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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狸        书名:重生演艺圈之再造大神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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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云衍淡淡一笑,温润的眼底忽然变得凌厉万分:“我爸爸好像和你父亲早年有一些交情,可惜十多年没有往来。不知道叶伯伯什么时候会来中国,想请你们到家宅做客,叶老板不会不愿意来吧?”

    林云衍的家世如何,叶慎荣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并未考虑到他改了姓氏。

    但是这一提起,他才想起父亲年轻时候确实有位挚交,现在位居高官,人面甚广,在国内绝对属于不可得罪的人物。

    林云衍起身,居高临下对着叶慎荣含笑道:“不好意思,我想和小寻先走了。叶老板,生意人要多洁身自爱,安分些才好,应酬多容易伤身。”

    一言以蔽之,藏着对叶慎荣的暗示与警告。

    如果是那个显赫的唐家的小公子,此种警告举足轻重,他要扬长而去,叶慎荣根本不敢阻拦。

    刚出酒店,林云衍就有些摇摇晃晃,段砚行把他的一条手臂挂在脖子上,很自然地揽着腰处,却听林云衍发出几丝细碎的哼哼,他就装聋作哑,只当不明白。

    一起摇摇晃晃地扶到了停车场,把人往车里副驾驶座位中一塞。

    等他绕到驾驶座坐好,系上安全带,想给林云衍系时,发现他趴在自己腿上呼呼大睡。

    略微蜷缩着肩膀,把脸埋在臂弯里,迷迷糊糊地往他大腿里侧蹭。

    像懒懒的猫咪似的。

    段砚行打趣地想,还是只优雅却落单的贵族醉猫。

    车子直接开回白金馆公寓,守门的大叔用猥琐的目光盯着他们俩走进去,等快要离开视线范围时,忽然叫住他们:“喂喂,是503和504的吗?”

    沙哑的声音像鬼魅一样,让段砚行不由打了个冷战。

    “是,干什么,大叔?”

    守门的大叔也是k.s.a会所的员工,或许是因为这样,反而不把他们这些公寓里的住客当明星看待。

    天冷,大叔缩头缩脑地挨着半掩的门探出来,眼神还是那么诡异。

    段砚行皱皱眉:“章叔,最近小区没贴什么通缉告示吧,你看我们俩像看通缉犯似的。”

    “哦,有封信,没写收件人是谁,但门牌号码是你的,我想应该没错。”章叔用打探似的目光瞅一瞅,笑呵呵说,“你先扶他上去吧,等会再下来拿信。”

    “哦,谢谢章叔。”

    林云衍时不时干呕,身体越来越沉,段砚行几乎快扛不住他了。

    情况不允许他逗留,章叔的话很快被抛诸脑后,他半扶半抱地把人拖进504自己的家,想直奔卧室。

    然而刚进去,肩膀上的人就“噗通”一下栽倒在玄关,脑袋好像撞到了什么,抱头缩在墙角边低声呻吟。

    上次摔伤腿时也没露出半点脆弱的样子来,现在却好像异常失意,不但呻吟,还夹杂着一声比一声急促的低啜。

    段砚行愣了愣,心不知沉下去多少,连忙蹲下去扶人。

    扶到一半,林云衍沉沉倒入他怀里,扬起嘴角,似笑却非笑,醉意中隐约有着一抹落拓之感。

    “你刚才,是想替我挡酒?”他撑着段砚行的肩膀,哑笑着支起半身,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水润已经漫到了眼尾,沾湿长睫。

    他是想在叶慎荣面前把林云衍的酒挡了,林云衍经过上次大病,肾不好的人,喝酒劳神当然是不行的。

    可是结果,那些酒却反而全被林云衍揽去。

    段砚行不由得苦笑,咬一咬牙,松开揽在林云衍腰际的手臂:“没这个酒量,你还偏要一个人喝那么多。”

    林云衍生涩一笑。他已然大半身靠在段砚行怀中,两人半坐在玄关的瓷砖地上。

    忽然,他有意无意地顺势把段砚行推到了墙角边,两人往前一跌,轻而柔软的身体几乎完全埋入,缠得更紧了些。

    段砚行皱眉,想把人扶起来,林云衍却压着他的肩膀,目距只有几寸之间。

    进门时仓促,只来得及亮起玄关顶上的一盏小灯,昏暗的一束光线自头顶上方照下来,叠影之中是两人混杂的呼吸。

    林云衍的眉目都隐在了背光的暗影里头,却清晰可见清冷的嘴角挑起不羁的弧度:“段砚行,我不介意你心里喜欢谁,不介意你有多爱云觞而容不得其他……但是在我失意的时候,陪陪我好么?”

    带着熏天醉意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一字一字都如同自心肝肺里掏出来。

    这话,在他心里百转千回了多少遍?

    段砚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堵在胸口,扶住那隐约在颤抖却故作镇定的肩膀,用力地捏了一捏:“衍衍,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顶着很大的压力?”

    林云衍微微动了一下唇角,眯起的眼缝里几乎溢满了粼粼波光,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无欲则刚……我也想我是,可我做不到。如果没有云觞,你是不是会有一点喜欢我?”

    良久的注视,段砚行可以明确地感觉到逼来的目光里有着强烈的觊觎,却只能视若无睹。

    云衍之于段砚行,段砚行之于云觞。

    他把林云衍扶起来,语气温和,却不多流露感情:“衍衍,假如我说是,那是糟蹋了你。”

    林云衍冷哼一声,把他推出门外。

    大门紧闭,段砚行在门口杵了半天,想来想去,自家门被反锁了,似乎有点狼狈。

    他在走廊里待了近一个小时,往事只在脑海中乱成一团毛线球,理也理不清。

    对云觞,是八年的至死不渝。

    对云衍,恐怕会是一生的歉疚。

    事事难以圆满,难以面面俱到。

    一条短消息出现在手机里,他查看后踌躇了一下,下楼去取车。

    门房的章叔原本想叫住他,不料他却跑得飞快。

    红灯区一家算不上档次的小酒吧里,早有一个穿西装却不打领带的男人等在吧台。

    等他入座后,一杯琳琅通透的芝华士由男人递送到他面前。男人抽着烟,云雾缭绕中扯嘴冷笑:“怎么,后院起火啦?”

    “问你借个灭火器,你借不借?”

    男人皱眉头:“这我怎么借你啊!”

    段砚行与裴邵贤一同并肩坐在吧台前,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能认出他们来,潇洒不羁地喝着酒,裴邵贤抽烟,他给他点烟,与从前刚好主次颠倒。

    “你收了衍衍吧。”

    裴邵贤刚吸了一口,差点呛着:“开玩笑,这又不是买卖。”

    段砚行冷笑,端起又一杯酒,灌下肚。

    裴邵贤拉长脸色:“喂喂,喝混酒很容易醉啊!”

    “醉了有你负责把我送回去。”

    “你不怕我吃豆腐?”

    “你不敢。”段砚行余光邪邪地瞧他,“衍衍空手道十段、剑道十段、柔道十段、外加还会武术和拳术。”

    裴邵贤打了个咯噔,干笑:“我还真是不敢。”

    闪着冰冷光泽的酒杯放在吧台上时发出脆响声,让有些跳脱的气氛蓦然又沉淀下去。

    段砚行神色严峻地说:“我是有点喜欢衍衍,可是一心不能两用。”

    裴邵贤哭笑不得:“你这表情让我以为你要去炸碉堡呢。”

    真的是炸碉堡,说不定比现在轻松?

    酒不知味,嘴中竟还余留下一丝涩涩的苦味。

    虽然裴邵贤似乎在竭力缓和气氛,却缓和不了他已经沉落到谷底的心情。

    低下头,无奈道:“如果真的像邵仁说的那样,你说我怎么能对不起云觞?”

    “你小心又自作多情。”

    “我宁愿这是我自作多情。”

    段砚行咕噜咕噜也不知自己喝的什么,冰凉的酒液润过喉管,顿时让他清醒不少,却又马上混沌起来。

    裴邵贤忽然悠悠地笑说:“要不这样吧,两个都别要了,选我如何?我养你。”

    段砚行眼神横过去,只见他猥琐地笑着:“上次从你这买下的别墅,装修装修就能当新房了嘛。”

    段砚行嘿嘿一笑:“你也想和二哥沦为一类?”

    裴邵贤立马脸色森黑:“那算了。”

    一夜买醉。

    第二天,段砚行在冷僷欣和穆染的陪同下直飞悉尼。

    裴邵贤找他,是告诉他夏莲答应考虑让他做品牌代言人,匪夷所思的是,邀请他去悉尼歌剧院看一场歌剧的首演礼。

    那时关于所罗门王的歌剧,以丛林部分的舞剧尤为出彩,最后以圣殿为背景的战斗场面,光影效果叹为观止。

    段砚行以为夏莲让他看歌剧,必定有其用意,然而无论是在观赏中还是事后都对此没有特别注脚。

    过了几天,他留下冷僷欣和穆染跟夏莲谈妥合同事宜,自己则先行飞回z市。

    白金馆的大花园里停了辆颇为惹眼且陌生的黑色劳斯莱斯,车牌号码是外地的,数字绝非普通人能拍到。

    进入大楼中,门房接待处有两个一身黑西装的男子坐在沙发上,低头冷目,对来人只是几不可查地瞟一眼,看似无意,却十足是监视。

    段砚行满腹心意上了五楼,楼道里也有两个差不多的黑西装男子站着抽烟聊天,当他经过时,话题自然也停了。

    一刹那,段砚行几乎怀疑这些都是叶慎荣的人,等快到自家门口时,503室的房门忽然开了。

    林云衍扶着门把手,在身后一名中山装的年轻男子护拥下,落落大方站着,冲他浅浅一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那个温润中和,云淡风清的知心人蓦然又在眼前了。

    段砚行被请到客厅里,围着茶几,林云衍给他泡了一壶君山银针。

    两人相邻而坐,气氛融洽,仿佛此前酒醉的试探不曾发生过。

    喝着香气淡雅的茶,约莫等了片刻后,听林云衍说:“我经过这几天的考虑,和yuki谈过以后,决定还是放弃在演艺圈继续发展。”

    段砚行不小心被茶杯杯口溢出的热气烫了手,险些打翻。

    早前看到那些保镖的阵势,他就料到林云衍这里一定出了变故,现在听他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心理虽有准备,却还是不由错愕。

    他不慌不忙放下茶杯,定一定神:“真的是经过慎重考虑了?”

    林云衍笑了笑:“我离家那么多年,才是出于一时冲动。演戏这条路我走得并不算顺利,尽管非三年五载不能论断,但是我想也到时候认清自己,做些力所能及,应该要做的事。”

    “比如?”

    林云衍神情温和平静地道:“我必须回家向长辈们郑重认错,唐家只有我一个独子,姐姐又嫁给了你二哥,家里的一些事,我是有义务要承担和负责的。”

    别人家的家事不便多问,但是段砚行知道林云衍并不是单纯因为这个理由而要退出演艺圈。

    他慎重地正一正色,道:“衍衍,两年虽然不长,但是毕竟遭遇过很多波折,苦心经营起来的一点成绩就这样放弃,你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离开,让我怎么安心。”

    “你误会了。”林云衍目光清冽,坦然自若,“其实我的主要目的和云觞有关。”

    段砚行不由一怔。

    林云衍严肃地说:“我们家世代官僚,我爷爷和父亲都有丰富的人脉资源,只要能得到他们支持,找出云觞应该不难。——你不是很想知道云觞的下落吗?”

    “所以,因为这个理由,你决定回家认错?”段砚行用力蹙眉,语言有些失调。

    林云衍却很平和地点一点头:“云导也是我的朋友,帮朋友的忙,是应该的。”

    明知道是客道话,段砚行却不能反驳。

    驳了就是给对方留有余地,显得优柔寡断,他很明白自己现在不能这么做。

    偶尔的狠心是必要的,是以他故意表现的比较淡然,点头不语,免得画蛇添足。

    林云衍用平直的语气说:“而且我家里人反对我从事公务员以外的行业,只有姐姐比较开明,但是也必须在长辈们面前隐瞒我的情况。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并不喜欢书法,却从小就不得不练。人都会有叛逆期,所以我离家出走。现在回去,当然还是要遵照长辈们的意思,守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段砚行冷了眉色,压下一些情绪,拿起茶杯来一口一口,却全然不知味道。

    林云衍默默注视他,眼神中似有情深意切,却最终变成无奈。

    而后,豁朗地笑开了:“要是被长辈们知道我好男风,估计会活活打死我,所以这种事一定要尽早杜绝。”

    沉默半晌,段砚行轻轻一叹:“……也是。”

    “不过有一件东西,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大概早就握在手心里,藏在桌沿下面,此刻,他伸出手来,将之摆到桌上。

    段砚行垂眼一看,是枚绑着流苏的青玉,雕刻成栩栩如生的观音。

    “我后来又去拜佛还愿,下山时碰到一个老和尚化缘,送了我这个。”林云衍没有直接送到他手中,而是把玉观音留在茶几中央就收回手,“你上次送了我如意锁,这次算我回赠你礼物,武昌洪山的宝通禅寺求姻缘一向很灵,那位老和尚也对我说,有朝一日我会把这块玉佩送给真正的有缘人。”

    有缘,却无份?

    既然是还愿,那你之前又去求过什么愿望?

    发现这问题不能问,段砚行只好笑着拿起了玉观音,在手里掂一掂:“乐骏说你信佛?”

    林云衍嘴角唇痕不深不浅,挂了一丝淡泊而隐晦的笑意:“其实是我母亲信佛,我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但是从小受熏陶,总有几分信吧。”

    段砚行把玉牢握在手中,干脆果断地笑答:“谢谢。”

    林云衍清雅如初,回了一眼的清朗神采:“希望它灵验,让你们有始有终。”

    段砚行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黑色劳斯莱斯驶出公寓花园,沿着小路没入远方的楼群。

    手里揣着冰凉的玉,拇指慢慢地磨搓,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好像他的思绪一样。

    “如果没有云觞,你是不是会有一点喜欢我?”

    他的眼底也静静淌着一丝冰凉,如玉的触感一般。

    八年相恋,十年之隔。

    一个人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八年,怎能允许他移情别恋,将之一概否决?

    《剑门世家》首映时,云觞打电话给他,被他挂断。

    那天他独自去了家乡的坟上,看见自己的墓碑上刻的是一黑一红两个人的名字:

    段砚行和云觞。

    家乡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他身上,让他想起那十年中年年下雨的十个雨夜里站在这座坟前,一身素黑的云觞……

    次年四月。

    大阪府近几天都晴空万里,天公老爷非常给面子,持续的好天气不但让赏樱的游客尽兴,特地到大阪来取樱花景色的《琼楼玉叶》剧组也比预计提前完成任务。

    导演非常慷慨地给演员们放大假,于是,段砚行便理直气壮对经纪人说:“明天我要自由行动。”

    素来“铁面无私”的冷美人在娱乐圈渐渐出了名,刚想对段砚行横一眼,加以驳回,坐在太阳椅上喝闲茶的穆总监悠悠道:“劳逸结合也是有必要的,僷欣,你不要把你手上的艺人都榨干了。”

    冷僷欣转而横了一眼穆染,穆染干咳:“呃,明天我也约了朋友到大阪城一游,僷欣跟我们一道吧。”

    段砚行马上和穆染形成左右开弓的阵势,嘴甜地说:“明天我去京都有名的神社参拜,冷姐,要不要我给你求个姻缘符什么的?”

    这一说,“铁面无私”的冷僷欣脸红了。

    正应了那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冰山美人早晚都是要成贤妻良母的。

    翌日,天气凉爽,阳光比平常多了一丝温柔。

    京都各地都樱枝烂漫,大片樱花在渗有一席干爽之意的和风里簌簌而下,令人心醉。

    墨镜、帽子全副武装的段砚行挤了趟公车到达金阁寺,走马观花地一路游览拍照,半途还差点迷路,辗转数次总算摸到去神社的路。

    这个季节慕名而来赏樱的游客甚多,不过到了去往平野神社的参道,游客渐少,曲径通幽的小道少却了游人的嬉笑,总算是有了些许神圣和肃静。

    段砚行边看表边走得飞快,全然不像是到此地闲暇观景的。

    神社前的洗手池驻足着一些游客,熙熙攘攘里蓦然见得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正弯下腰去,用竹筒子盛起一些池水,动作轻缓而优雅地往手上洒。

    段砚行会心一笑,缓步走过去与之并肩而站,拿起竹勺来做着同样的事。

    西装革履的男子将手中勺子放回原处后,送来清新温雅的笑容:“你迟到了。”

    段砚行耸耸肩:“我算的是北京时间。”

    男子清秀的眼眉弯起温柔的弧度。

    神社内青石板转已铺满了嫩粉的花瓣,步道上平添了一份雅致。

    两人同步到里面的院落,各处都观光一番。

    庙堂前香火旺,静心拜一拜之后,站在段砚行身旁的林云衍缓缓念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温文尔雅的吟诵声传入耳中,段砚行心里一悸,不由笑道:“杜甫有那么多名句,你偏挑这么伤感的。”

    杜甫在离开四川成都草堂后,于旅行途中作下《旅夜书怀》,林云衍念起其中的句子,尽得诗中失意意蕴。

    林云衍淡淡道:“杜甫是漂泊无依,我只是看见‘平野’这两字,借题发挥而已。”

    清清淡淡的眼眸润了水色,盛了些许挑衅捉弄的意味,有些俏皮。

    虽然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剪短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不见一丝碎发,齐眉刘海也一丝不苟,全然是一副官家的样子,却一点也不拘谨,反而一如既往的随意。

    段砚行笑叹:“衍衍,你还是老样子,看起来乖,骨子里坏。”

    林云衍也不是全无变化,微笑间多了不少沉稳,看似随性而为,却又精明干练。带着几分讥诮挑眉笑一笑:“事到如今,你才看出我是披着羊皮的狼?”

    段砚行不以为意,过了会儿,问:“公务都忙完了?”

    “嗯,目前是无事一身轻。”

    “那么,一起喝下午茶?”

    林云衍清浅地一笑:“你做东。”

    段砚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斜眼过去啧啧有声说:“哎呀,好个压榨百姓的贪官污吏啊……”

    林云衍不客气道:“我帮你查到了云觞的消息,你欠我一个人情。”

    京都到处是古色古香的茶馆艺楼,林云衍凡事都想得周道,事先做好了功课,才不至于挑挑拣拣漫无目的而看花了眼。

    他自己备了辆小车,载着段砚行转了几条街,顺道买了点回国送人的礼品,段砚行也买了些。

    两人在当地一家地道的茶道馆落座。

    日本的茶道工序极为复杂,又讲究一个“静”字,等真正喝上的茶,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味道,期间不过是个“养心”的过程。

    换了青蓝色和服的林云衍端坐、捧茶,姿势拘礼而古雅,神情中却有一丝闲逸,淡淡的眉头漾开享乐的松弛感,眉目如画。

    他一向是看起来拘谨认真,该悠闲时却也绝不会亏待了自己。

    “我听裴总说,你现在接拍的一部电视剧很火,已经在拍续集了?”

    林云衍随意谈笑闲聊。段砚行也随意地应接:“你和邵贤到是经常有饭局啊?”

    林云衍浅笑:“我的工作也经常要和文化部打交道,自然和裴总见面的机会多。”

    段砚行会意地一笑,转了话题道:“我也是听他说,你上个月刚动了大手术。”

    静了一杯茶的功夫之后,林云衍边满上茶边不以为然道:“我没什么,手术后恢复得很好,现在照样能吃能喝能睡。”

    段砚行温言道:“毕竟少了个肾,别太累着自己。”

    林云衍笑:“政府部门是养人的,你不知道?”

    被他这么一反驳,段砚行索性故意冷眼嘲弄:“小心养成猪,变成发福的中年男人,啤酒肚、大饼脸,一代青年才俊变成满身铜臭的大胖子,啧啧……”

    林云衍“噗嗤”一下,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没好气地小瞪一眼:“你才啤酒肚、大饼脸,还‘地中海’。”

    段砚行额上青筋略有突起,冷冷抖了下眉毛:“衍衍,你不乖了,嘴巴越发的毒了。”

    “小巫见大巫而已。”林云衍悠然自得地喝茶。

    一席闲话之后,林云衍叫了些精致的点心。

    腹中略有三分饱,这时候才转入正题。

    林云衍递出一张病理诊断的复印件:“也是巧合,我有一个同事定期会去心理咨询。年前他到他的心理医生那里去咨询时,医生无意间说到去年12月底时,有个人一周内到他那里咨询了三次,虽然是匿名,但看起来应该是云觞本人。他在国内那么有名,医生应该不会认错人。”

    林云衍表情略显慎重,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去找那个心理医生问,因为会去他那里做心理咨询的一般都是固定的几个病人,他是第一次见到云觞本人,而且一周内有三次,咨询的内容都差不多,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段砚行越听,神情越严肃:“他去咨询什么?”

    林云衍苦笑了一下:“病人咨询的内容医生有义务保密,我没问。不过医生说,从云觞谈的内容来看,估计他可能住在澳洲。”

    “澳洲?”

    “大概那一星期他正好在国内,后来就没有再去过了。”

    段砚行沉下眉头深深思索。

    本以为云觞不在国内,最大的可能性是在美国。回忆过去,云觞并没有提起过对澳洲的哪些地方倾心,他们曾一起去过加勒比海、巴厘岛、夏威夷等地度假,却没有去过澳洲。

    由此,他不免怀疑:“那个真的是云觞吗?”

    “我认为是。”林云衍十分肯定地道,“云觞以前在澳洲住过一段时间,就是他毁容的那时候,他的整容手术是在澳洲做的,估计后来可能留在那里疗养。那边的房子应该是叶慎荣的,这一年多,叶慎荣经常秘密去澳洲。”

    最后一句尤为的凝重,段砚行一下子把手捏紧,茶杯中的水惊起继续涟漪。

    “还有没有别的消息?”思虑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稳下心神,较为平静地问出话来。

    林云衍表示遗憾地摇摇头:“没了,不过我会帮你继续留意。”

    “嗯……”段砚行眼神略有些涣散,捧起茶来喝下一口,才低叹,“谢谢你了,衍衍。”

    其实,他也不知道,若再见到云觞,会是何种情景,何种局面。

    裴二少在娱乐圈同样人脉关系不小,在内地的势力居于黑道之首,却动不了叶慎荣一根毫毛。

    叶慎荣在国内虽然只是个娱乐公司的小老板,可是私底下人际网却十分可怕,军火生意谁不给他几分面子,要是被美国特工盯上,裴邵仁在黑道上再有势力,也摆平不了。

    假如云觞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他和叶慎荣之间的战争也依然有着悬殊的差距,如同十几年前发生车祸一样,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那次的车祸,媒体虽然说他是想和云觞殉情自杀,只有他自己知道,车子的离合器被人动过手脚。

    他再不济,也不会拖云觞一起葬身地府。

    原本是想带云觞远走高飞,销声匿迹,抛开娱乐圈纸醉金迷的一切,结果却在车轮撕心裂肺的一声咆哮之后,变成十年的生死别离。

    他死的时候,云觞只有二十二岁。

    刻在墓碑上鲜艳血红的名字触目惊心,合棺而葬的决意肝肠寸断。

    而那棺现在是空棺,盛了骨灰的锦盒则供在云觞家里。

    就是他重生后醒来的,那个只有组合音响、沙发、床等简单家具的房间里。

    云觞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金牌导演,却没有买过一栋别墅洋房。

    一直都住在那个影棚中,地下酒窖里放满了同一年份的葡萄酒,除此之外便是一间收藏了段砚行所有影片的放映室。

    回想起曾经云觞说他当导演时心情没有一刻好过,才理解到,那是如同行尸走肉的十年。

    青春一去不复返,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

    回国以后,夏莲那边的工作又如排山倒海般压过来,整整一个月奔赴各地外景,忙得不可开交。

    六月后,日头当空,天气一下子酷热无比,整条大街上仿佛炼炉一般快把人烤焦。

    即使是位于阴凉地势的白金馆公寓,出了大楼便像在高温铁板上行走。

    段砚行停好车,刚从车库走出来便急急奔进大楼里面。

    门房章叔忽然叫住他:“是504的吗?”

    段砚行哭笑不得:“章叔,眼睛不好就快点去配副老花眼镜吧,现在戴眼镜是时髦。”

    “谁眼睛不好!我二十米外的苍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章叔嘀嘀咕咕从窗口探出脑袋来,像看贼似的鬼鬼祟祟打量他半天,笑眯眯说,“告诉你一声,你有个朋友来找你好几次了,你这段时间都不回来,我让他过阵子再来找你,没想到他今天又来了!一上午杵在你家门口,我怕他堵路碍事,就给他开门,让他进去等你。”

    段砚行不由皱眉:“章叔,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咳咳,不是你让我备份的嘛,小伙子记性比我还差。”

    章叔纯粹是扯谈,段砚行有点脑袋发晕,万一哪天真来了贼,也给章叔那么轻易地放进家门,贼估计要乐得笑不动了。

    匆匆忙忙赶上楼,虽然里面有客,房门却是锁着的,让他一时怀疑刚才章叔是不是全部都在胡扯。

    取了钥匙打开门后,格局同隔壁林云衍搬走前住的房子一摸一样,从门口就可以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白衬衫加西裤,皮鞋发亮,烟灰色的领带上戴着嵌钻的领夹。

    长发束成一把,几缕散落的发丝垂于鬓角,侧影干干净净,却有几分稀薄的感觉。

    男人慢慢转过脸来,嘴角处不羁地含着一根烟,一双深陷的眼睛渐渐在烟圈云雾中清晰起来。

    低眉,雅笑,半眯的眼睛有些黯淡:“哟,终于回来啦,好久不见啊,裴易寻。”

    段砚行愣在门口不能动弹,看那凌乱散落的几簇发梢里依稀可见白发,衬托着消瘦的脸庞,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竟叫不出男人的名字。

    往年的六月也没有今年这样热,段砚行只是从车库出来到楼上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汗如雨下,而客厅里不但没有开空调,云觞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上竟没有一丝汗。

    从沙发到玄关约莫就十来米左右,云觞目不转睛投来的视线让他略有些头皮发麻,叫的还是裴易寻的名字,多少有点出乎意料。

    索性他装得若无其事,关门、换鞋,嚷了几句天气酷热难耐,到了客厅中与云觞四目相视。

    云觞对他轻轻点头,眼底意兴盎然,不知怎么,映入眼帘中竟是眉清目秀的感觉,淡得如同晕染在宣纸上的山水画。

    也不知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古怪想法,段砚行忙移开视线:“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像是略作思考,云觞看着他慢慢才道:“随意吧。”

    空调往客厅里打着强劲的冷气,段砚行想到云觞以前不喜欢甜的,喜欢苦的、酸的、咸的,口味甚是奇怪。

    夏季适合清火的凉茶或养生的水果茶,可是又怕不合云觞口味,左想右想反而没了主意,结果还是泡了杯不加糖不加奶精的速溶清咖啡,想了想又加入几块冰片端给云觞,自己喝袋泡茶。

    等他落座,看云觞低头看着咖啡杯半晌,拿起来只小抿了一口马上就搁下了,似乎不是非常喜欢的样子,段砚行心里有些纠结。

    除了人瘦了点,满头乌发中参杂了几丝雪白,云觞到是没多大变化。

    生来一张艳而不柔,妖媚却并未沾有一丝女气的脸依旧是挂着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恣意神情。

    气宇轩昂的眉没入鬓发,眉宇凌厉;细长妖娆的一对桃花眼,眼尾勾出几许醉人的痴意。

    即便是同样样貌的一个人坐在眼前,亦不会有这般神韵与心性。

    许久不见,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多出了一些不同于以前的清淡感,就好像褪了色的画布上有了岁月腐蚀的蜡黄。

    段砚行的视线往下落在云觞的左手无名指,不是璀璨耀眼的钻戒,而只是一枚不加修饰的银色指环,平淡无奇得不似是戴在云觞的手上。

    他在打量云觞时,云觞也静静地把他端详了一番,既而还是死性不改地调笑:“一年多了,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让人惊奇的变化?”

    段砚行嘴里含了一口冰茶,差一点被呛到,失误下竟憋得有些脸红:“咳咳,云……云导的变化到是让我惊奇了一下。”

    云觞眉头略紧,垂眼盯着咖啡却不动,过了一会抬起眼眉来,坐姿随意,对段砚行挑眉:“我有什么变化,让你吓到了?”

    段砚行生硬地挤出一点儿附和的笑容,不好回答。

    云觞还是老样子,想什么就说什么,好像没有顾忌,实则藏了许多心思。即便别人触到了他的痛痒,也那般一笑置之,不以为然的样子。

    到了他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真叫人交谈起来有一点费力。

    他接连寻问段砚行近期的情况,正在拍什么片子,有没有接拍广告,国外的发展如何,有没有在向影视歌三栖演员发展等等。

    段砚行一一回答后,忽然话锋一转:“云导这一年多,好像都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

    云觞脸色略变,复尔若无其事地笑笑:“之前工作量太大,难得清闲下来让自己彻底休息了一阵子,年纪大了,不得不适当调理一下身体,你也知道我以前酗酒抽烟没有节制,一下子爆发出来很要命。”

    所以,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年多?

    是你自己的意愿,而非叶慎荣强迫?

    段砚行细细琢磨着那干瘦得有些了无生气的脸庞,眼角的细纹、鬓角的发纹,点点滴滴的细微之处尽收眼底,心里翻腾,嘴上却若无其事:“我看你没戒烟啊?”

    门外走廊上一地的烟头,章叔在清扫时抱怨连篇;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也已快被烟头满上了,而云觞此刻手上还夹着半截。

    和以前一样,他在吸上一口烟时,还是那样沉醉颓靡的样子,深深地把烟吸入肺腔中,浅浅吐出:“酒戒了,烟戒不掉。”

    段砚行点着头,不声不响地喝茶。

    茶香与咖啡的香气混合在空气中,起了古怪的化学反应,味道也变得怪怪的。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忍不住问:“云导突然找我什么事?”

    云觞浅笑了一下,把烟几口快速地吸完灭掉,神情在这时候出现一丝不安定的焦躁的影子:“这段日子我虽然没有关注国内娱乐圈的动向,不过也不是闲着什么事都没做。”

    直视段砚行,眯着眼轻轻微笑:“我准备复出,想找你拍《月觞》的电影版。”

    段砚行始料未及,捧着茶杯斟酌了许久,才假装不以为意道:“云导不是想让我演哪个十恶不赦的反派吧?”

    云觞竟毫无掩饰地笑出声来,声音有些飘渺,却很清澈,甚至可以说是夹杂着愉悦:“不是让你演反派,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心目中只有一个人能演出我想要的‘月梢’。”

    他停下来,或许是在等段砚行的反应,又或许是自己在思索什么。

    云觞说话一向有上文没下文,露半句藏半句,喜欢叫人猜。

    段砚行故意不露声色,抖抖眉毛,假意挑衅:“云导跟我开玩笑么,那人会是我?”

    对此,云觞却避而不答,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叠稿纸丢在茶几上:“剧本我带来了,接不接你可以看过剧本之后再决定。不过你要接下‘月梢’这个角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下周二在叶氏新闻大厦四楼进行《月觞》男主角的试镜竞选,选出的五名入围者还会进行第二轮的考核,你要是愿意来,电话告诉我,我替你报名。”

    段砚行笑着拿起那叠厚厚的稿纸来,不置可否道:“云导替我报名,这不是开后门吗?这样好吗?”

    他其实想等云觞坦露点什么来,毕竟这一年半载,满心的疑问如洪水泛滥,恨不得让云觞立刻对他推心置腹,恨不得秉烛夜谈,敞开心扉把所有话都一次性说明白。

    可云觞冷着脸说:“评委不是我。”

    冷淡得近乎有点不近人情,参杂着无可奈何的叹息,悄悄隐在眼底不易察觉。

    段砚行诧异地看过去,云觞低头看手表,他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响了。

    云觞不是个性急的人,也很讨厌谈话中被别的事打断。

    但他很快去翻找公文包,拿出手机接了电话后,微微蹙眉。

    没多久后,垂下眼睫,脸上是压抑的冰冷,压着嗓子沉声轻轻道:“我知道了,马上下来。”

    只有这么仓促一句就马上挂断了电话。

    段砚行猜测着打电话来的是何人,让云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漠僵硬,犹如透不过气来,快要窒息而亡似的。

    而云觞利索地拿了公文包已然起身,朝阳台外看了一眼,再转向段砚行。

    挤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略带讥诮说:“名额我给你留着,周二前给我答复,或者让你经纪人打给我也行,别记性不好把这件事忘了,否则要你好看。”

    “云觞……”段砚行想叫住他,他却匆匆走到门口后,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剧本不要弄丢,那是原稿。”

    好像有什么事逼着他必须尽快离开,一步也不多逗留。

    段砚行看他这么匆忙,想拦又不好拦,顺势就给他开门。他到走廊上,停了停,忽然又直直注视而来,眼底水润:“半年前……你有没有收到过一封信?”

    段砚行看他急着要走,正被搅得云里雾里,想说的话辗转在腹中,一一地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时间大脑空白:“信?”

    云觞黯然挪开视线,冷道:“没什么,再见。”

    大步朝走廊电梯那儿去的背影虽瘦长,扬起的发辫却显得步伐那样霸道不羁,只是那份远去的孤落感留下一道稀薄的剪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段砚行回到客厅里,几多惆怅和疑惑。失神地看着茶几上只动过一口的咖啡,被空调打得渐渐寒冷的室温渗透皮肤,脑中不由浮现云觞闷在房间里,却没有一丝汗迹的苍白脸庞。

    他到窗前,半撩开窗帘往楼下大道俯瞰,约莫等了一会儿后,只见多加了一件薄外套的云觞走出大楼,向一辆黑色的保时捷那儿走去。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绕过车头到云觞身边,将挂在臂腕上的西装外套递给他换上,期间还有一些揽腰入怀的小动作,接着两人钻入车中,扬长而去。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叶慎荣。

    一室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刺激着神经隐隐作痛。

    段砚行在沙发上呆坐了半宿,忽然打了个激灵,夺门而出。

    眼巴巴观望着电梯始终不来,心急下直接由楼道奔下去。

    门房章叔见他风风火火地出现,丈二摸不着头脑,扯着嗓子吼:“哎哟,看这毛毛躁躁的,干啥呢,家里失火啦?”

    段砚行冲到门房窗口处,对着章叔也是用吼的:“章叔,你这是不是有我一封信?!半年前的!”

    气势犹如霸王龙咆哮。

    章叔直皱眉头,偏偏慢吞吞地说:“哦,那信啊,上回给我用来垫饭盒,沾到油就给扔啦!”

    半年前的事回答得这么顺畅流利,段砚行怀疑章叔是在瞎掰,可是他盘问了几遍,章叔还是这个说法——信没了。

    只觉一股血气冲上眉心,晕了眼,懊恼之下,他一拳砸在窗台上,负气地重重跺脚。章叔被他吓了一跳:“小伙子,咋啦?”

    段砚行满目疮痍看着章叔,像是转头就会去跳楼自杀。章叔忙拽住他胳臂,他身体为之一颤,缓过神来:“媳妇儿跟人跑了,章叔,我要跟您一样,孤老而终了!”

    往后的几天,冷僷欣很没良心地塞给他满满的工作量,他唯有从牙缝里挤出时间来看剧本,还要瞒着冷僷欣和穆染两人,不让他们知道云觞找他拍戏的事。

    由于是死对头独家投拍的电影,到了试镜那天,段砚行也是佯装身体不适,瞒过经纪人,偷偷去叶氏新闻大厦面试。

    裴邵贤那里,他已经打定主意先斩后奏了。

    海选设在新闻大厦四楼一间弃置的演播室,外面圈了很大一块地儿供试镜选手休息等候。

    此次海选报名不予任何限制,现役演员不管有名的没名的,科班的业余的艺术院校的,符合年龄的填了表格后都可以参加。

    所有报名者分两边,男主角“月梢”和女主角“秦觞”这两个重量级的角色同时进行海选,不得不说这也是制片方制造话题吸引媒体的手段之一。

    出于门槛低的关系,男女两边的候选区里千姿百态,水平参差不齐。

    搬凳子窝成一堆一堆打扮新潮靓丽的少男少女们初来乍到,满面热忱与憧憬,给整个演播厅都带来了青春的朝气。

    另有一些占着沙发软座谈笑风生的自然是娱乐圈内的一线明星们,被经纪人、助理、私人化妆师簇拥着,聊些自视很有档次,只有行家才听得懂的话题,其中不乏攀比炫耀。

    所谓没有东施的陪衬,就显不出西施的貌美。基本上那些大众脸谱都被视作是在这次海选中衬托一哥一姐们的炮灰。

    男主角这边能入围五名候选人之一的,早已在大家心中有了内定。

    天娱力捧的新秀宣贺明、湖南电视台选秀节目的三甲之一方万里、去年金豫奖的最佳男主角得主安德盛。

    剩下两个,一个是公认的所有选手中资历最深的实力派演员檀逸,近期主演的两部电视剧都十分火热。

    另一个段砚行认得,是曾和云觞竞争影帝的科班出身演员陆澈。

    陆澈与他们素有渊源。

    云觞登顶影帝已是十四年前,陆澈和他同岁,当时在同一批科班出来的演员中也是出类拔萃,鹤立**群的。

    论综合实力,他比云觞还强一些,天生丽质,丝毫不比云觞逊色。

    而他的优势在于受过专业的培训,一出道便显露出风格强势鲜明的演技,加之外貌风流倜傥,模特身材,要是公平竞争,是能与云觞媲美匹敌的强劲对手。

    不过云觞入行是潜规则,那时候有段砚行在背后支持,陆澈自然争不过他。

    十几年前,娱乐圈堪称是“太上皇”一人独霸的天下,他捧谁,谁就能红得发紫。

    可谁又知道段砚行会突然死于车祸,后来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云觞当年成名的速度不得不让同辈的演员眼红,遭致各方舆论说他使用非常手段,这也是他给人留下风花雪月印象的原因。

    然而事到如今,要是再和退居幕后当导演的云觞比较,陆澈才是真正令人眼红不己的娱乐圈宠儿。

    在云觞宣布不再演戏之后,他的地位很快被风格与气质都与之有几分相近的陆澈取而代之。

    这十几年陆澈在荧幕前可谓风光无限,大放异彩。

    虽然他曾经失去了一次夺得“影帝”的机会,可是换来的却是更多令人艳羡的奖项,到国外去发展也一帆风顺,高奏凯歌,连媒体都十分宠着他护着他,极少爆出关于他的负面新闻。

    和云觞那些流言蜚语比起来,待遇有天壤之别。

    他和云觞一样成名很早,年轻、骄傲、桀骜不驯。

    经过了十几年的磨砺,如今则犹如陈酿的酒一般,在各种奖项成就的堆砌下,独树一帜,成熟老练,俨然是一个超级巨星的派头与气魄。

    段砚行自持很高,然不可否认,此次试镜最大的对手恐怕非他莫属。

    饰演电视剧版“月梢”的楚寒咏不在其列,而是成为了这次选拔的主审评委之一。

    这是云觞的意思,为了追求电影版的独立感以及突破电视剧版框架的全新演绎,电视剧原班人马将不会参与电影版拍摄。云觞不仅选了新的摄制小组,还力求全新的演员阵容。

    段砚行猜测着这或许是云觞专为他做的安排,但他不敢想得更多。云觞独来独往,心比天高,一直以来狂妄自我的作风,很难想象会被一个人影响他自己的步伐。

    自己是否能左右云觞的行为,到现在他还不敢妄下论断。

    海选的考题是以抽签的方式决定,看起来大家都有平等的机会,需要搏一搏的是运气。

    段砚行事后知道考题共分十种,有针对演技的、特长的、才艺的等等,他抽到的是“造型”——根据事先拿到的剧本片段,设计出自己理解中的“月梢”形象。

    准备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段砚行被领进单独的换衣间时,刚好碰上从隔壁换衣间出来的陆澈。

    他的考题和段砚行一致,但是场景有所不同,服装搭配是根据场景需要来的。

    陆澈换的是一身家居休闲装,v字领的白色针织毛衣配上紫黑色的衬衫,黑色西裤配了两根皮质背带,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流行的款式。脚上则是一双棕色马丁靴。

    这是结合了“月梢”的习惯以及故事发生的年代做出的设计,陆澈在这方面做得十分到位。

    至于其与众不同的亮点则在于那件敞开了一粒钮扣的衬衫。

    紫黑色是一种神秘而略显得野性的风格,单从这一点看,就与楚寒咏演的优雅温柔的月梢大为不同。

    发型也任其自然飘逸,显得无拘无束,透出一份洒脱。

    对段砚行来说,当年他认识的陆澈还是个不懂得驾驭自己锋芒,傲气无比的新人,现在则明显是经验老道,懂得收敛自己的光芒了。

    十几年的拍戏经验让他练就了准确揣摩角色性格特点的本事,即不会有过分表现自己的感觉,又能走出自己的风格,丝毫不受到电视版“月梢”的局限。

    在此之前拿到同样考题的已有四个人,段砚行注意到那些人显然脱离不了楚寒咏的“月梢”的影响,缺乏创意和胆量。

    可是陆澈的这个“月梢”却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看似夸张又合情合理,气质鲜明,形象上绝对能抓住评委的印象分。

    风水轮流转,当初段砚行会目不斜视地从陆澈身边经过,眼里只看着云觞。

    如今他自己在陆澈眼里恐怕是个不屑一顾的嫩芽,陆澈在经过他身旁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眼睛斜也不斜一下,大步雷霆而去。

    他的经纪人在演播室门口等他,提出一些注意事项,两人的交流十分默契。

    虽然考题的主旨是考“造型”,仍会有化妆师协助自己来完成。

    不过进了换衣间以后,段砚行却把化妆师堵在门口:“不好意思,让我单独待十分钟好吗,如果有需要,我再叫你。”

    化妆师诧异地点头,退出门外。

    十分钟以后,段砚行开门走出来,依然是先前自己的一身装束。

    干净的白衬衫,宽松的深色牛仔裤,只是原本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最上面两粒钮扣解了开来,下面也松开了一粒扣子,隐隐约约露出裤腰上的几寸肌肤,性感诱人。

    发型也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发丝全部朝后梳理整洁,只是让本来光洁的额前落下几丝不羁的短发,看来像是在精心的打理中又刻意显得随便。

    化妆师依旧满脸的困惑,段砚行冲她微微点头含笑,稍等片刻后,被叫进演播室。

    房间里用几组摄影灯照明,光线略有些刺目,即使原本不紧张的人也会因这种环境的渲染而紧张起来。

    令段砚行惊讶的是,虽然云觞不是评委,却单独坐在一旁。

    室内温度大约保持在二十摄氏度左右,他仿佛体质异于常人般,裹着大冬天才穿的西装大衣,捧着隐约能看出在冒热气的茶杯,边上有专人伺候着,随时给他倒茶。

    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露出光洁平坦的额头,两侧额角散落着几丝长发,贴着脸颊垂下,凌厉清冷,透出一股子慑人的妖气。

    段砚行看过去时,他一脸悠然的笑容,眼波云淡风轻地晃过他,如若置身事外,却又在低头喝茶时,略略朝他抬眉,眼底若有似无的媚笑令人心神荡漾。

    段砚行想着云觞生来就是个会勾人的妖孽,按捺着心底的一丝悸动,忙把视线投向评委席那边。

    虽然是考核对“月梢”外貌的理解,却也要做一些表演,只是相对来的简略些。

    不过拿到这道考题的选手,在进门的一瞬间留给评委的印象是最为关键的。段砚行早已盘算好了这个重点,有所准备地推门进入,脚下的步伐走的不是自己的节奏,而是“月梢”的。

    孤傲、自信、凌然。

    目中无人、随心所欲。

    他所表现的“月梢”是一匹孤傲的狼,这是他过去曾经试镜时绝对不会去考虑的方向,可是现在,经历了与剧中月梢相同的重生,感官与想法都有所改变,他能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月梢”人格上的巨大变化。

    在外表的变革中维持内在的矜持。

    等他结束表演后,评委席鸦雀无声,众人脸上阴晴不定,各有心思。

    楚寒咏的脸色有些发白,不是因为表演者的精彩表现,而是全然没有想到段砚行会如此演绎,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而此时,一旁却传来轻盈脆亮的笑声,原本懒懒靠在椅子上的云觞交叠双腿,微微挺起腰杆坐直了些,显得精神奕奕地看向段砚行:“你这演的是什么啊?”

    段砚行眉头略动,露出“请指教”的眼神。

    云觞扬起嘴角,隐约地露出一点挑逗的笑意:“以你的扮相来看,无非是想表现‘性感’两字。其实大家都想区别于电视版‘月梢’的形象,体现自己大胆、与众不同的创意。在你前头已经有人这么做了,还非要强调自己透析了剧中‘月梢’的人格。呵呵,要是你答不出我接下来的提问,你也就和前面几个一样,不过尔尔。”

    话语带着清脆的笑,极有穿透力地传入段砚行耳中。

    段砚行稍稍侧身过去,严阵以待,表情则较为从容,点了下头。

    云觞接着道:“我先问你,电影中对‘月梢’的身份设定是什么?”

    看似简单的问题,段砚行略作思忖后才回答:“他重生以前是一位军官。”

    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云觞继而眯起了眼睛:“不错,你算是想到他前生的职业对他的人格成形起到了关键作用。那么你是不是和前几位一样,为了表现他重生后的改变,而忽略了他曾经作为一名军官,根深蒂固的品质?一个人的人格既已形成,虽然时光返回过去,他的人格会一起随之返回到年少时期吗?那些习惯,信条,为人处事的态度会那么轻易消失或改变?”

    层层递进的刁钻问法正符合了云觞素来对演员苛刻的性子,段砚行却也十分沉得住气,以温和而自信的口吻道:“不会,外表虽有变化,内在却还是他自己。”

    云觞嘴角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声音却保持清冷:“你知道‘他’不会,那你又怎么会认为,他会穿出‘性感’来?他的性格是比较严谨自律的,衬衫只扣中间几粒扣子的想法,那是浪子的行为,和他不是大相径庭吗?”

    段砚行保持礼貌的浅笑,沉着地回答:“我拿到的考题,是他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秦老爷,并且知道会第二次碰见秦觞。重生以后,他最大的不同可以归结为两个字——心机。他事事有了提防,开始步步为营,筹谋计划一段不同的人生,所以,他的心机一定比前生深厚。这样一来,他的很多行为都是刻意为之。他知道秦觞生在一个墨守陈规的大家族,性情却向往自由,所以他为了吸引秦觞的注意,必须体现出自己不拘一格,也就会打扮成一个和以前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越是想不同,就越是会做以前不会去做的事。”

    云觞轻笑,抬了下眉头,一脸傲气地看他:“这的确是正确答案,但是刚巧,在你前面进来的那个人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假如我是评委,我肯定录用他,不录用你。”

    云觞毕竟是统筹整部剧作的总导演,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举足轻重,左右着评委席的选择。

    段砚行私下里有些揣摩不定。

    在他前面进来的自然就是陆澈,果然也是抓住了“性感”这一点,以陆澈的资历和经验,能过关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云觞的假设没有错,同等条件下,当然是选有经验又有影响力,能制造出大新闻的资深演员,只怪他排在陆澈之后。

    可陆澈和云觞以前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即使陆澈能不计前嫌,以云觞向来独断专行任意妄为死要面子的性格,当真能抛开私怨,握手言和?

    现在,还拿陆澈来压他,似有煽风点火的味道。

    他实在不知道此刻的云觞心里究竟把他摆在什么位置。

    段砚行满腹疑虑地看着云觞消瘦的脸庞,脸上却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所以我在发型上做了功夫。”

    云觞愣了一下,目光上移,过了会儿笑容渐渐地深邃:“你先把头发梳整齐了,然后又故意散下几簇?”

    “梳整齐是‘月梢’的习惯,但是考虑到秦小姐的喜好,又做出了一些改变。虽然他知道接近秦觞很危险,但却是情不自禁去想,去观察,去迎合。”段砚行自信地笑一笑,将刚才的疑虑辗转于心中,蓦然有了答案,“所以,我理解中的‘月梢’既有自己的矜持,又有大胆的突破,如此一来,言行举止就不会像以前那么拘谨了,会有一些出格的表现。”

    随着话语的逐渐倾吐,“月梢”的思维令他茅塞顿开。

    上次云觞来拜访他时表现得有些疏远,让他顿时找不到方向。

    可是现在一想,不管云觞如何想,自己既已做出决定,博美人一笑,自然是要有所付出的。

    纵情一世毕竟为的是红颜相伴,了不起便是此生再自作多情,至少了无遗憾。

    自己何时成了感情的懦夫,实在可笑。

    云觞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有了微妙的变化,神情略有些迷惘,眼中的妖色淡了,雾水笼罩的眼多出几丝惆怅:“去想,去观察,去迎合,却未必是你的……”说着,眼尾勾出几丝纹路来,风情万种地微笑着,“你做了许多功夫,却没有考虑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与其羡慕远处楼台山水,不如自处一方田园,知足常乐。‘月梢’为什么非要接近秦觞不可呢?”

    温雅地一笑,低下头去自顾自喝茶,仿佛只是些闲言碎语,兴口而谈罢了。

    进入第二轮选拔的名额只有五个,段砚行不是种子选手,能不能入选尚未可知。

    当日云觞的后话让他琢磨了好几天,不得其解。

    到了结果出来的前一天晚上,他终于按耐不住,找了个机会偷偷打电话给云觞。

    意气风发,宛如是情窦初开的热血青年,捏着手机的手心都冒出了一层汗,比以往都要慎重小心:“不管‘月梢’为什么非接近秦觞不可,云觞,我心里,非你不可。”

    电话里一字未答,这回轮到云觞一声不吭地挂了他的电话,让他像吞了个核桃似的,不上不下。

    冷僷欣隔天拿着通知书一大早杀到他家,河东狮吼:“你说你身体不舒服需要休假,结果却是瞒着我们大家去参加《月觞》电影版的试镜!你要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么给穆总监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么让你大哥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那是封杀你的解释!”

    三个都是狠角色,段砚行一脸尴尬地从经纪人手里保下通知书,厚脸皮道:“木已成舟,看在我接下来可能要长期聆听云导的训斥,你们就饶了我吧?生气容易长皱纹,冷大美人~”

    冷僷欣是到年纪了,一听到这种话母夜叉变乖乖猫,脸一红,没话了。

    段砚行笑叹,此招百试百灵。

    入围第二轮的有宣贺明、安德盛、檀逸、陆澈,此四人本来就是种子选手,一个个都是真材实料,实力不容小觑。

    选秀的小家伙继续去选秀了,最后一个名额蒙云觞关照,给了段砚行。——段砚行自己这么认为。

    实际情况是楚寒咏的认可起了很大作用,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提到自己非常喜欢“裴易寻”这名演员,虽然还年轻,却可以给人带来不少惊奇。

    这话是不是云觞教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在第二轮正式选拔以前,云觞召集男女主角两边的候选人和三个副导演一起,说他做东,请客吃大餐。

    吃完大餐后才是正题。

    香格里拉大酒店一间标准套房的价位约莫是普通白领上班族的月薪,云觞租了七间,三天两夜,价位都比标准的高。

    除了三个副导演住的那间复式,和他自己一个人单独的那间皇帝套房,其余都是情侣套房,由抽签来决定男女主角候选人如何两两搭配住一起,理由很头头是道,全为将来培养男女主角的感情做预演。

    电影版的剧情中有月梢和秦觞住香格里拉的桥段,所以此次挥霍享乐也算是另一种变相的培训。

    索性大家都是有经验的演员,异性相处到也不会尴尬。

    云觞在饭桌上给大家敬酒时说:“这次的学费是叶boss替大家交的,鉴于叶boss雄厚的资金实力,大家可以尽情吃喝玩乐。”

    众人应酬着将美酒灌下肚,云觞却只是静静笑着观察各人的酒量,自己滴酒未沾。

    似乎真的戒酒了。

    段砚行注意到他在提到叶慎荣时,神情中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光泽虽暗淡,却尤为惹眼。

    可除了那枚戒指以及黑里参了白的头发,云觞照旧是挥金如土,锦衣玉食,叫菜的时候大有满汉全席的派头,一身整套的衣服十几万定做的,施华洛世奇水晶镶嵌在领子袖口,闪得人眼花缭乱,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烟还是一根接着又一根,仿佛与生命相连。

    “裴易寻”的体质不胜酒力,两杯下去后,段砚行已觉脑袋犯晕,咬字也有些吃力。

    云觞就坐在他边上的位子,给他递了杯凉水,低声在耳旁说:“你是不是故意想喝醉,晚上好睡我的床?”

    段砚行一惊一乍间,糊涂地看向云觞,只见云觞万般风情汇成一抹艳笑,醉生梦死,眼中媚得如盛了水,诱惑的气息呼之欲出。要不是有众人在场盯着,他或许就立刻把这妖孽按倒在地上吻上去了……

    只是云觞在笑过之后,眼底又淌过不易察觉的凉意:“想睡就过来吧,世俗的眼光我本来就不在意,男人风流快活一夜纵欲又怎么了。本来就是七情六欲的生物么,你说是不是?”

    弯弯的一双眼睛柔光四溢,满满的一杯茶,被他当做酒似地仰面灌下去。

    才过了一晚上,陆澈忽然耍大牌,脱离集体组织,自己开了间房。

    几分钟以后,事情传到云觞耳朵里,他裹着浴衣从自己房间腾腾腾地冲到陆澈房间,一副打算整顿风气的逼人气势。

    段砚行碰巧也从房间里出来,跟着过去看热闹。

    云觞朝他斜了一眼:“我以为你昨晚会过来。”

    段砚行顶着深深的黑眼圈,又震惊又懊悔地瞪眼:“你不是信口开河,糊弄我?”

    云觞冷笑一声,不屑地转过脸去:“我糊弄你做什么,男人想找个床伴你还不懂?白痴。”

    这话若反驳了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男人,段砚行低头暗自骂自己确实白痴,欲哭无泪地速度变成透明人,尾随云女王其后。

    门还没敲,房里却传出咣当一下玻璃砸碎的声响,即便是有地毯缓冲,还是惊天动地。

    随即而来的男人呵斥声更是惊悚不已:“你他妈猪脑子么!几分钟前我跟你说的话,你居然记不住?!”

    段砚行和云觞在门口面面相觑,一时间神情很是有默契。

    他们同时想到,不能莽撞闯进去,出乎意料人赃并获才有新闻可爆料。

    段砚行拿出手机,云觞夺了过去正打算拨通某某记者的电话,房门却忽然开了,陆澈若无其事出现在他们面前,脸上是厚厚的冰霜。

    “你们站在我门口干什么?”

    段砚行和云觞都没有向他瞧,他本来也没有刻意掩饰的样子,站在门的一侧,露出房间里跌坐在地上的男人。

    那人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乱糟糟的头发差不多盖没了半张脸,白t恤和浅色的牛仔裤上都溅了咖啡的颜色,脚边一地碎渣。

    身形异常的纤瘦,露在外面的双臂仿佛只是在骨骼上附了一层薄薄的皮肤,一丝肉都看不见,很快令人联想到长期挨饿,营养不良的难民。

    他茫然地抬头向门口瞧来,一侧脸颊破了道血口,显然是刚划破的,从伤口中渗出的血淌到下颚,乍一看有点骇人。

    虽然脸大部分被乱发盖没看不清楚,段砚行却认得那个身形,一下子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巨大的差异让他又开始怀疑。

    他认出了那个身形,却认不出那种战战兢兢的目光。

    如果林云衍在场,一定也认不出来。

    那个人竟然是曾和他们一起参加过“造星计划”的苏文!

    陆澈并不想掩饰自己对人施暴,媒体的一贯偏宠袒护让他养成了肆无忌惮的习惯,但他却没想到段砚行会直接冲进房间,让他措手不及。

    等他想过去堵截时,云觞配合段砚行的步调,已经先行把他拦截在门口。

    “原来陆天王有这种爱好?”云觞不冷不热地笑笑,精明锐利的眼睛已然昭示了对陆澈的逼压。他在娱乐圈早就是大神级人物,一言九鼎,陆澈再牛逼,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陆澈抖了下眉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教我的私人助理怎么做事,云导也要管?”

    云觞笑而不语,往房里瞄一眼,段砚行正把苏文扶起来,苏文脚步不稳,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段砚行扶得尤为顺手。

    云觞并不认识苏文,只知道他们一起做过节目,只在节目录像中见过。他这个人不太喜欢记路人甲乙丙丁的脸谱,印象里也只剩下模糊的概念。但看段砚行那紧张的样子,才想起苏文是什么人,雪白的额角不由就突突地跳了。

    ——别人的事你都爱管,只有我的事你从来不管!

    嘴角勾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拍着陆澈的肩膀笑眯眯说:“我正好缺个私人助理给我做事,借你的用几天。”

    话音未落,段砚行已带着挂了彩的苏文到门外。陆澈想理论,云觞笑得花枝招展,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他:“谢啦,改天请你吃饭。”语毕,带上门,大摇大摆走人。

    陆澈哪儿能想到自己的助理就这么被带走了,愣在房间里半天缓不过气来。

    三人就近进了段砚行的房间,同居一室的女演员叫茗澜,还是个不成气候的情景剧演员,因为长得古典,才被评委看中得以入围。

    她看见总导演立马慌得没了方向,正想好好打招呼,又被段砚行阴气逼人的脸以及尾随于后脸上淌血的男人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云觞一把拽了她往门外丢,再塞给她一叠小粉红:“请他们喝茶去,傍晚前别回来,还有,别乱说话,明白么?”

    茗澜哪敢摇头,头点得跟小**似的,云大导演是圈内有名的妖男人,须发见白也影响不了美貌,让小女人的心里小鹿乱撞。云觞慈眉善目笑一笑,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段砚行把苏文安置在单人沙发上,随后目光飘向云觞。云觞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心有灵犀的很,脸上堆笑,一个眼神就会意了,马上打电话给服务台送医药箱过来。

    段砚行给苏文处理脸上的伤口时,他还热情地倒了杯冰镇果汁给满头大汗的苏文,这种杂活平常不像他会做的,他也从来不是细心体贴的人。

    段砚行自己喝上一口茶之后,想起什么,往另一张单人沙发那儿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你……要留在房间里?”

    房间里空调打到十八度,云觞只穿了单薄的浴衣,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搁起腿,捧着冒热气的茶杯,理直气壮道:“他现在是我的私人助理,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抬起眼皮来,对段砚行讪笑,“你们聊你们的,当我是空气就可以了。”

    话里头总觉得有股酸酸的味道,可云觞向来高深莫测,段砚行摸不清他此刻什么路子。

    一个以前连纯净水都懒得自己倒一杯来喝的人竟给他泡了杯茶,还似乎很有心地知道他爱喝放两勺糖的金桔蜜柚茶,甜度正好,味道清香,手艺简直不亚于林云衍。

    要不是云觞刚才不动声色的安排显出他一贯的惊人眼力,知道苏文的情况不可张扬出去,雷厉风行地让茗澜把大伙都带离酒店,段砚行真要以为坐在那儿的是披着人皮面具的别人。

    百思不得其解,段砚行把目光转回到苏文这边。

    古人有句话在眼下十分的应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段砚行对眼前的苏文不知该用什么言语表达。

    从陆澈的房间出来到现在,苏文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神色黯然,目光涣散,头上布着阴云,明明是很好看的脸,却好像见不得人似地拼命埋头,一声不吭。

    身上的汗衫扯破了领口,锁骨下的皮肤泛出不健康的亚灰色,几处孔状的疤痕深深浅浅,看来应该是烟头烫出来。

    段砚行不知道他这段日子干过些什么,不过却知道何种场所会弄出这样的伤疤,他在给苏文清洁伤口时,苏文也一直不肯抬起头来正视,视线躲躲闪闪,目无焦距。

    某些场所很容易改变一个人,使其蒙上深重的阴影,一生抬不起头来。

    段砚行猜测之余,更多的是震惊。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苏文吗?

    以前的苏文自命不凡,傲气十足,六个人里就数他最像富家子弟,举手投足是真正的贵公子气度,两年的时间怎么让他完全变了个人?

    跌进娱乐圈的大染缸染成什么颜色的都有,段砚行知道苏文从那之后也一直留在娱乐圈发展,即使际遇不佳,大起大落到不稀奇。

    可苏文是世家子弟,家里头虽与娱乐圈没有交集,但毕竟是座金山,再不济,靠着家世背景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你都干过些什么?你身上的疤……”

    苏文让额发全部盖没了眼,死死咬住唇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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