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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韩珊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个周经理咋变成这样了捏?
继而她双目愈瞠愈大,终于明白过来.
啊啊啊,小弟又换人啦!!!
半年一个半年一个半年一个……omg!
她石化状,心里一派出产男朋友的流水线作业图景。
“hello,hi~”她结结巴巴的韩威廉打招呼,目光转向小弟时,虽笑容满面,眼神却是纠结的,疑虑重重。
当韩父韩母看到威廉之时,同样一付见鬼的表情。
很显然,他们同韩珊存着一般心思。
那周经理就亮相了一回,就改成一个洋鬼子了?
韩父母满面笑容,笑的那叫一个欢欣,私底下却恨不得将儿子抓进房,好好盘问一番。
这宿舍似的旧公寓根本没有所谓的客厅,厨房外就摆着饭桌挤占了所有空间。
威廉身材身材高大,往里一站,似乎连天花板都显得低矮了。
只不过,因为过年的关系,四下打扫擦拭的干干净净,虽然拥挤,但并不显得脏乱。
“你们新年好。”威廉说着生涩的中文,双手做着中国人固有的‘做揖’的手式,类似现在小孩子的‘请请’。
韩父母瞠目结舌,继而忍着笑意:“好好,快请坐。”
威廉显然听得懂几分,当下随大家一起移坐饭桌前。
先是大大赞美的菜色的丰盛,那赞叹的表情令完全听不懂洋文的韩父母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们一付心花怒放的表情,对威廉更加热情。
威廉用筷子别扭的方式,更是引人发笑。
老实说,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跟外国人说话,但威廉如此不拘小节,令他们原本的拘谨,也放松下来,连说带笔画,加外韩朝林的翻译,一顿饭吃的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
可惜韩家没有客厅,电视都在各自的房间里,不能久留威廉。
韩朝林将威廉送到门口,顺手再将门微阖上。
两人站在走道上,南方的冬夜并不是很寒冷。
“你自己回去酒店罢,我不送你了。”韩朝林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冷意。
他现在走路都难受,更不用提上下楼梯。
方才吃饭坐了这么久,无论怎么换姿态,下身都极不舒服。
“小弟,你身上痒痒么?”
大姐眼尖,还连连询问他。
他都快坐不住了,只想站着吃饭。
威廉面露失望神色,迟疑道:“今晚你不陪我么?我发誓什么也不会做!”
“不!”韩朝林侧过头去,望着茫茫夜色,低声道:“我身上还很难受,要早点休息了。来时的路线你都知道了。若忘了,看路线图罢。倘若还不会走,再打电话询问我。”
威廉看看韩朝林如此表情,叹道:“那好罢,我自己去酒店。”
说罢,倾身过来一付想要吻别的样子。
韩朝林下意识的上身后仰,看到威廉微微愕然的表情,才飞快的在威廉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敷衍而过。
威廉伸手抱了抱他,才转身离去。
走道上的灯光太过微弱,而楼梯处竟然没有路灯,威廉眉头紧锁,缓慢的下楼。
而韩朝林双手握住粉刷着白粉的旧栏杆,望着楼底出口,直到威廉从底下出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挥手致意。
威廉开车走了,而韩朝林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身体上的隐痛,令他什么心情都没有。
他并没有回屋,而是望着远处的天空,那里烟花绽放,渲染了半城的喧嚣,不知为何,不仅没有丝毫的热闹感觉,反而凭添了几分寂寞。
还说什么情场高手?!
韩朝林微微嗤笑,威廉同他一样,根本不是gay。
就算是双性恋,但很显然,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床 第之事,显然经验也很贫乏。
女人或许会为了威廉这样的男人疯狂,而他……
想想那晚的场景,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也许……也许两个男人之间根本就是那样的?
痛苦、鲜血以及肉 博战?
如果每次都这样象是在战场屠戮,那么原来的韩朝林会为了那个林吉兵自杀,岂不是自虐到极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威廉根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同性恋者,那么为什么会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提出邀请?
他又不是什么绝世的美男,而且也不符合男同性恋者的审美标准。
至少他离性感这个字,十万八千里。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韩朝林叹了一口气,刚回房,父母已经在收拾桌椅。
看见他进来,便问道:“那个啥,已经走了?你怎么没送送人家啊?”
“他一个外国人,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
韩朝林耸耸肩,“没事的,还怕他丢了不成。”
“……”韩父韩母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叹道:“给你炖了点西洋参,等一下好了,叫你。”
韩朝林低着头,并没有立刻回房,反而象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扭捏道:“爸妈,实在是对不起,我到上海工作这么久,结果都没有钱存下来……”
“是不是钱不够花?”
韩朝林连忙摆手,“不,不是。我是觉得,工作了大半年,结果过年回家都没能给你们一点钱或买点礼物,感觉好失败。”
“你年纪轻,男孩子不会存钱的,等过几年就好了。不过有一点,我们可得说你了……无论做任何事,都贵在坚持,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结果才不会后悔。你们年轻人性子浮燥又冲动,遇到一点小挫折便轻言放弃或是立刻转变心意,以逃避失败,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是不行的。”
韩朝林一边听着,眉头微蹙,又似怔怔出神。
两老唠唠叨叨说了半天,韩朝林都耐心听着,并且不停的点点头。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大姐也在,正看联欢晚会。
韩珊见他进来,忙兴奋道:“小弟,这个威廉先生是不是就是上海咱们遇到的那个啊?”
“是啊。”
“……那个周经理呢?”韩珊忍了一晚上了,她性子急,早就想问了。
韩朝林愕然道:“周经理?周德琛?!”
“就是上次元旦到咱们家来的那位啊。”
韩朝林脱了外套,小心翼翼的躺到床上,一付漫不经心的模样:“你干嘛提他啊?他只不过是我的顶头上司而已。”而且现在也已经不是了。
韩朝林奇怪的望着她,疑惑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经理人品样貌一流,看起来又超有钱,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
韩珊用力的拍着被面,“要是我有个象周经理这样的男朋友,老实说我半夜都会笑醒,你这样的人不要,非得找个外国人?”
韩朝林哑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才神色尴尬道:“周德琛……他、他……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你骗谁啊?”韩珊眯起眼,“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韩朝林涨红了脸,“我说不是就是不是!”
“你脸红什么?”
“大姐,周德琛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你千万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怎么?威廉难道比周德琛差么?!未必罢。”
韩珊看弟弟并不是害羞否认,而且态度如此坚决,神色如此怪异,不禁叹道:“周经理当然比威廉好。”
“为什么?”
“因为周经理符合中国人从古至今五千年来的……那种理念:含蓄、内敛、发乎情止于礼。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你不觉得威廉太开放太热情么?反正我不习惯。”
“切,头发长见识短!”
“……你想找死么?!”韩珊居高临下,阴影笼罩着一切。
周德琛……
韩朝林嗤之以鼻,如果这些人见识过周德琛开放的样子,就绝对不会说出‘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这样的溢美之词了。
一想到“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心跳骤然间增速,嘣嘣做响。
但他很快安打消了某种不现实的念头。
……那只是,周德琛知道他是吴云洲,才会用另类的眼神看他罢。
电视任意的打开着,里面又唱又跳,却不知道在表演些什么。
韩朝林靠在床头,微阖眼睑。
也许他该学学虔诚的基督教徒,做一个睡前祷告和忏悔。
象父亲所说的,人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理想与信念。
他的理想,确确实实是想打造一个自己的企业王国。
难道这也要坚持么?
一个人如果背负了过高的期望,很容易被压垮。
他究竟行不行?
他是吴云洲啊?!
这一年来,尝遍了人世的百态,让他产生出一种‘就算是吴云洲也该无能为力’的想法,以前那种自信早已经荡然无存了,剩下一个失败颓废,只求庸庸碌碌的寻常人。
不……不……
他不会输,绝不会输!
刺耳的铃声响起。
韩朝林猛然睁开眼,是威廉打过来的。
“我已经到酒店了,andy今晚我一定会失眠的。其实我买了一些片,打算好好学习一番的……哦,那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会把你弄成那样。”
“……”韩朝林一想到那晚,脸便黑了。
“要知道,你那里比我以前遇到的其他人都小——”
“**!”韩朝林破口大骂。
威廉轻笑出声,突然又正色道:“andy……跟我去广州罢……”
韩朝林默然无语。
第 37 章
威廉只是稍加提点,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转换话题,又说今晚的菜色。
直到韩母端来炖好的参汤,这才中断了电话。
“全部喝完,里面的渣也要吃掉。”
“哦。”韩朝林端起来喝了一口,却抬头对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母亲说道:“妈,你也喝啊。”
说罢,将瓷碗递过去。
“你在外这么辛苦,瘦了这么多,模样憔悴,脸色都难看了。这几天要好好补一补,快喝罢……”韩母说罢,仍站着,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
韩朝林拿起调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快速的吃起来。
毕竟被长辈这样盯着吃,他实在觉得太惶恐了。
“你在那什么上班,那个周经理要多多巴结他。咱们是老百姓,父母没本事,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韩朝林连连点头,心里益发惭愧。
距离新年的钟声还差半刻钟,便有好几条祝福短信发过来了。
都是mz分公司的那些女同事们发来的,立时为这微感寂寞的新年带来了几分吉详与欢乐。
韩朝林心中一暖,一一的回了祝福。
然而在电视当中新年钟声响起之时,他的手机铃声也同时响起来了。
是周德琛打来的。
在接起电话的那刻,另一头极其热闹的烟花爆竹声成了开场白。
“云洲……”
韩朝林眉头一皱,沉声道:“我不是吴云洲!”
“对不起,朝林,对不起……”在一片喧嚣声中,周德琛的声音显得苍白而低沉。
韩朝林叹了一口气,想到周德琛一直以来的诸多照顾,其实点点滴滴都在心头,只是有一些事,他并不想弄得太清楚。
诸如,他绝不希望周德琛视他为吴云洲,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实在是沉重的负担,更或许是,他和周德琛之间再也不能够回到从前——那样纯洁无圬的友情,不复存在。
就象现在,他和周德琛之间,存在着种种隔阂。
周德琛的一切变的隐晦,而他也不同了。
“你不用说对不起,事实上寻常人都会这样想的。”
只不过,做为吴云洲的好友的你,竟然会这样想,那就不可饶恕了,就如同在葬礼上对吴云洲的生平大加唾弃一样的不可忍受。
周德琛显然听出韩朝林字里行间的意思,连忙道:“不……不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就脱口而出了,那不是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那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周德琛哑口无言。
是的,周德琛茫然了。
窗外,烟花已经不能用盛景来形容,绽然的犹如春日最绚丽的美景。
这乡村空气异常的寒冷,而样式古旧的窗户却敞开着,冷风贯入,令人清醒。
内心真正的想法……周德琛喃喃自语。
他微眯起眼,想着韩朝林那低头伤感的一笑。
坚强与脆弱糅合一起,迷茫之中又带着一丝的傲然。
也许他所知道的那人,往日太过耀眼,以致于看到这样的韩朝林时,心里只觉得
惊异万分,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可是心底深处的怜惜之情也与日俱增。
这人已经不是原来的吴云洲,是的,他心里其实早就明白。
可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要承认。
他再三告诫自己,那人就是吴云洲,是他以前的好友,就算身份改变,但彼此的友情依旧延续下去。
友情……
他很难想象,在以前他会被吴云洲吸引住全部的目光,会为吴云洲整日牵挂,总是想着这人过惯奢华生活,如今落到如此田地,怎能适应?怎么过活?
思绪太过纷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
是想要赎罪?是因为怜悯?甚至就如同朝林所说,这是他的善心,对其他人毫无分别的慈善行为?
不可能,如果换成其他人,象邹景衡亦或是李贺松,他还会这般牵肠挂肚么?
如此说来,不是什么慈善也不是怜悯。
那么是因为想要赎罪么?
潜意识里面,认为是自己把云洲害的这般惨,然后想要补偿?
补偿……赎罪……
周德琛脚踩在长长的白色长毛地毯上,来回的走动,纵然在午夜时分,依旧了无睡意。
在小县城的习俗,大年初一什么事情都不干,不是去拜菩萨就是去拜年。
几乎所有的亲戚家一一走遍,而且是每天都轮流着商量好到某一家吃酒,有些家族亲戚多的,一直到正月十五还没轮完的。
韩朝林家里亲戚不是很多,总共就一个大伯二个叔叔二个姑妈而已,当然还没有算母亲这边的亲戚。
韩朝林过年前就开始担心,他怕走亲戚,应该说他更怕别人询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因为威廉的到来,倒有了推脱的借口。
大年初一的早上,他陪着威廉两人走在街道之上。
“一直听说,中国人过年很热闹,为什么感觉这么冷清?”
街道两旁的店铺全都关门了,路上行人稀稀拉拉,街道上还残存着一地的残红纸屑,倒显得比寻常来得更为清冷。
“大概这里是乡下地方罢……”韩朝林也觉得怪异,毕竟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在个县城过年。
“你们往事都到哪里去游玩呢?”
“呃……走亲戚罢。”
两人没有在街上逛多久,便来到威廉所住的酒店。
“昨天我问你的事,想好了没有啊?”当门关上之时,威廉便立刻搂着他,低声问道,只不过,那呢喃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诱惑味道。
韩朝林浑身一僵,微微挣脱,坐到床上。
“我去广州做什么?进入mz总部工作?你很清楚,以我的资历根本不具备面试的资格,在上海你或许可以一手遮天,但在总部,你只不过是职业经理人,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罢。”
“哪有这么夸张,其实在中国很多原则性的东西,已经荡然无存了,只要不是关键位置,这种事情多的是。”
韩朝林眉头微蹙,他很讨厌威廉说起中国人来字里行间都带着微微的蔑视。
……他也是中国人啊。
“容我再想一想。”
“不要让我等太久。”威廉抱着他,侧过脸来,亲吻。
知道威廉并不是很喜欢中国菜,两人准备晚上出去吃,却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有客人到?谁?”韩朝林接到大姐的电话时,表情是惊愕的。
威廉站在一旁注意到韩朝林的表情,在对方挂电话的一瞬间,他便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韩朝林神色有些失措,慌乱之下忙道:“有个朋友到家里来拜年,家里打电话来让我赶紧回去——”
“你的朋友?我也想见见。”
“啊?”
“我可以一起去么?”
韩朝林吱唔着,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其实那样也好,将一些理不清的东西,快刀斩断。
当下两人匆匆赶回韩家。
在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眼便看到端坐在饭桌之侧的周德琛。
挺直的坐姿,恰到好处的微笑,显得那么稳重大方,成功的诠释了大家公子的风范。
周德琛转过脸来,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时,笑容有一瞬间的凝结。
朝林竟然将威廉带回家见父母了?
……他们已经……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么?
他心中一凛,缓缓的站起身来。
只见韩朝林亲密的拉着威廉的手,一前一扯的进门。
这两人当着父母家人朋友的面,竟然也毫无顾忌的样子。
可以想见,在无人之时,又会是何等的缠绵。
“周经理——”韩朝林一脸惊喜的看向他,“今天是正月初一啊,你怎么会来这里?”
周德琛艰涩的强笑道:“现在是放假,不用敬称,直接叫我德琛好了。”
“感觉怪怪的,”韩朝林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德琛,我来介绍一下,威廉,你认识的,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这几句话却意外的是用英语说的。
周德琛握住威廉的手,笑着说:“我早听andy说,你们在一起,我还半信半疑。不过眼见为实,还能怀疑什么。andy是我的好朋友,希望你们能够长长久久。”
说罢,从带来的皮包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改用中文说道:
“今天其实是特地为上次的事向andy倒歉,还有你忘了领取公司给的年终奖金,顺便给你带来。给伯父伯母们拜年了,我也该告辞了。”
他朝众人微微一笑,笑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在新年尹始,眼巴巴的来看一场好戏。
周德琛开口说要离开,韩父母连忙拦住他。
“你大老远的赶到这里来,若是不留下吃顿饭,太说不过去了。”
“你现在走啊,回上海要六七个小时啊,开夜车很危险的,人家常说初一十五不出行,别走,千万不能走。”
韩朝林笑道:“德琛,留下来一起用饭罢。新年嘛,讲究团圆啊。”
周德琛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滑过,他跳过威廉,将目光停驻在韩朝林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多留一分钟便是多受一分伤害。
有一种伤害是持续的,隐匿的,缓慢的,令他心如刀绞……
第 38 章
周德琛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突兀的来,又要突兀的离开,不知道旁人又会怎么想。
朝林会怎么看待他?
或许朝林会误会什么,是的,这种误会将令彼此都不自在。
他不能令大家不自在,绝不能。
最终他含笑的点点头,答应留下吃饭。
圆桌菜色丰盛,众人笑语宴宴,倒真有几分团圆景象。
只是,多出了一个人,却显得太挤了……
席上,为了照顾听不懂中文的威廉,韩朝林又说英语又说普通话。
他甚至殷勤的为威廉夹菜倒酒,似乎想把几天前的冷淡一次性全部补偿。
韩父母相视而叹,神色尴尬不已。
虽说知道儿子不正常,但当着长辈和上司的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也未免不合时宜。
他们的心啊,哇凉哇凉的。
韩珊狠狠的白了弟弟一眼,却笑眯眯的,连连给周德琛倒酒。
“周经理,你多喝一点,这酒是我舅舅家自己酿的,吃这蟹,是野生的——”
周德琛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晚上还要开车,不能饮酒。”
韩父哪容得他分说,给斟的满满的。
周德琛无奈端起来小酌几口,如此一来,他便不好趁夜离开了。
一顿饭吃的如同嚼蜡般,食不下咽。
每个人都似带上面具,都极力维系这欢庆团圆的气氛。
好不容易,饭局终了。
周德琛双颊泛红,竟然有些喝多了。
不过,他绝对不会令自己醉酒失态。
“你来时定了酒店没有?”韩朝林低声问道。
周德琛怔了半晌,才意识到韩朝林正跟他说话。
这才缓缓摇摇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冲动行事,便吃了大苦头。
正月初一,不去参加那些定居海外的亲戚全部到场的家族聚会,反而跑到乡下朋友家里,还面临这样尴尬的场面。
所以说啊,冲动是魔鬼!
“要不就到威廉现在住的那个酒店罢……他明天就要回广州了——”
周德琛点头,然后看着韩朝林跟威廉说话。
他垂下眼睑,脑中却一直想着:威廉明天就要离开这里……
周德琛的车子还停宿舍公寓楼底下,现在也没办法开了。
威廉也喝了很多酒,反倒是韩朝林只喝了几杯啤酒。
由他开车送两人去酒店。
“andy……”威廉坐在副驾座上,看着韩朝林动作熟练的倒车转向。
“嗯?”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啊?”
韩朝林面不改色,微笑道:“上大学的时候。”
“哦,看你这么熟练,还以为经常有开……我的生命没有危险罢?”
“很遗憾,这我可不敢保证。”
这句确实是实话。
成为韩朝林之后,他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考驾照。
只是在mz分公司时,用公司的车练习了几次,感觉顺手了之后,便没再开过。
周德琛坐在后车座,转头望着车窗外,偶尔绽放的烟花。
他失笑了,感觉醉意一点点的漫延。
办理了入住手续之后,目送周德琛进入酒店房间,韩朝林和威廉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真是想不到,james会出现在你家里。”威廉脱下大衣外套,转头看着尚站在门边的韩朝林,微笑道:“andy,你站在门边干什么?过来啊——”
顿了一下,见韩朝林根本没有挪动脚步,便上前,搂住他,亲昵道:“怎么了?”
韩朝林望着威廉,突然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威廉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韩朝林却正色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不过是一个中国的乡下人,凭什么赢得一个外国人还是跨国集团老总的青睐,这不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事么?”
威廉微怔,继而露齿笑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一见钟情么?”
“一见钟情?”韩朝林失笑,盯着威廉,“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都喜欢。”
“……”
韩朝林有些恼怒,“什么都喜欢?也许明天我会穿着西装,下面配白袜子,你也喜欢?”
“你不会的。”威廉一脸的笃定。
韩朝林猛然转身来,目光直盯着威廉,一付想要摊牌的模样。
“威廉,不要敷衍我,绝对不要。既然我们已经是情侣关系了,难道不应该坦白么?”
“我也是这么认为,情人之间更应该坦白。”
威廉根本没有躲开他的视线,目光烔然,一派的意有所指。
韩朝林根本不为所动,靠近道:“我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在你很兴奋的时候,为什么嘴巴里会出现吴云洲的名字?”
“……宝贝,你一定是听错了。”
“那个时候,我还清醒着,我真的很想知道,在那种时刻,为什么从你的口中会喊出别的男人的名字?那么我有其他的想法也不足为怪了。”
威廉一直是笑吟吟带着亲昵的口吻在说话,此时也不禁收敛了笑容。
“是么,还记得在mz分公司的时候,我曾问你,是否认识吴云洲,为什么要撒谎?那个james竟然跟你要好到,新年第一天就到你家里拜访?”
“……”韩朝林目光闪烁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否认?!那我可不可以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提他?!”
威廉突然用力抱住他,拖到床边,用身体压住他。
韩朝林惊惶失措,下意识攻击威廉的腰间,在对方的禁锢微轻的一刻,他用力一屈腿——
威廉哀叫一声,条件反射的跳开。
韩朝林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用力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威廉高大的身躯屈着身体倒退着,身体猛然撞到床头柜上,发出巨响。
他就靠着,最后干脆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韩朝林,却是笑了出来。
“呵,精通四国语言,擅长管理,对一些平民难以接触的事物却了如指掌,若第一次那种高档的会所,第一次跟国外领事馆的人吃饭,却如此镇定自若。你大概从未注意到你自己的一举一动,一些生活上十分细节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提吴云洲,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才对?!”
韩朝林居高临下的骇然的瞪着他,脸色瞬时难看起来。
“你胡说些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andy,andy……”威廉扶着床缓缓站起身来,“andy……”
他不停的呼唤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磁性,带着某种引诱意味。
眼里折射出某种狂热的、野性的、赤 裸 裸的占有欲。
尽管克制再克制,但在这一刻,这种欲望强烈到几乎要爆发出来。
韩朝林心脏呯呯跳着,瞪着威廉,心里有种说不出危险的感觉。
在这一刻,他竟然不知道威廉是在呼唤谁。
威廉高大的身躯又逼近了,恰好挡在门口,韩朝林下意识倒退了一步,但威廉并没有做任何举动。
“andy,我知道,其实你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你又有什么能放在心上的,什么人能够入你的眼?!我爱你,真的很喜欢你,一见钟情!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他忘不了那身影,那人的一切他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了然于心。
在最初之时,只是有某种感觉令他似曾相识,而后随着不断的深入交往,他渐渐的感觉到事情的玄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韩朝林镇定了一下心神,平淡道:“原来你把我当成其他人了,很遗憾,我拒绝当替代品!看来我们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andy,难怪你非要我说出来么?你从来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代替你的,没有。”
韩朝林瞪着威廉,一股恐惧凝在心头。
……难道威廉发现了?天哪,被发现了?!
“我发誓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过。andy,我不会放弃的,绝不会!”威廉再靠近几分,俯下身体,一付要吻他的姿态。
韩朝林转开头,心慌意乱道:“现在有点乱,我要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
威廉面露失望神色,“好……那我先回广洲,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andy,你只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我爱你,永远的爱你……”
韩朝林心里直翻白眼,这些外国人天天爱不离嘴,感觉那样廉价。
他默默的凝视着威廉,“不要再说了,明天几点走,我送你。”
“一早便要离开了,还要赶下午的飞机。”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不甘。
“那你早点休息……”韩朝林点点头,转身朝外走,手正搭在手把之上,欲带上门,看到威廉站在灯光下,正怔怔的望着他。
“你现在还在周德琛那里做事?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如果你愿意来mz公司,我可以举荐你为上海分公司的经理。当然,如果你肯跟我一起去广洲那再好不过了。”
“……”
“我知道周德琛跟你是好朋友,但不要跟他走的太近,否则我会吃醋的!”
“……胡说什么!”
翌日一早,韩朝林就来酒店,为威廉送行。
“andy,你好好想想我们的事,还有,你千万要记住,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快走罢,等一下要赶不上飞机了。”
威廉在上高速的时候,对下车的韩朝林说道:“替我向james说声再见。”
第 39 章
周德琛一付宿醉未醒的模样,替韩朝林开了房门,便又倒回床上。
“你猪啊,快起来——”
周德琛掀了掀眼皮,又闭上眼,靠在床头,咕哝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哦,看错时间了,原来才八点多……送威廉离开,还以为过很久了。”韩朝林坐在床边,静默半晌才道:“你等下也要走么?”
周德琛下意识间眉头微蹙,心里恼怒,睁开眼来:“你就这么巴不得我立刻走?”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自己还非要昨晚立刻走呢!”
“我不过是不想打扰你们一家人团圆而已!”周德琛垂下眼睑,闷闷的说着,继而又钻到被底下,一付要重新睡觉的模样,“等下就走。”
韩朝林用力打了他一下,“靠,什么时候把你当外人过啊!赶紧起来,我陪你到处去玩啊。”
周德琛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的传出来:“上次来的时候,不是逛过了么。”
“……”也对啊,小县城,全城逛一圈啊,也只要二三个小时,“下午我姐的几个同学聚会,去唱k,邀请我们也去……去罢?!”
周德琛坐起身来,正色道:“你接下来,打算重新回上海找工作?” 对于韩朝林的邀请却不置可否。
“嗯,差不多罢。”
“你是打算随便找间公司上班,甘愿这样庸庸碌碌,窝囊的过一世么?!”
韩朝林失笑道:“这怎么说窝囊呢。寻常大学毕业生,打算从商的,可能有些人会把成为大集团的总裁当成毕生的愿望。或许过个一二十年,会有大集团赏识我也不一定哦。”
周德琛怒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云洲,偏偏把自己看得的那么高,完全不肯‘屈尊’一下!你明明知道,任何企业家起步之时,都需要大笔资金。传统的企业是如此,在新兴的企业,就变得更重要了,没有外部资本是不可能起步的。
“ 你要办企业,就要有投资者。寻常人为了抢夺资源 ,千方百计的引吸别人进行投资。而现在,有人愿意将钱送到你的口袋里,你还推三阻四——”
现在的热血青年,若能得到这样无条件的支援,恐怕半夜都要笑醒了。
韩朝林却毫无犹豫的拒绝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试图将两人的关系拉的更近,偏偏韩朝林却将他推开的更远,那样的无情与决绝。
他知道,现在的韩朝林绝对不是已经的云洲了,因为云洲根本不会流露出哀伤无助的神情,而那种‘欲语还休’的姿态,令他萌发了一种难以捉摸的情怀。
“周德琛,不要太靠近我,也许下一刻我就会爱上你了……”
蓦然之间,他想起,朝林曾经说过的话。
那么他可不可以认为,朝林之所以拒绝他的一切的帮助,只是因为不想与他太过接近?
现在,朝林都已经跟威廉在一起了,也就是说,韩朝林已经不会爱上周德琛了,那么也就不会再拒绝他的帮助了?!
周德琛怔怔的望着韩朝林,横亘在彼此之间,是相互纠缠的视线。
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困惑,觉得自己处在一种两难的境地。
既希望韩朝林能够接受他的帮助,东山再起,可是另一种情感却让他暗暗祈祷:不要……不要接受……
周德琛浑身紧绷,神情紧张,一览无遗。
韩朝林尴尬的笑了笑,半晌才叹道:“其实那日你说要投资的时候,我真的很心动。创业需要资金,这是连三岁小孩都明白事。我甚至还考虑过,若是拿到那笔钱,应该怎么做,做些什么,往什么样的领域发展。
“在这里,大部分小企业都是代理加工,是产业链之中最低的环节,也是所需投资最少的一种。虽然收益低,但是保险,就算挣不了大钱,至少不会亏本——”
周德琛眯起眼,难以致信道:“你不要告诉我,就想弄这种?难道你不想办一个与以前富安一般规模的公司,让你可以用心经营,能发展壮大的有潜力的公司?”
“任何投资都有风险,那种规模可是要投入非常庞大的资金。德琛,我可没有一分钱,也许你错误的信任,会让你血本无归的。”
“可我相信你,我愿意把钱投资在你身上。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你的专业。”
韩朝林怔怔的望着周德琛。
他决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听到这番话。
在自己丧失了自信心,在人生遭受重挫的时候,竟然能够得到这样的信任。
“你……你真的这样相信我?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只是托了父亲的福荫么?周德琛,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吴云洲了。以前的那人,根本不会把钱当一回事,可是我不同。贫穷很可能会令一个人变得贪漤,当一大笔钱送到眼前,并且很容易就可以收入自己腰包的时候,贪污不可避免。
“也许我唯一的作用,是在公司彻底破产之前,能帮你卖个好价钱。这样,你还会相信我么?”
周德琛脸黑了黑,“你就这样爱记仇!追悼会上的事,我都跟你解释过无数次了。我现在还是要说,我相信你,你行的!”
韩朝林低下头,不想周德琛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
“可是也许我真的会失败……”
“就算亏本,我也不怪你。”
韩朝林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双手,它们正微微的发颤。
“说话啊……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好。”韩朝林终于抬起头来,站起身对周德琛微笑道:“感激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会尽自己一切的努力,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若我中途有什么差错,请不要顾念旧情,一定要将我替换下来。”
因为身份的改变,他真的怕无法控制自己,想在公司当中牟取暴利。
周德琛一瞬间的失神,继而笑道:“这才是你,这样才对的嘛!”
继而韩朝林显得异常兴奋,坐回床沿上,对着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讲着发展计划。
神情激动,斗志昂扬。
“这一次,要完全的专业化,我已经拟定了好几个方案,现在要讲给你听么?”
“……这种烦心事不必告诉我,我只负责出资,其他全部你负责。”
似乎韩朝林老大不情愿,依旧朝他喷口水。
周德琛靠在床头,有一丝茫然。
……朝林接受了,也就是说,朝林已经不会被‘爱上周德琛’这件事所困扰。
“威廉一个人回广州,你没跟他一起去,以后你们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去?!”韩朝林诧异道:“其实我们……”也算不得什么情侣,但后半句硬生生的咽回腹中。
“什么?”周德琛似乎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感觉,立时紧张发问。
“其实……就算是情人,但各自也有各自的生活啊。现在很多情侣都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看你们如胶似漆,为了在一起,甚至连上班都顾不得,现在放假了,不是应该更贴一起?”
韩朝林咳了一声,“周德琛,我们该谈谈正事,要谈正事!”
不管怎么样,对于这个结果,周德琛还是满意的。
至少他们维系了好朋友好兄弟的关系。
两人商量好,再过几日,韩朝林就回上海,到时候一切的细节再详谈。
中午,韩家人再一次邀请周德琛一起用餐,他也欣然前往。
“你们这里有没有给压岁钱的习惯啊?”周德琛笑问。
“有,当然有,不过孩子若参加工作,是要给父母钱的。”
“哦,那一般给多少?”
韩珊笑道:“若家境好,有给一千二千的,我听说我们这里有个特别有钱的,单单父亲给孩子的压岁钱都是七八千,再加上其他亲戚,孩子过年都收到好几万块呢。想想,我们小时候,总共收个一二百块钱,就高兴的什么似的,真傻。”
“那家境象你们这样的,现在给多少?”周德琛执意询问。
“大多是五百块罢,少于五百块拿不出手了,周经理,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参考一下,回家也给亲戚的小孩压岁钱啊?!”
周德琛随便点点头,但笑不语。
周德琛在离开的之时,对韩朝林说:“给我五百块。”
韩朝林脸一黑,怒道:“我干嘛给你压岁钱啊?!难道你想当我儿子?”
“说起来,我现在年纪比你大了将近十岁,这象话么!可恶,我要教训你!”
周公子完全不顾自身的形象,扭住韩朝林的手,两人几乎要打架了。
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往日毫无芥怀的死党关系。
嘻笑打闹,而不带一丝暖昧之情。
只不过,两人心知肚明。
在紧紧扭住手臂的同时,紧贴着的身体,相触及即转开的眼神,涌上的莫名的尴尬,令这种试图的伪装,成为一种失败的尝试。
“我说真的,给我五百块钱,确实是压岁钱,因为小孩子都需要父亲的压岁钱的。”周德琛很快就恢得坦然的贵公子形象。
“小孩子……”韩朝林如遭雷击一般,立时明白周德琛的用意。
颤抖的从大衣里兜摸出皮夹,数了五张单百递给周德琛,低声道:“要用红包包好,还要写上,‘平安喜乐’四个字。”
“好,我会的。”
第 40 章
周氏子孙每隔三年,都要回乡祭祖。
周德琛一回到上海就被告知,很快就要动身去祖籍祠堂,从海外归来的许多周氏子孙,早就动身前往了,有些甚至在乡下过年。
周德琛为了韩朝林推掉了许多邀约,但祭祖之事却比什么都来的重要,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
他心急如焚,在全家人动身之前,立刻打电话给吴佩祥(吴云洲的父亲),希望他们全家尽量能够抽空见上一面。
在正月里,象这等人家行程几乎都是全满的。
周德琛赶到吴家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而吴家人似乎刚刚从某个聚会上回来。
原本吴氏夫妇知道周家是诗书传家且十分讲究礼仪德行的名门旺族,对周德琛十分的喜爱,也十分愿意与这样的人家保持密切良好的关系。
可自从吴云洲出事之后,他们对待周德琛的态度便截然不同了。
他们变得不大愿意见到周德琛,在很多私人聚会上,也是尽量避开。
“贤侄,这么晚了还来拜年,足见你对云洲是一番诚意。”吴佩祥见周德琛一身的风尘仆仆,与往日光鲜一丝不苟的端庄形象大相径庭,也不禁诧异了一下。
自从吴云洲去世,虽然一年不到,但这样诚心诚意以云洲朋友的身份前来拜年的,周德琛还是第一位。
周德琛见过吴佩祥之后,便提出,要见见那个连他都没见过的孩子。
“你说晨晨啊,现在恐怕已经睡了。”
“晨晨?那是小名么?”
“是啊,大名还没取呢。”
“伯父,我只看孩子一眼,绝不会吵醒他。”周德琛忍不住流露出期盼的神情,他很想代朝林看看这孩子。
吴佩祥看着周德琛神情紧张又渴望的模样,最终还是点头了。
晨晨是在国外出生,满月之时,本应该办满月酒,大肆庆贺的,可是妻子因为丧子之痛,整个人神情恍惚,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差点要疯掉了。
满月酒也只是随便与亲家在国外弄了一桌,国内的许多亲戚朋友都没见过这孩子。
布置的温暖而又极其温馨的婴儿室内,三个保姆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其中一人将婴儿床的纱帐拂开。
再柔和的灯光,还是让孩子不舒服的蹙了一下眉头。
圆滚滚的脸,白白肥肥,就象一团棉花,让人很想捏一捏。
睡在那里,小小的拳头紧握着,双臂伸在耳侧,一付投降状。
与吴云洲哪有一丝相象的,甚至也没多少象艾晴的。
周德琛轻笑一声,从衣兜里拿出两个红包。
他将一个写着小楷字的红包轻轻搁在小孩子的枕边,轻声道:“要平安长大。”
然后将另一个红包,递给同样站在一旁的吴父吴母。
他主动将纱帐放下,也就表示,不再打扰小孩子了。
一行人出了婴儿室,周德琛才轻声道:“刚刚放在孩子枕边的压岁钱,是云洲的一个极要好的朋友他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亲自来,所以千般叮嘱我一定要送来。这个是我给孩子的,希望你们能给我一张孩子的照片,让我带去给那个朋友看看,满足他的心愿。”
吴母现在的状态已经好多了,但神色依旧憔悴。
可能因为孩子的关系,她正逐渐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
接过周德琛递过来的红包,摸了一下,诧异的打开,从里面倒出八枚用红绳串起来的古铜钱。
全部是明代的古币,价值不菲。
“第一次见到小孩子,没什么礼物好送,只希望他平安长大。”这压岁钱,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只不过送的太匆忙。
吴母朝周德琛伤感一笑,拍拍他的手。
“在医院的时候,说了许多伤心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德琛,这件事不怪你的,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德琛怔在原地,半晌嘴角才勾了起来,灯光下眼中泪光点点,用力的点头。
一直以来,他背负着内疚与莫名的指责,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纵然这种内疚,被朝林视作无稽,可他需要的并不是韩朝林的谅解,而是吴云洲的父母。
他们对他的态度,看他的眼神,都令他痛苦莫名。
“是,我再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
“好孩子,以后要经常来玩,云洲不在了,家里冷清了很多——”吴母将那串着红绳的古钱紧紧的握在手心,仿佛只有这个依仗才能挺立着。
周德琛张了张嘴,突然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倾吐出来,但那样匪夷所思之事,世人又岂能轻易相信,就算伯父伯母相信好了,那将来他们又如何相处呢?
吴母见他欲言又止,便柔声道:“有什么话你直管说啊,这里没外人。”
周德琛微咳了一下,“听人家说,人死后因为留恋自己的家人,都不肯轻易离去,有时候,我们以为已经离开的人,其实依然在我们的身边,只是不知道而已。”
谁知吴母竟然点头道:“是的,有位大师也曾这样对我说,他们都会投胎在自己家里,依旧与亲人在一起,所以我相信,晨晨就是云洲转世的。”
“……”周德琛哑然。
其实他今晚过来,除了给孩子压岁钱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伯父,我知道今晚已经非常打扰你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讲一件事。”
吴佩祥神情疲倦,但仍强打精神。
“昨天晚上,我作了一个梦,梦到了云洲,他来找我。”
“什么?云洲这孩子托梦给你,他说什么?”吴佩祥坐直了身体。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看看父母?他说他心里有一股怨气,他那么努力建立起的富安公司,生平第一次那样的认真,在公司上面倾注了心血,终于仅仅半年不到,就被别人收购了——”
吴佩祥如遭雷击,半晌才颤抖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个时候,我一直陪着你伯母在国外疗养,把富安公司交给他弟弟管,你也知道云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里都乱成一团,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为了公司的事去打官司。当时有人提出收购,就随便卖掉了。”
周德琛心中不忍,但为了朝林,便道:“云洲有个朋友……”
直到夜深之时,周德琛才从吴家别墅离开。
他和吴伯父详谈了许久,关于投资的事宜,基本达成了协议。
#具体事项,等周德琛从乡下回来再谈。
而此时的韩朝林完全不知道将面对什么,他已经兴奋的睡不着觉了。
那违背自己的心意,逞强着不要帮助,而今放下了虚妄的自尊……好罢,他可以给别人打工,为什么就不能向周德琛低头呢?
而且,这也并不是屈服,这只是想让欣赏自己的人不失望而已。
没错,他是不会令周德琛失望的。
威廉果然天天打电话来,或者用短信攻势,句句离不开‘我爱你’三个字。
对于威廉的种种举动,韩朝林渐渐的不奈烦起来。
他坦言相告,自己将开始全新的事业。
“……周德琛要和你一起办公司?”威廉沉声道。
“是啊,他将给我百分之五的股份,”韩朝林声音有些疏离,“威廉,我们……”
“你记不记得,几年前在南京的一次行业聚会上,那个时候,我对你就一见钟情了。你不要记了,是你自己答应了与我交往的。你不要告诉我,因为周德琛的百分之五的股份,你就想投入他的怀抱?!”
韩朝林一脸的愠气,怒道:“什么几年前南京行业聚会,那个时候,我还在读书。你对我一见钟情,恐怕是认错人了罢。威廉先生,什么四国语言,什么名牌大学那都是骗你的。就算之前我们是交往,可现代人嘛,想在一起在一起,想分就分,恋爱自由啊。我觉得跟你合不来,以后没有必要再交往下去。再者,我有理由相信,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你想把我当成替代品,别做梦了!至于我跟周德琛的关系,随便你怎么想,那都不关我的事!再见!”
韩朝林在挂断电话之时,依旧气呼呼的。
电话依旧响个不停,他却没有再接。
如果那天威廉不是说出令他骇怕的话,那么他们也许还有机会在一起。
他真的想不到威廉竟然会猜到事情的真相,威廉竟然能够认出他来。
想起,与威廉相识直到交往之后的点点滴滴,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威廉为了他循私,为了同他吃顿饭,不远千里坐飞机前来,在圣诞节时,因为不能陪他而费心的准备一连串的‘惊喜’礼物,虽然他是有惊无喜。
那个时候,他曾经对威廉很有好感,也曾深深被吸引。
认为威廉是多情而又深情的,甚至认为威廉对自己是一付真心实意。
同样身为一个性情中人,又怎能辜负这种深情厚意?!
然而,就在新年的第一天,威廉却说,对吴云洲一见钟情之时,他们之间便再也不可能了。
他……根本不是吴云洲,他亦不是韩朝林,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谁了。
而威廉是在他身上寻找吴云洲的影子,爱的并不是现在的他,那么他只能遗憾的说报歉了。
韩朝林站在窗边,眺望着整个初醒的小县城,朝阳似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用力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突然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好烦恼的。
新年新气象,不管未来是好是坏,新的一年,总有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