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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小泥鳅

作者:孙晓        书名:英雄志        类型:武侠修真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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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九岁那年起算,小泥鳅就独自住在这儿了。

    5ccc

    一个人住,自由也自在。口渴了,就从後院古井打水出来,肚子饿了,便去一里外的湖畔钓鱼。天色暗了、困了,他便溜到妈妈的床上睡觉。

    虽然这般快活,可小泥鳅却还挂心一件事,不论他在捕鱼打水,还是读书写字,他的眼角始终都在留意,留意妈妈房里的那座大衣柜。

    又我看大又破的衣柜,连接了地狱与人间,破宅中的小泥鳅一直苦苦守候,等那衣柜再次开启让他再次见到地狱的恶鬼

    第一回背出道德经的那天,往事历历在目。

    满口怪言怪语,道德经虽以艰涩闻名於世,却也非无字可解,一旁舅舅蹙起了眉头,附耳问向外公:“像是背错了,是不?”

    外公愁眉苦脸,一边对照古文,想来确实离了谱。他将小泥鳅拉到跟前,叹息嘱咐:“来,咱俩重新背一遍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陡然间,外公咦5ccc了一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倒过来便是“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发觉此处奥秘,张口5ccc.net结舌的外公望着面前小童,喃喃自忖:“小泥鳅你你5ccc.”

    “公公像是好吃惊啊?”四岁的小泥鳅嘻嘻笑著:“你不是说了麼?倒背才是如流啊!”倒背如流的小泥鳅,什麼都开心。

    住到这栋大房子後,小泥鳅更开心了,那房子好大好大,从娘的卧房瞧去,可以瞧见镜子般的湖水,窗外花树绿香香,蓝天绿地如茵,小泥鳅真觉得自个儿家发书斋财了。

    那天小泥鳅背完了整本道德经,便跟著外公来到娘的香闺里,他东瞧瞧、西看看,还没来得及问窗外那棵是什麼树,便给外公拉着跪倒了。

    “乖乖小泥鳅。”外公带著小泥鳅,面向衣橱,他这样笑著:“一会儿记得要背经喔。”

    面前的衣橱好大、好新,望来像是一座大宅门。小泥鳅望向衣橱,忍不住咦了一声,眨了眨眼。却听舅舅笑了起来,插话道:“小家伙,背就背,你可千万记得,莫要倒背啊!”

    哈哈大笑中,小泥鳅凝视著大衣柜,不知里头有什麼奥妙,他更加惊讶起来了,抓了抓脑袋,还不及问话,便听外婆这样说了:“行了、行了,你父子俩出去吧,这儿男人不能留。”

    “你别走。”外婆含笑搂来小泥鳅,抚摸他的聪明小脑袋。“你得留着。”

    “不要!”小泥鳅嘟着小嘴,忿忿不平:“婆婆说男人不能留,难道小泥鳅不是男人么?”

    “你不一样、你不一样。”外婆挽着小男人的小臂膀,温颜笑道书斋:“你是男人没错,可你是咱们杨家的心肝宝啊。”

    喔,杨家的心肝宝啊!生平第一回听到这样的称号,小泥鳅真高兴,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外公和舅舅像猫儿般溜出去了,既然是心肝宝,小泥鳅也不急着走了,正要依偎到外婆怀里撒娇,忽然鼻端传来香味儿,引得小泥鳅心跳加促。

    这是什麼味道呢?玫瑰花儿长脚走路了么?小泥鳅眯眼嗅了嗅,转头去望,赫然讶道:“娘你书斋你好奇怪啊”

    面前的娘亲从屏风後走了出来,穿著奇怪的衣裳。

    真是怪衣裳两条红线挂着一兜红布,比乞丐的破洞烂衣还少了点料子。虽然5ccc这样,小泥鳅还是呆呆望娘,柔亮亮的肩头腻肤,像是擦了光漆的白羊儿红烫烫的瓜子脸颊,看来比黄昏晚霞还要晕好美好美

    小泥鳅红了脸,他垂下小脸,避开娘的脸庞,却不小心瞧到了娘的那双白腿。

    没穿凤裙的娘,在小泥鳅面前露出了玉腿,那也是他生平第一回望见女人的白腿。小泥鳅害怕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高声背诵:“将欲歙之,必故张之5ccc。net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在外婆的笑声中,娘拉著小泥鳅,一同跪了下来。小泥鳅还在背诵着,妈妈与婆婆将小泥鳅夹在中间,三人面向那座大衣橱,模样像是大拜拜。小泥鳅满心疑惑,只能一心二用,他一边背著书,一边猜想着

    为何要跪下呢?黑灶有灶神、古树有树神,难道衣橱里也有橱神么?正想间,衣橱里传来喀地一声,也打断了小泥鳅的背书声。他呆呆抬起头来,娘与外婆却同时垂下头去,前额触到了地板。

    衣橱开了大嘴,吐出了一个人,男人。

    那天小泥鳅实在太惊骇了,他活到了四岁,头一回见到衣橱会吐出活人。可能是太讶异了,他不记得男人长什麼样了,只晓得他有个胖肚子,全身黄闪闪的,像个大赢家。

    娘垂下脸去,她搂着小泥鳅,软软地呢喃道:“只要是万岁爷赏的,臣妾都喜欢。”娘的嗓子像是给掐住了,又柔又嗲,男人更是哈哈大笑,他俯下身来,拍著小泥鳅的脑袋,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这可是朕赏给你的龙种啊!”

    男人的大手使劲拍着,小泥鳅给打得好疼,他有些不高兴了,正要开口相骂,我看一旁姥姥急忙推了推他的背,低声道:“快道德经,赶紧背”小泥鳅哦了一声,启齿道:“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还没名,那男人便扛起了娘,将她拖到屏风後头去了。一声娇唤传出,男人一直哈哈大笑,娘也发出了奇怪声响,小泥鳅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去望,便给外婆拉走了。小泥鳅脚下仓促,心里却满是纳闷,他回头瞧著屏风後的人影,兀自高声背诵:“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是故……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

    第二次背诵这段文字,小泥鳅五岁了。

    这日多了一点新花头,小泥鳅一边背书,一边把几罐染料倒入茶碗里,染色互混互杂,水面荡漾,慢慢晕开了一朵紫花。

    “行了!行了!真聪明!居然给他找出秘方了!”外公笑得泪水渗5ccc.net出,舅舅也是拼命赞叹:“染紫啊,咱们杨家硝了几十年羊皮都不成色,咱这小泥鳅不过区区五岁,他便成了啊!”

    众多大人簇拥著小泥鳅,齐声欢呼,小泥鳅呆呆望著身边的大人,他不懂大伙儿在高兴什么,可他晓得人人都爱他,于是他又背起了书

    ,继续讨好公公舅舅:“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於人”正背诵间,又听舅舅笑道:“这孩子真是神童,别说顺天府5ccc.net杨家村找不出一个,我瞧就是整个北直隶,怕也找不出比他更聪明的孩子。”

    “可不是吗?”外公眼中露出慈爱,他轻抚小泥鳅的小脑袋,叹道:“这般神童若能做太子,那可是万民之福啊。”小泥鳅眨了眨,心

    这回换娘脸红了,听她啐道:“别胡说,你舅母是咱杨家的媳妇,怎好留在房里?”

    “怎麼、我看书斋怎麼?”说话之间,忽然衣橱喀地一声,再次打了开来。听得一人哈哈笑道:“杨大成讨媳妇了?居然不给朕瞧?快叫她过来!”外婆嘶嘶笑了几声,娘亲则跪了下来,有了上回的例子,这回小泥鳅抢先站起,他拿5ccc.net著那只茶碗,喊道:“爹爹!爹爹!他们要你瞧这个,紫花喔”

    忘了,小泥鳅真的忘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跌倒的,好似被爹爹踢了一下,还是自己撞上了衣橱,总之小泥鳅醒来以后,发觉舅舅、舅母一直哭,外公一直安慰,娘也生了5ccc好久好久的闷气,至於小泥鳅,他又费了五天的功夫,方才找出洗去一身紫的新办法。

    后来的事儿没什麼新鲜的,衣橱里的爹爹没空见自己,每回他爬出柜子时,小泥鳅便得和外公舅舅一起离开。至於舅母那个美姑娘,每回衣橱打开,她便会逃到另一个衣柜里,然后请外婆向胖男人禀报(初我看书斋稿少了“向胖男人禀报),说她回娘家了。

    这就是家里的秘密,住在衣我看书斋橱里的男人是自己的爹爹,每闷得十来天,他便要溜出来,上到娘的床铺睡一睡,睡完之后,他便会溜回衣橱里歇着。

    衣柜真的那么好玩么?小泥鳅很纳闷了,他时常打开自己的衣橱,朝里头大声喊叫:”胖猪父皇!你在里头吃米糠吗?“喊着喊,他总要钻进橱门里东瞧西晃,几次尝试下来,却什么也没瞧见。

    小泥鳅不是龙,他是泥鳅,可他也不是寻常(初稿:普通)泥鳅,娘不给他瞧,他还是有法子。他的法子不是偷、不是闯,而是一只尺。他用尺规丈量了娘亲的闺房,算过了整个院子,如此一来,他查出衣柜后的砖墙很厚,和其他房壁相较,至少厚了六尺,泼水下地,

    房里的水流全都朝衣柜底下去了。

    衣柜底5ccc下有东西,於是他拜托了小黑鼠,请它从砖缝里溜进去,瞧它能把红线拖得多长。

    不晓得,小黑鼠失踪了。十丈来长的红丝线也给拖完了。由是乎,八岁的小泥鳅如此断言,衣橱后头通向地狱,小泥鳅则是妖怪的儿子,只有妖怪才不喜欢儿子嘛。

    九岁过生日的前五天,依稀是午夜时分,床头的铃铛响了,熟睡的小泥鳅给吵了起来,他心里明白,爹爹又从衣5ccc。net柜冒出来了。小铃铛连着一条红丝线,红丝线那端有个脚踏,小泥鳅早就拜托了土拨鼠,请它们在地道里做了手脚。只要爹爹踩上脚踏,铃铛便会铃

    铃响,这样小泥鳅就不会撞见爹爹压在娘身上了,只要懂得避开,他就不会我看书斋挨外婆外公的骂了。

    红丝线深入地道十五丈,小泥鳅只要默默数到五十,娘房里的衣橱便会打开。他懒得理会大人的事,打著哈欠,自管卷着自己的小棉被,鼾鼾睡着。陡然间,铃铛!铃铛!铃铛响了第二次。

    怪了?小泥鳅张大了眼,铃铛为何又响第二次?爹爹折返回去了?

    不会的,妖怪最心急了,每回只要从衣橱里冒出来,他总是急得要命,好似口渴肚饿(初稿无),5ccc.net拼命找娘。

    满心迷蒙间,铃铛、铃铛、铃铛响了第三回,小泥鳅咦了一声,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我看,跑到铃铛之前,细细察看他的丝线(初稿:机械)布置,他想查出为何会生出这般怪事?

    没有异状,房里黑沈沈的,娘还在熟睡,她也穿着平常朴素厚实的衣裳。回头望向院子,舅舅、外公、外婆也都睡着。至於舅母,她今儿真个回娘家去了。小泥鳅望着娘,想要和她一块儿睡,可想起那只讨厌的妖怪,他又不想过去了。

    小泥鳅叹了口气,正要回转身子,陡然间,衣橱再次开启了!

    有人走出5ccc。net来了,那不是胖胖的爹爹,而是一个金人,他好高、好大,比爹爹高得太多了书斋。

    大金人想做什么?他为何从衣橱里走出来?他想做什么呢?小泥鳅呆呆看着,耳中传来:“轰踏”!“轰踏”!“轰轰踏”!橱里走出好多金甲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好多好多,数都数不完,每个都穿著金盔甲、带着大银刀

    5ccc.net

    小泥鳅怕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但他晓得每回只要衣橱打开,他便得急急回避,于是他拼命跑、用力跑,他逃入了古井,掩上了石板,低声背诵

    是故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

    下雨了,水珠再次从脸颊滑落,仿佛穹苍的泪水。黑沉夜色中,湿淋淋的小泥鳅长发披面,他提起树枝,拨了拨火堆,又一次抬起书斋脸来,凝视面前那座大衣橱。

    衣橱前本有一张大桌子,另有张鸳鸯卧床,小圆窗外有花树、有香草、有庭院现下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片黑烬烬(初稿无)小泥鳅幽幽地道:“公公,咱们家破败了,对不?”外公没有说话,小泥鳅也摇了摇头,他烧5ccc。net烤香鱼,串了真正的小泥鳅,烧得脆透香(初稿:搽上外公欢喜的蒜酱),递5ccc.net了过去,不忘叮咛几声:“公公,别哽刺喔。”

    香气四溢,外公嘴里衔著鱼竹签,像是呵呵笑了。小泥鳅靠了过去,替外公补上泥面黄漆,雨势太大,不免把外公的泥我看脸儿融化了。

    废墟烂瓦,外公躺在那片火焚地上,无言无语,大雨淅沥沥落著,小泥鳅提起油布,替外公、外婆、舅舅都穿上了衣裳,忙了许久许久,他回到了火堆旁,湿淋淋地低沉了眼眸,目望火里艳光。

    十五年过去了,从弱童行入弱冠,化身为今日俊美的青年,小泥鳅长成了一条弄,潜伏在九幽无明下(初稿无),独个5ccc.net人渡过春夏秋冬,烧烂的庄院成了他的家,院後镜湖是钓塘,而那座不曾开启的大衣橱,则成了心中的灵堂。因为他的全家都死了(初稿无)。

    许多年来,小泥鳅还是很乖,他一直听娘的话,不曾打开衣橱来瞧。每逢夜里惊醒,望见巨人般的黑衣橱时,他便会急急逃到到后院的古井里,在那里睡个好觉。每逢寂寞孤单,他便会找出外公留下的书藏,奇门盾甲、阴阳五行,宋元算学,张衡年我看书斋谱一个一个字儿默记下来、一个一个字儿倒背给他们听,盼望公公舅舅再次夸奖小泥鳅几声,就像当年一个模样(初稿无)。

    有一夜,小泥鳅读破了万卷书,也学完一切道藏,什么书都看完了,他也头一会感到落寞,他抱头哭泣,彷徨无助这一晚又有一位师父降临了,不同过往,这位师父不懂造船、不会治病,甚至不识兵法,然而他比过去每一位师父都更强大,因为他力能屠龙(初稿全段无)。

    哈哈!哈哈!哈哈!小泥鳅掩着脸、向着天,放声大哭起来。

    仲夏夜里,黑暗中大雨倾盆,小泥鳅像过去一样淋着雨,默默等候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叮铃书斋叮铃

    啊终于泪水从脸颊滑落,小泥鳅握拳发抖,这并非伤心,也飞害怕,而是太高兴了,五千四百七十五天过去,从九岁到二十四岁,铃铛终于再次响了。

    上苍开眼了,地道里终于有人了,吼吼吼、吼吼吼,小泥鳅高兴嚎叫。只是无论他如何喜悦,他都不曾焦躁,因为他早已做了万全准备。

    要往上一纵,橱顶的刀串便会如秋千般荡来,若想摆头闪身躲避,便会引得大树毒棘追扑而来。5ccc。net这些计谋都是小泥鳅亲手布置的,唯独如此,他才算手刃君父啊!

    天下我看书斋第一此刻手舞足蹈,他将外公、外婆、舅舅请了出来,让他们一个个列队转向,他要大家亲眼看着大衣橱,看着那头猪倒卧在血泊当中,一会儿小泥鳅要将之切成细碎,他要记得这美好的时刻,永矢弗轩。

    一二三、四五六,小泥鳅默默计数,十五年的苦候多么好漫长,如今不到十下就要结束了.5ccc七八九,心头扑通扑通跳着,喀地轻5ccc。net响传过,橱门即将打开!

    5ccc小泥鳅压抑尖叫,拼命睁大了眼,嘴角泛起了快活。

    “你好。”坑洞里的猪只抬起头来,朝自己一声招呼。(初稿:嗨)

    猪只居然会说话?还能朝人笑?小泥鳅张大了嘴,还不及向後闪避,坑洞里便窜出一道黑影。扑天而来的人影,势道迅捷,他落在小泥鳅面前,双手抱胸,胸有5ccc。net成竹地笑着。

    小泥鳅太惊讶了,他的陷阱可以捕捉天下一切强敌,只消是人,没一个能活着躲过他的机关。可这又是怎麼回事呢?眼前这人不是活着出来了么?

    鲜血从猪只的肩头渗出,剧毒从他的体内渗进去,无论伤势如何,黑影都不曾倒下。

    “咿呀呀!”小泥鳅惊怒交加,他忽然提起短刀,奋力戳向敌寇,这是最後的机会。

    英雄。(初稿:超越人的东西,他们有著同样的名字我看书斋,称为“绝世高手”。)

    英雄与小泥鳅相遇了,两人对面而立,雨水洒在两人的身上,小泥鳅仿佛哭了,英雄也流了泪,听他低声道:“三年了天可怜见,传说是真的。”

    5ccc

    秦霸先,有些熟悉的名字,像是很出名的大人物。小泥鳅呆滞了,他有些慌张,看着“秦霸先”从怀里取出皇榜,高展在天,轻声道:“靖江王,跪下接旨5ccc。net。”

    如同雷轰电闪,小泥鳅咚地一声,双膝触地,呆呆听着北京圣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诏征西大都督、武德侯秦霸先扶持王室,迎御弟靖江王归驾东宫,授金册,加太子号,入继大统,天悯其孤,嘉慰圣恩,钦此。”

    “太子?”小泥鳅眼红了,凄厉尖叫:“谁是太子?”

    “你是太子。”秦霸先将圣旨折起,凝视早已我看书斋长大成人的小泥鳅,道:“吾奉今圣密诏,敕命寻访亲王下落,迎回东宫,为我春秋圣朝之储君。”小泥鳅5ccc。net张大了嘴,喃喃地道:“骗人骗人你是来骗我的”秦霸先并不解释,只微微欠身,将圣旨交给了他。

    御弟5ccc亲王,太子千岁,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把小泥鳅当成心肝宝贝,小泥鳅呆呆望天,突然扑入秦霸先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看“靖江王朱阳”,从此之后,这只暗夜里趴伏的“潜龙”,也成了皇族深夜的噩梦,至今仍诅咒着皇家的每一个人。

    “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

    夏末秋至,秋去冬来,武英十五年的秋天过了,眼前一片大雪纷飞5ccc,从窗外吹袭而过,听得一名女子轻轻地道:“自那天之后,没人知道小泥鳅去了哪儿无人晓得他是否娶妻生子、是否留在5ccc京城”

    一只小蜂鸟飞了过来,停在小圆窗外,听得窗中传来女子的幽幽说话声:“人们只知道一件事小泥鳅再也没回来了,至今过了多少年,人们仍在寻找他”话声渐渐黯淡,一双纤书斋纤素手伸来,轻轻推开了窗扉,听得啾地一声,小蜂鸟受惊扑翅、高飞而起,漫天雪花便也吹如了窗内。

    今早万里无云,天色蓝中带玄,深邃得怕人。只是过了午后,却又风狂雪大,一片阴霾。窗中女子更是静若神佛,眺望着天下国家我看。

    眼前这窗台极高,高到向外俯瞰之时,山色朦胧、雪云飘渺,好似万里江山都在怀里。再看山林里伏藏一座佛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寺”,至于这座高可通天的窗台,则位处“红螺塔”的最5ccc.net高层。

    不畏浮云遮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相传“红螺塔”里供奉着玉帝的女儿,没想这传言竟然是真,这儿我看真住着一位天女,她端正而坐,眺望远山,轻轻地道:“靖江王阳这是我从太后那儿听来的故事您还喜欢吗?”我看

    天女星目回眸,那头秀发也自肩流泻,带出了隐隐流光,含笑道:“杨大人?”

    屋内不只一人,只见靠墙处坐了一名男子,手边搁着算盘,桌上满满全是奏章,正是天女口中的“杨大人”。

    这位“杨大人”三十五六岁年纪,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转看那天女,则是宝相庄严,明媚内藏,好似真是须弥山的天女下凡,谁也不敢心存亵5ccc。net玩。

    这个是清隽雅公子,那个是雍容丽海棠,眼前这对男女气度仪表5ccc。net俱是万中选一,恰如一对天潢贵胄,可惜他俩并不熟络,两人隔得远远的,天倚在窗边,那“杨大人”则是低头伏案,谁也没说话。

    斗室里陈设简洁,除了圆窗矮几,便只一张卧床,天女虽居陋室,却也不改其志。她见对座男子迟迟不语,便点燃了面前的香炉,随即蜷起双腿,收到榻上,道:“杨大人,您还没答我的问话您喜欢这个故事么?”

    轻烟袅袅,满室异香。方才说的故事叫做“靖江王阳”,现下却像是“董永遇仙”,眼看天女殷殷切切,对座男子却是闭眼不动,不言不答,天女站起身来,微笑道:“杨大人不想说话么?还是我该称你为”她朝书案走了几步,道:“大掌柜?”

    父老相传,董永卖身葬父,感5ccc动了玉皇大帝的女儿,于是下降凡尘,以身相许,还替他织了三百匹布还债,当真是大大赚了。眼看天女近身而来,那男子却不为所动,看他坐于案后,左手握了串念珠,右手处放了只算盘,仿佛和尚拨算盘,立地成佛。

    良久良久,这个“大掌柜”都是端坐不动,听他鼻息沉沉,却原来去梦佛祖了,天女也我看书斋不吵他了,便悄悄朝案上察看,只见他面前的算盘参差不一,排做了一道数目。依序去瞧,见是“一、二、九、三、八、七、七、一”。

    天女多半不会拨算盘,她们居于天上,有的不食人间烟火,平日吃点朝露就满足了,有点飞来飞去,点石成我看书斋金,人生喜乐至此,又何必记帐做活?还好天女们大半聪明,自也晓得算盘以十进位,上排为五,下排为一,看这红木算盘多达十五排,计数必达亿兆之多。

    “景泰三十三年秋全国官民田丈量总得,地计四百二十二万八千顷,夏税米麦五百八十五万石,秋粮米二千四百万石。”

    “正统六年秋,全国二次通行丈量,限三载竣事全国官民田共计七百另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书斋顷,夏税米麦三百八十五万石,秋粮米一千二百九十三万石。”

    公主眉心紧蹩,喃喃而读,虽说自己不懂算术,可比较大小总是会的。看这奏章所载,正统年间的耕地好似比景泰时多了一倍,可不知为什么,收成反而少了一半,她满心疑窦,低声自问:“耕地多了,收成却少了,这是什么道理”正纳闷间,忽听一人道:“旱灾。”

    天寒风冷,热茶来到了杯中,天女暖暖的捧着,只觉全身也暖和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来,细细打量着书案的主人。

    眼前5ccc.net这人就是“大掌柜”吧?他是“镇国铁卫”的最高主人,亦是一统朝廷三大派的大人物,只是这人虽然是大家口中的坏人,却比想象中来得客气。尤其他的肤色白皙,生了双桃花杏眼,一旦盯着人瞧,便似能说话一般,让人怒5ccc气全消。

    两人面面相觑,大掌柜道:“这几日委屈殿下了,红螺塔还住得惯么?”天女低下头去,轻声道:“我若说住不惯,你会放我走么?”大掌柜横眸微笑,道:“我若说会呢?您会信吗?”将茶壶放回了炉上,左手向前,握住了天女的玉手,随即站起身来。

    天女面色如常,道:“这是给我的?”大掌柜道:“物归原主而已。”这宝石是个信物,象征了西域第一大国、帖木儿汗的无上权威,这点出天女自西天而来,她随时能召唤西方的百万大军。当然大掌柜也做了些回应,如今“帖木儿红宝”归于旧主之手,说明两人已较量了一招。

    天女点了点头,便将宝石取了回来,收入了怀中。大掌柜也不再多言,只反身入座。

    大掌柜听了半晌,颔首道:“谁送进去的?”那黑衣人低声道:“这还不知道,不过皇上把兵马调上山了”大掌柜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那黑衣人忙道:“大掌柜,您您不去看看么?”大掌柜咳了一声,那黑衣人不敢再说,便又悄悄转身,溜出门外去了。

    说也奇怪,眼前这两人不知何故,望来竟有几分神似,天女白肤柔肌,虽说一身布袍,便已透出满身贵气,“大掌柜”亦然,虽无官威排场,却有王者之威。

    二人对面而坐,静默了半晌,天女提起暖被,披到了身上,请声道:“杨大人,你晓得我此行为何归国?”大掌柜头也不抬,一面拨着算盘,一面道我看:“殿下是来找人的。”天女微微颔首,道:“杨大人所料不错,您5ccc可知本宫此行要找什么人?”

    天女淡淡地道:“这么说来,杨大人已知我此行要找谁了?”大掌柜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天女道:“你这么有把握?”大掌柜道:“殿下若是不信,便请转过身去,把窗子推开。”

    天女哦了一声:“我为何要这么做?”大掌柜道:“打开窗子,便会找到您要找的人。”

    天女沉默低头,并不打算听话,“大掌柜”也不催促,只见他提起了一只远筒,亲自起身,交到天女手里,随即反身入座,又在那儿干活了。

    天女瞧了5ccc.net“大掌柜”几眼,却又悄悄转过眼眸,打量背后那扇小圆窗,心里有些好奇,不知窗外到底来了什么,居然是自己想找的人?

    满心迟疑中,终于将之推了开来,只见窗外一片寒雾,白雪点缀苍翠,什么也没有,天女看了半晌,正茫然间,猛听窗外传来一声大吼。

    “殿下!”苍凉雄浑的嗓音,穿破层层雪雾而来,天女张大了嘴,急忙提起手上远筒,凝神而观我看,骤然间,两手一震,远筒一个失落,便从宝塔堕落下去。

    我看书斋

    来了,那是个男人,他身穿褐衣布袍,从高高的树上一跃而下,便朝宝塔奔来。忽然脚下一顿挫,摔跌在地,似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层层叠叠,仿佛树妖拦路、藤蔓即身,让他苦苦挣扎。

    “喔喔喔喔喔喔!”男人奋力狂吼,如负伤野兽,嗓音远远传了过来。天女紧握雪白的拳头,正激望间,却听“大掌柜”道:“殿下,劳烦关上窗,臣还在算帐。”

    窗外吵得要命,“大掌我看柜”算心再强、定力再深,也不免耳烦眼花,难保不写错字。眼看天女迟迟不肯关窗,忽然门板喀地一声,再次打了开来,一名黑衣人小心走进,关上了窗5ccc扉,随后向大掌柜鞠躬致意,便又悄悄离开。

    “等等”大掌柜叫住了那人,道:“取剪刀浆糊来。”黑衣人答应了,朝门外说了几句话,外头便送来一应家当,全是户部的空白帐本。

    嘎嘎嘎、嘎嘎嘎,“大掌柜”拿出剪刀,从空白帐本上剪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便又取出小刀,从旧帐上割下一块烂的,另把新剪的往上一贴,竟然天衣无缝。

    茶壶喀喀作响,水已要沸腾了,屋内水雾弥漫,温暖湿热,好似来到了南天门、须弥山、天女娇躯微微颤抖,双颊隐泛红潮,也不知是担忧,抑或是愤怒,始终未曾说话。

    大掌柜微笑道:“殿下,天下虽大,却没有微臣办不到5ccc。net的事。您说吧,您要找谁,臣立时将他带到您眼前。”说着取起了官印,在印泥上沾了沾,却于5ccc。net此时,听得天女轻轻地道:“多谢杨大人的美意。不过本宫已经找到人了。”

    大掌柜还等着盖印,闻得此言,忍不住停下手来,眼中带着问色。天女轻轻地道:“我此番归国,只为一人而来,此人名叫我看.”说话之间,便从大掌柜手中接过官印,旋朝奏章盖下。砰地一声过后,奏本上便现出一个篆刻大印,见是:

    “守正文臣经筵讲官中极殿大学士兼管户部左侍郎”

    满红一大套,冗冗长长之后,终于得回三字清爽,正是大掌柜的名号,佛曰:“杨肃观”。

    “左日右月,威伍文杨”,正统朝第一武将是伍定远,最年轻有为的大学士则是杨肃观,此人是“经筵讲官”,意思是他常在皇帝面前讲学,“守正文臣”之意,则是说他参与过复辟之变,有过极大的功劳。

    两人面面相觑,杨肃观点了点头,只管提起算盘,再次忙了起来。天女轻轻地道:“杨大人,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喜欢我方才说我看的故事么?”杨肃观头也不抬,径道:“小泥鳅?”

    “是。”天女尊贵而坐,眼观鼻、鼻观心,道:“杨大人,不知我看您可喜欢这故事?”

    “行善者善,必得良报。结局自然光明。”杨肃观提起了红木算盘,哗地一声,让算珠归整,又道:“反之为恶者恶,凶人还得恶鬼磨,他的下场注定黑暗。”

    看杨肃观门口废话,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天女听他言不及义,只能低头饮茶,道:“杨大人,不如这样问吧,您觉得小泥鳅是好人么?”天女打破沙锅问到底,杨肃观却又我看埋首帐本,道:“殿下,只能归返光明城者,必是好人。”天女哦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小泥鳅去了光明城?”

    “故事是您起得头。”杨肃观低头察看帐本,淡淡地道:“该问您才是。”

    推搪、敷衍、顾左右而言它,面前的男子总有法子托辞不答。天女微起叹息,活像遇上官府刁难的小妇人,轻轻地道:“杨大人,无怪您这么大的官儿,真能推搪。”

    “臣有罪,辜负圣恩。”杨肃我看观抖开官袍,正要站起听训,天女却笑了笑:“杨大人青坐吧,你着本必恭必敬,倒似你是囚犯,我是狱卒了。”

    “谢殿下赐座。”杨肃观又坐洗啊了,俯身打开一只木箱,捧出更多帐本,想里又要干活了。

    劈劈、啪啪算盘珠儿又响了起来,杨肃观查了查帐本,沉吟半晌,正要将数字儿抄上了帐本。忽然长眉一挑,便从木箱抽出了一本帐簿,书斋上书“西川土司岁支实录”,翻阅对照,随即苦苦沉思起来。

    四下孤冷阴寒,唯有一叠又一叠的奏章陪伴眼前这位“大掌柜”。看他丰神如玉,英挺过人,照理也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谁知此人不弹琴、不吹箫,抛下了一切公子勾当,5ccc却躲到奏章帐本之后,消磨掉自己的大好青春。

    这边打算盘,那边吃豆子,两边喀喀有声,此起彼落,仿佛唱和似的,天女提起暖被,暖呼呼地铺在腿上,不忘找来一本书,左手捧读,右手磕豆,读到兴味昂然处,不觉得嗤嗤笑了。

    听得笑声,杨肃观略略抬头,自从奏章我看书斋后向外瞧望,却见天女手里的书册印了一行字,见是“算命不求人”,书背还印有一行小字:“华山吴天师神术推命秘法大公开,每本五文”。

    眼看杨大人望着自己,天女嫣然笑道:“杨大人,要吃胡豆么?”杨肃观躲回奏章之后,头也不抬,便又打起了算盘。

    男人便是这样,一旦忙了起来,最恨我看书斋女人一旁吵着,可一旦发觉女人另有专注,却又要横加干涉。耳听算珠声缓了下来,天女晓得可以说话了,她直直伸出手来,拍掉了手上豆渣,淡然道:“杨大人,你以前去过我父皇的内书房么?”

    “不曾。”杨肃观放落了算盘,从卷宗里找出了一串佛珠,方才道:“臣昔年官职不到,无权行走乾清宫。”乾清宫是皇帝的御书房,却也是禁城的一道界限,过了乾清5ccc.net门向北,便是后宫,朝廷里若非一品阁员,谁也不能受召内书房,更别说见到皇帝的天眷了。

    天女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我我看若不回国,你我便永无相见之日了?”杨肃观提起茶壶,再次添了水,送上了炭炉,道:“那倒未必。臣虽不能入乾清门,却有门路可进景福宫。”天女道:“是了,5ccc。net柳昂天曾领你入宫,拜见太后,对么?”

    “殿下高见。”杨肃观微微颔首:“柳侯爷虽受太后器重,却因性情刚武,时有扞格,逢得国中大事,必命微臣陪同晋见,以利劝说。”天女道:“太后很疼你吧?”

    杨肃观欠身道:“天恩浩荡,臣结草衔环,犹不能报。”天女微笑道:“杨大人,您可知太后她老人家为何疼爱你?”杨肃观恭敬道:“太后错书斋爱,臣终日惶恐,至今仍日夜念念在心。”

    天女道:“太后曾说,你很面熟。他好象在哪儿见过你,却又想不起来。”杨肃观咳嗽一声,道:“色思温、貌思恭、言思敬,是以忠信守礼之人5ccc。net,必面善。”天女微笑道:“夫礼者,忠信之薄,乱之首。杨大人以为如何?”

    这段话摘自“道德经”,意思是礼多失于伪,反丧纯朴厚德。意思是杨大人满口废言,可以省了。两人沉默半晌,天女又道:“杨大人,太后也曾说过一段话,是关于你父亲的,你想知道么?”杨肃观道:“为人子女,岂感敢闻父母之过?”

    天女微笑道:“是了,你已经打听过了。那照杨大人的猜想,太后为何说这话?”杨肃观道:“先父深暗老庄之道,为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反招上忌。”

    天女微笑道:“说得好,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那照您说,令尊一生无功无过,那是聪明,还是愚笨5ccc.net呢?”杨肃观道:“既是绝顶之聪明,亦是无比之愚钝。”

    书斋天女道:“此话怎说?”杨肃观道:“宦海生涯,即使狡猾如江充、精明似刘敬,亦不能全身而退。先父盼自己不惹眼,不出头,但几十年做下来,毫发无伤,反而是太惹眼、太抢眼了。”

    书斋天女微笑道:“是了人人都出锋头的时候,却只有令尊没有。他这一声,好像都在担心什么,杨大人说是吗?”杨肃观道:“人生在世,谁不忧恼?便不急于富贵,亦不免急于生死。举世皆然,岂独先父一人?”

    天女听他这话暗蕴佛理,不由笑了笑,道:“杨大人,听说你以前是个和尚?”

    杨肃观伏案运笔,头也不抬,应道:“是。臣少年时曾剃度为僧,十八岁艺成,方得还俗返京。”天女道:“难怪你的仪容静得很,一点也不如传闻里的风流。”

    杨肃观抬起头来,朝天女望了一眼,便又低头写字,不与置5ccc。net评。

    小风流嬉皮笑脸,大风流一脸深情,“大掌柜”却超乎两者之上,看他一身佛门之气,沉眉敛目之际,颇有几分高僧风范,定能使女子戒心尽去了。

    天女道:“杨大人,你的夫人呢?你不是答应了,要带她来见我?”大掌柜道:“内子人在家中,一早又有宾客,不克来此拜见殿下。若有机缘,晚间祈雨法会便能见到了。”天女道:“那就好。等我见到了她,定要她把你的胡须剃掉5ccc.net。”

    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杨肃观右手拨算盘,左手却不自禁抚了抚自己的短髭,皱眉道:“这胡须有何不好?”天女道:“你这胡须好生难看,和五官全然不搭,我若是你妻子,定要你全数剃掉。”

    面前的杨肃观其实不像坏人,只像坏男人,看他号称“风流司郎中”,形貌当然俊美,肤色也很白皙,虽是三十五六岁的人,却与少年形貌相仿。可惜5ccc他的唇子上多了一抹短髭,好似个醒目标记,让他猛一下老了十来岁。

    难得天女打趣调侃,杨肃观忍不住也笑了,他提起笔来,低头抄写,道:“殿下取笑了。臣这点胡须由来已久,早在成亲前六年,便已留在臣的唇上了。”银川哦了一声,道:“成亲前六年?那是什么时候?”

    “景泰三十三年。”杨肃观不再拨算盘了,只喝了口清茶,道:“臣兵败少林的那一年。”

    听得是十年前的往事,银川不由哦了一声,道:“兵败少林的那一年?你也是那时候被逐出朝廷的,是么?”杨肃观道:“殿下所言不错,那年臣屡遭变故,从此挥别轻狂,步入中年。”我看

    十年前杨肃观代理征北都督之位,奉命出征,却在少林寺打了一场大败仗,此后惨遭皇帝罢黜,贬为庶人。想来此事情对他打击至为沉重。银川点了点头,道:“杨大人,你恨我父皇么?”

    杨肃观道:“回殿下的话,微臣离开朝廷是迟早的事情,先皇废不废我,毋需萦怀。”银川凤目低垂,道:“你既不恨我父皇,5ccc.net又威吓打击如此之深?莫非你那一年还遭遇了别的事?”

    十年过去了,景泰朝永远不会回来了,现下已是正统朝我看书斋,而当年的“败战将”也摇身一变,成了眼前的“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

    屋中静了下来,一男一女对面而坐,天女托腮,一手抚着柔柔的长发,一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忽道:“杨大人,你可认得一个叫做‘杨刑光’的人?”

    天女含笑道:“这么说来,杨大人是相信报应了。”

    杨肃观道:“今生之业,今生得受,此即现世之报。臣既学佛,便不会怀疑业报之说。”

    天女原来叫“书斋银川”,听得此言,她居然跌坐榻上,神色怔怔,过得好久,方才道:“你说呢?我我受的是善报还是恶报?”杨肃观道:“殿下,太后曾有评语于您,不知殿下想不想听?”银川低头剥着罗汉豆,轻声道:“太后怎么说我?”5ccc。net

    杨肃观道:“太后曾言,银川是她最心爱的孙儿,心地之善良,好像是观音菩萨一般,可惜这孙女就是太过聪明了,故而没人救得了她。”

    这银川公主端庄秀——

    丽,坐在榻上,白衣白袍,真如一尊活菩萨也似,听得说话,便慢慢仰起头来,轻声道:“杨大人,我听不懂你的话。既我看然本宫是聪明人,又何需被谁解救呢?”

    杨肃观道:“太后说了,正因银川公主太聪明了,读了太多书,想得也太多,所以一生下来,她就觉得自己有罪,也因此,他命中注定会被剥掉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遭受天罚。”

    银川公主端坐如常,望来还是那尊菩萨,可脸上却滑落了两行泪5ccc。net水。

    杨肃观俯身弯腰,轻声道:“殿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臣不是多话的人,生平也绝少做什么承诺,可一旦把话说出了口,就一定会做到。你的业报,在你自己的5ccc手中。”

    逝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先前“大掌柜”曾做了两个允诺,一是答应为银川寻人,二来担保她日后的平安。只消公主愿意,江南江北,海阔天空,任其遨游。纵使“须弥山”的帝王遣使降罪,那也无须担忧,因为公主的背后也有人撑腰,那便是“摩婆娑宫”的阿修罗王。

    杨肃观道:“您是佛,六道中的大施主,肉身布施,普济诸穷苦。”

    银川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你呢?你也是大施主吗?”杨肃观道:“殿下,您也许不知道,臣初读佛经时,就好生佩服一位神明,您可知他是谁吗?”天女淡然道:“我不知。”

    我看

    “修罗。”哗地一声,大掌柜提起算盘,将之归整了,随即俯身过来,凝视着她的眼眸,静静地道:“因为六道之中,只有他敢质疑佛。”

    听得如此忤逆言语,银川娇躯微颤,一时间也不知是怕、是惊。杨肃观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两人相距咫尺,呼吸可闻,半晌,银川忽然伸出手来,捧住杨肃观的俊脸,轻声道:“杨大人,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什么地方?”

    天女总是如此,举止一定出人意表,杨肃观挣脱了她的手,并未5ccc.net回答,却听银川道:“是在西域。”杨肃观眼中现出错愕,银川微笑道:“杨大人,你没去过西域,是么?”

    杨肃观默默听着,突然提起手来,敲了敲桌子,道:“六当家。”话声一出,却听脚步声响,房门外行入一颗光头,陪笑道:“小的在。”杨肃观起身离座,穿上了外袍,道:“把奏本送到祖师殿,其余全带回府中。”

    那六当家忙了起来,只将帐本分门分类,但见书斋“上下川东道”、“川西道”、“川北道”,层层叠叠,全是“大掌柜”方才忙活儿。

    听得罗摩什的胡言乱语,银川忍不住笑了:“罗摩国师,当个坏人,其实也不容易,是吗?”罗摩什默然半晌,忽地叹了口气:“殿下,活着这件事,本来就不容易。”

    来者正是罗摩什,昔年号令万军,算无遗策,还打算把公主活活烧死,何等气势格局,如今年岁已老,却成了这等凄凉5ccc.net模样。眼看罗摩什低头不语,银川道:“你们帐都算好了?”

    罗摩什醒觉过来,赶忙哈哈陪笑:“外外帐好了。”银川秀眉微蹩:“什么意思?”罗摩什嚅嚅啮啮,不敢擅言,杨我看书斋肃观便道:“给皇上看的帐,称为外帐。”

    银川沉吟道:“那内帐呢?”杨肃观伸手一指,只见罗摩什分好四川烂帐,便又从案上拿起更多帐本,山西山东、河南湖北,数之不尽,便一一收入木箱之中,扛到肩上,如苦力般走了。银川道:“这些帐本,不用给皇上看么”杨肃观道:“不了,这种东西,我一个人看行了。”

    银川静静看着,忽也醒悟过来。这世上若有报应,这些人早已在亲身领受了。正沉思间,左手却让“大掌柜”握住了,听他轻轻地道:“殿下,咱们该走5ccc。net了。”银川低沉眉宇:“去哪儿?”

    杨肃观道:“去见下一任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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