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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北极峰

作者:孙晓        书名:英雄志        类型:武侠修真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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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最可恨的死敌,并非官场政敌,亦非沙场宿敌,而是“情敌”。不想可知,苏颖超心中最恨的情敌,正是那素昧平生的“卢云”。

    爱憎怨、离别苦,自己已然伤心欲绝了,可苏颖超处境更糟,自己好歹还认得杨肃观,深知此人貌如曹子健、志如曹阿瞒,手创“镇国铁卫”,本乃当代一大枭雄,绝非床第亵玩一类小5ccc.net人。顾倩兮嫁了他,至少不算辱没了。相形之下,苏颖超却不认识自己,眼皮一闭,杂念丛生,不知多少不堪入目之事飞入心田,全贴到了琼芳身上。

    卢云一生问心无愧,虽王天下而不存与,可若真坏了琼芳的名节、逼死了苏颖超,这辈子全算白活了,今日此时,便拼着性命不在,他也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大雪扑面而来,卢云却是越奔越快,沿着茶堂后的小径奔出,只见雪地里有着足迹,正5ccc.net是琼芳踩出来的,卢云急起直追,奔过了小径,面前却多了一道矮墙,一个纵跃,便已翻了过去,霎时之间,竹林碧涛,迎面而来,登让他“啊”了一声,忍不住怔怔停下脚来。

    时令仿佛到了夏至,来到了江南,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绿竹,正是红螺三景之一的“御竹林”。相传这片竹林是蒙古人自南方移栽而来的,由鞑虏胡皇亲手栽下,没想到却意外在北国寒地里活下,从此成为红螺奇景之一。

    满天霜雪,可乍见了这片竹林,去仿佛重温扬州时光,卢云边走边瞧,忽见林里有座房舍,门口却有一行足迹,忙奔了过去,却听屋里传来话声:“胡寺卿,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5ccc。net”

    卢云微感失望,自知看错了地方,正要离开,又听道:“霸州新败,我‘临徽德庆’责无旁贷,本王愿向皇上请罪!可今早二哥战死,却属祸起萧墙,非战之罪!胡寺卿我看书斋!你是大理寺的头儿,本王今儿请你摘奸发伏,望你念在天下万民的份上,能出面主持公道!”

    卢云心下一醒,已知说话之人便是勤王军首脑之一、方才带兵入寺的德王爷。

    皇城门一场大战,上震朝廷5ccc,下慑万民,当时大敌当前,“庆王爷”却临阵退缩,抱头鼠窜,乱军闯向城门之时,竟害死了“勤王军大都督”徽王朱祁,如今当是在算总帐了。

    卢5ccc云本还急于离开,一听此间涉及天下大局,却反而掩身过去,来到墙下,俯身窃听。

    屋中脚步来回,计有二人徘徊走动,屋角处却还藏有呼吸声,一吐一纳,低缓有力,当是一位内家炼气士,想来功5ccc力不弱,卢云便加倍压低了呼吸,以免暴露身藏。

    脚步声来来回回,那“胡寺卿”却始终不发一语,听那德王爷催促道:“寺卿大人,如今火烧眉毛了,朝廷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交开,你位居大理寺寺卿,却怎地一声不吭?你若担忧庆王日后挟怨报复?不妨坦5ccc率说出来!”

    听得这席话,卢云心下恍然:“我道这寺卿是谁?原来是他,胡志孝。”

    胡志孝语气带了不满,那德王爷便又软下了口气:“寺卿大人,便算本王错怪你吧,可你自己怎不想想,你当年连江充也不放眼里了,现在不过参个庆王,却还顾忌什么?我看这样吧,这回弹劾上疏,我也不让你一5ccc个人担当5ccc,本王陪你一同署名便是了。”

    此番勤王军新败,本想这“临徽德庆”推委卸责,定会吧罪过一发推给“正统军”,以免朝廷追究,岂料这德王爷竟是秉公仗义,居然要上书朝廷,公开弹劾自5ccc。net己的亲兄弟了?卢云心里不由有些敬佩:“好个德王爷,这般大义灭亲,天下几人能够?”

    天下没有不败的兵马,却有不倒的将军,这诀窍便在于“金蝉脱壳”四个字,看勤王军此番吃了败仗,庆王又害死了徽王。一旦朝廷震怒追究,“临徽德庆”人人有事,是以德王的当务之急,便是早日撇清关系,越早参劾庆王,越能显出自己的绝不护短,至于奉本上的署名,“德王”两字自是越大越好,最好能用手指血书,那才表现得出“大义灭亲”四个字来。

    古人大义灭亲、今人断手求生,同是一刀斩下,用意却大不相同我看书斋。德王爷听得讥讽,不免也恼羞成怒了:“胡大人!本王看你是个人物,与你谈理论事,如何出言嘲讽?也罢!就算本王走了眼,自己上奏便是!”

    胡志孝道:“王爷不必动怒,您怕庆王连累您,故而壮士断腕,以求自保,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下官得问一句,这蝮螫手则斩手,蝮螫足则斩足,可若是咬上了头,莫非还真能切掉脑袋瓜么?”德王爷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胡志孝道:“王爷,下官就明说吧,如今徽5ccc.net王已死、庆王在逃,倘使咱们真参劾了庆王,你想万岁爷接到了奏本,却要如何处置?”

    德王爷凛然道:“那还要说?皇上如此英明,一接弹本,即刻准奏,捉拿庆王到案。”胡志孝道:“所以您就不是万岁爷了。你且想想,勤王军是你们四个管着,如今死了一个,还要再抓一个,可转看阜门城外,却是灾民如海、蜂书斋拥而来,闹得城里人心惶惶,都说京师守不住了。您若是皇上,真会选在此时查办庆王么?”

    这话提醒了德王爷,登使他咦了一声:“你……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该在此时上奏?”

    胡志孝道:“正是此意。大战当即,咱们便算参了庆王,皇上也不会办人,反会责怪胡某不识大体5ccc。net、阵前换将、动摇军心。到时龙颜大怒,下官丢了这顶乌纱帽事小,要是也连累了载允的东宫大业,那才真是罪该万死了。”德王爷沉吟道:“这……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庆王触犯军法啊,皇上怎会如此护短?”

    卢云心中也想:“没错,庆王害死自家主帅,皇帝便再昏庸,也不该袒护他。这胡志孝我看不通军务,一至如斯。”正摇头间,却听胡志孝道:“王爷要谈军法,那老臣便教您一个官场上的兵法。你且想想,城外那帮怒匪,姓什么?”德王爷道:“都姓‘秦’了。”胡志孝道:“那正统军呢?都姓什么?”德王道:“那还要说,一发都5ccc.net姓‘伍’。”

    德王啊呀一声大喊:“对啊!本王真是糊涂至极!怎没想到这一层来!”

    卢云心下一醒,总算也明白了胡志孝的思路,现今大敌当前,内外局势动荡,皇帝的当务之急,便是先抓牢一支自家兵马,是以他非但不会选在此时查办庆王,怕还要连升三等,大力重用,德王爷书斋反着这条思路去走,自会坏事。

    德王爷低声道:“这么说来……我这份奏章……”胡志孝道:5ccc。net“不许上。就上了也没用,皇上只会把您召来责骂一顿,说您不晓事理。”

    这胡志孝无愧是两朝重臣,人情事理,把握得明明白白。这番话把德王说得诺诺称是,卢云也是暗自叹息:“卢云啊卢云,枉你自称熟知兵法,这番剖析见识,你说得出口么?”

    卢云盖世书斋文章,棋盘对弈,必在胡志孝之上,战阵对决,5ccc必也能稳操胜卷,可到了官场,却定然一败涂地。其间道理,正是在于“人情”二字。在卢云眼里看来,勤王军、正统军,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阵前杀敌,并无分别,却不知在皇帝的眼里看来5ccc,这些棋子其实大不相同,不仅分亲疏、别远近、尚且有自家军,我看外家军之隔,倘使卢云坐在胡志孝的位子上,只怕三两天便关到了牢中,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屋里静了下来,那胡志孝入席坐下,德王爷则是叹了口气:“多亏寺卿大人提醒,本王险些误了大事。只是现今徽王已死,咱们究竟该怎么做,还得请胡大人提点了。”

    胡志孝道:“王爷既能体谅,那下官也直言了。现今咱们的下一步,绝非是参劾庆王,而是先找到伍都督,先议定一个说法,到时朝廷5ccc上论起徽王之死,大家才不会牛唇不对马嘴。”

    卢云心下一凛,德王也是低呼一声:“大人是要伍定远替咱们遮掩?”

    卢云心中也想:“没错,定远再傻我看书斋,也不会陪着瞒天过海,为此欺上瞒下之举。”

    那胡志孝却有他的道理,听他道:“王爷,您别小看伍定远了,他能做到这么大的官,仗的是什么?正是因为‘糊涂’二字。他懂得看大局、观风向,所以明白何时该睁眼、何时该闭眼。下官敢拍胸脯担保,伍定远见了咱们来,定会帮着遮掩,绝不会推辞。”

    德王爷喃喃地道:“那……我看书斋那要是他不肯呢?”胡志孝道:“霸州一战,若非伍定远擅夺徽王帅权,勤王军未必便败,大家真把事情说开,谁也讨不了好,权衡轻重,我不信说不动他。”

    德王爷哑口无言了,卢云也是暗暗叹息,方知伍定远早已是朝廷大员,心思计较,自与当年的小捕头大不相同了。德王爷又道:“寺卿这话的确有道理,不过今早城门大战,好多人都见了,万一马人杰发了狗疯,居然找了御史联名上奏,把实情5ccc全盘说出,那可知如何是好?”

    胡志孝道:“这马人杰确比疯狗还要凶些,不过老夫也不怕他。只要我和伍定远抢先一步把奏章送上,皇上心里有了底,这疯狗若还敢吠上一声,皇上定会打断他的狗腿。”

    事涉立储,屋子里便静了下来。卢云心道:“是了,朝廷里不只有伍定远,还有个八王。要想杜天下悠悠之口,只怕过不了这一关。”

    5ccc。net情势更错综复杂了,这八王不比朝臣,眼里只望着东宫大位,买不动、吓不倒,好容易勤王军霸州惨败、庆王又害死了徽王,天上赐下了个良机,岂能轻易放过?

    八王这关,最是难过,偏又非过不可。胡志孝心里有些烦了,只是反覆度步。德王爷道:“寺卿,小心驶得万年帆,我看咱们还是别冒险了,把庆王参了吧,便算万岁爷怪罪了,总强过让人抓花了脸,万一书斋戳穿这个弥天大谎,到时皇上把手一缩,砍得还不是咱们的脑袋?”

    确实如此,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皇帝虽想保庆王,却也不能不讲道理,庆王的丑事一旦揭穿,皇帝便想保他,那也保不住了,届时德王、胡志孝、伍定远这帮扯5ccc谎凿空的人,都得一齐倒。皇帝若是勉强来救,只怕连朝廷也要一起倒了。

    5ccc。net

    德王爷低声道:“大人,你怎么说?这庆王到底参不参?”胡志孝道:“不……参。”德王喔了一声:“怎么说?”胡志孝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无人做。没错,庆王是一碰就倒,可别忘了,以现在的局势,谁想推倒他,谁便得和庆王一起倒。”

    德王爷皱眉道:“你……你是说,不论谁来参庆王,便会落得两败俱伤?”

    胡志孝道:“没错,咱们几个是撒了我看书斋谎,可这个谎却是皇上想听的谎!谁敢在这节骨眼上犯冲,谁就是和皇上过不去。到时辛苦推倒了咱们,自己却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如此赔本生意,你想唐王、丰王算盘打得这般精,哪会干这傻事?”

    总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德王爷思索半晌,便也点了点头:“没错……出头木儿先朽烂,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架子,我看诸王这会相互牵制,那是谁也不书斋敢动了。”

    胡志孝道:“我方才想过了,唐王、丰王都是深谋远虑的人,自不会在此妄动。其余诸王实力构不上,想动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我所担忧的,只有鲁王和徐王。”

    德王爷嘿地一5ccc.net声:“没错,险些忘了他俩,这两个平日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要有人背后教唆,却让他们来做这个出头鸟,那可怎么办?”那咱们便得防在前头。王爷,您可认得他俩的身边人?咱们得想个法子打声招呼,疏通疏通。“

    胡志孝道:“也好,这事就有劳王爷了。徐王那儿,王爷是否也有门路可走?”德王叹道:“大人,本王先明说了,徐王背后有个靠山,我说不动。”屋里再次静了下来,想来人人都与卢云一般,全都想到那响叮当的三个字:“杨肃观”。

    听得一声长叹,我看书斋胡志孝好似累得瘫了,竟然没有了声音。德王爷压低了嗓子:“寺卿,这杨肃观可不是什么善碴,要是他有意犯冲,那就什么都别谈啦。”胡志孝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没说5ccc.net话。”德王爷咳嗽道:“寺卿,昔日顾嗣源在世,你不是和他有些交情?你能不能去找杨夫人疏通疏通?”听得他们提到心上人,卢云不由揪紧了心情,那胡志孝却叹了口气:“王爷这是异想天开了,杨家这个不比伍家那个好管事。您要我找顾倩兮说项,我看那是白搭了。”

    德王爷道:“什么杨家伍家,这话谁说的?”胡志孝道:“这是宫里传出来的。”

    卢云闻言一愣,德王爷也大感好奇:“怎么?这……这话是皇上说的?”

    胡志孝道:“没错,听说皇上前几日与丽妃闲聊,便说了这段话。他说不管事的女人就不弄权,不弄权的女人就不要钱。杨夫5ccc.net人不要钱、所以不弄权,说来是比他的干女儿高明些,便要丽妃多学着点儿。”德王爷忙道:“这个干女儿,你说得便是艳婷吧。”

    这艳婷拜皇帝为父一事,卢云却也听人提过,好似当年伍定远成亲时,已然位高权重,艳婷却仍是民家村女,为使两家身份相偕,正统皇帝便收她当义女,从此5ccc传为一段佳话,没想到了德王嘴里,却落得如此不堪。

    胡志孝咳嗽道:“帝王家收外姓为女,古来便有先例5ccc.net,汉唐天子更有收异族为子的,手个干女儿却算什么?何况伍夫人丽质天生,能言善道,皇上爱听她撒娇,那也是人之常情。”

    德王爷冷笑道:“是吗?那皇上又为何背后损她?”胡志孝咳道:“我话还没说完。那时皇上才把话说了,丽妃便接着应了,她说伍夫人要权、要钱、要面子,看似什么都要,其实没啥不好,一个人若懂得爱钱爱权,那便懂得爱皇上、爱丈夫、爱国家,可要是一个女人连钱也不要了,5ccc.net那她还要什么5ccc.net?早晚是个叛逆不孝的。”

    “他***!”德王骂了粗口:“这算什么鬼话?皇上听了以后,可掌了丽妃的嘴?”胡志孝道:“那倒没有。皇上说这话颇有道理,反面破题,值得深思。”卢云听得心惊肉跳,德王也微微一凛:“这么说来,皇上还记着当年的事了?”

    胡志孝叹道:“可不是么?听宫里的人说,皇上每回只5ccc要一喝豆浆,便会想到顾嗣源的事,总得砸破十来个碗,连把杨夫人也骂上一顿。皇后娘娘只好吩咐了,要御膳房别再磨豆子,若把皇上气病了,谁来担待?”

    “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这些往事卢云也听人提过,自知顾倩兮却曾经开办书斋、忤逆天子、蔑视国家,依此看来,皇帝必也曾迁怒过杨肃观。

    德王爷哼哼冷笑:“说到底,皇上还是疼他的干女儿多些啦,我怎说自己老斗不过正统军,他妈得伍我看定远,本王看他这一身军功,全是

    靠他老婆床上挣出来的吧?”

    卢云大吃一惊,胡志孝也是骇然不已:“王爷!你别信口雌黄!皇上没有子嗣,多疼干女儿一些,又有什么?你怎能如此口不择言?”德王爷呸道:“本王怎生口不择言了?皇上再怎么偏袒伍家,那也不能胳臂肘向外弯!真龙我看!真龙!就凭这两个字,5ccc。net便能杀他全5ccc.net家的头!”

    胡志孝忙道:“王爷听我一言,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勤王军再怎么不济,也都是皇家血脉,指尖尖、心头肉,犯不着和外姓冲。为了载允着想,您还是多向伍夫人说些好的才是。”

    德王怒道:“什么?要5ccc.net本王巴结她、奉承她?***一个烂婊子,本王要拍她马屁?那何不去向杨肃观磕头,也好求个二当家什么的?”这话一说,卢云心头大惊,胡志孝也深深吸了口气,道:“王爷言重了,杨党是杨党,伍家军是伍家军,这‘威伍文杨’可不能混为一谈。”

    这杨肃观位高权重,便与当年的江充相仿,可追根究底,他又与江充的地位大不相同。想人家江充是景泰的忠臣,宛如一体之两面,杨肃观却始终握着“镇国铁卫”不放,却要正统皇帝如何安心?想到那“修罗之令”便在自己身上,正胆战心惊间,又听胡志孝劝阻道:“王爷,你怎说这话?这花连皇上也不敢说,你就这么出口了?你可知这牵连多大?整个朝廷即刻便能大乱哪!”

    我看书斋德王大声道:“我怎么不能说?这杨肃观在5ccc。net朝里结党营私,那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么?胡大人!你敢说此人没有反心?”胡志孝恼道:“王爷,反贼这个位子,早已有人坐了,怕还轮不到杨肃观吧?”德王爷冷笑道:“轮不到他?等得文杨武秦里应外合,那才叫做美哪。”

    德王言语越发偏激,胡志孝也不禁动气了:“王爷,下官跟你挑明了说吧,当年没有杨肃观,便没有这个正统朝,你临徽德庆也没今日这般权势。饮水思源,5ccc。net咱们对待这批功臣,是否也该留点口德?”德王呸道:“好你个胡大人,一心一意都是替杨肃观讲话,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莫非你也是个镇国铁卫?”胡志孝大怒道:“王爷要看我的手臂么?来!本官现下就脱袍子!”

    两人吵了起来5ccc,已是不可开交,忽听屋里衣衫微动,有人站了起来,道:“德王爷、胡大人,严某有几句话要说。”

    这嗓音清朗,说起话来中气笃厚,正是先前卢云察觉的那名内功高手,胡志孝收敛了怒气,喘气道:我看“严……严掌们若有高见,但说无妨。”卢云心念一动:“严掌门?莫非是峨嵋严松?”

    先前卢云在茶堂,便曾遇上一个叫做严豹的年轻人,自称是严松的晚辈,还说了好些立储的事,依此观之,峨嵋全派真已托庇到了“临徽德庆”书斋门下。

    严松道:“王爷、大人,你俩在这儿高来高去,老道是一句也听不懂,也没心思来听。贫道现今只有一事请教,徽王无辜冤死,你们打算怎么向王妃交代?”胡志孝咳嗽几声,道:“严师傅,我实话实说吧,徽王的案子不能追,大战在即,你得放一放。”

    胡志孝道:“没错,非但不能追究,咱们还得力保庆王。这才是上上之策。”屋里没了声息,只听得一声叹息,严松缓缓地道:“王爷、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是载允的师父,肩上担着孤儿寡母,如今王爷尸骨未寒……”嗓音提起,厉声道:“你俩便想瞒天过海,纵放庆王这元凶大恶!我这儿请教一句,若是王妃5ccc。net娘娘责问起来,却要严某如何交代?”

    我看这话义正词严,直把卢云听得目瞠舌僵:“好个严松!十年不见,居然洗心革面了!”

    这严松昔日是江充的走狗爪牙,惟利是图,岂料十年过后,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是字字铿锵、句句在理。胡志孝却也恼了:“严师傅,王妃是妇道人家,看不懂事情的利害,岂难道你也不懂?临徽德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庆王一倒,‘临徽德庆’便得一起倒!到时唐我看王、丰王发动百官上疏,说徽王爷治军无力、自乱阵脚,以致京师被围,那咱们还顶得住吗?那时载允陪着徽王爷一起入了土,王妃娘娘便开心了?”

    这话一说,严松书斋便哑口无言了,德王爷也劝道:“严师傅,战场上的事情,向来是瞬息万变的。再说老四平日与二哥最好,若非情势所迫,哪会害死二哥?真要说元凶巨恶,自是秦仲海那厮,王妃那儿劳驾您去说说,二哥人都死了,咱们还不为载允打算吗?”

    众口铄金,都要严松放过罪魁,不再追究徽王之死,5ccc.net可怜徽王这般地位,居然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卢云听得大摇其偶,严松想来也甚苦恼,听他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不能作主。师叔您老人家怎么说?”

    那老人道:“王妃的意思呢?她是想替丈夫报仇,还是想让儿子当皇帝?”众人一发静了下来,无人敢置一词。过得半晌,方听严松道:“回师叔的话。王妃娘娘一生心愿,便是让世子入继大统,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千古名君。”

    正说得高兴间,猛听严松暴怒道:“王爷收回此言!我师叔何等人物,岂是5ccc。net贪图富贵之人?”德王爷忙道:“是、是……本王说错了……”严松大声道:“两位大人务必记得!我师叔此番下山,只为外孙助拳而来,他若贪图这些虚名,一甲子前早已提剑下山我看,凭他的绝世武功,便宁不凡也收拾了,哪还要靠孙儿打天下?”

    5ccc.net听得此言,德王哑口,卢云也不“咦”了一声,不知这老人究竟是谁?莫非便是先前茶堂上听到的“白眉老祖”?正想悄悄退开,猛听碰地一声,面前厢房大门破开,纵出了一个人影,身上光芒变幻,似人非人、似仙非仙。

    眼看这身法之怪,已非人间之物。卢云心下大骇,自知行踪已露,索性也不逃了,只管闭住呼吸,定住了脚步,贴墙站好。

    这便是“藏气”的功夫,卢云练有“正十七”,曾被灵智方丈诩为“仁剑第二”,也因此,他的武功也带了几分华山玉清的影子。一旦压抑呼吸,藏住了武功异象,身子便如路边石头、毫不起眼,与宁不凡的“藏气”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前众人在屋里说着话,岂料变故陡生,德王诚惶诚恐,以为是自己冒犯了老人家,忙道:“老爷子生气了?”白眉老人举起左手,制止说话,德王爷不明究理,还待再次赔罪,严松已竖指唇边,低声嘱咐:“大家噤声,方才门外有人窥探。”

    白眉老人慢慢站直了身子,道:“不用了。”德王喃喃地道:“为何不用?”胡志孝低声咳嗽:“王爷,这刺客既能躲过严掌门的耳目,你那些兵将我看如何能是对手?”

    一法通、万法通,胡志孝脑袋清楚,什么事理都瞧得明白,严松也不多说了,提起长剑,便道:“胡大人、德王爷,我送您俩离开。”

    卢云明白此地不可久留,趁众人说话之时,悄悄向旁退开,猛听风声大响,那柄木剑突然横向扫来,势道浑厚雄烈,所蕴气力之大,仿佛一根千年神木拦腰撞来。卢云大吃一惊,忙使劲向上一扑,飞身离开廊庑,双手紧抓树枝,旋即潜运内力,制住了树枝晃摇。

    德王吓得摔跌在地,颤声道:“又……又怎么了?”院子里再次寂静无声。只见卢云高挂枝头,那白眉老人立于廊下,情势可说凶险非常。那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只在察看卢云适才躲藏之处,严松低声道:“师叔,5ccc您……您又瞧见那刺客了?”

    那老人点了点头,心神微分,卢云知道机不可失,急急松开了手,便从树梢落入了草丛中。“嗤”地一声响传过,声音虽微,却又让那老人“咦”了一声,左右张望。

    看这老5ccc.net人单凭一柄朽木破剑,却能刻地逾寸,不差分毫,卢云凭着十年苦修的内力,自忖也能办到,只是自己的剑芒过于霸道,出手时土崩瓦解、飞沙走石,若要刻出这尖针般的细活,怕还力有未逮。

    此时“云梦泽”不在身上,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兵器,卢云只能躲在草丛里,如小狗般趴着,满面狼狈。胡志孝见情势古怪,早想走了,忙拉住了德王爷,低声道:“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您去见鲁王妃,我去找威武侯,各把事情谈妥。另也得通知庆王一声,我看别让他内疚神明,居然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

    德王爷低声道:“寺卿放心,老四这般硬种,便不会害死二哥了。我猜他闯了大祸,定是去宜花院里猫着,抹不丢地,浇个烂醉,啥也不愁。”胡志孝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老爷子、严掌门,下官告辞了。”把手一拱,慌慌张张地跑了,那5ccc.net德王爷毕竟是武人,只把手按腰刀上,微一欠身,这才转身离开。

    那老人摇头道:“那也难说。方才那个正统军大都督,便接得住我的‘无剑’。”

    严松忙道:“那位伍爵爷是正统朝第一高手,方今天下有此身手的,书斋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老人叹道:“隐居了大半辈子,5ccc.net不问世事,满拟天下已无抗手,没想世间武学也是一日千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严松道:“师叔这话就不是了,您说后生可畏,岂不知后生们畏您惧您,远胜于您怕他们?快回房里歇着吧,一会儿咱们还要给徽王爷念经……”

    那老人道:“王妃呢?”严松道:“哭了半天,已睡下了。”那老人哼道:“没出息。”

    严松低声道:“师叔怎么说这话呢?小师妹死了丈夫,怎能不伤心?”

    我看书斋

    那老人嗤之以鼻:“伤什么心,那朱祁多少姬妾,见一个、爱一个,早让她守了活寡,她那时怎不伤心?现下才掉泪,敢情我生她时少生了脑子吧是吧?”严松左右书斋张望我看书斋,细声道:“师叔,您说话小声些,这话要让皇上听了……”

    那老人大怒道:“皇上怎么地?永乐大帝我都见过了,还怕朱炎这臭小子?严松,师叔这儿有个好差使给你,反正我女儿守寡了,你以后便陪她睡吧!睡到她不哭为止。”

    5ccc。net严松跪了下来,颤声道:“师叔,师妹可贵为王妃啊!这大逆不道的事,却要侄儿……”正发抖间,面颊上啪地一声,居然挨了师叔一记耳光,听那老人暴怒道:“没出息的东西!王妃又如何?不就是你爱慕一世的小师妹?当年你不敢和朱祁争,现下朱祁死了,你还不敢争么?活该出家当道士,让你严家绝子绝孙!”

    那老人瞪了严松一眼:“凭你也我看配跟我比?”严松低声道:“侄儿不敢。”那老人甚是跋扈,打完了人,又道:“我外孙呢?”严松忙道:“载允在北院守灵。师叔,不是我夸您这外孙,这孩子还真是有太祖之风,父亲虽死,至今仍未落过一滴眼泪。”

    卢云大大松了口气,心道:“好个峨嵋山,原来还有这等耄耋耆宿。”转念5ccc。net又想:“对了,这老人方才提到了定远,莫非他们交过手了?”

    那老者武功之高5ccc,比之当年的四大宗师,只在伯仲之间。只是景泰年间却没听说峨嵋还有这等高手。依此看来,那老者怕真如他自己所言,已然隐居大半生。否则他若十年前便出山挑战,宁不凡那“天下第一”的5ccc位子是否还坐得稳,还真是难说了。

    经历此事,卢云已收起小觑之心,深知红螺寺卧虎藏龙,多停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他不敢在此逗留,便慢慢远离厢房,若莫退出数百丈,正要转身,忽见面前明明白白站着一名老者,白眉白须,不是方才那个白眉老人,却又是谁?“

    5ccc卢云大吃一惊,左足抬起,一步踏转,便要抢到那老者背后,那老人右足弓步,刚巧不巧挡了去路。卢云心下暗惊:“好厉害。”还不及变招,听得嗤地轻响,老者提起木剑,凌空虚劈,霎时天空好似裂了开来,一股剑气伴随隆隆雷响,排山倒海而来。

    卢云嘿地我看一声,双足使劲向后一点,左掌奋力前推,暗藏雄浑罡气,听得掌心“啪”地亮响,直痛得他眼冒金星,还不及后退,一股大力已然压迫而来,卢云也不硬挡了,索性顺着这股势力,后掠飞出。

    哧哧连声,身旁竹影急动,这一退竟似无止无尽,突然书斋背后一痛,撞着了一株松树,随即脚步晃荡,跌了出去,四下伸手去扶,摸到了一堵墙壁,却是倒在了一间木屋旁。

    卢云大口喘息,靠墙坐下,先藏住了身形,这才提手来看,只见左掌心多了一道红印,火辣辣地甚是疼痛,好似被狠抽了一鞭,痛入骨髓。

    适才卢云凝云内力,掌心里满布罡气,正是当年赖以求生的“昆仑剑芒”,仗着我看书斋卓凌昭庇护,这只手方才得以保全,没被白眉老人切下来。

    天气冷,风又寒,掌心挨了这记,疼得发麻。卢云甩了甩手,正要起身,忽听竹林深处传来口哨声,几名黄衣侍卫飞身而过,身法快极,随即屋脊上、竹林里,人影纷纷,相互换岗,此地竟然埋伏了大批御前侍卫。

    卢云急忙蹲下,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赶忙伸手入怀,取出灵智交出来的纸折察看,这一望之下,不由张大了嘴,才知此地便是“祖我看师禅房”,正统皇帝的行驾所在。

    霎时之间,卢云仿佛五雷轰顶,只是后背靠墙,胸口更是剧烈起伏。

    今时此地,一墙之隔,正统皇帝便在自己背后。卢云身上微微发热,仰望天空,遥想自己追寻一生的志向,蓦然之间,泪水涌了出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济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这几句话,顾嗣源死了、柳昂天死了、乃至与江充、刘敬、乃5ccc。net至于秦霸先……乃至于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正派的、邪气的、枭雄的、英雄的,他们宛如飞蛾扑火,全数葬身于这团熊熊火焰之中。

    念及那前赴后继、一波接一波死于朝难的英雄们,卢云已是眼眶湿红,他举袖拭泪,霍地站起身来,转向了背后的房舌,凝视那片纸窗。

    为了那些已死的、将死的,为了那风中残烛而茫茫无从的千万5ccc.net饿鬼,为了那郁郁苍苍迷迷蒙蒙相争相斗的六道众生,今日今时,卢云必须与正统皇帝见上一面。

    全身每一寸都燃起了热血,此刻不为投递奏章,也不为万民请命,卢云既非孔夫子、亦非诸葛亮,他只想告诉皇帝几句心底花,打从投入朝廷第一天以来,便窝在心里的花。可惜过去没胆量说,也没本事说,直至今日。书斋

    “皇上……”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举手向前,正要将窗儿推开,忽听背后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了么?”卢云大吃一惊,忙伏低身子,撇眼去看,却见了两人,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太监,二人在院里低声说话,与自己相距不过数丈。

    两人背对着书斋卢云,并未见到他。听那太监骂道:“好你个高炯,怎么溜到院子里来了?要是惊动了皇上,你来挨板子啊?”卢云撇眼去看,只见那“高炯”腰束红带,5ccc。net一身戎装,想必是伍定远的手下。也是怕这人的眼光厉害,忙伏低了身子,以免为人所知。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家大都督便在前院。”听得此言,卢云便侧到了墙边,偷眼去看,果见院外跪了一员大将,满身征尘,不是伍定远是谁?

    今早城门大战,看伍定远内外煎熬,一面要镇住灾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来打寺里谒上,天子却迟迟不见他,真不知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叹息间,又听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爷战死,庆王却又弃职逃亡,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现下咱们究竟要和要战,都得皇上定夺。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5ccc.net说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见到皇上。”说着5ccc。net递过一叠银票,轻声道:“为了5ccc.net天下万民,拜托了。”

    福公公挡开了银票,将他拖开了几步,离得禅房远远的,方才低声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卖你面子。这打初一以来,皇上脾气阴晴不定的,发起威来,真连神仙也顶不住,他没说要见人,谁敢吵他?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高炯道:“福公公,马大人只剩一条腿了。”福公公发起蛮来,冷笑道:“单脚也能跳啊,人家孙膑还是个两腿全断的,不照样打仗?去去去5ccc,想见皇上,自己想办法,快走了!”

    闲云野鹤的好处,便是无牵无挂,便算皇帝发怒抓人,自己只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里躲个十年,谁能奈他何?心念于此,便昂然起身,径朝窗户去推。

    5ccc面前窗儿关得严严实实,连推几下,却都推之不动,当是从内侧上锁了,卢云微一发力,正要将窗扉震开,忽听禅房里传来低微话声:“王公公……你来告诉朕……”卢云一听禅房里另有内侍,便又蹲了下去。那嗓音听来颇为苍老,如此说道:“谁才是朕的忠臣?”

    卢云心中怦地一跳,暗想:“这说话之人……便是正统皇帝么?”

    这尖嗓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似怕外人偷听一般,卢云虽然运足了气,却还是听漏了大半段,又听那苍老嗓音低声道:“我看胡说……胡说……朕少年即位,两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义士,你敢说朕身边没有忠臣?”

    那细微嗓音道:“皇上,您身边不乏能人,可要说忠臣,却是一个也没有。”

    正运气窃听间,那老迈嗓音突然拔高起来,大声道:“胡说!门外跪的那个伍定远书斋,忠直耿介,难道还不是朕的忠臣么?”这话响震如雷,卢云耳中大感刺痛,前院也是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人动了动身子,不想可知,伍定远也听到了说话。

    卢云心下一醒,寻思道:“是了,皇上早就知道伍定远跪在院外,这话纯是说给他听的。”

    天威难测,看伍定远御前跪雪,皇帝却始终不肯召见,料来必有什么隐情。卢云手上拿着那个“余愚山”写的奏章,心里隐隐生出了忧郁,不知自己该不该送进去。正我看书斋踌躇间,又听那细微嗓音道:“皇上啊,咱俩就说句真心话吧,您真当伍定远是忠臣么?”

    卢云心下暗恼:“这太监未免也太放肆了,明知定远就在门外,居然敢公然疑心大臣?”正不满间,正我看统皇帝却也发火了:“大胆畜生!朕今日有这个天下,伍定远当居首功,似他这般披肝沥胆,难道还不算是朕的忠臣?”

    前院传来硬物触地声,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院的伍定远叩首下去,想来额头撞到了地下,心中定是诚惶诚恐。又听书斋那“王公公”叹道:“皇上啊皇上,这儿没外人,咱们就别说那些虚的吧……您真觉得伍定远效忠的是您吗?”卢云越听越毛骨悚然,看这话一说,伍定远还要做人么?正惊怕间,皇帝却已开口训斥了:“又来了!老在这儿挑拨离间,伍定远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难不成要效忠江充、效忠也先不成?”

    皇帝冷笑道:“那他效忠的是谁?”那王公公道:“天下万民。”

    皇帝冷笑道:“没见识的东西,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伍定远效忠天下万民,那就是效忠朕。咱俩志同道合,还分什么彼此?”卢云我看松了口气,心道:“是了,这才是圣君正道。”

    王公公哎哟5ccc一声,娘气道:“皇上,伍定远手底下几十万兵马,整治得井井有条,他哪里求过您指点了?他真要解京城之危,还怕没法子吗?干啥来问别人啊?”皇帝怒道:“你住嘴!军国大事,你懂什么?当年御驾亲征就是你我看书斋这畜生出的馊主意?现下又来嚼舌?滚了!”

    卢云闻言更惊,不知这王姓太监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还曾陪同过御驾亲征,那岂不是比刘敬资格更老?却听那王公公幽幽地道:“皇上,御驾亲征是怎么败的,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咱们真是输在也先手里么?”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啊”的一声低呼,这声响一出,前院的伍定远立时也“咦”地一声,好似察觉我看后院里躲着有人。卢云深知“一代真龙”的能耐,忙把气息掩住了,大气也不敢透上5ccc.net一口。至于伍定远是否会过来察看,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公公笑道:“皇上真是英明啊,您可知下令杀死百姓的武将,百姓称他们做什么吗?”皇帝忙道:“叫什么?”王公公细声道:“叫做屠夫刽子手。”皇帝叹了口气:“这话也没说错啊,杀害百姓的人,能有什么好名声?照朕看来,秦始皇便是个大大的屠夫。”王公公笑道:“皇上,您看伍定远那般5ccc.net刚毅木讷之人,他想做刽子手么?”皇帝低声道:“当然不想。”

    王公公笑道:“所以皇上也该知道啦,人家不想做刽子手,可总得有人来扮这黑脸呀。”

    院外传来哽咽声,不想可知,伍定远落泪了,卢云听入耳中,心里也不自禁代他难过。

    伍定远是真龙之体,耳音灵敏,绝不在自己之下,正统皇帝却在房里与人一搭一唱,不就是存心说给他听的?

    这场大战必须有人来扛,这个屠夫便是伍定远,他必须代皇帝受过。

    屋里屋外一片寒寂,卢云默默坐在屋边,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望着手上那份奏章,摇了摇头,正要掉头离开,窗里却又传来皇帝的说话

    :“看看你,又把朕的大臣气走了。到时候他辞官不干了,谁替朕追他回来?”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吧。伍定远是个老实人,咱们不这样激他,他哪会拿出真本事来?”

    伍定远一走,窗里二书斋人这才说起了真心话,卢云心下一凛,便又蹲身下来,只听皇帝叹道:“这朕知道。唉,伍定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别说对老百姓,便算要杀一条狗,朕看他也老犹豫不决。唉……可是指令总不能让朕亲自下吧?等事情过了,朕得大大的恩赏他。不然他若真要辞官了,那朕可要少了条手臂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伍定远要是走了,您的宝贝干女儿定会追他回来,再让老公侍侯您一百年。”皇帝拂然道:“你想的美哪!这艳婷是伍定远的青梅竹马,心疼丈夫还来不及,伍定远要真辞官了,她心里定也骂着朕,便跟着一起走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那可未必吆,这艳婷到底是向着老公多我看点,还是向着您多点,咱们得探究探究。”皇帝呸地一声,随即笑骂起来:“你这混蛋,老拿朕和艳婷说事?朕是那种人吗?”卢云与艳婷无甚交情,可听得她成了旁人嘴里的笑柄,仍是深为不满,寻思道:“看来这王公公真是正统朝廷的祸害,为祸之烈,怕还远在江充之上。”

    自返京以来,卢云已见过无数王公大臣,杨肃观、伍定远,乃至方才的“德王”、“徐5ccc。net王”,所见不可谓不多,5ccc。net却从未听人提过这位“王公公”,即便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怕也还不知朝廷里居然有这号人物,没想却让自己撞见了。

    卢云宅心仁厚,可此际却对这王公公厌恶之至,若能将这人绑了走,扔到漠北天南,让皇帝再也找之不着,朝廷也许就平安了。正想间,屋里却又静了下来,听那王公公道:“皇上,奴婢方才拿艳婷说事,纯是玩笑话罢了。您别当真啊。”

    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大臣之妻?卢云心下恼火,正要不顾一切起身,这回皇帝却也动了怒,出言痛斥:“又来嚼舌!朕是那种人么?艳婷在我,便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再敢胡说八道,朕立时把你煮了!”

    皇帝的浩然正气一发无踪了,代之而起幽幽叹息,听他低声道:“神机洞……”

    “没错!就我看书斋是神机洞!”王公公连珠炮似地骂了起来:“他***狗日狗杂碎,名摆握有怒苍山几万兵马,却不肯把咱俩接出来,皇上您自己想想,他安的是什么心?”皇帝痛苦道:“朕……朕不知道……”

    王公公大声道:“皇上!都多少年了,您还弄不明白么?这秦霸先是想留后路!和泯王修好!不然他手上兵马这般强大,干啥又要把您藏起来?还不就是想拿您当筹码,也好和景泰换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可您多傻,至今还把这我看人当成了忠臣,念念不忘,可真笑破天下人的肚皮啦!”

    “住口!住口!”皇帝狂叫起来了:“当年秦霸先为了保朕,闹得满门抄斩!那还是假的吗?那天咱们去武德侯府凭吊,你不也跟着朕一齐掉眼泪了!他全家都死5ccc。net了!儿子又被泯王逼反了!他一家人都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你还要怎么样?你说啊!说啊!”

    书斋

    卢云心下大震:“什么?侯爷害死了秦霸先?”正惊疑间,忽听“喵”地一声,屋里传来猫叫,正统皇帝笑道:“玉狮,又来讨朕欢喜啦。”说着嗯嗯几声,想是朝小猫身上亲了亲。

    喵喵之声响起,接着传来呼噜噜的声响,这小猫颇见舒泰,屋里便又静了下来。良久良久,听得皇帝幽幽地道:“王公公,事情都过了多少年,秦霸先死了,柳昂天也死了,连5ccc。net天绝大师也死了,往者俱亡,咱们就别再追究这些往事了,就让这些事过去吧。”

    王公公笑道:“皇上,您以为宁不凡出手救驾,为的是您啊?我看他为的是另有其人。”

    尖锐嗓音停下,浓厚喘息响起,猛听“砰”地一声,皇上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住口!”

    喵地一5ccc声,那只小猫想来也害怕了,纵落下地,自在屋中乱窜。那王公公也不敢乱说。屋里静默良久,听得皇帝低声道:“王公公,咱们名为君臣,实为知己。可你也别老是编排外人,让朕难以5ccc做人……”王公公冷笑道:“皇上啊皇上,您就是着点妇人之仁,这才害惨了自己,您不信,自己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这普天之下,还有谁当你是天子?都等着您赶紧死哪!”

    皇帝大怒道:“大胆畜生!敢对朕说这话?”卢云大骇,真没料到这王公公狂悖至此,若在景泰朝,只怕早已被霎了。却听那王公公劝道:“皇上,奴婢这生都是服侍您的,说话本就直了些,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您便书斋算不爱听,奴婢还是有话要说!”

    “说!说!说!”皇帝重重拍了桌子,厉声吼道:“你想说便说!朕拦过你吗?啊!啊!”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息怒啊,奴才这一切都是为您好啊……您看看,现今朝廷里到处拉帮结党,一派归一派的,您倒也说说,他们为的是什么?”

    书斋皇帝哼了我看书斋一声,道:“入东宫、接大位。”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人人都说您年纪老了,不出两年,便要龙驭殡天,谁不在为日后打算?您说想伍定远是忠臣,可您何妨召他进来,亲口问问他,他私下支持哪个王爷?”

    听得种种谗言,皇帝想是极苦恼,一时咬牙气喘:“你说……伍定远私下和哪个王爷好了?是唐王那个***,还是徐王那混帐王八蛋?”王公公道:“皇上,伍定远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哪里会漏口风?可您说吧,为了书斋立储的事情,他前后催了您多少回?”

    皇帝哼道:“每年都提。”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不单伍定远,什么何荣啊、马人杰啊、杨肃观啊、牟俊逸啊,全都一个劲儿要您立储,私下我看却在找老板、拥新王,玩那荣华富贵的老把戏,这等人留之何用?不如全杀了吧。”

    “王八蛋!”皇帝暴吼一声,却也不知是骂谁,听他喘息道:“这……其实他们也没错,朕确实老了,再不立储,万一龙驭殡天了,这天下也不能一日无主……”王公公冷笑道:“这还要您发愁啊,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也不就失踪个两天,那老贼婆不就立个泯王出来么?”

    ,一次把您从宝座上推下来……这贱人!奴婢若还留着那玩意儿,非日她的尸骨三百回,您还左一个母后、右一个母后,她把您当儿子看了么?”

    “畜生!”地下传来践踏声,帝声勃然震怒:“***!朕老娘你也敢日!朕先日死你这***!”禅房里传来劈劈5ccc啪啪,传出踢打声,那王公公却能忍人所不能忍,竟是无声无息,卢云则是满掌冷汗,只觉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脑袋里已是乱成一片。

    哭了半晌,忽听屋里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上了窗台,自在那儿徘徊,皇帝忙道:“啊……玉狮要出去玩儿了?朕放你出去。”王公公道:“皇上别放它出门,这畜生不才刚回来?又弄得一身脏,真惹人厌。”皇帝恼道:“王公公我看书斋,连一只猫的醋你也好吃?真比娘们还娘。”脚步低响,嘎地一声,窗扉推开,说巧不巧,恰恰便开在卢云头上。

    卢云心下大惊,忙蹲低了身子,就怕与正统皇帝照面,却于此时,一只小猫从窗台探出头来,猛一见到卢云,却是“喵”地一声,猫毛直竖,便又逃回了屋里。

    皇帝与小猫玩了一阵,又道:“王公公,其实你说的这些话,朕都听了进去。只是有些事情,你还是没弄明白。就拿马人杰来说吧,你知道朕为何始终不杀他?”喵喵叫声中,听那我看尖锐嗓音道:“皇上是要制肘杨肃观。”

    “这八王之中呢,说来说去,还是徽王书斋最好,又忠又能干,唉,偏又死了……这唐王呢,状似是恭顺……鲁王呢,还真是暴躁……丰王呢……”屋里5ccc传来茶盏碰撞声,不知是谁喝了口水,皇帝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忽又道:“对了,腊月时朕见了丽妃吐得好厉害,全是些酸水,却是怎么回事?”王公公笑道:“皇上,她喝醉酒啦,整谭花雕灌下去,还能不吐吗?”

    “日你妈!”皇帝又暴怒起来:“朕问丽妃是不是害喜了,你这奴婢跟朕5ccc.net扯什么?说!她是不是有了?”王公公忙道:“皇上,这……这得召太医来问啊,奴才哪知道?”

    “***!”皇帝咬牙切齿:“亏他袁太医几代都在宫里……朕每回召他来给妃子把脉,一次也没准过!明摆是害喜,都让他说成了上吐下泻!这回丽妃吐了,肚里肯定有东西!朕再召袁太医问问,只要他还感说个‘没’字,朕即刻烹了他!”

    看这正统皇帝我看书斋求子心切,只怕是听不进真话了,卢云虽不认得这袁太医,却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忧。皇帝骂了几声,又吼道:“小德子不是去找我看书斋玉瑛了,怎还不来?”王公公笑道:“皇上啊,小德子、小福子都是皇后的人,可不是您的人,办事当然怠慢啦。”

    皇帝怒道:“又来了!只要是玉瑛的人,便都是朕的人夫妻本一家,还能分彼此么?你再敢嚼舌,朕就将你的舌头拔出来,便和上回一模一样!”王公公慌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后娘娘和圣上是一体的,她待您那真叫做有情有义,万中无一啊!”

    皇帝叹道:“说得好啊,朕每思此事,便要慨然。这三十年来,想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却要以泪洗面、独守空闺……”王公公道:“夜夜笙歌啊。”皇帝愣住了,随即大怒道:“你说什么?”王公公忙道:“5ccc。net没、没什么……”

    “***!”地下再次传来践踏声,皇帝暴怒道:“日你这***,日死你!朕的母后你也损,朕的皇后你也骂,你再说一个字,朕就撕烂你的嘴!”这王公公是练过金刚不坏体,虽遭打凌辱,兀自一声不吭,当真神勇过人。卢云却是满头冷汗,自知听了太多秘密,一会儿若让5ccc人发觉藏身此间,后果岂堪设想?一时间左顾右盼,已在寻找逃生道路。

    良久良久,皇帝总算打够了,喘息咬牙:“王公公,你给朕听清楚了!别的人,朕都5ccc。net是半信半疑,唯独对玉瑛,朕绝无一分一毫怀疑!当年她为了助朕复辟,走遍了千山万水,琼武川更两度举事,与杨肃观、伍定远结盟,这样的人不忠,还有谁忠?***!你记住了吗?”

    王公公哭道:“皇上,奴才只说错一句话,就让您打歪了头啦。可我看您上回要奴才查办的事儿,奴才早就办好了,您怎么都不夸奖咱哪?”皇帝怒道:“朕要你查什么?”

    5ccc。net

    王公公哭道:“上回皇上不是说了吗?这贼老天无眼,琼家这般忠心人家,怎么还绝后啦,奴才一听,这就立刻派人去查案啦。”书斋皇帝低声道:“绝后?等等,你……你说得是琼翎?”

    王公公哭道:“是啊,那个最敢言、最大胆的小子,您不还夸他是天纵英才、甘罗拜相……怎么到了正统朝,他却早早没了?奴才越想是越可惜,这便替您调他的卷宗来啦!您到底看不看啊?”皇帝忙道:“快把卷宗拿来,朕现下就要看!”

    脚步声响,皇帝亲自起身,急急行了过去,随即传来纸页翻动声,过不半晌,又是一声暴吼:“这***赵尚书!不是要他字写大些?这般蝇头小楷,要朕怎么看?”

    这皇帝与景泰大不相同,脾气躁烈异常,骂了几声,屋内纸张窸窣有声,想来还是看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忽听那王公公道:“皇上,您5ccc.net看这儿,琼翎死前下过诏狱哪。”

    皇帝喃喃地道:“没错,被关了十几天,出来就死了……难道在狱里被人下毒了?”咬牙骂道:“江充这***……到底拿5ccc。net什么罪名办他?”纸张翻了翻,听那王公公道:“看,都写在这儿了,查南京宗人府少詹士琼翎,于景泰十八年乙卯三月无故返京,懈怠政务,擅离官守……”

    “什么?擅离官守?”皇帝大吼起来:“江充!就凭这莫须有的东西!你也敢杀朕的爱卿!日你妈!朕要亲日你的尸!日你妈上下九族十八代!”

    屋里传来纸张撕裂声,皇帝想必怒之极矣。卢云伏在窗下偷听,却也是暗暗诧异,他虽没见5ccc.net过琼翎,却也听琼方提起过,晓得她父亲是世家子弟,更兼科考出身,江充若要拿他,少说诬个大的,怎敢哪这微不足道的罪名办他?莫非是要逼出琼5ccc.net武川,还是怎地?

    脚步声停下,皇帝没说话了,卢云也是微微一凛,心里也隐隐感到怪异。

    一椿十年前的案子,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罪,居然治死了开国大公的5ccc。net嫡孙?更可怪者,当时刘敬明明手握东厂、琼武川也深受太后器重,二人竟都无能为力,只眼睁睁看着江充害死了他的独子?

    一片5ccc沉寂,在场都觉得悬疑了,猛听皇帝大喊道:“王公公,快去查查,这案子的审官是谁?”脚步声响,屋内传出窸窣声,皇帝好似亲自趴到了地下,翻阅散落卷宗。

    5ccc。net卢云屏气凝神,听得屋内衣杉拂动,皇帝站起身来,低声道:5ccc“怎么搞的……审官没具名?”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却也觉得荒唐了。

    没有告,事情都过去了十五年,琼武川还是没告。即使独子遭逢不白之冤,即使女儿成了皇后,琼家还是任凭琼翎沉冤于九泉,就是没替他申冤。

    屋里静了下来,皇帝好似也陷入了沉思,过得好半晌,忽道:“极峰。”哗地一声,纸张全数扔了出去,听得我看皇帝大声道:“这案子是极峰亲审!所以审讯时没留姓名!”

    砰地一声,那小福子绊了门槛,险些跌了一跤。那王公公待小福子走远了,方才道:“皇上保重龙体啊,这琼翎人都死了,您就别费神啦。”皇帝道:“这你别管,朕不在的这几十年,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该办的就要办、该平反的就要平反。”

    王公公细声道:“皇上先歇歇吧,倒是奴婢上回向您提的我看书斋那事儿,您考虑得如何了?”皇帝叹了口气:“别说了,遗宫那案子,闹得天下大乱,朕怎能再来一次?”

    听得“遗宫”二字,卢云微微害怕,不知皇帝又想干些什么?王公公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啊,泯王妃不肯做的事,难道玉瑛就不肯?你俩共历患难、您还信不过她么?”皇帝叹道:“便算她肯,我看朕也舍不得。”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您舍不得她,她又舍得您了?照奴婢看,您该找个时机向她表白了,省得老是牵肠挂肚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真的,朕走了之后,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也就她一个……她若愿随朕……唉……”皇帝说了一书斋阵话,不知所云,想来也累了,听得榻褥微响,想是躺了下来。

    卢云早想走了,一听皇帝躺下了,立时取出灵智送来的地图,四下对照方位,瞧着瞧5ccc。net,只见竹林更深处还有几间厢房,与祖师禅房相距百尺,更妙的是并无兵卒看守,一时心下大喜,已有脱身之策。他将折纸揣入怀中,正要迈步离开,突然间,却又摸到怀里那份奏章。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朝局如此,这奏章送与不送,其实并无分别,说来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卢云默默叹息,反正四下无人,便慢慢起身,看准窗锁所在,运起掌中粘劲,听得一5ccc.net声轻响,隔物传力,锁勾已然脱落,便又悄悄推开了窗扉。

    窗扉一开,现出了屋内景象,只见房里堆满了公文卷宗,怕有一人高了,炕上一人半躺半坐,背对着自己,手上抱了只小猫,想来便是正统皇帝了。

    “玉狮……”皇帝说话了:“又怎么啦?肚子饿了?”卢云满身冷汗,自知身在险地,实在不能久留,便将纸袋悄悄置于窗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那信封5ccc。net向前一滑,便要堕下地去,卢云吃了一惊,赶忙半空抽手,便又将信吸回了掌里。

    这纸袋太宽,窗台却太窄,放不牢靠,若是落到了地下,难保太监扫地时不会扫走,不免要前功尽弃了。想着想,便将奏章从纸袋里取

    出,正要5ccc.net放在窗台上,忽然眼光一转,只见奏章封皮空空白白,不见陈奏题要,亦不见奏臣名衔,不由5ccc.net大感错愕:“这……这奏章怎么没署名?”

    先前那奏章始终收在纸袋里,卢云便也不曾细看,此刻见情状有异,忙将奏本急翻一遍,翻到第三页,却见内文里夹了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不姓朱?”

    卢云心下骇然,不由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喊声出口,心下大叫糟糕,果然屋顶已跃下一名侍卫,举掌来袭。卢云自知生死一刻,急忙运掌回击,一声闷哼过去,那侍卫腾腾腾连退十来步我看,手上却掏出一把火枪,书斋便朝卢云射来。

    5ccc砰地一声大响,卢云双掌对开,化作一个半圆,但听嗡嗡声响大作,掌缘处火烫剧痛,墙边却多了个深孔,却是让枪子儿射穿的。正喘气间,猛听窗里传来“啪”地一响,屋内地下堕落了一样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卢云叫苦连天,适才他出招划掌,手上发劲,我看书斋拿不住东西,这奏章便飞了出去,摔到了屋内地下。听得这声低响,屋内老者总算有了知觉,便喊道:“谁啊?”霎时便5ccc回过身来,恰恰与卢云打了个照面。

    两人呆呆相望,只见正统皇帝身穿宽袍,左手抱了只猫,右手捧了只布娃娃,满面愕然地望着自己,卢云也是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只觉得这老者好生面熟,似在哪儿见过5ccc.net,那老者却也咦了一声,喃喃地道:“你……你是……”站起身来,脚上却踩着了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眼看皇帝弯腰下来,正要拾起,卢云急喊道:“且慢!”话声未毕,猛听轰隆一声巨响,卢云回头急看,惊见一道号炮冲天而起,树林深处传来铁靴震踏,远远现出一面旌旗,正是“北威”,正统军已然发觉了刺书斋客,立时合围逼近了。

    眼看皇帝随时都要拿起奏章,卢云惊惶万状,正要跳入窗中,却听一名军官喊道:“火枪手!射!”轰砰!轰砰!枪声不绝于耳,卢云东滚西翻,眼看手上还拿着那只纸袋,情急下便抛了出去,嗤地一声,那纸袋打着了奏章,一发飞到了火炉里,旋即着起了火。

    卢云一路在树上奔跑,心头却还挂着那份奏章,暗暗骇想:“这……方才那字条到底是打哪来的?”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可到底做何居心,上奏便上奏,却为何要在奏本里夹上这字条?难道是故意恶作剧,却想气死皇上?还是有人暗中把字条夹了进来,却是存心想害人?

    无论如何,这字条绝不能让皇帝见到,这玩笑开大了,正统皇帝一看之下,龙颜震怒,琼家满门岂不要大祸我看书斋临头?天幸自己已将这奏章送入火炉里,这当口八成是烧成了灰烬。正奔逃间,忽又听禅房传来喊声:“皇上!您千万别出来!刺客还在林间!”

    十年之前,中秋前夕,那时伍定远升任居庸关总兵,新居落成,自己曾与顾倩兮过去贺喜,便在伍定远的宅邸里见到一名老园丁,岂不便是方才见到的“正统皇帝”?

    景泰谦恭温文,仿佛是名俊秀儒生,正统皇帝却是气宇凛然,好似天生就是该当皇帝的,让人一见难忘。卢云想着想着,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来……正统皇帝尚未复辟前,便一直躲在定远家里了?”

    正统朝复立,伍定远乃是大功臣,只没想到他筹划如此之久,谋算如此之深,早在景泰年间,便已转投新皇?正惊疑间,忽听树林下人声喧哗5ccc.net,前方满满的全是人,又是兵卒、又是太监,都在搜查自己的下落。卢云停下脚来,把自己藏在树枝里,心道:“糟了,我该怎么脱身?”

    四下尽是兵马,自己若与正统军正面交锋,纵能打倒十个、二十个,可接下来的百个、千个、万个,却该如何应付?更何况伍定远就在左近,到时前来应援,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看这红螺寺真不能擅闯,卢云自知非走不可,却不知该逃往何方。沉吟半晌,忽见树林外红5ccc。net墙黄瓦,正是大雄宝殿。他心念一转,已有脱身之计,当下深深一个吐纳,“嘿”地一声过后,脚下树枝受力折断,卢云也扑天而起,整整飞过了二十来丈,已然站上了殿顶。

    卢云心下大惊,方知大雄宝殿里也是高手云集,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在此,正待加紧脚步,突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纵跃腾空,站上屋瓦,反手一掌便朝自己劈来。卢云驾开敌掌,正要借力打力,突然一股猛烈罡气沿臂传到,胸口一闷,竟被这掌震得气血翻涌,连退三步,来人使得竟是佛门正宗武术:“大力金刚掌”。

    卢云太过轻敌,已然吃了大亏,那僧人5ccc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看他被“正十七”卸下掌力,根基动摇,竟尔滑倒在地。

    双方互有得失,卢云深深吐纳,调匀了内力,那僧人也已回力站起,看他气凝如山,双掌大开,这人却是自己认识的,正是方今少林第一人,灵定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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