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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断桅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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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云密布,碧浪冲天。
闪电骤然亮起,艨艟重重,白帆、玄旗在狂风暴雨猎猎鼓舞,烫金的“烛”字如烈火般灼灼闪耀,说不出的刺眼。
雷声轰隆回响,惊天彻地。龙神全身都已僵住,又惊又怒,科汗淮却似早已料到,微微一笑,淡然道:“烛真神大伤初愈,便不远万里赶到东海,也不怕伤经动脉么?”
“多谢龙牙侯挂怀。”烛龙一双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仿佛睡着了一般,“烛某风烛残年,独新亡,就算颠散了这把老骨头,也无所谓了。只是神帝去后,天下分裂,妖孽横行,烛某身为水族真神,又安能忍看干戈四起,生灵涂炭?今日欣闻龙族太与我雨师国主共结连理,特来贺喜,献上另一支苍龙角,以祝新人成双成对,白头偕老。更希望龙、水两族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龙神再也按捺不住,格格大笑道:“原来烛真神到此吹奏苍龙角,是为了驭兽贺喜,用这炮火轰击我龙族舰队,想必也是当作爆竹炮仗了?这等化干戈为玉帛的苦心,可真叫人感动!”
俏脸一沉,顿住笑声,冷冷道:“可惜昆仑会上,龙妃已与水族断绝关系,这门亲,我们想攀也攀不上啦。”
烛龙淡淡道:“天下没有合不到一起的江,只有不肯回头的水。一旦龙水联姻,东海可享万世之太平,龙神纵然不为太着想,也当为族人考虑吧?而龙牙侯天资高绝,德高望重,当年就被称作‘大荒五十年后之第一人’,若愿回归我族,将来黑帝之位还逃得脱你手么?”
他声音低沉沙哑,语气温和,但其的威逼利诱之意,却是历历分明。
科汗淮眼闪过寂寞萧索之意,微微一笑,摇头道:“浮名权柄,不过水月镜花,烛真神智慧高我百倍,这些年来还没参透么?科某已立誓今生再不踏入大荒,黑帝也罢,天下第一人也罢,与我何干?”
顿了顿,凝视着烛龙,淡淡道:“大荒风起云涌,豪杰辈出,自有能化干戈为玉帛之人。科某别无他求,只想扁舟散发,寄身东海,还盼烛真神成全,还这里一个风平浪静。”
见他言语淡定,软硬不吃,反倒要求己方退兵,水族众将无不大怒,纷纷大声呵斥:“姓科的,若不是真神念你祖上有功,苦口婆心地想要挽你回头,此刻你还有命在么!”
“他奶奶的乌龟海胆,给你一瓢水,你还想作浪了!再不归降,老将东海炸成昆仑山!”
龙神闻言怒极,仰头格格大笑,站在船头,红衣如云鼓舞,声浪似狂风海啸,四周巨浪随之轰然冲卷,滔滔不绝,顿时将众人的喧哗声盖了过去。
“扁舟散发,寄身东海……在这遍海惊涛之,龙牙侯还想独舟孤钓么?”烛龙嘿然一笑,淡淡道,“青山遮不住,大江东流去,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两位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有气无力,但听在科汗淮二人的耳却如狂雷轰鸣,飓风扑面。
龙神身一晃,气血翻涌,笑声顿时被噎堵于喉,仿佛被万钧巨力所推,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又惊又怒,蓦地气沉丹田,强行立定。虽然勉强站稳,花容却已变得煞白,喉更是一阵腥甜,心大寒。
龙神虽知烛龙真气、法术已臻化境,几近天下无敌,但蟠桃会上,他与黑帝已斗得两败俱伤,原以为凭借自己与科汗淮二人联手,未必输得了他,此刻这番甫一交锋,才知这老妖修为只能以“深不可测”四字形容!饶是她生性刚烈好强,无所畏惧,此刻心底也不由涌起森然骇惧之意。
当是时,水族舰队炮火轰鸣,天海赤红。远远望去,波涛汹涌,断桅残舟浮沉跌宕,青龙舰队至少已有十一、二艘巨舰被摧毁炸沉,余下的众舰虽已沉潜海,但以水妖火炮的威力来估测,即便船舰在水深十丈处潜行,依然颇为凶险。
龙神与科汗淮对望一眼,心领神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再不动手,只怕永无机会了!
龙神俏脸晕霞泛起,碧眼杀机大作,格格大笑道:“烛老妖,你说得不错,青山遮不住,大江东流去,但不管你是长江,还是黄河,最终还得汇入我东海之!”
说到最后一句时,樱唇张启,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冲吐而出,凝空急旋不已,紫气缭绕,异香扑鼻,将她妖娆的容颜映照得流光溢彩,美艳绝伦。
“龙珠!”水族众将的脸上无不闪过惊骇而又贪婪的神色,失声低呼。
此珠不但凝敛了历代龙神的元神真魄,更封印了数百年来众多荒外凶兽的灵魂,可谓龙宫镇海之宝,若能得之吞吐修炼,不但可以脱胎换骨,日进千里,更能解印凶兽,实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嗷——呜!”忽听一声震耳怒啸,青光闪耀,天海之突然闪过一个巨大的碧青龙头,怒目獠牙,狰狞狂暴,整个紫红的夜空霎时间变作幽幽惨碧。
凶兽悲鸣,漫天飞禽惊啼冲散,就连万千炮火也仿佛相形失色。
青龙封印!水族群雄陡然大凛,站在烛龙身后的苏柏羊齿更是老脸惨白,说不出的羞愤恨怒。
个月前,龙神就是在这东海之上,以龙珠解印青龙,将他的龟蛇军杀得一败涂地,颜面全无。
“轰!”
几在同一瞬间,数里之外的海面突然冲涌起数十丈高的惊天巨浪,波涛狂涌,水妖众舰登时一阵猛烈晃动。
众人惊呼声,青龙舰队首尾相连,破浪横空,象一道绿色弧线高高抛起,碧光闪耀,和空咆哮的龙头陡然锲合,化作一条巨大的青龙,夭矫飞舞,猛一回旋,怒吼着朝水妖众舰猛冲而来!
炮火轰鸣,红光怒舞,无数道赤艳红芒纵横呼啸,四面八方地撞射向那条青龙,被它巨尾盘旋横扫,光芒乍爆,冲天炸散成万千光浪,姹紫嫣红,如烟火漫空,煞是缤纷壮丽。
青龙张口狂啸,怒目红光闪耀,雷霆万钧地俯冲而下。
“轰!”龙头重重地撞入不远处的一艘战舰上,那洞野山若木所制的楼船顿时如纸糊草捏,土崩瓦解,霎时间炸散成万千碎段,冲天乱舞!
青光夭矫,巨龙咆哮,四周海浪炸涌如沸,靠近的五艘艨艟顿时被狂涛高高抛起,当空翻转飞旋,无数人影簌簌摔落,惨叫惊呼声不绝于耳。被空纵横飞舞的火炮流弹击,断木横飞,火焰冲天,更是惨不忍睹。
片刻之间,竟已有七艘巨舰被青龙彻底击毁!
水族众将瞠目结舌,又是骇惧又是愤怒,此时相距甚近,水族众舰更不能以乱炮轰击,以免误伤己方,惟有血肉相搏,一争高下了。
眼见烛龙依旧病恹恹地斜坐着,竖眼似闭非闭,不发一语,仿佛睡着了一般,“乾山牛真”河獂第一个按捺不住,喝道:“杀鱼何需斩鲸刀,老杀了你这贱人!”纵身冲下,牛角双刀银光爆舞,凌空飞旋斩到。
科汗淮移身挡在前方,淡淡道:“河将军,得罪了。”右臂碧光冲爆,气旋滚滚,轰然横扫在牛角双刀上。
“当!”龙吟刺耳,那弯弯的双刀霎时间绞扭如麻花,冲天抛飞,接着只听“哧哧”连响,河獂铠甲陡然迸裂,双臂竟也如同麻花似的陡然一扭,肉裂骨断,嘶声惨叫,朝后踉跄飞跌。
众将骇怒交迸,喝道:“先杀了科汗淮这叛贼,再剥了妖女的皮,抽了她的筋!”人影纷闪,刀光如雪,纷纷围攻猛冲。
科汗淮长身傲立,屹然不动,断浪气旋斩碧光鼓舞,如奔雷狂电,气芒扫处,都有人惨声怪叫,受伤跌退。若不是他顾念旧情,不忍对同族痛下杀手,这些人大半早已身首异处。
龙神可就没这般慈悲了,春波流转,凝神聚气,笑吟吟地默念法诀,龙珠光芒眩目,紫气缭绕。
那条巨大的青龙随其意念腾舞咆哮,风驰电掣,巨尾扫处,楼船迸裂坍塌,惊涛喷涌。水族士兵纷纷惊呼奔逃,稍有不及,不是被气浪打得血肉模糊,横死当场,就是横空摔飞,被巨浪吞噬其。
各舰将领惊怒呐喊,号角劲吹,夹杂着汹汹诡异的锣鼓之声,一艘战舰光芒波荡闪耀,忽地冲天爆舞,幻化为一只巨大的三角犀兽,朝青龙猛冲而去。
接着,又有七艘巨舰相继解印内封的兽神,纷纷变化为太古凶兽形状,四面飞冲,包夹围击。
青龙似是凶性更发,咆哮着一头撞入那三角犀兽的头顶。
“咯嚓”一声,犀兽的三支巨角顿时迸断,头部被龙角直贯而入,层层碎裂开来,痛吼声,又被高高掀飞,重重冲落海,光芒晃荡,变回三桅巨舰,船头、桅杆已尽数粉碎,陡然往海沉去。
青龙当空横冲直撞,巨尾怒扫,锐爪猛击,凶狂不可一世。转眼之间,又有八只太古凶兽元神悲鸣着被青龙撞回战舰原形,碎断沉没。
漫天飞禽盘旋惊飞,震慑不敢下,那些北海妖兽则远远地踏波逐浪,悲鸣低伏。
龙神杀得兴起,胸闷气少解,扬眉格格笑道:“烛老妖,若是在大荒、北海,我或许还让你三分,但在这东海汪洋之上,岂能容你放肆?”
青龙纵声狂吼,突然破浪飞起,从她头顶直冲起数十丈高,张牙舞爪,怒目如赤火巨轮,狰狞凶暴地俯视着旗舰上的烛龙等人,巨口暴张,长舌跳跃,口涎如密雨似的滴落,只等龙神意念萌动,便立即俯冲而下。
烛龙竖长细眼陡然睁开,精光爆射,看得龙神心陡然一寒,冷冷道:“江鱼河虾,不知四海之大。当日你以青龙打败海蟒,今日烛某便让你瞧瞧海蟒的真正威力。”
话音未落,突然急旋破空冲起,昂首长啸,丹田内冲起万丈黑光,“咯啦啦”一阵裂响,衣帛破裂,周身瞬间涨大十倍有余!
万兽悲吼,龙神心大凛,只听水族众将纵声欢呼,叫道:“真神现出兽身啦!烛照阴,昼夜春秋!”
烛龙急旋飞舞,周身赤光吞吐,无数道紫气红芒离线飞甩,忽然滚滚冲爆,化作一条数百丈长的人头巨蛇,通体艳红,赤鳞闪耀。当空发出一声凄厉破云的怒吼,腾身飞甩,陡然冲入汪洋之。
“哗!”大浪狂涌,漩涡摇荡,漫海跌宕的水妖战舰纷纷爆发出雷鸣般的狂呼呐喊,号角四起,鼓声密奏,仿佛骤然沸腾了一般。
狂风呼啸,闪电接连,暴雨越发猛烈了,蓝黑色的天海一阵阵地呈现出妖艳的亮紫色,映衬着远处海面上吞吐未息的火光,更觉诡异。
科汗淮与龙神并肩站在船头,听着四周如潮的鼓号呐喊,屏息凝神,四下扫望,却始终不见烛龙兽身重新冲出海面。
只见漫天飞禽突然悲啼怪叫,和海上的万千凶兽一齐冲入波涛,前赴后继,宛如自杀一般,纷纷消失不见。海面剧烈起伏,隐隐可以听见风浪夹杂着奇异的呜鸣,低沉凶暴,仿佛来自海底,又仿佛来自地狱。
两人心突突忐忑,对望一眼,大觉不妙。青龙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昂然垂立于二人的头顶,嘶声怒吼,跃跃欲扑。
过不片刻,“哗啦”一声,东方极远处的海面上突然掀起层层巨浪,白沫冲天喷涌,隐隐可见一个赤红色的巨物隆起海面,又重重砸下,登时撞起更高的惊涛狂浪。
几在同时,西边极远处的海面上也狂涛骤起,一段赤红色的巨物破浪抛舞,招摇着冲入海里。
水妖欢声更响,渐渐汇合成雷鸣般的呐喊:“北冥神蟒,烛照阴!睁暝昼夜,吐息春秋!”
海上波涛翻涌,方才冲入海的凶鸟妖兽的尸体渐渐浮出水面,随波跌宕,绵延十余里,遥遥望去,惨烈已极。
喧嚣之后,又是一阵沉寂。
海风呼啸,暴雨如狂,过了半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宛如地震海啸,惊涛如沸,旗舰突然被高高抛起,众人促不及防,踉跄奔跌,数十名水手惊叫着翻身摔入怒海狂涛。
龙神、科汗淮身形微晃,气沉丹田,双足如磁石附铁,牢牢地粘在甲板上。那青龙则盘旋飞舞,紧紧地环绕在他们四周。
天旋地转,巨浪啸卷,青龙忽地发出一声怪异的狂啸,象是愤怒,又象是惊恐,两人一凛,循声望去,心陡然沉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们后方,一条合围近两百余丈的赤红巨蛇破浪飞舞,陡然冲天窜起数百丈高,犹自攀摇直上,象是海忽然长出的赤壁高崖,挡住了大半个夜空。与之相比,青龙竟小如泥鳅了。
巨蛇摇曳飞舞,参天摩云,突然低下头,竟是一张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人脸,竖长的眼睛仿佛两条碧绿的长缝,似闭非闭,凶光闪耀,赫然正是烛龙!
龙神又惊又骇,只见那人头巨蛇突然张开血盆巨口,仿佛当空裂开暗红的巨洞,獠牙森森,长舌直冲起百丈来长,喉“赫赫”连声,化作雷鸣般低沉的怪笑:“四海州,唯我至尊。小小一条青龙,也敢在此嚣狂。”
巨口张处,腥风狂舞,唾沫如雨,撞入海,登时冲激起万千大浪。
漫海摇曳的水妖战舰突然冲天盘转,螺旋上升,一艘接一艘地冲入那巨口之。
科汗淮二人大凛,翻身飞掠,并立于青龙背脊,凝神戒备。
人头巨蛇光芒激爆,竟再度膨胀开来,转眼之间又增大了两倍有余,犹如檠天巨柱,山岳压顶。隐隐可见万千光芒在它体内吞吐飞舞,象是无数凶兽在挣扎怒吼……
科汗淮心一动,失声道:“摄神御鬼**!”
龙神灵光霍闪,突然明白烛龙为何要吹奏苍龙角,驾驭万千凶兽来到东海了,也明白他的兽身为何竟能膨胀为如此惊天动地的巨物。
烛龙所使的妖法,和黑帝、蚩尤一样,都是八百年前由水族神巫罗姬貉所创的“摄神御鬼**”,所不同的只是:他所强行吸纳的,乃是万千凶兽的邪魂厉魄!
那人头巨蛇细长的竖眼陡然张开,蓝光爆射,天海登时雪亮一片,桀桀怪笑道:“汁光纪那老贼费尽心力,阻止烛某修成‘北冥**’,却不想弄巧成拙,反让我领悟天地精奥,修成万年不死之身!龙牙侯,敖丫头,你们既然不识时务,烛某就成全你们,作我北海神蟒的第一对祭品吧!”
长身曲弓,巨口陡张,猛地如天崩山塌,朝着二人当头呼啸冲下!
下方黑云滚滚,亮起一道狰狞的闪电,劈在扶桑树杆上,登时火花四射,与上方的熊熊烈火连成一片。
拓拔野骑鸟不顾一切地冲透云层,风驰电掣的往下追去,悲怒、仇恨、自责、懊悔……在心翻腾如沸,憋闷得几乎要爆炸开来。咬着牙,不住地对自己暗暗说道:“拓拔野啊拓拔野,你若就这么让那奸贼将雨师姐姐从身边夺走,那可真真枉自为人了!”
姑射仙和空桑仙并骑一鸟,伴随其侧,看着他脸上那悲怒痛楚的表情,心酸疼如割,也不知是愧疚、怜惜,还是难过,暗想:“若不是因为我,他又怎会与龙女遭此劫难?倘若她有个什么好歹,我……我……”眼眶一热,泪水竟莫名地涌了出来。
空桑仙暗叹了一口气,伸手帮她拭去泪珠,传音道:“傻孩,你别自责啦。公孙婴侯矢志报复,早已定下了周密计划,就算没有你,他也一样会找出其他人、其他法,来劫掳龙女,打击拓拔太的……”
她适才与公孙婴侯的“地火阳极刀”迎面对冲,经脉震断,脏腑也险些被烈火气浪攻入,受伤极重,这么传音说了几句,便觉真气不继,顿住皱眉调息。
姑射仙听她这般劝慰,反倒更觉脆弱难过,点了点头,泪水如断线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滑落,耳根、双靥**辣地烧烫,心乱如麻。
距离她数尺之外,流沙仙驭鸟并飞,俏丽的苹果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甜美笑容,眉尖紧蹙,咬着唇,四下凝神扫探,心怒恨如焚,夹杂着一阵阵的羞愤和苦楚。
这二十年来,她无一日不想着报仇雪恨,好不容易撞见这不共戴天的恶贼,谁想非但让他轻易地逃之夭夭,还险些被其重创!
四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骑鸟往下方电冲而去。
穿过云层,轰鸣声震耳欲聋,无数绚丽夺目的红光炮火“嗖嗖”破空,从他们四周纵横怒射而过,朝岛下方呼啸冲落,“轰隆”连声,激撞起冲天火光。
驱鸟俯瞰,岛上火海熊熊,四处可见残垣断壁,原本恢弘壮丽而又极具层次的汤谷城,在这天雷怒火的狂轰滥炸下,已经是一片狼籍残破,迥然两异。
惟有靠着山崖石壁的那一片石堡、洞城依旧固若金汤,旌旗招展,不断有巨弩怒射出成百上千的火箭,向岛外的水族舰队还击。
触目所及,人影稀少,想必都已退守到各自的阵地去了。但湖边、林里、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略一数去,竟有数百人之多。
拓拔野四下环顾,瞧不见雨师妾的踪迹,却瞧见这等惨烈的情景,怒火更甚。公孙婴侯这恶贼用心忒也歹毒,故意趁着婚礼前夕、水妖偷袭之时掳走龙女,让自己难以专心,无法两顾。若不是雨师妾牺牲自己,逼迫他作出顾全大局的决断,他只怕真会抛却一切,与公孙婴侯斗个鱼死网破。
想起雨师妾方才叮嘱的话语,他的心又是一阵抽缩般的剧痛,不知此时此刻,她已身在何处?蓦地收敛心神,咬牙暗想:“罢了,我再往西追上数里,若赶不上那恶贼,再回来对付水妖。等到这里战局初定,立时便赶往皮母地丘,救出雨师姐姐来!”
当下驭鸟回旋,朗声道:“三位仙,你们先回汤谷城大殿疗伤,我去去就来!”
正欲驾鸟朝西,流沙仙娇声叫道:“慢着!公孙婴侯诡计多端,常常是声东击西,虚实相济。他断然不会直接西回大荒,必是先飞东南,再迂折绕回。我陪你去将他抓回来!”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想她既与公孙婴侯有多年深仇,知根知底,当不会有错。那恶贼位列“大荒十神”,修为惊人,有她鼎力相助,总是多了几分胜算。于是点头应诺,朝着空桑仙姑姪作揖告别,并驾朝东南冲去。
姑射仙原想说与他们一同前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看着两人飞去如电,消失在茫茫红光、滚滚黑云之后,心那莫名的苦楚悲戚越发强烈,想要伸手擦拭泪水,全身竟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时间,喉若堵,竟似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她自小修行圣女之术,绝七情,断欲,单纯如冰雪,极少为任何人、任何事流过泪水。但不知何以,此时此刻竟是悲从心来,仿佛截堵了多年的春洪陡然决堤迸流,汹汹难抑。
空桑仙心下了然,又是怜惜又是难过,抚摩着她的肩头,想起当年情景仿佛,人物参差,更是黯然魂销,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微笑。
都说世事无常,却为何总是在轮回里更替变换呢?
拓拔野、流沙仙并驾齐驱,绕过山崖,朝东南方大海急冲而去。
天海茫茫,艨艟横列,放眼望去,隐约瞧见贝阗屿的崖顶上站了一个人影。拓拔野心一紧,又是惊喜又是恨怒,驱鸟全速疾飞,“叮”地一声,天元逆刃光芒闪耀,杀气冲天,只等稍一接近,便全力猛攻。
那人似是也瞧见他了,微微一震,相距尚有数百丈时,嘿然传音笑道:“拓拔小,你终于来了……”语音忽地一变,似是颇为惊怒失望,沉声道:“龙姑呢?你怎么带了这小妖女前来?”
当是时,海上炮火冲天乱舞,红光四闪,将那人照得历历分明。乌金丝袍,黑木面具,一双星般闪闪发光的眸……
“是你!”拓拔野心一沉,方甫涌起的紧张狂喜瞬间荡然无存,想起是四年前他血洗蜃楼城,今夜又率舰队炮轰汤谷,怒气上冲,喝道,“天吴老贼,你亲生妹大婚在即,你就是这般贺喜的么?骨肉之情尚不念及,当真连禽兽也不如!”
话音未落,忽听东北方极远处的海上传来“轰隆”一声闷响,既而又响起一阵凄厉而又诡异的怒吼声,隆隆澎湃,仿佛从海底深处传出的万千凶兽咆哮,竟将雷鸣、风暴与炮火轰鸣尽数压过了。
拓拔野一凛,转头望去,只见极远处的海面上忽然冲起一片紫蓝色的亮光,天海俱蓝,一道赤红色的巨柱昂然矗立,直破入云,那诡异的咆哮声似乎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水妖舰队突然爆发出连绵欢呼,凝神细听,竟似是:“烛真神光照阴,无往不胜!”“北冥神蟒一出,龙神变泥鳅!”
拓拔野心大寒,冷汗涔涔,难道烛老妖竟亲率大军,狙击娘亲和科大侠了么?这北冥神蟒是什么?莫非竟是那……
念头未已,那道赤红色的巨柱忽然咆哮曲伸,斜斜扑落,赫然竟是一条大至难以想象的超级巨蟒!
流沙仙脸色大变,心下骇然,大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东北方,一时间,竟连公孙婴侯也被抛之脑后了。
这些年来,她遍历大荒,见过的妖禽凶兽可谓千万计,却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巨大而又凶暴的蟒蛇。难道……难道竟如神农当年所说,世上真有那种足可遮天蔽地的怪物么?
“轰隆!”那巨蟒咆哮入海,相隔数十里之遥,竟仍可清晰地看见那冲涌如山的狂浪,就连岛外的波涛,也似乎随之陡然跌宕起来。
众水妖欢声雷动,齐声叫道:“杀了敖老娘们儿!杀了敖老娘们儿!”
拓拔野惊怒担忧,恨不能立时飞去看个究竟,却听天吴传音喝道:“拓拔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速速带着龙姑离开此地,否则烛真神一来,即便是神帝重生,你们也无逃生之机了!”
他陡然一震,才明白天吴守在此处,敢情是网开一面,让自己和雨师妾借以逃生。心潮汹涌,对他的恨怒之意竟不觉消减了几分。
但想到蜃楼城的惨烈景况,想到蟠桃会上他目睹雨师妾备受凌辱却熟视无睹的坚狠,怒火顿时又窜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天吴老贼,你若当真挂念你的妹,这些年来就不会任她自我折磨,更不会任她受人欺凌,沦落为烛老妖和双头老怪的媸奴了!你以为这般惺惺作态,便能抵消她这二十年所受的苦楚,就能安抚自己的良心么?若真有悔过之意,就立即弃暗投明,一齐割下烛老妖的人头,亲自向她认错!”
天吴身微微一僵,双目闪过羞怒愤恨之色,森然道:“小,世上让她饱受苦楚、生不如死的,只有两个人。不是我,不是烛真神,更不是禺强、禺京。除了地壑里的那个小,就是你!若不是因为四年前她遇见你,她也不会失去一切,流落到今天这种境地。她既然为了你,甘愿以死相殉,那我就杀了你,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黑袍鼓舞,突然冲天掠起,闪电似的急冲而来,“轰”地一声,真气鼓舞怒射,右手赫然多了一柄紫黑巨铜刀,光芒冲天爆吐,如虹霞霓彩,眩人眼目。
流沙仙“哼”了一声,冷笑道:“拓拔小,小心啦。他的‘朝阳古兕瑰光斩’厉害得很,未见得在断浪刀之下。”
拓拔野听到“地壑里的那个小”,已是怒火如焚,再听到“她既然为了你,甘愿以死相殉”,心更是悲怒欲爆,哪里还有半分忌惮?气往上冲,纵声大笑道:“天吴老贼,四年前的蜃楼城里,我便想取你项上人头,今日你送上门来,我又岂能放过?”
气涌丹田,抄足从鸟背上冲天飞起,衣袂猎猎,瞬间便掠出百丈开外。天元逆刃当空划起一道十余丈长的弧形电光,轰然怒劈,顿时与“古兕瑰光斩”撞个正着。
“轰!”气浪四散逸炸,两人齐齐一晃,翻身冲起。
拓拔野心一凛,原以为天吴修为当在双头老祖之下,但以这一刀而论,其真气雄浑深沉,难以估测,自己竟似一直小觑了他!还不及多想,霓光耀目,寒芒又当头劈到,霎时间光芒接连爆舞,又连交了十七八刀。
两人此时俱是怒火填膺,大开大合,招招搏命,殊无躲避取巧之意。每一回合,都如天雷勾动地火,远远望去,光浪叠爆,犹如彩菊朵朵,凌空怒放
拓拔野潜力虽然深不可测,但距离蟠桃会已有四个多月,白帝、赤松、风伯等人输入的五行真气早已逸散大半,与当时大战双头老祖与鬼帝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真气互撞,强弱立判,这般硬碰硬地激战了数十合,他双臂酥麻,气息乱涌,心下越来越惊,想不到天吴真气之刚猛霸道,一至于斯!
此人在水族四神,韬光养晦,锋芒最为收敛。在世人眼,对烛龙更是唯唯诺诺,必恭必敬,仿佛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国主而已。若不是因受其宠信,大力提拔,只怕连大荒十神之位都难以挤上。岂料今番交手,才知他竟如冰山浮海,十隐其。
拓拔野惊怒少逝,好胜心起,渐渐将所有杂念屏除开来。抖擞精神,凝神聚气,一边奋力格挡,一边念力感应他的破绽,伺机全力反击。
流沙仙在一旁骑鸟观战,眼见拓拔野被天吴杀得接连飞退,险象环生,心越来越是凛烈,突然想起当年与神农聊天时,他说的那一番话来。
那次她为了报仇泄恨,抓了朝阳谷的几个水妖作为药罐,种了几百种蛊毒,却被神农制止。当日他便提到,冤家宜解不宜结,尤其朝阳谷水伯心计深沉,坚忍果勇,将来若不成大器,则必成大害。
其时天吴刚刚升为水族两大祭司之一,又新被列为十神之一,但大荒人却都说他资质平平,不过是牺牲了其妹龙女讨好烛龙,从此才平步青云。她也以此讥笑反驳,说此人是靠着马屁和裙带才升为神位,未必胜得过自己的蛊毒,颇不以为然。
不想十七年后的今夜,目睹天吴盛怒之下毕近全力,才始信神农所言无虚。想到他慧眼识人,苦口婆心地劝诱自己,心又是一阵椎心彻骨般的酸楚难过,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忽听“当”地一声脆响,凝神望去,只见拓拔野右手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长流,左手单握天元逆刃,凌空左支右闪,极是凶险,心一凛,左手伸入百香囊,只要他少有不妙,立时相助。
“轰!轰!”当是时,只听两声惊天巨响,远处水妖舰队传出一片惊呼惨叫,转头望去,又惊又喜,失声惊咦。
水妖旗舰火炮轰鸣,竟朝着己方的一艘艨艟接连狂轰!
几在同时,另外十余艘水族巨舰也掉转火炮,朝着自家舰队骤然开火。霎时间,火焰冲天,黑烟滚滚,水族众舰自相对轰,桅断舟沉,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