也知是谁。

    石头在旁边站了很久,才颤抖地伸出手,揭开白布看了一眼,然后化作木头桩子,瘫坐椅子上,再也不动了。

    我见他的精神状态太差,便自作主张帮他打听事情的经过。村民的回答七嘴八舌,各说各的,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将事情的经过全部整理出来。

    铁头大叔昨天去镇上买东西,有大户人家想定做几件特殊铁器,他便去了。没想到那户人家竟是退隐多年的江湖人士,恰逢仇人上门,要灭其满门。铁头大叔身高体壮,长相凶狠,手中又有刀具,竟被当成武林中人,顺手杀了。

    “铁头是个好人,只是这次太倒霉了。好巧不巧就在那时候上门,或许也是命中注定有此劫啊。”

    “听说他死的时候,身后还护着那家人三岁的幼子,或许是因此才被杀的吧?”

    “他生是好汉,死也是好汉。”

    “石头这娃,才九岁就无父无母,又没什么近亲可依靠,以后的日子也不知怎么过……”

    “他们家也没留下多少家产吧?”

    “好可怜啊……”

    村民的议论声声入耳,有叹息的,有同情的,有虚伪的,有感叹的……说什么的都有。

    可是,毕竟不是他们家的事,再多的安慰也抚平不了痛楚,说完后继续回家煮饭带孩子。

    我恍惚想起许多年前母亲离开的那个夜晚,我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只知道抱着玩偶兔子,乖乖地守在医院急救室外等妈妈,不明白亲友为何用怜悯的眼神望着我,不停地念叨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开始害怕,一个劲地追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醒来?她说要给我买新兔子的。”

    “爸爸买给你。”爸爸不停用宽厚的手掌抚摸我的额发,叹着气,一句话也不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妈妈再也不回来了,她不会带我去迪斯尼了。

    爸爸没有给我买新兔子,却带给我一个新妈妈。

    新妈妈长得很美丽,说话总是客客气气,不会像童话里恶毒的继母般打骂我,只是等有了新弟弟后,他们欢喜地给我买了漂亮新裙子,新书包,然后送去寄宿学校。

    爸爸对我说对不起。

    我能理解他,亦不怨恨,但从此很少回家,也不喜欢和人太亲近。

    大家都说我孤僻,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不过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喜欢的东西,更害怕再一次承受这样的痛楚。

    看着石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当年的我,那只被丢下的小猫,迷惘无助,却不知向谁求救。我心里梗得发慌,仿佛在重新经历这最不想经历的过去,想着想着,身子就沿着土砖外墙慢慢滑落,蹲在地上慢慢陪他难过。

    家里没大人,铁头大叔的丧事就由村里同宗的长辈们安排,他们先说了一大堆安慰的好听话,然后熟练地派人去买棺木,选墓地,办各色用品,石头只机械似地胡乱点头。

    舅舅和舅母来叫我回去吃饭,我不好拒绝,揉揉发红的眼睛,被半拉半扯回去了。外祖母身体好了些,可以在床上纳鞋底,做绣活,见我回来十分欢喜,拿着孝顺的东西看一回赞一回,舅母摆出的饭桌不但鸡鸭鱼肉摆得丰富,还给我碗里添了个大鸡腿。

    我强颜欢笑,食之无味,脑子里只有石头的事情。

    入夜,我陪外祖母说了会闲话,将南宫世家的待遇赞得和仙境似的。等回房后就熟练地爬窗翻墙,往石头家跑去。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蟋蟀鸣叫声,这世界的丧事规矩繁多,而且七天后要连续守三天灵,所以长辈们都让石头去休息,留着体力做事。可是石头没有休息,也没有守在父亲旁边,而是独自坐在屋外的铁匠铺里,双眼通红,却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不停翻弄着打铁工具。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心里打了几次腹稿,还是无法决定要说什么。

    石头先开口了:“你来了?”

    我点头。

    两人一起沉默了好久,石头拿过一把几十斤的大铁锤,低声说:“我小时候觉得舞这个锤子敲铁块特别威风,老是想玩,但爹爹不准,说要等我长到十二岁才能教我打铁手艺,他的手艺真好……”

    我附和:“大家都说他是十里八乡最好的铁匠,我们家的农具和菜刀都是他做的。”

    “是啊,爹可厉害了,”石头举起锤子,在空中轻轻松松舞了几下,模仿打铁姿势,忽然转头对我说,“洛儿,他们都叫我去休息,可我睡不着,闭上眼就听见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依旧在响,爹爹还会半夜推门进来给我盖被子;睁开眼会看见他坐在铁铺外大口喝酒,喝多了,会笑着骂我是只猴崽子。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我知道的。”这一切我都经历过。

    石头继续说:“他最大的愿望是看我有出息,继承他的铁匠铺。然后娶一个好媳妇进门,给他生个小孙子,可是我一样都没做到。”

    “你总会做到的。”

    “他那么高,那么壮,骑在肩膀上可以看很远。我以为他就像山一样,永远可以挡在我面前,为我遮风避雨,可是从没想过他会离开得那么突然,我没有和他学到一丝手艺,也没来得及孝顺他。”石头放下锤子,原本每天烧得火红的铁炉如今已变得冰冷,声音极为难受,“他昨天去镇上是为了帮我买最爱吃的松子糖,路上遇到老顾客,所以……”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再沉默下去不行了,赶紧出声劝告,“要是你爹知道你这样胡思乱想,会生气的。”

    石头自嘲地笑笑:“我爹?我爹已经不在了。”

    我说:“胡说八道,人死有魂,他还在看着你呢!”

    石头反问:“魂在哪里?”

    我不假思索地走出屋外,仰起头,伸出食指,高高指向满天繁星,肯定地说:“我娘生前说过,灵魂在星星上!她走了后会在星星上看着我,保护我一生平安,快快乐乐。”

    石头僵硬地撇撇嘴,反驳道:“人死魂灭,我又不敬鬼神,而且你怎知星星上是什么模样?”

    “油盐不进的笨石头,说你顽固还不信,”我骂了两句,然后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绘声绘色地说,“我娘走后,她见我难过,有天入梦带我去星星上玩。那里真是仙境。四季鲜花同时开放,房子巍峨高耸,层层叠层层上千尺,道路四通八达,上面跑的不是马,而是怪兽。怪兽是铁皮做的,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不吃肉食,只喝一种味道奇怪的液体,叫做汽油。天空中还有白色大鸟,载着人飞来飞去,人们穿得和神仙似的,可以相隔千里谈话,还有很多好玩的……”

    “这不可能!世界上没有铁皮怪兽,而且有流星。”石头听得一愣一愣。

    “所以说是仙境啊,流星是装载着重新堕入凡间灵魂的马车。”我怀念地描述起地球上的生活,甚至还将电话、MP3、电影、汽车、飞机等几个他特别感兴趣的东西说得详细无比,和真的一样。

    最后,石头半信半疑地总结:“不过是做梦罢了。”

    “绝对不是梦!”我坚持:“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说人死魂灭,拿科学……大道理来辩驳天宫地府不存在,我依旧相信我娘在星星上守着我!如果我难过的话,她也会伤心。”

    满天繁星熠熠,闪得让人迷醉,银河如玉带,优美划过暗色丝绸。

    其实我们都不是迷信的人,有些东西理智上明白是什么回事,可是心里却宁愿糊涂。相信去世的亲人在星星上,终有一日可团聚;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有报;相信轮回转世……

    如果一切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为了得到快乐,不再哭泣,不再痛苦,不再畏惧,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是好的,很多灵媒都是靠这个骗人。

    谎话说一千遍也会变成真实。

    在我反反复复的描述下,石头静静地看着天空,绝望的眼神终于炽热起来。他也和我当年一样选择了相信。

    我拉过他,温柔道:“你爹还在身边,他会看着你长大,所以……不要难过。”

    “你不要呆这里。”石头忽然甩开我的手,转过身去,声音沙哑。

    一滴水珠,悄悄划过掌心,滴落地面,是他迟到的泪。

    这是我第一次见倔强的他掉眼泪。

    小小男子汉的尊严不容受损,我赶紧起身,不去看他的脆弱。

    院外围墙老旧,上面长满爬山虎。

    我在这头,他在那头,两下无语,只有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在空中低低回绕,仿佛要泄尽伤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绕过墙走来,找到正在发呆的我,忽然拉住我的手。

    他手力太大,攥得很紧,让我的骨头有点隐隐作痛。我不安地轻轻抽了几下,他才后知后觉地缓缓放轻力道。

    两人肩并肩坐在草地上,一块儿看星星。

    他轻轻地问:“洛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我会陪着你。”我点头。

    直到黎明破晓,直到雄鸡初啼,直到露水打湿花瓣,直到你不再难过为止,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虎山行

    不管再悲伤,生活还是要继续。

    南宫世家给的假只有一天,石头想为父亲办一个体面丧事最少需要十二三天时间,我也不愿铁头大叔草草入土,所以自告奋勇帮石头找总管请长假。

    两人依依惜别,舅舅赶上马车将我送回南宫家山脚下。我一口气爬上台阶,揉着酸疼的小腿肚,找到小王管事告明原因。

    小王管事困意未消,正打着哈欠对账本,听完来意后翻了个白眼:“石头现在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管的吗?找主子去。”

    我大惊失色:“这种事要找焕主子?”

    “进来那么久,你究竟长了多少脑子?”小王管事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耐着性子给我解释,“普通下等仆役的事情才报到我这里备案,上房丫鬟和姬妾们的事情由王总管管理,弟子们却是由主子亲自指点的,石头那孩子天赋极高,前途不可限量,特别得焕主子青睐,他要请那么久假,肯定要告诉主子的。”

    我苦苦哀求:“我见了主子就腿发抖,说不出话来,可否请小王管事代为转告一声?”

    “你没看我这里多少事吗?”小王管事不高兴了,挥挥手随意打发了我。

    石头啊……你可害苦我了。

    我拖着比铅还沉重的双腿,眺望远处挽风楼,内心天枰一头装着大禽兽,另一头装着新丧父的石头,摇摇摆摆平衡许久,终于一咬牙,迎头冲入雷区。

    挽风楼楼高三层,一色淡雅装饰,地处山峰最高处,风很大,楼外有数株杨柳迎风摇摆,不远处是寒潭,有十来尺高的鸳鸯瀑布悬于上方,飞溅起的水花似雾,美不胜收。寒潭下又是一个宽短的小瀑布,水流缓了不少,两侧种着奇花异草,散发着阵阵清香,不少花瓣落入水中,随着十八弯的水道,缓缓流入临香阁。

    我一步三回头,像做贼似地鬼鬼祟祟蹭到了挽风楼外围,蹲在瀑布附近探头探脑,怀揣一百两银票,想找个认识的丫鬟替我去说这事。

    等了又等,平时老来厨房叨扰的小丫头片子一个都没出现,倒是见到上次跟着南宫冥的那个俏丽丫鬟,手里拿着几本书匆匆而来。

    我从草丛里跳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匆匆说明来意,那丫鬟压根儿不愿意搭理我这个“狐媚子”,贿赂也不肯接,自顾自扭着腰走进临风阁,挂上满脸笑容去给她少主子送书,然后快步走了。

    眼看日头越来越低,这事情已无法再拖下去,我只好从怀里拿出小镜子,重新整理一下西瓜皮脑袋,准备去给南宫焕一个当头重击,赌运气让他不留意看我的脸。

    南宫焕喜静不喜热闹,虽然山下护卫重重,但各人住的地方守卫都极少,我报告后,低头一路进去,只遇到了几个陌生丫鬟,还有两个他的宠妾在赏花玩鸟。她们听说我是来讨恩典时,好心建议我别现在去触霉头,冥少主在书房挨骂呢……

    我侧耳静听,真有把低沉的男声混杂在水声中传来,口气极为严厉不满,很是恐怖。

    等了大约三刻钟,最后一声“滚”字传来,我去找大禽兽的勇气如戳爆的气球,一下全消失了。

    石头啊石头,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这禽兽太凶猛,我怕走近被生吞活剥……

    撤退中,身后传来轻轻的水花声。

    我回头看去,是南宫冥孤零零地坐在杨柳下,垂头丧气,宝剑放在身边不远处,手里拿着小石片在打水漂,看起来很不高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眼前一亮,高兴起来。

    主子和少主都是主,石头一个小弟子,请假找谁不是一样吗?

    目前小禽兽的变态和大禽兽相比还差几个级别,而且他已经见过我的脸,早就可以破罐子破摔,再接触一次去请假的风险小得多。

    磨磨蹭蹭走过去,会内功的人耳朵灵,南宫冥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的存在。他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急忙跳起拍拍身上尘土和草叶,嘴角露出灿烂的微笑,冲着我挥挥手:“洛儿,过来。”

    他那么兴奋干什么?肯定不安好心!

    我在五步距离外驻足,按规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是来帮人求假的。”

    “谁?什么假?”南宫冥迷惘了片刻,又笑了起来,“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你躲哪儿去了?”

    我惊了:“找我干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尚有余温的精致木盒,塞入我手中,然后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前天去了丰临城,见这玩意有趣,便买回来赏人,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我错愕地看着他,联想起剧情,脑中瞬间划过很多不和谐物品:乳环、锁链、绳子、鞭子、玉势、珠串、OOXX……

    小禽兽很期待地催促:“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紧张地打开木盒。

    盒里静静躺着一对兔子形状的玉耳环,玉色温润,小巧可爱,似乎不是用在特殊部位的玩意。

    “我看别的女孩都带耳环,就你没有,便自作主张挑了个送你。”南宫冥轻轻沾起一只耳环,扳着我肩膀拉了过来,开心地说,“来,我帮你带上。”

    “不!”我急忙推开他的手,正想拒绝,却见他雀跃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就好像做了好事还被无故责备的孩子,满是委屈和失望。让我觉得自己像欺负小孩的恶霸,不由迟疑起来。

    未料,南宫冥趁我心软瞬间,忽然出手,撩起遮着脸的长发,对了对耳眼,迅速将耳环穿了过去,然后转身到后面,细心扣上金锁。

    习武之人力大,挣脱不能,他暖暖的手蹭过我的颈部,有点痒痒的,带来危险的预感。

    我转身想逃,又被他拉住,温柔地强迫带上了另一只,然后缓缓将手移至额前,拨起厚厚刘海,看着我的双眼,似乎在痴迷着什么。

    “你这样真好看。”他的脸越靠越近,沉重的呼吸声在耳鬓缠绕。我怕得要命,也顾不上尊卑有别,伸手一把按到他脸上,死命往远处推,却不敢放声大叫,唯恐招来大禽兽。

    南宫冥回过神来,急忙放手,讪讪道歉:“对不起,你别恼,我没有恶意,只是……”

    “只是什么?”我气愤的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往后退,和禽兽保持安全距离。

    “不……没什么。”南宫冥支支吾吾,不愿详说,然后又愣愣地看着我发呆,好像在渴望什么东西似的。

    我不愿意让他对自己态度产生误解,立刻换成冷若冰霜的晚娘面孔,公事公办地将为石头请假的理由说了番。

    南宫冥也恢复了常态,为难道:“石头没有别的亲人,特例批假让他安葬父亲也是应该的。只是他平日最反感弟子偷懒请假,而且我最近功课进步不快,没达到要求,让他心情不好。如果由我去说,万一他余怒未消,可能不会批那么多天假。”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你偷懒了?”

    南宫冥先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他要求我三天内将一百零八招沾花擒拿学会,虽然我练得很认真,但最后一招始终不够流畅,中间顿了一下,也难怪他生气。”

    我无语,大禽兽对儿子的要求实在太变态了……

    南宫冥真诚建议道:“父亲曾赞过石头,说是棵习武的好苗子,想必不会为难。你自己去说,效果可能更好。”

    有这个胆子找大禽兽,就不来找小禽兽了,所以我死命摇头,只一个劲地求南宫冥。

    南宫冥困惑地问:“石头和你关系很好?”

    我赶紧回答:“我们是同村的,一块儿长大。”

    南宫冥皱皱眉,犹豫了很久,终于答应帮我去试试。

    我暂时抛却成见,装模作样地对他千恩万谢。

    南宫冥走了两步,又跑回来,调皮笑道:“我帮了你,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警戒地问:“什么事?”

    他再次伸出双手将我的长发和额发统统撩起耳后,露出那对俏丽的玉兔耳环和光洁的额头,结结巴巴地请求:“如……如果可以,我……我想抱抱你。”

    两只发簪

    “这种事当然不可以!”我只用半秒,便拒绝了他的请求,“就算你是主子,也不可以随便和丫头搂搂抱抱,如果传出去,我还要命不要?”

    “我不是随便……”小禽兽匆忙放下手,红着脸不知在解释什么,可依旧不想放弃。

    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女孩子清白很重要,就算我身份低下,可以不要脸。你年纪轻轻,又是南宫世家的少主,武林新一代俊杰,如果调戏女孩子会玷污名声,传到你爹耳里,肯定会大怒,说你不务正业,贪图享乐,败坏家风,我是为你好啊……”

    其实以大禽兽自己的不检点,未必会以此训斥儿子。但南宫冥年纪太小,如果这时就沉迷女色,他肯定会不高兴,所以事情还是往越严重说越好。

    小禽兽果然被爹的威严吓住了,不再坚持,转身向挽风楼走去。慢慢走了约莫二十米,又依依不舍回过头来,朝我看了一眼,神情很是忧伤。大概是希望有人挽留,再说几句贴心话。

    我拼命招手:“快去,快去!”

    小禽兽只好继续往前走,走了五十米,再次回头。

    我转身赏花,什么都看不见。

    小禽兽叹了口气,终于彻底离开了。

    我偷眼看去,蹒跚前进的小小背影格外寂寥……

    石头的假很快就批下来了,共二十天。我托吴秀才写了封信,请出去办事的人送到李家村,让他安心办丧事,处理家务,暂时不必担心南宫世家的差事。石头的回信很简单,只有力透纸背的一个“好”字,写得和以往一样丑。

    这段日子里,我继续低调过日子,能不出门就不出,就连厨房的活计都装病少去了,惹得黄大娘嘀咕了好久,说我身子瘦,病歪歪,本来还想帮街角马二娘的小儿子说媒,这回可不能害了别人。

    马二娘虽然家有点穷,种菜为生,除了有点嘴碎爱说闲话外,但为人和善,脾气极好,给大儿子和二儿子挑的媳妇,长相都不太好看,却是有口皆碑的贤惠人,婆媳关系和睦。她以前来南宫家送菜时,曾和我聊过几次,颇是喜欢。

    所以我有点后悔了……

    后来扫台阶的时候,南宫冥有意无意经过了好几次,每次都惊讶地说:“洛儿,好巧啊。”

    “巧什么?我难道不是天天这个时辰在这儿干活吗?你别挡路。”我没好气地顶回去。因为他最近老出没,发现我不带那对兔子耳环,就会撩我头发。因为他是主子,我又吃人手短,不好在石头没回来前和他闹太僵,只能暂时天天戴着应付,等晚点再找机会装弄丢。

    南宫冥只好站去旁边蹲着看,挂着心疼的眼神,开口帮忙几次都被顶回来,也不好吭声了。

    大概每天经过的小王管事也恶心他那眼神,没过几天,我的职位就被正式调去厨房了……

    风言风语忽然多了不少,下层仆役们对我客气了,王大娘也不敢太使唤我,上层丫鬟们则冷嘲热讽,说些山鸡也想变凤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

    我辩过几次,可是越描越黑,干脆装听不见,寸步不离厨房范围,减少南宫冥见我的机会。每天努力工作,洗米切菜刷碗越做越熟练,还经常去照顾后院养的那十几只鸡。

    其中有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我恶趣味地给它起名叫耽美大神。还有一只小公鸡,取名叫绝色小受。母鸡们叫穿越、小说、美剧、动漫、网游、薯片、可乐、香奈儿……什么都有,反正将我天天梦想都想重新拥有的东西都搬了进去,以免哪天说梦话漏了嘴,也可以找个掩饰。

    公鸡很有领地意识,耽美大神霸道异常,天天啄得绝色小受到处逃,然后独霸穿越等一众母鸡,发挥种马本色,坐拥后宫三千,潇洒异常。

    美剧宠冠六宫,上个月孵出一窝小鸡,换毛后,我将其中两只小公鸡取名叫大禽兽和小禽兽,准备将来阉掉炖了吃。烦恼时就去看着它们哈哈笑,

    无事献殷勤的南宫冥也装着逗小鸡,站旁边很开心地陪我笑。

    王大娘说我疯了,没救了,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少主好像是对你有意思,是不是将来会纳你为妾?他倒不学焕主子那样无情,跟着他有好日子过。”

    我连这禽兽的正室都不做,还去做他小妾?我当下大怒,义正词严反驳道:“宁做穷□,不为富人妾。”

    王大娘把我呸回来:“你卖身契在人家手上,还敢给脸不要脸?也亏得少主性子好,换个狠心点的,早将你卖窑子了,到时候哭都没地哭去。”

    卖身契?我的心一下子又凉了。

    身为二十一世纪人,人口买卖这玩意在我脑海里还是很淡薄的。加上家人在出发前唠唠叨叨反复了无数次南宫家肯定会放十八岁的大丫头,到时候就能回家。石头又是签的长工契,也经常在我耳边说十八岁要回家打铁娶媳妇的,感觉就像一份不能辞职的合同工。

    进了南宫家,工作一直没什么油水,宅斗文里的争权夺势也轮不到这种烧火的小丫头身上,南宫焕只送过宠妾,从没卖过仆人,而南宫冥的态度又一直和和气气,怎么顶撞都不生气。

    所以我潜意识认为做错事大概就是被打板子、扣月薪、顶多被赶出去(最好),却从来没往被转手卖掉这方面想……

    主人要收奴婢,根本不需要奴婢同意。南宫冥不过是年纪小,怕父亲责怪,不敢惹风流事耽误学业,否则他强迫我去侍寝,我马上会被大家脱光洗干净,打包裹绑蝴蝶结送床上去。

    虽然我在故意惹他讨厌,可是顶撞得太狠,说不准他真的忍无可忍,真将讨厌的我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都是被蹂躏,好歹南宫家大小禽兽还有张不错的脸,而且接下来的剧情我比较知根知底,如果落到一个又肥又丑,经验更丰富的老禽兽手中,那就更没逃生的希望……

    不行!绝不要被卖掉! 反正在这里熬到十三、四岁,等身体长开后,我就会逃跑离开!只要不惹到大禽兽,少年时期的小禽兽还是比较温和的,虽然有狼子野心,但只要我不松口,他还不至于做出强迫行为。

    衡量清楚利弊后,我赶紧收敛晚娘脸,尽可能婉转拒绝,即使被吃豆腐也不敢顶撞得太过分了。

    小禽兽觉得怀柔政策起了作用,高兴得不行,出去办事的时候,又替我带回来一只精致的瓷簪。他眼光极好,瓷簪虽然不值钱,簪身却由白银掐丝缠绕出,配上五颗大小不一的青花瓷莲花纹大珠和琉璃小珠子做的流苏,不太耐摔,估摸是富贵人家少女的玩物。非常漂亮风雅。如果不是送的人有问题,我定会爱不释手。

    二十天后,石头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背着个大包裹,在门房喝了口水,就直冲冲来到我房间。

    我赶紧起身相迎,他的身板依旧站得和白桦树一样直,似乎没有风可以折得弯。精神状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神情成熟稳重不少,像个大人了,只是那双总是带笑的眼里似乎多了些冷意和杀气,眯起来的时候莫明让人心寒。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丑丫头!”他立刻冲着我笑起来,两颗虎牙尖尖,酒窝依旧。如春回大地,将冰雪一卷而空,暖暖的感觉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想自己是看错了。

    石头将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铁盒子递到我手上道:“帮我收起来。”

    我打开盒子,见是好几千两的银票,不由愕然:“从哪里来的?”

    石头淡淡地说:“家没了,我在这里干活也回不去,所以将家当都卖了,等将来再置办。你女孩子心细些,屋里又有锁,帮我保管”

    我觉得责任重大:“弄丢了怎么办?”

    石头无所谓道:“丢了也不怪你,反正这玩意放我自己身上丢更快。”

    他都说到这地步,我便不坚持,数了一下银票道,“似乎卖贱了?”

    石头道:“卖得太急,被压了价。而且乡里乡亲在丧事上都出了大力,我也不想太计较这几个钱。”

    我将银票统统装进新作的素色荷包,从怀里掏出小钥匙,打开箱子放了进去,然后从里面取出个小小的红布包。

    石头见我收妥东西后,又从身上慎重掏出一个木盒,推入我怀里道:“我现在还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这个拿着。”

    我困惑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展翅凤凰金簪,粗粗重重,约莫四五两,款式有些老,颜色也有些旧,也不适合小女孩带,便开口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如也给你收起,将来重置家业时拿去换钱……”

    “说给你就给你了,不要啰嗦!快带上给我看看。”石头不高兴地打断了话头,站起身,不由分说把我揽过来,拧过脑袋,粗手笨脚地整理起发髻来。

    雏鹰

    双髻包子头不适合带大型发簪,石头比划了半天觉得不对味,便将我头发全部打散了,挽上重盘。

    “痛。”我揉着被拉扯的头皮,抱怨他的粗鲁。

    石头拍开我的爪子,把动作放轻柔了些,可惜他连自己的脑袋都梳不好,平日都是在脑后松松散散绑根绳子,如今怎可能无师自通,完成为女性盘发这种高难度动作?所以只凭强悍的直觉乱来,想怎么盘就怎么盘。

    最后,我的脑袋变成了一个标准的鸡窝,有高高耸立之形,风中凌乱之态,上面气宇昂然地停着支金凤凰。

    石头擦擦额上细小汗珠,满意地给我端着镜子,衷心赞美道:“真好看。”

    “是啊……”我忽然有去知名论坛发帖子给他打小广告的冲动,标题就是《石头工作室,帮你成为下一个网络红人》,然后把我现在的销魂造型发出去,保证草泥马齐鸣,什么铜钱头大红花,什么乡村派非主流,通通都得下岗。

    后天进修的装丑水平,和先天的就是没得比,真是可恨啊。

    我默默拔下了金簪。

    石头急了,一把拦下:“干什么?带着不好吗?”

    我再默默地看着这某方面没脑子的家伙,良久后,幽幽开口道:“这种金簪多数用在出嫁时的凤冠装饰上,单髻发型是妇人才梳的。大哥啊……我今年才九岁,不堪重负,哪能天天在脑袋上顶个半斤重?饶了我吧。”

    “哪有半斤?胡说八道。”石头的脸瞬间红了半分,他伸出手,主动帮我将金簪取下,重新装入盒中道,“你将来再带吧,”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人娶的话。”

    他为何那么笃定我嫁不出?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收起金簪:“若是你将来因性格恶劣娶不到媳妇,我就将这玩意卖了给你说一个。”

    “放屁!”石头骂了一声,然后纵身斜坐梳妆台上,帮我重新将发髻打散下来,轻轻梳匀,时不时又将头发抓一把过来揉几下玩,忽然撩起侧发,惊讶问道:“你耳朵上什么时候多了这对玩意?是兔子吗?”

    虽然耳环被我头发遮住,见过的人不多。但我还是犹豫了一会,决定坦白:“是冥少主赏的。”

    “他怎么赏你这个?”石头更惊讶了,“南宫世家什么金的银的没有,就打赏你一对那么难看的白石头兔子?太不值钱了吧?你是不是事情没办好?”

    真正的和田白玉价值连城,不是普通乡下孩子见得到的东西,但便宜的水白玉却不少,是穷人家少妇才带的玩意。石头平时连女人都不太留意,更别提留意女人身上的饰物的质地区别,只觉得金首饰才是值钱的硬道理,根本看不上玉石玩意。

    我想明白这点后,觉得这孩子老实得太可爱了,便笑着附和:“你说得对,是少主太小气了,他还赏了根簪子,居然是瓷的,我都不敢带出去。”

    “不耐摔的玩意,”石头同情地安慰我,“别郁闷,等过两个月,我存够月钱,给你买对金耳环和金花,保管带出去人人羡慕!”

    “嗯……嗯……”我笑趴在桌子上了。

    “我去练武场找教头。”石头见我情绪好转,准备离开。

    “等等!”我冲出院门,把他拉回来:“急什么?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我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红布包打开,里面是条闪闪发亮的金项链,上面挂着颗金色星星,是我最近托小王管事帮忙去镇上金铺找人打的,还刻了铁头大叔的名字在上面。

    石头愣愣地看了半天链子,又看了半天我,满脸困惑。

    我将链子递到他手上,不好意思地硬邦邦说:“这玩意给你,夜里想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睡觉的时候也挂着,说不准就能梦到铁头大叔了。反正……我以前就这样干过,效果挺好的。”

    石头咧咧嘴,好像怕我反悔似的,匆忙接过项链,打开挂钩就往脖子上套。可惜没带惯首饰,手指对这些小玩意不太敏感,挂了半天没挂上去,便弯腰道:“你帮我。”

    “再弯低点。”这孩子最近像竹笋似的,个子长得真快,我拿过项链,轻掂脚尖,才看仔细位置,勉强套了上去。

    他的头发又细又软,给太阳晒得微微泛黄,摸起来手感很好,像猫毛。我坏心肠地摸了半天,才将碎发弄开,轻轻挂上金钩,然后重新将他自己乱梳的头发绑成一个低低的马尾,两侧挑几缕长长的刘海。

    环臂绕颈时,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掌心,停留片刻,然后略略抬头,飞快地斜斜窥了我几眼,瞬间又放开了手。

    外头有几个小男孩探头探脑地看这边。

    他不高兴地对我说:“不要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

    我赶紧松手,不拉扯了。

    他貌似更不高兴了……

    接下来的日子,石头忙得像个陀螺,除了天天跟吴秀才看一个时辰书,其他时间都泡在练武场上,经常累得走路都打颤,偶尔来我这里打个转,也是吃块糕点就走,说句话都没时间,有次还吃着吃着就直接睡着了……

    我觉得他太拼命,劝了好几次。

    石头口头上答应得蛮好,回去态度照旧,我很郁闷,只好做义工,帮他把那堆脏衣服都洗了。

    又过了没几日,他悄悄地找到我说:“丑丫头,我申请加入南宫家的黑卫了。”

    我目瞪口呆半响。

    他口气很轻松,以为我不知道黑卫是干什么的,可是我知道!那个部门只收无父无母的孤儿,精心栽培成死士。专门为南宫世家做一些暗地里杀人放火绑架灭门等危险事,死伤率度极高。

    我几乎是拍着桌子教训:“这种只收孤儿的组织,摆明就是让你们去拼命不负责的!将来十个里面有七个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你究竟是用什么猪脑子才想到去申请加入的?”

    “只有加入黑卫,才能学到南宫世家一些不外传的武功。”石头无所谓地抱臂站在树下,悠闲看着空中飞鸟。

    “想学武功有什么难的?将来弄个秘籍……算了,不提这个,你快快从黑卫退出来!”眼看辛苦种的白菜就要给猪拱了,我气得差点飙泪。

    石头缓缓低头,仗着身高优势,哄小孩似地摸摸我脑袋,安慰道:“别担心,就算九死一生,我也是活着出来的那一个。”

    我不信,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

    他只是笑,眼里却是极度的桀骜不驯,就如换了羽的雏鹰,展开稚嫩的翅膀,准备冲上九霄。

    可是,我呢?

    第一次相遇

    其实有些东西不是不懂,而是不敢去想,怕想了会更难过。

    石头和他父亲很像,是个实诚的男人,在一起种田过日子是很好的,这辈子虽不至于混得风生水起,却也不会受什么煎熬。

    现在,我将他当未来夫婿候选培养的心愿,彻底死了。

    黑卫那份会造成妻子守寡的高风险工作,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小禽兽已经注意上我,还展现出十二分兴趣,他手上捏着我的卖身契,拥有生杀大权,如果他不准我脱籍嫁人,就算我胆大包天,主动和石头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也一样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他甚至还可以将石头派去做最危险的工作,轻轻松松要他的命。

    石头不是猫,小命只有一条,我可以不在乎自己安危去冒险,却不能故意害他。

    别无选择,只剩逃亡一条路。

    为了进藏书阁工作,我思前想后,最终咬着牙,忍辱负重主动去向小禽兽示好,没陪几次笑脸,冬天就到了。天下起雪来,又轻又软,白茫茫的一片,装裹整个山峰,屋檐下到处都是像利剑似的冰条,时不时要派人将它敲下来。

    对工作的人来说,这不是美景,是煎熬。

    泡在冰水里洗碗洗菜,我本来就比别人娇嫩的手脚,很快长出红色的冻疮,又痒又痛,肿得像十根胡萝卜,拎出去可以喂兔子。可是该干的活还必须继续,作为新人,还要承担老资格的大丫头和婆子们的一部分活计。

    石头把我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给我送来了一双厚厚的棉鞋,逼着立刻换上。还拿来两小瓶烈酒,嘱咐我在每天睡前暖暖地喝一小杯下去,另一瓶用生姜泡三天,每天擦两次手脚,再涂上猪油消肿。过了两天又送来几十斤炭和一个小手炉,骂道:“别总是小里小气的算计过日子,怕冷就在屋子里多烧一个火盆,没钱不会问我开口要吗?咱们一个村子出来,还会亏待你吗?真是蠢货!”

    这孩子总算成熟了,会照顾人了。我穿着暖和的棉鞋,看着他急急忙忙赶去习武场的背影,心里也很暖和。

    趁着冻疮严重,我找了个机会,去见南宫冥。

    南宫冥穿着厚厚的白狐裘,头发束起,勒着同色抹额,两侧各留下一小缕青丝编成细辫,坠着金色琉璃珠,腰佩宝剑,袖怀玉笛,脚下踏着云纹雪靴,立于积雪红梅下,神情却是不快乐的。

    我踮着脚尖靠近,还没走几步,他已发现了我的存在,忽然展开眉头,顽皮地抽出玉笛,放唇边轻轻吹起首欢快曲子,带着几分调戏捉弄的味道,将原本的忧郁一扫而空。

    我装作要嗅红梅,矫揉造作地拉低枝头,故意露出那双冻疮累累的手。

    欢快的笛声忽然跑了一个调,发出刺耳的怪音。

    南宫冥停下动作,盯着我的手,焦急地问:“洛儿,你怎么被火烧伤了?”

    没见过冻疮的大少爷啊……

    我满额黑线,少不得解释一二。

    南宫冥很尴尬:“这个,我也在书上见过的。呆会我让人去厨房吩咐王大娘别让你碰水,库房里似乎还有进贡的绵羊油,也给你送来,这样应该会好吧?”

    果然是大少爷的做派啊……

    我拼命摇头:“洗碗洗菜是在厨房工作的本分,生冻疮的也不止我一个,怎么可以因为少主照顾我,就不守规矩偷懒呢?这是我厨房应作的工作,要认真完成,不能给大家添麻烦。反正冬天过去就好了,痛几天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我特意将厨房的工作几个字重音重复了两次,希望大少爷能听明白弦外之意。

    幸好南宫冥虽缺乏生活常识,脑子却很聪明,转了一下后再次提出:“让王总管调你去我房里侍候吧,那里暖和。”

    “不!”我拒绝得飞快,然后调出早想好的理由,“我才进南宫世家不久,一下子调去那么好的职位,恐怕会被大家说闲话。”

    南宫冥皱眉:“谁敢?”

    我继续拒绝:“虽然想侍候少主,但我年纪太小了,不合规矩,不如先去其他地方磨炼几年,等十四岁后再调职也不迟。”

    南宫冥犹豫了一下:“挽风楼的人要父亲亲自挑,临香阁我也不能插手,其他的地方多数是打扫或侍候客人的丫鬟,比较受气,工作也不轻松,而且我不喜欢你在那些地方……”

    我赶紧小声给他提示:“我喜欢看书。”

    “藏书阁吗?那里倒不错,暖和通风,冬天工作很轻松,我和王总管说一声。”南宫冥反应很快,爽快答应,然后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还不知道你识字。”

    我心虚地缩了缩:“吴秀才教的。”

    南宫冥不再追问。

    我见目的达成,赶快撤退。

    “书上说过,冻疮不能烤火,必须慢慢活血化瘀。”南宫冥忽然开口,他张望四周,见无人后便拉起我的手,慢慢放在嘴边,轻轻呵气,呼出一团团轻轻的白雾,然后握拳攥紧,用他温暖的手盖上我的冰凉,一点点捂至同温。

    刚刚算计完人,我不好马上翻脸,心里一边默念“反正要逃跑”的口号打气,一边小心翼翼地陪着他。

    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细细的雪花在不停撒下,积上肩头。

    他替我拂去积雪时,我趁机提出一直放心里的疑问:“我们才刚认识,你为什么那么照顾我?”

    我真的不信他小小年纪能一眼看穿伪装,爱上乡下丫头。

    “不,我上次说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南宫冥飞快地垂下长长的睫毛,犹豫道,“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说:“好。”

    “四年……不,三年多前的冬天,我去给母亲扫墓,正要走时,前方唢呐吹来哀乐,几片纸钱被风吹来,一群村民抬着口棺材往坟场去,我便往旁边让道。”南宫冥又在我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道,“你穿着麻布丧服,头上戴着朵小白花,不停伸手要抓棺材,哭得声音沙哑,鼻子通红。你发誓说自己会乖乖的,再也不淘气,求外祖母让娘亲醒过来,不要把她和爹爹一样埋入地下,地下很黑,娘亲比爹爹胆小,她会害怕……”

    我一直没兴趣了解林洛儿的过去,如今听南宫冥绘声绘色描述起当时情景,不由愕然。

    南宫冥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旁边很多人在议论纷纷,说你以前也是被娇养的掌上明珠,如今一下子父母双双逝去,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天翻地覆了。我有些同……触动,便在旁边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你的眼睛和妹妹很像,她也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伤心过度,七天不吃不喝,最终跟着母亲去了,走的时候五岁多,和你差不多年纪。所以我有些为你担心,便派人去悄悄打听。”

    “你有妹妹?为何没人提过?”我困扰追问。

    “嗯,母亲虽然不爱笑,却是武林公认的第一美人,小时候爹爹总说能娶到她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得捧着心来疼,她要星星,就给她摘星星,要月亮,就给她捞月亮,妹妹的眼睛像母亲,性格也乖巧,我和爹爹都非常喜欢她。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母亲和妹妹都死了,爹爹也变了……”南宫冥似乎有些难受,表示不想谈这事,将话题转了回去,“我派去看你的人回来,说你大病了一场,落了些病根,恐怕以后会体弱。我觉得很难受,就去求爹爹帮忙,想将你接回南宫世家养……可是求了很久,爹爹都不愿意,打了我一巴掌,骂了出去。”

    生活永远充满一盆又一盆的狗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泼下来……原来南宫冥的圣母体质是在这时候炼成的。

    奇怪的是,南宫家后山有风水很好的坟场,为什么他母亲和妹妹要葬在外面不起眼的小坟场?

    婉转询问,可南宫冥不肯说。

    我只好抽回已经暖和的手,拍拍雪花道,“我现在身子好多了,而且活泼开朗,少主不用担心。”

    “也是,后来再看见时你身子似乎好多了,就是总愁眉苦脸,小小年纪不知哪里来那么多烦恼。”南宫冥笑了起来。

    我郁闷,我的烦恼根源不就是你们父子俩吗?

    南宫冥微微弯下腰,温柔道:“后来我爹爹我布置了很多功课,我努力了好几年,好不容易让他稍微满意,同意去看看你。没想到你不知怎么弄伤了脸,跌掉了牙,还弄了个大红脸,气得他回来骂了我一顿,几晚上没去小妾房间,说不想看见胭脂。”

    哦也!心里举手欢呼,猴屁股妆还是有点效果的,我的牺牲太值了!

    南宫冥还说:“既然你进了南宫世家,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会好好看顾你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别害羞。”

    哦也!再次举手欢呼,我要脱籍回家嫁人可以吗?!

    脑子一时冲动,我装着半开玩笑的模样,试探着提出了不可能的要求。

    未料,南宫冥居然爽快点头:“好,等过几年,你长大后,我送你一套超体面的嫁妆回去备嫁!而且有我们家给你撑腰,嫁给谁都不怕受欺负。”

    我惊呆了,过了好几秒后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开……开玩笑吧?”

    南宫冥很有大人风范地摸摸我的头,肯定地说:“绝无戏言!不过你得管我叫哥哥!否则哥哥不管你。”

    “叫!我当然叫!”不管是冥哥哥还是好哥哥,再恶心我都叫!

    妈呀,这小禽兽不是穿越的吧?怎么和原著里一点也不像,善良又可爱,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啊!

    希望的曙光重新被点亮,我觉得被五百万巨奖砸中脑袋,整个人高兴得晕乎乎的。

    南宫冥顺势拉过我的手,猛地带入怀中,合上白狐裘,将头埋入我的颈窝,轻声恳求:“别离开,让我像小时候一样抱抱她……”

    我停下挣扎,静静站在雪地里,看着一片被冷风吹落的梅花花瓣,打着旋,悄然无声地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手,替我整理一下头发,又试了一下我手上的温度,终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回去的路,我是兴奋地跳着走的。

    走到屋里点炭火时,忽然想起……

    原著里,好……好像林洛儿就是南宫冥的义妹啊?他们一样搞上了……

    小禽兽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我……我是不是上当了?

    万卷书

    如果南宫冥说的话是真的,我就可以不用颠簸逃亡,而且一个单身女孩在外面流浪,危险性也很高。

    如果南宫冥说的话是假的,最坏的结果还是逃亡,而且从小禽兽口中打听来的江湖情报,总比在那群这辈子都没离开家乡百里外的仆役靠谱。

    原著里,南宫冥早期对林洛儿还是不错的,只要我注意不做出带有性诱惑的暗示,他应该不至于在十八岁前开始禽兽化。

    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太过畏首畏尾也不是办法,哪怕这是盘危险的棋局,也要有一步走一步。

    以上是我碾转反侧,失眠一晚上,做出的结论。

    第二天早起,打着哈欠,继续在冰水里洗米。约莫到中午时分,小王管事便匆匆从门外行来,将我叫了出去,吩咐收拾物件,调去藏书阁当差,还将住宿换去了附近的临香阁。

    临香阁在南宫世家是主建筑之一,也是半个冷宫,责罚少,赏赐也少。呆在这里的人,有野心的都会想办法调去其他位置。剩下的是身体不好混饭吃的、没野心等脱籍的、或者没办法调职的丫鬟。由于没主子,所以争权夺宠的龌龊事,在这里很难见到,顶多是大丫鬟欺负一下新来的小丫鬟,让她们多干活,自己偷懒。

    丫鬟们的住处在院子角落,外面有葱笼翠竹遮掩,很是隐蔽。房间比原来的大不了多少,但梳妆台和床铺都更加精致,空气流通也更好。

    小王管事一改平日爱理不理的面孔,笑容灿烂,殷勤地给我按二等丫鬟分例,配备了两个火盆,两床厚厚的棉被,各色熏香,一套精致小巧的金头面,又叫人来裁剪冬装,精挑细选的料子虽然素色,却比其他人的更厚实。

    我摸着逃跑的路费——金头面,满脸幸福。

    小王管事在旁边唠叨:“新做衣服起码要四五天,我让媳妇将以前的皮袄连夜改了,东西虽是旧的,却是狐狸皮,也很暖和,你别嫌弃,先将就对付了这几天吧。”

    我急忙谢过:“那么金贵的东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敢嫌弃?”

    小王管事摆摆手,讨好道:“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将来还有更好的等着你。我先告辞了,问冥少主好。”

    然后我又在窗边看他退出门外,将这里住着的两个大丫鬟叫来,悄悄说了番话,又往藏书阁方向去了。

    我重新梳妆打扮,将刘海又弄厚了几分,衣服不敢再穿破烂,只将石头赞美的最佳配色方案拿出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低俗没品一些。然后穿上石头送的棉鞋,小碎步跑向藏书阁。

    负责这里的是陈管事,他看见我后,老脸笑得像朵花,立刻安排了最轻松的整理书籍工作,还吩咐手下要怜惜我年幼身弱,多关照一些。大家应得很欢乐,看着我的眼神像看金主。

    我想了一会,明白了。

    傍着大树好遮凉,这种清水衙门,他们照顾我,南宫冥照顾他们,无论升职还是打赏,都有好处。怪不得地球大企业特别喜欢录取官二代……

    既然大家都不管我,找本易容秘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怀抱美好梦想,一边和大家客气,一边激动地踏入藏书阁,抬眼一望……

    喵了个咪的!我要竖中指,骂粗话了!

    幽暗的房间内,几十个三米宽、五米高的超大型书柜顶天立地,像巨人似地俯视着我,里面摆着最少数万本书,处处散发着书卷味。

    林洛儿究竟是用什么运气,才能在里面一举得到夹书中的易容秘籍?

    我的妈呀,她买彩票能中五百万吧?

    陈管事见我震惊,笑着炫耀道:“洛儿姑娘,这只是一层,二层的书更多呢。”

    “……靠!”我终于悲催地骂了粗话。

    陈管事没听懂。

    “唉,再乱麻的事情,也要从头做起。”我感叹完禽兽家居然是书香门第后,便和陈管事讨了清点书籍的工作,然后吃力地搬着小梯子,随便找了个书架,做上编号,开始一本本乱翻书,翻完还抖两下,检查是否有夹层。

    众人都称赞我勤快。

    我只想用头撞书柜。

    忙了一个下午,肩膀都开始发酸,忽然梯子下传来石头惊讶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低下头,更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石头说:“藏书阁第一层对焕主子的亲传弟子开放,我经常来借书看。喂……臭丫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便简单回答:“换工作了,我在这里清理书单。”

    “这么多书,就你一个人清理?”石头皱皱眉,不满地说,“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吧?我得去说说。”

    “别啊!是我自愿的。”我赶紧跳起来拦他,结果脚蹲太久发麻,直接从梯子上栽了下来。

    幸好石头反应快,伸手拦腰捞住,又抱着发了会呆,然后不知抽什么风,将我像称小鸡似地掂了两下,扭头嗤道:“每天吃那么多,居然又瘦了,真是养不肥的猪。”

    我们最在近长个头,都瘦得和竹竿似的,他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且和猪计较的人才是猪!

    我对这种挑衅口气不予理会,将话题转了回去:“是我自己讨的差事,而且吴管事人很好,没要求做完的期限,可以慢慢做,做多久都行。”

    “他人很好?”石头语气很慢地重复了一次,无奈道,“你究竟有没有识人的本事?那种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家伙,以后离远点,免得被卖了都不知道。”

    我郁闷:“才进这里半天不到,你当我有神仙识人术啊?”

    石头笑了起来,很坏心肠地伸手捏住我双颊,像捏面团似地揉来揉去,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嘱咐:“被欺负了别憋心里,记得告诉我,这里的人不敢得罪黑卫,吴管事有不少把柄在我们兄弟手里,想收拾他容易得很,听清楚了吗?”

    “偶听清楚了,你房手……”回答的发声变得怪怪的,我死命打他的手,觉得脸都要给揉变形了。

    石头满意地准备收手。

    小禽兽的生气的喝问声忽然从门外传来:“你在做什么?”

    不知为何,我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像……捉奸在床?

    呸呸,大家清清白白,哪里来的奸?

    石头倒是无所谓,他戳戳我脑袋,笑嘻嘻地说:“这小丫头和我同村,又同龄,从小在泥巴里打滚,玩惯了。她胆小又怕事,我爹去世前曾托过我照看她,如今见她来这里当差,有了出息,一时高兴便忘形了。”

    南宫冥看着他坦坦荡荡的样子,又看看一直在点头附和的我,没有说话。

    石头大大方方地挑了两本书,和少主告退,走前还对我喊了一声:“以后不给我把好看的书留着,便别找我帮忙给家里捎东西。”

    我气得脑门青筋直跳:“你这白痴,在少主面前说这种事,活腻了吗?要找书自己去找,我才懒得帮你!”

    石头冲我吐吐舌头,跑了。

    南宫冥给我们这番坦率弄得不知说什么好,等他走远后问:“他刚刚欺负你?”

    我对小禽兽的人品不放心,既怕他吃醋,也怕他去恶整石头,便转转眼珠,笑道:“他从小就没脑子的,说话做事也是直心眼,没上没下,尽得罪人。我刚刚给他气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幸好他接着了,如果再害我摔断牙齿,这事没完。”

    南宫冥皱眉,心痛地问:“你掉门牙是他害的?”

    我拍拍从书上沾的灰尘,思索片刻,将当年的布老虎事件略微攥改事实,仇大苦深地说出,并表达自己对石头的深恶痛绝,还恨恨补充道:“若非他爹用马鞭将他抽得三天下不了床,而且还赔礼道歉送了很多好吃的,让我出了这口气,我肯定要收拾他那顽皮劲!”

    “别乱来,”南宫冥无奈地笑着摇头:“这家伙学武甚有天赋,进步飞快,也没犯过什么大错,我爹不会准人随便动他的。”

    “说说而已,”我看他态度放软,立刻换了口风,“反正那时候我还小,他也不算故意的。石头这混蛋也罢了,可他爹……铁头大叔真是个好人啊……我没有爹,总是被坏小子们欺负得掉眼泪,舅舅又胆小,不敢管这些事,是铁头大叔可怜我,帮忙一家家上门教训他们父母,日子才好过起来。过年的时候,其他女孩都有花戴,可是舅母漏了给我买,是铁头大叔将石头娘留下的小银花送我,才没被嘲笑。现在他爹去了,我得报恩,帮他看着这个独苗苗,免得闯祸。”

    南宫冥终于回转了过来,安慰我:“报恩是应该的,但如果他做得太过分,你记得告诉我,我想办法收拾他。这里的仆役我都打点过,如果有难为你的,也告诉我。”

    我拼命点头。

    南宫冥替我整了一下被石头拨乱的头发往二楼走去,挑了一堆思想道德和文化艺术的相关书籍,走时悄悄靠近一个角落的书柜,警惕地看看门外没人,对我做了个禁声手势,然后飞快从里面抽出本书藏入怀中,很正经地走了。

    我觉得他躲躲藏藏的动作像是在藏春宫图,等他走后,赶紧跑去那个书柜研究。却发现那里摆的是《山河志》《海说》《异域风光记》《老汤游记》等地理风俗书籍。

    这种书有什么好遮掩的?我捧着下巴在那里蹲了好久,仔细寻思。

    莫非,小禽兽和我们以前中学的男孩一样,喜欢用课本的封面包装不良漫画,然后偷偷传阅?

    禽兽做事真是普通人想不明白啊……

    豆蔻初成

    浩荡书海里找了几天,我终于摸出规律。

    易容秘籍那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必然是鲜有人阅读的冷门书籍,而且书是林洛儿不小心碰掉的,可以排除超过我身高的书架。这样一来,剩下的范围就少得多。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我在一本布满灰尘的《圣南经》里找到了那张薄绢,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看得人眼花缭乱,经辨认,确是由欧阳子先生写的易容之术。

    我自认不是文盲,但古代文学没有标点符号,需要靠语感和经验来断句,而且里面有大量引经据典之处,难以阅读。我只好找来草纸和炭笔,将上面的文字用简体一段段翻译在纸上,然后用标点给它划分出各种断句,选出最合理的文字排序,再去藏书阁里寻找相应的典籍解读。

    幸好吴管事三天两头被南宫冥赏赐,五天三次被石头敲打威胁,几乎将我当姑奶奶供,大事小事都不让沾手,每天拿着拂尘给东西弹弹灰,就可以躲去二楼继续读书。

    日子又持续了三个月,终于全部研读完毕。

    欧阳子先生果然妙人,他将易容之术分三等,下等换貌,中等换形,上等换神。

    换貌则是普通武侠小说里写过的人皮面具,要从新鲜的尸体脸上采集研制,好处是可以瞬间易容,坏处是神情呆滞,不能持久。

    我没将死人皮肤带脸上的勇气,所以放弃。

    改型是用各种道具和药物在小范围内调整容貌,可以掩饰疤痕、增添皱纹、更换肤色、微调五官轮廓,修饰体型,达到似是非是的效果。好处是持久自然,而且变化不太显眼。坏处是如女人化妆似,每天都要琐碎麻烦一次,晚上还要卸妆。

    换神是改型的升级版,欧阳子只用了两百字描述。大意是形神合一,才能让所有人都认不出自己,达到真正改头换面的目的。

    给乞丐穿上官袍……依旧是乞丐。公主沦落民间,亦是公主。

    所以演技和骗术才是易容的真谛。地球上曾有明星去吃饭被粉丝识出,索要签名。他只摸摸头,像个乡下人一般敦厚笑道:“我和他真的那么像吗?”由于他演得到位,粉丝便信以为真地赞美:“是啊,你们可真像。”

    欧洲也曾有扮演东方公主的骗子,气态优雅,举手投足吻合大家对中国想象,即使她一句中文都不会,也让整个皇室信以为真,以礼相待。有去过中国的中国通来揭穿,却被骗子反咬一口,中国通倒成了真正的骗子。

    我觉得很有道理,但需要长时间练习,所以暂时只采取改型法,暂定伪装桃花藓方案。

    将易容术全文牢牢背下,我在灯台上将所有手稿烧毁,原著放回原处。

    分几次请石头去镇上时给我买了些易容工具,又找出《百草说》,一边观察上面绘出的植物图案,一边去后山寻找。几十种东西大约花了一个月才准备完成。

    调配过程中,我怕不好使,先在手背上做实验。

    第一次剂量太多,将皮肤烧了两个泡。第二次剂量太少,颜色染上去轻轻一洗就掉了……

    实验了无数次,我终于掌握最佳调配方案。

    这时林洛儿晒黑的皮肤已恢复白皙水润,越发漂亮的五官即将无法被伪装遮掩,小禽兽看我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我赶紧开始实行计划,从双颊和下巴开始,让脸上长出数点小红斑,带着脱皮现象,慢慢扩散,一个月后蔓延至全脸,很是骇人。

    闷热的额发撩起,睫毛不再剪去。

    小禽兽看见我这张脸,急得不行。派出人到处寻觅良医,珍贵药品不要钱似地送给我,几乎堆满屋,还悄悄在江湖上悬赏,千金求方。

    方圆百里的名医统统给带了过来,个个把脉把得直皱眉头,被再三逼问后讪讪说大概是“脾胃之热上蒸,外表风热而成”,除了禁止皮肤晒太阳,禁止吃部分食品外,还开了一堆名贵药材内服外敷,都是吃不死人的养生东西。

    我自作孽,天天被小禽兽逼着喝药喝得苦死了,但也心甘。没事时就坐床边看书,性子越发沉静,不爱说话。

    小禽兽折腾了一个多月,见没有好转,便托人从东海带来一个珍珠面纱送我,用正在换声的沙哑嗓子安慰道:“洛儿妹妹别担心,只要遮住阳光,你的脸慢慢就会好了。”

    我伏桌“抽泣”道:“哥哥别说了,我的脸是这辈子都好不了的。”

    “不会,”南宫冥拉着我发誓道,“若再治不好,我便带你去神医谷求医,白先生医术天下第一,必能让你恢复美貌。”

    我给吓了一跳,赶紧摇头:“白先生脾气怪异,用这种小病去劳烦他,会被一顿棍子赶出来的,回来还再得挨焕主子一顿棍子。反正桃花藓是小病,也不要紧,自己慢慢治几年,兴许就好了。”

    南宫冥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傻丫头,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女孩子容颜怎会不要紧。天下男子虽说娶妻好德不好色,但食色性也,圣人也有几分爱美之心。若女子相貌过于丑陋,怎入得了他们眼?不入眼,又怎长久相处,去发现你千番贤惠,万种好处?”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惜我追求的就是没人要的境界,于是笑着说:“姻缘天注定,嫁不出便嫁不出,我不强求。”

    “尽说傻话,”南宫冥轻轻坐在我身边,用他带薄茧的手指绕过我的长发,迟疑片刻,抚上双颊的块块红斑,凝视许久,怜惜地安慰道,“洛儿不怕,若那些男人真没眼光,看不上你的好,哥哥便宠你一辈子。”

    他诚恳的声音没有半丝勉强。让我心里传来阵阵感动,低声问:“你不嫌我丑?”

    “你不丑。”南宫冥干脆回答,又见我仔细盯着他,急忙回身拿起桌面上那本被我精心用《道德经》封面包裹好的《列国风情》,肯定地说,“我知道你的好。”

    我有点内疚:“举手之劳罢了。”

    “我爹讨厌我看乱七八糟的杂书,若是被人发现告上去,又得挨训。”南宫冥深深叹了口气,忽而又换了欢快表情,动员道,“我们都别想难过的事情了,来点有趣的事,上次你给我找的那本《阿黎也海志》真的很有趣!里面说中土西边的大陆上有异兽,蹄似牛,头似鹿,步行似鹤,高达数十丈,身上灿烂金钱斑,性子温柔和善,有角不战万物,有蹄不伤众生。想必是传说中的麒麟!”

    是长颈鹿吧……

    南宫冥继续神往道:“听说那里还有奇鸟,体高数丈,鸣声惊人有翅不飞,却可日行千里。你说会不会是大鹏?”

    是鸵鸟吧……

    我此时心情甚好,便顺着他的话说:“小时候住镇上,有过一个海客告诉我,南方尽头有冰雪化成的小岛,里面住着黑白相间的大鸟,走路摇摇摆摆,不会飞翔,他们雌产卵,雄孵化,群居抗寒,可几个月不进食。我想大概是他编出来哄孩子的,书上的东西也未必一定能信,居然还说有脖子长达半丈的人,那不成了妖怪吗?”

    南宫冥摇头道:“不亲眼看过怎知真伪,或许真有脖子长半丈的人呢?”

    我笑道:“将来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南宫冥的头又垂了下来,很快恢复原本的正经小大人模样,一板一眼地说:“我是南宫世家的独子,爹爹在我身上寄予很大的希望,将来必须继承家业。书上的有趣东西笑笑就罢了,男人大丈夫责任最大,我应以家业为重,不应因自身任性而误事。否则……爹爹会更失望的……”

    见他收拾书本,即将离开,我“无意”道:“你是焕主子的独子,唯一血脉,他对你的也太严格了吧?我们乡下人家似乎都不会这样啊。”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南宫冥停住脚步,笑着回答,“是我还不够努力,做的不够好,不能完成他的期望,所以他才生气。只要我以后继续认真练武,将南宫世家发扬光大,他一定会重新喜欢我的。”

    他善良得让我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南宫冥肯定地补充,“奶奶说过,只要用心对一个人好,滴水石穿,他一定会感受到这份心意的。”

    说完后,他对我挥手告别,抱着书匆匆跑了,跑了一半又回头叮嘱:“你一定要记得喝药,嫌药苦的话,旁边有酸枣糕。”

    正午金色阳光满满,他穿白衣的身影腾空掠起,优雅地几个跳跃,很快消失在围墙那头。

    我拿起酸枣糕轻轻咬了一口,眺望窗外碧波,有被剪去长羽的天鹅,锦衣玉食,长得丰润美貌,正在引颈抬首,永远哀鸣飞不上的蓝天。

    ……

    前阵子,南宫焕将亲传弟子们统统关去后山石室,勒令他们清心寡欲,在里面修行内功,钻研招式,石头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是最快学成出关的那一个。

    他出来后就匆匆来藏书阁看我,还抱着一堆破衣服要缝补。

    我没带面纱,只好捂着脸遮遮掩掩。

    他拉着我的手,笑道:“你这丫头,才两个多月没见,越来越古……”

    后面的话没说完,衣服掉满一地。

    我甩开他的手,往后退去阴暗处:“这个……我病了。”

    “你搞什么鬼?!”石头目瞪口呆了许久,终于爆发了,他一把将我拖到窗户,对着阳光,捏着脸左看右看,又搓了好几把,紧张地问,“看过大夫了吗?这病要紧吗?掉了那么多皮,将来……将来脸会不会烂掉?我这就去给你逮个大夫来!”

    他匆忙转身就走,差点撞翻了桌子。

    “没事!你别激动,冥少主已经请大夫给看过了,是桃花藓,不碍事的,就是丑了点!”我赶紧拉住他,将大夫的种种诊断背了一次,然后说,“大夫也能用逮的吗?你以为抓犯人啊?真是块不开窍的笨石头。”

    石头狐疑地摸了半天我的脸问:“真没事?将来不会伤及内脏,咳血什么的吧?”

    “我呸!你个乌鸦嘴,想到哪里去了!”我气得跳起来,在他脑袋上揍了好几下。

    石头不躲不避,也不生气,只担心地看着我,然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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