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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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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南京省部再次强调正月里皇帝曾颁布的旨意遵祖训以公诏天下,凡郡王孙有武才能堪用任者,宗人府以其名具闻;朝廷考验换授官秩,其陛转如常法。
圣意如此,表示了ai惜人才的决心。可是鉴于皇帝用人的往复和疑虑,那些过得并不艰难的“人才”们宁可自保也不当出头鸟。大臣们转阁换届如同走马灯,内有佞臣流寇外有建虏强敌,稍不留神连头颅带乌纱全落下,弄不好再跟袁大将军一般惨死,即使想有作为,也总是进退两难。
禾自从入了南京兵部,又忙碌得常常很晚才回来。如今湖广陕西联手击敌,南京兵马也如箭在弦上,官员们日日紧密关注局势。
在这种凝重紧张的气氛里,时间就滑到了这一年的开春。南京的空气有了新鲜的气味,是初生的正努力冲出土壤nc以及枝头酝酿的花b所散发。禾chou不出空闲,我在宅里数日,独自整理典籍。红珊不知从哪儿找了两只风筝,把我从书房拖出来,备了马车,要去东边城外放风筝。这小妮真是一天比一天有主张了。我让她叫了彤戟,便出门上车一起往东去。
朝y门外放风筝的人还真不少。垂髫小儿总角丫头都嘻嘻哈哈奔在s润微寒的平原上,轻松击破了远方隐现的层层堆叠的彤云压抑。天空鹞鹰、蝴蝶、燕乃至大虫各自为战,然自得又互不相让,实在热闹。
红珊把手里的线轴塞进彤戟手里,cha腰在一旁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笑道“彤戟大哥,原来你长这么大竟未曾放过风筝!”
彤戟学着别人的样把风筝线一拽一拽地说“自小有师傅管,长大了有别人管,我哪里玩过这些劳什。”
可是很显然他也玩得津津有味,为了风筝的升高降低惊呼,脸上露出自从长洲回来之后少有的笑意。我看看红珊,她对我挤挤眼,悄声说“姑娘,咱们身边都是一群不会笑的男人。今日总算弄笑了一个。”
我闻言,生起丝丝感动。也许,红珊才是最镇定最想得开的人。她告诉过我她的骑术是禾教的,禾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匹枣红小马,但在他弱冠的那一年突然得病死了。他在棚厩里抱着马待了一夜,从此再不养马。禾的卧室里有一柄剑,但是他从未亮出过;他的书房有一张弓,我只见他用过那一次。禾之前二十七年的生活都是我所不了解的,他所说过的那些过往,对我来说,跟故纸堆里的字迹并无分别。在这一点上,我甚至不如红珊。红珊总是带有淡然和坚忍的神情,不争吵,不解释,高兴时开怀,悲伤时藏匿。有时我会想,倘若我会和禾分开,抛开身份和芥蒂不谈,红珊无疑会是最适合他的人。只是,那个家伙也许会继续无视这一点,并且为我竟然有这种想法而生气。
我们玩了大概有两个时辰,方才恋恋不舍上马车返回宅去。我和彤戟的心情明显都变好了,彤戟坐在前跟马夫一起讨论风筝的做法,我掀开侧车帘往外一路看南京初春的景致。过了皇城部邸不远,我突然发现一间“泰德书行”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穿官f的男,不是禾又是谁!他面前一个小男孩正同他说着什么,嘀嘀咕咕的。我唤了彤戟把车停住,便下去朝那书行走去。
禾的圆脚幞头搁在一旁,露着束发网巾,脸上神se平和专注。不过他一向也aig净,今日这么穿着官f就坐在石阶上,还跟一个小孩说话说得这么来劲,真是够奇怪了。我走到了很近地方他还没发现,但见那孩不过四五岁,一边掂着手里的羊骨拐,一边极认真地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说“方叔父研究物理虽不脱西人外论,但总归是靠自己,他不信那什么教的。何况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叔父你认得那么多传教士,不也没信?”
“那你说到底是可信还是不可信呢?”禾温和地问。
“海士先生说过,信是要有理的。如今我还不了解他们的事,我不信。盲而从之是非智者。”他扬扬下巴回答。
我看见那孩扬起的脸上,明澈而灵动的眼睛,不由道“说得好!”
禾终于注意到我了,倒也不起身,仍旧坐在那儿道“珞儿,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方才与红珊彤戟去朝y门外放风筝。”我走到他身旁,“这石头凉得很,别坐久了。”
“还好,只坐了一会儿。我忙得累了,心里烦闷出来偷闲一刻,正好遇到故人。”他指指书行里头,“他去买书,我跟他儿聊上一聊。”
“哪位故人?”我看看正盯着我的小男孩,“这孩生得虎气,不似凡人,叫什么名字?”
禾对那孩一颔首“这位是我未婚q宋璎珞,以后你要叫姨娘的。告诉她你叫什么。”
男孩忽闪一下眼睛,很恭敬地对我行礼,说“宋姨娘在上,晚辈松江夏完淳,表字存古,拜见有礼!”
如果我戴眼镜,现在一定掉地上了。我望着禾“……他是夏完淳。”
禾好笑地看着我“他不是自己已经告诉你了?做什么那么惊讶。”
我不仅惊讶我还头晕目眩。这个在我仰慕之列的于抗清斗争英年早逝的少年,被清人刻意于《明史》模糊了的少年,在后世的ai国连环画和明末英雄榜上供人怀勉祭奠的少年,现在正以神童的身份睁着带有尊敬和困h的大眼,望着我。
不久一男从书行出来,手里拿着一摞书。他见了我微微一怔,又看看禾,问“沧符贤弟,这是……”
禾站起身,把幞头又戴在头上,对他道“小弟未婚q宋璎珞。珞儿,”他又转向我,“这位是江南名士夏允彝,夏完淳的父亲。”
两个恍然大悟的人互相行礼。夏允彝笑道“听闻密之他们描述过一回,早想见见未来弟,今次从松江过来探亲,本想chou空去登门拜访你二位,不料择日不如撞日,现下竟都见到了!”
禾道“彝仲兄客气了。难得来南都,不如今晚至舍下一聚可好?”
这夏允彝也爽快,点头说“也好。我明日带犬回松江,今晚就与贤弟畅谈,也是一桩美事。只是我先要回亲戚宅第一趟,晚些自过去。”
“好,小弟恭候。”禾揖手道。
日落时分那老夏果带着小夏按时到了。禾已经在花厅备了酒菜,燃了烛灯,把厅里照得亮堂堂。小夏坐在下位,捧上j册书卷道“听闻叔父在搜集古籍,父亲挑了j册家里的藏书聊表心意,请叔父收下。”
禾谢过两父,收了书籍。他与老夏斟酒清谈,我与小夏在一旁喝茶吃菜。他吃到一半就拉拉我袖“宋姨娘,你可会玩甩羊骨拐么?”
我还以为他只关心诗书经礼国家大事呢,原来他还记得玩,毕竟小孩。我忍着笑道“玩得不好,怎么?”
他瞅了一眼正跟禾说得不亦乐乎的父亲,悄悄从坐墩上下来,自衣兜里掏出一把羊骨拐“姨娘,陪我玩一会吧!”
我假装没看见红珊在旁边偷乐,点点头对他说“好啊,去我们院里玩。”
于是两人准备溜号。禾这个没眼se的家伙这次却很迅速地发现了我的行动“珞儿,上哪儿去?”
“带完淳去方便。”我面不改se地回答。他眼里掠过一丝揶揄,只点点头没说话。
这个未来的英雄少年可是我的偶像!陪他玩一会是我的荣幸。扯个小谎算什么?我带着小夏在院的石桌上开始玩羊骨拐。j场下来就发现这小不仅头脑好使,四肢也很发达,眼疾手快,抓接拐跟玩杂技似的,杀得我只能g瞪眼。
他笑眯眯地安“姨娘是手生,多练习自然就提高的。”
这臭小孩!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嘟着嘴瞪着他。
不久人家老爹找来了,见我俩正窝在一起玩羊骨拐,胡都翘起来了“完淳!你在做什么!”
小夏吐吐舌头,把羊骨拐揣进怀里,对我说“我要走了,宋姨娘,下回我们再玩,你可记得要好好练习啊!”
我一脸黑线地点点头“呃……我尽量。”
老夏行礼带着小夏走了。小夏出了门又想了想,转跑回来,拉过我的手,把j颗羊骨拐塞进来“宋姨娘这个给你,都是我自己磨的,省得你再自己找了。”
“多谢你。”我握住羊骨拐,望着他纯净的眼,“请多多保重。”
“姨娘也是。”他笑笑,又奔回老爹身边去了。
直到那俩人乘的马车拐过巷口不见了,禾才说“你真是男nv通吃,连小孩都不放过。”
我把羊骨拐在他眼前晃晃“大公可是嫉妒?”
他“哼”了一声,道“我没你那么贪玩花痴。”
“那么不贪玩不花痴的大公,与夏允彝都谈了些什么呢?”我拉着他往回走。
他闻言脸se却又恢复了郑重,说“夏允彝说我被调任兵部员外郎只是一个契机,是陛下为了下一步在准备。”
“他为何这么清楚?”
“我说过了,他们都是人龙凤。”他握握我的手,“不过我也跟他看法一致。我的养精蓄锐已经大半年,这次是陛下沉不住气了。”
“他的日一天比一天难过,禾。”我叹道。
轻轻说,“所以,珞儿,准备吧。我们在南京待的日,不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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