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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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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空气温暖而s润。才刚跨入四月而已,这江南的天便已经开始有了夏的气息。
凌雄健倚靠在胡床上,举着酒杯眺望那p在星光下闪着波鳞的湖水。
另一张胡床上,楚良早已平躺了下来。一个h衣侍nv跪坐在他的身侧,将他的头放在膝上按摩着;另一个蓝衣侍nv跪在他的身前,轻轻捶着他的腿。一个绿衣nv侍提着酒壶侍立在两张胡床的间,不时地为他们添加琼浆。
凌雄健早已习惯了楚良的奢华作派,对这美人环绕的情景已是见怪不怪。见绿衣nv侍给楚良斟酒,他也举起杯来。
“嫂夫人临走前可说了,让你少喝点。”楚良拦住侍nv——不久之前,可儿随张三去查看门禁,只留下这两人在船厅后廊上对坐着聊天叙旧。
“已经没事了。”凌雄健屈伸了一下那条令他受尽折磨的左腿,“nv人嘛,总是喜欢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楚良从h衣nv侍的膝上转过头来。
“那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
“新婚的感觉。”
凌雄健愣了愣,瞪着手的酒杯恍惚一笑。
“不错。”停顿了一下,又道“很不错。”
楚良看着他,微微沉默了一下。
“很高兴看到你很好。”
凌雄瞥了他一眼。他们已是多年的老友,楚良那张善于伪装的脸上虽然并没有什么表示,他仍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怎么?”他问。
楚良摇摇头,迟疑地笑笑,有点拿不准要怎么说。他就着侍nv的手喝了一口酒,这才小心地道“最近京城里有些传闻对你老兄不太有利,我看你要小心点。”
凌雄健望着手的酒杯微微一笑。
“我现在已经远离那个是非圈了,能有什么闲话再扯上我?”他叹了一口气,“我这伤也算是另有好处,至少从此不会再受人猜忌。”
所谓“鸟尽弓藏”。去年,当御史弹劾李靖军纪不严时,凌雄健曾经出面替他辩护了j句,当时他曾不慎提及当年太上皇想杀李靖泄s愤的旧事,从而被人以“大不敬”的罪名告了一状,以致于李靖还没受审,他倒先见识了一下大唐天牢是什么模样。
所幸的是,当今天还算是个清明君王,没j日就放了他。自那以后,凌雄健原本想学着李靖激流勇退以避猜忌的,谁知最终却是人算不如天算,不得不因伤归隐。
然而,如今国家有难时,李靖还能重新复出为国效力,他凌雄健的伤却不允许他再重披战袍。
凌雄健暗淡下眼神,不由感慨壮志难酬。
楚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你也太小看了你的名气。就算是现在,你在朝也是极有威望的。当年那些你曾得罪过的小人难免还是会记挂着你。”
凌雄健不以为意地晃晃杯御赐的美酒,闻着酒香轻笑道“身正不怕影斜,皇上也不是无道昏君,我不怕。”
小楚皱起眉,“皇上虽然还算开明,不过你也该知道他的难处。他是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有时候,对的不一定就是该做的;错的也不见得就是不该做的。”
凌雄健挥断他的话。
“别跟我说这些,我是个军人,从来就搞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也不想懂。”他苦笑了一下,“如今也更不需要懂。”
小楚沉默了一下,“你可别这么想。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这副臭脾气在朝得罪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万一被人抓住了把柄,就算皇上有心主持公道,只怕也要看看情况才行。所谓君趋吉避祸,何苦让自己被动呢?”
凌雄健转头,敏锐地看了他一眼。
“你听到些什么?”
楚良接过侍nv手的酒杯,抑郁地把玩着。
“你当这次我为什么来?朝有人说,这玉很可能是你故意藏匿了。皇上说,你若有心留着那玉,就不会让它流到外面去,这才堵了那些人的口。皇上虽然相信你,却也怕那些人找茬多事,所以才叫我下来查一查。”
凌雄健转过头,望着他了然地一笑。
“只怕是你自己主动请缨的吧。你怕我再受那个牢狱之灾。”
楚良望着幽暗的湖面叹了口气。
“臣难为,皇上更难做。其实上一次皇上就不是有心想要关你,只是事关皇家的威严,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皇上与太上皇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去戳上皇的疼脚,皇上总要对上皇有所j待才是。”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自从去年秋天起,太上皇的病便一直没有好转。如今连皇上都让着那宫里三分。如果当初你同意了玲兰的婚事,跟那宫里的关系可能还有j份回旋余地,如今你偏偏又娶了嫂这样出身的,这不是在打太上皇的脸吗?如果真惹恼了他,抓住你什么把柄,在皇上面前说点什么,纵然皇上有心想要保你,只怕也只能是重板轻落,到底还要让你受点罪。这又何苦。所以我劝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凌雄健皱起眉。
“这可不像你。当年你违抗圣命偷偷跑到洛y王世充的府里去做卧底时,可没这么胆小。”
一席话勾起了楚良的回忆,“那时不是年少无知嘛。”他模糊地笑着,拉回正题。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剩下的玉佩。这事不能拖,只怕越拖朝的闲话越多,对你就越不利。”
“你可有眉目了?”凌雄健问。
楚良摇摇头,“不过……种种迹象都表明,这玉是从这府里流出去的。”他技巧地暗示着。
凌雄健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当然不怀疑你。”楚良连忙表示,“只是你府上人多,保不定是谁发现了这玩意,以为值j个钱,就偷拿出去卖了。”
凌雄健微微一笑。“如果你怀疑我,就不会住在我家了。对了,你说那个玉器店老板还说了一些细节。是什么样的细节”
楚良缓缓地摇摇头。“还有待核实。不过,不管是谁,得要让他知道事实的严重x。也或者吓一吓,能让他把东西拿出来。不过我有点担心,万一吓得他把东**起来,那就更麻烦了。”
凌雄健沉y了一下,笑道“难怪我感觉你有点怪怪的。你在怀疑我的夫人吧。”
楚良一愣,笑了。
“这么明显吗?”
“倒也不是,只是我比较熟悉你而已。”凌雄健喝了一口酒,道“不会是可儿。”
楚良打量着凌雄健。月光下,他的脸仍然跟过去一样,像是石雕的一般线条生y。只是,那双眼眸却因提到他的夫人而变得不再那么冰冷。
“你很信任她?”
凌雄健抬起眼。
“就跟信任你一样地信任她。”
楚良不禁愕然。对于nv人,凌雄健虽然不像他那样抱着很深的成见,却也很少有什么正面好评。他总说nv人是一切麻烦的根源,也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对待nv人。如今却……
“nv人!老熊啊,我们在说的是nv人!”
“nv人又不是怪物。只是比较麻烦的一种人而已。”凌雄健笑道。
楚良不由转过头来打量着他,笑道“‘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真想把老尉他们都叫来,一起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看来嫂夫人真不简单呢。难道嫂夫人是nv人比较不麻烦的?”
凌雄健哈哈一笑,摇摇头。
“错。她是nv人当最麻烦的一个。”
楚良皱起眉。
“若论姿se,我家这些舞伎婢nv恐怕都比嫂强些;论x,比她温柔的也大有人在;若论门第,堂堂的郡主你都看不上眼。可你却只对她动心。这是为什么?”
凌雄健想起前些天他也曾如此地问过自己,不由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她了。”
楚良看着他良久,最后摇摇头。
“想不到,‘石头将军’竟然也能成为一个好丈夫。玲兰要是听到你结婚了的消息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一提到那位刁蛮的玲兰郡主,凌雄健的眉头便打起结来。
楚良与玲兰郡主是姨表兄。去年,凌雄健在东京养伤时,身在前线的楚良曾托玲兰替他送一包家传伤y给凌雄健。结果,这y却送出了意想不到的事端来。
“都是你惹的祸。要不是因为你,我才没兴趣给她好脸se。结果倒好,那丫头却是个蹬着鼻上脸的主儿,给不得颜se。”凌雄健恼火地道。
楚良哈哈大笑。
“玲兰那丫头跟我一样,都是家里唯一的孩。她从小丧母,我从小丧父,周围的人总因为这个就惯着我们俩个。我呢,因为在军,多少还受着一些节制。她在宫,上面又有皇上、太上皇宠着,自然就养成了这么个霸道任x的刁蛮个x。而且,别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唯独你对她是ai理不理,她当然就觉得你特别啦。”
“这倒成了我的错。”凌雄健不满地咕哝着。
“对了,我离京时听到一个传闻。只是我走的急,没有细打听。我听说,你送了一个什么东西给我表?”
“胡扯。我躲你那个宝贝表还来不及呢。”凌雄健翻了他一眼。
“那就好。”楚良点点头,“现在这局面已经很麻烦了,我不想让她也夹进来。”
凌雄健想到玲兰郡主那固执的个x,便深有同感地叹了一口气。
楚良起身,拿过侍nv手的酒壶,给凌雄健斟上酒,笑道“别再提那些扫兴的事了,简直是糟蹋了这美酒佳酿。”
***
凌雄健左手拿着小林从市集上给他收集来的《齐民要术》——一本关于农业方面的书,右手拿着一条牛rg——老王的最后一点存货,心满意足地躺在放在偏殿廊下的躺椅里,享受着春天暖融融的y光。
在他的左前方,可儿正背对着他,逗弄着一只刚刚买回来的小鸟。那是她特意命人从街上买来,逗病的凌雄健开心的。
病。凌雄健摸摸鼻梁。其实,他的腿伤很快就恢复了。可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ai上这种“缠绵于病榻之上”的日。每当看到可儿围着他,关切地询问着他的身状况时,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着一些并不存在的“不适”——在此之前,他还那么的讳疾忌医。
自从那日吵过架后,可儿就再也没有主动提到过他的伤。即使是两人冰释前嫌后,她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她只是要求他每天都去泡温泉——当然,她也在一旁陪着他。而且,她还坚持每天帮他做按摩。
凌雄健微微皱起眉。
可儿总是装作很平静地样看着他的腿。只有在她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时,脸上才会显出既担心又害怕的神情。他知道,他的伤让她害怕,也让她心疼。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躲开,就像面对所有必须做的事情一样,她勇敢地面对着那道丑陋的疤痕——这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一件事情。
他动了动身,躺椅发出“吱呀”一声响。
可儿回过头来,从地上捡起被凌雄健“不小心”弄掉的靠垫,走到他的身边,将它们重新塞到他的背后。又扭头看看他那搁在一张矮j上的左腿——同样的,原本垫在腿下的靠垫也掉落在了地上。她叹了一口气,走过去。
“可儿。”
“嗯?”
她捡起靠垫,搬起他的腿,重新垫好,抬头望着他。
凌雄健放下那本怎么也看不懂的《齐民要术》,摸摸鼻尖,犹豫地望着她。
“怎么?”可儿鼓励地笑着。
“你……”凌雄健皱皱眉,瞪着搁在矮j上的腿。“你不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吗?”
可儿眨眨眼,定定地望着他。
这是凌雄健第一次向她承认这条伤腿带给他的感受。
她垂下眼帘,手指缓缓地在他大腿上移动着。她轻抚过那道伤疤,然后抬起眼,注视着他,手指继续往上抚去。
凌雄健发出一声清晰地chou气声。他望着可儿。此刻,她的脸颊透着诱人的红晕。
“如此强壮的‘废人’?”
她轻声低语,手指向大腿内侧探去。
事实上,她也知道凌雄健是在装病。一个人不可能在夜间是一条生龙,到了白天却又变成一只病虫的。不过,她喜欢这种被他需要的感觉。更让她欣喜的是,他竟然肯跟她讨论他的腿了。
凌雄健捉住她的手,苦笑道“我原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很多战友都没有能够活到解甲归田的这一天。现在想想,他们未尝不是幸福的。”
他看看膝上的《齐民要术》。
“我这辈只知道怎么带兵打仗,如今上不了战场,我就不再是我了。”他抬眼望着可儿,目光透着迷茫。
可儿握紧他的手,“总有一天,天下会太平的。如果是因为天下不再有战事而解甲归田,那你还会觉得自己像个废人吗?”
“这不一样……”
可儿摇摇头,打断他。
“其实是一样的,你不可能永远都在战场上。”
她低头看着那本《齐民要术》,沉思了一会儿,又抬头笑道“不,我错了。事实上,你一直是在战场上的。”
凌雄健挑起眉。可儿拍拍那本书。
“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这本书吗?现在,它就是你的战场呀。我相信,你能做一个优秀的将军,就同样能做一个优秀的农夫。”
凌雄健低下头,皱眉望着那本书。可儿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侧。
“战场不见得就是看得到刀枪的地方。当那些医官告诉你,你这辈都不可能离开床的时候,你不是没有放弃,一直在战斗吗?前些日在邵伯湖边抢险,你不也是在战斗吗?我不懂农事,不过听老人说,农事就是在与老天爷争时夺势,这不也相当于是一个战场吗?”
她重新蹲下身,扶着躺椅的扶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你是凌雄健,你是‘石头将军’啊。你骨里流着战士的血。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成为‘废人’,你也永远都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可儿语气的热烈不禁感染了凌雄健,他沉思着覆住她的手。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半晌,他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着振奋的神采。
“谢谢你。”
他温暖的手指轻柔地划过她的面颊。
可儿笑着摇摇头,站起身。
“不用谢我,只是你自己没有转过那个弯而已。”
“可儿。”
凌雄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开。
“唔?”
她转过头来,只见凌雄健的眼闪着异样的光芒——曾经被两个淘气小叔捉弄过无数次的可儿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恶作剧的信号。她不由警觉起来。
“你真的从岁之后就再没哭过?”
可儿的脸微微一红。
“讨厌!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个话题的吗?”
她想要chou回手,却chou不动。凌雄健微笑着抚摸她的手腕。
“我只是要再确认一下而已。”
可儿瞪起眼。
凌雄健摸摸鼻梁,故意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慢条斯理地道“事实上,我很高兴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惹你掉眼泪的人。这表示我在你心是有份量的。而且,这也表示,你开始愿意对我放开你自己了。我可说对了?”
可儿的心猛地一跳。她羞涩地望着那双幽蓝的眼睛,一时竟找不到话回。出于本能,她扯开话题。
“你一定有异族血统。”
“什么?”凌雄健眨眨眼。
“不然,你的眼睛怎么是蓝se的?”
凌雄健望着她。
“如果我真有异族血统,你会怎么看?”
可儿伸手摸摸他的脸,温柔地笑道“你仍然是凌雄健呀。”
凌雄健眨眨眼,再眨眨眼,笑了。
“是啊,我还是我。”说着,一收手臂,将她拉入怀。
“听说我的nn是个胡姬,我和我父亲的眼睛都是传自她。我想,老太太之所以强b我娶个大家nv儿,大概就是想要借由良家nv的血统来修正我这混杂的血统吧。”他自嘲地笑道。
“而我的存在可算是让她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可儿笑着摸摸他的脸,“如此说来,我得感谢京城离扬州有千里之遥。万一她杀过来,只怕真的会气得杀掉我。”
凌雄健微一皱眉,“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我绝对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你。”
可儿眨眨眼,心头不由一热。她转头看看四周,飞快地吻了一下凌雄健的脸颊。
“我知道,我是你的。”她以哄小孩的口吻笑着,推开他。
“你去哪里?”凌雄健忙拉住她。
“快到午时了,我得去看看午饭怎么样了。”
“不是有仆人吗?要你忙什么?”
可儿不禁摇头笑道“那也得有个人看着呀。”
凌雄健缠住她的手。
“我不想让你这么忙,你是我的q,并不是管家。”
可儿“噗哧”一笑。
“当初不知道谁说,娶个管家婆做q,正好一举两得的。”
凌雄健愣了一愣。他j乎已经想不起当初是为了什么决定娶可儿,不过,这却是一个再正确也没有的决定。
“我发现,这是我这辈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他挑起眉,坏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