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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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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一天了,”江洪波捻灭手里的烟头,“这回运气不好,去学校找你,也没找对地方,图书馆几个门我都轮流站了,也没看见你出来,就只好回你窝门口蹲守。(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
他们两个多月没见面,好像是生份了,面对面站着,都觉得有点不自在。
“干嘛啊?你好歹算个高干子弟,怎么干这种蹲坑等人的丢人勾当?”
“丢人吗?我觉得挺光荣的。”
邹童手里拎着钥匙,哗啦啦地响,不知道如何应付,分手那时心里的绝望和愤怒,已经被这几个月的时光稀释了,有点想不起当时尊严的疼痛。
“我不是留了纸条,告诉不要再来找我吗?”
“所以这两个月我都没来,给你足够的时间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
“邹童,俩人在一块儿,不能说分就分的,何况我们连试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就不行呢?”
如果是头几个月,和邹童说这些话,他肯定要发火的,那时候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就是没希望。但经过一段时间整理,不再那么冲动,好像很多情绪,其实都是短暂的,假以时日,慢慢地消化,不管多么艰难,也会被吸收干净。
“我摆明跟你说了吧,有些事我看不开,”邹童记忆里,从来也没这么诚恳地和人敞开自己的心扉,今晚就像豁出去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承认:“江洪波,感情上我输不起的。”
馥郁的夜风袭来,撩动两人之间,几乎雪白的月色,邹童水亮亮的眼光,是春夜里无名的蛊惑,江洪波挪不开自己的双眼:“我想让你看个地方,”他说,“今天来接你,就是想领你去,这两个月,我都在忙活这个,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的心意。”
深夜的马路,比起白天是通畅多了,整个城市浓妆艳抹,亮如白昼。江洪波的车子摆脱尘嚣和繁华,缓缓开过上山的路,这一带地势很高,夜色里幢幢树影,如同黑暗里的武士。除了两侧的路灯,看不见什么住宅的灯火,可见也不是密集的住宅区。
车子进了大门,开过一条双行的乔木夹道的小路,尽头竟是个小区。只有三五幢而已,都不高,四五层的样子,花园里设计很精巧,夜里也在流动的圆形的小喷泉,镶嵌着月色一样迷蒙的灯光,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江洪波一边讲电话,一边停在一辆白色吉普的后面。
他们刚上车的时候,他就打了电话,不知是找谁,只说过会儿就到,神秘兮兮地,邹童也懒得问。他有点后悔这么轻易地上了江洪波的车,但又一寻思,自己想他也是事实,何必装清高呢?
进了门,右手边是楼梯间,前面有电梯:“这里是残疾人中心啊?”他忍不住问,“怎么四楼就用电梯?”
江洪波哭笑不得:“就这设计,你哪那么多废嗑儿?”
电梯到了四楼,走廊都铺着地毯,走上去没声音,跟酒店似的,真夸张。他们在靠边儿的一个单元停下来,门是虚掩的,江洪波推门而入,回身对他说:“来,邹童,欢迎回家。”
他有点发蒙,迟疑地跟进去:“妈的,江洪波,你搞什么鬼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有人大声说话:“等着,我这就来啊你这屋的阳台上,谁放这么多箱子啊?”
说着话儿,从屋里走出一个年青人,二十左右的模样,一看就是江洪波家里的什么亲戚,形象气质和江洪波类似,但是稍微更加俊秀一些。
“来,我给你介绍,佟琥,我表弟。这是邹童。”
“哎,你好”佟琥伸手握了握邹童,“早听说你,一直藏着不让我见呢”
佟琥是江洪波老姨的儿子,爽快的年轻人,很外向,没什么架子,说话挺逗的。他在北京念大学,“五一”放假回来,多呆了两天。白天家电城送电视冰箱过来,江洪波要去找邹童,让他过来帮忙等,结果跑了一整天,才把人逮到。佟琥老好人,一直在这儿等,顺便把电脑什么都帮他置办安装了。
单元很大,主卧靠一边儿,三个客卧在另一边,客厅宽敞得有点吓人,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那个阔绰讲究的厨房,比江洪波现在家里那个还要引人注目。这会儿灯都点着,象装修公司的样品间一样,邹童只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装潢,实在吃惊不小。
“从今以后,这就是咱俩的家,你再也不用害怕会有外人闯进来。”
邹童的脸冷落着,眉心轻皱,按照江洪波的理解,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迹象,果然,这会儿突然爆发了:“这是什么意思?你他妈的把我当成什么了?”
江洪波豁然明白,自己一片好心,却是落得适得其反的下场,他和一边儿的佟琥都因为突然愤怒的邹童而楞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直到邹童摔门而去,他才反应过来,在心里暗暗骂句脏话,抬腿追了出去。
邹童没有等电梯,推开楼梯间的门,顺着楼梯跑了下去,不管江洪波在后面如何喊他,都不回头,也不理会。他的尊严,岌岌可危地悬挂在绝壁的边缘,只差一步,就要落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他痛恨这样的自己,痛恨将他推到如此绝处的江洪波,胸膛被怒火和羞恼狠狠地填充着,象是随时要飘起来,脚步虚浮,奋不顾身地朝下冲去……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邹童被人紧紧禁锢在怀里。
“你这是怎么了?”江洪波苦恼问他,“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得要这样发火?”
“好好说?”邹童的气息急促而杂乱,有些控制不住,“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你当我出来卖的,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敢拿个破房子来侮辱我”
“邹童”面对这样的冲动和愤怒,江洪波无可奈何,语重心长:“你就不能先听我说?”
“不能我告诉你,以后都离我远远的,少来烦我”
说完他甩手就想走,却给一把扯住,头昏眼花中,不知怎的给按在墙上,江洪波的面目,近在咫尺,眼光里压抑地掩饰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手上力气很大,好似就怕邹童跑了,心里话脱口而出:“邹童,我买这里,就是想和你有个自己个儿的家,不想因为我家人让你觉得不安稳。你要是认定我这种条件,就没有真感情,我也是百口莫辩。咱俩交往也有段时间,你如果觉得我就是和你玩儿,你他妈的才是没良心那个”
他们同时沉默着,空气中悬浮着微粒和轻尘,在冰冷惨败的楼梯间日光灯下,随着他们的呼吸而悠悠漫舞。邹童刚刚暴怒的头脑,在包围而来的安静之中,终于冷淡下来,江洪波的话,从他干燥的头脑间缓缓流过,带来一股滋润。
“你想要掐死我呀”他在江洪波的钳制里抗议,不再有怒气,“傻大个儿欺负人呢这不是”
江洪波却没立刻放手:“我松了,你可别跑。”
“我往哪儿跑?”邹童拿话堵他,“两条腿儿又跑不过你四个轱辘儿,何况你还弄了个‘打手’。”
他说着话儿,眼睛溜到一边儿,江洪波顺着他的眼神儿看过去,楼上转角儿那里,露着佟琥的鞋头。刚刚俩人都很激动,并没意识到佟琥跟下来。
“虎子”江洪波喊了句,“干嘛呢你”
佟琥尴尬地咳两声,脚退回去:“这不是怕你俩一冲动,同归于尽?我也好心赚个驴肝肺。”
佟琥见他俩和好,也不再当大灯泡,和江洪波道别:“那我走了啊,你们今晚就在这儿住吧,一切就绪,什么都不缺了。床单什么的在柜子里,自己铺,都是新的嘿,洞房样”
“你小心开车,”江洪波送他到门口,“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我送你?”
“啧,我还以为你能留我在客房住一晚呢,好歹我帮你看了一天的家,真是,直接送客,太不讲情面了。”佟琥就爱拿这些事儿说笑,“得啦,看在你久别胜新婚,不打扰你们二度蜜月”
江洪波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给了他一拳:“就你话多,赶紧滚,明天给我电话啊”
送走了佟琥,他走回屋里,邹童已经在铺床单,套被子,他倚门站着,看邹童一个人忙活不过来的样子,有点想笑。
“还不快点儿过来帮忙,看什么热闹?”邹童果然横他,“说什么准备就绪了等我,结果我还得自己铺床,套枕头……”
“是,我管什么电视冰箱啊,最先准备好的,就应该是床么”
江洪波笑着凑上去,并没有帮忙,搂住就亲。“妈的,你不帮……”邹童的身体,被他的拥抱和抚摸,瞬间点了起来,“流氓”
“谁呀?”
“咱俩……”邹童被他吻得火速沦陷,溃不成军,“咱俩……都是。”
第二天早上,邹童站在厨房窗户前喝水,电饭煲轻声地从“烹饪”转为“保温”,大米的清香弥漫开,带着温暖和甘甜。窗外可以鸟瞰远处大江横过,和江心罗列的小岛,此刻,正一群白鹭展翅飞起来,在缥缈的早晨,看起来如同画儿一样……邹童内心说不出的宁静,他想,也许有时候,人应该任性一点儿,想爱就爱,想做就做。既然别人不曾考虑我的感受,我又何苦在乎他们怎么想?
“家里没有菜啊,”江洪波这时候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要不我出去带些外面得小菜回来?”
“等你起床买菜,全球都饥荒了。”邹童转过身,看着和平时的精明强干判若两人的江洪波,“我刚出门买了两个咸鸭蛋和酱菜,将就吃吧”
“俩菜可不算将就,”江洪波拉开冰箱的门,里面只有矿泉水,开了瓶咕咚咕咚地喝一半儿,“你起那么早?睡得不舒服吗?”
“总得适应吧”
“这是你的家,哪里不喜欢,你就做主换。”
“那可不敢,我别换这换那,到最后,惹您不高兴,再把我给换了”邹童的玩笑,让人无法参透夹杂多少认真的成分。
“干嘛这么说?”江洪波忍不住紧张起来。
邹童转身,拧开水龙头,冲洗着喝过水的玻璃杯,晨光无声地落在他白皙细长的手上。
“你是认真的吧?”他背对着江洪波,问道:“不会后悔吗?”
手掌还带着冰箱里矿泉水的冰凉,搂在邹童的腰上,冰得他一抖,但没有走开,直到他用自己的体温把它捂热了。江洪波贴着他的脸,低沉而温柔:“你还想我怎么证明?咱们边走边看,不好吗?”
“嗯。”邹童点了点头,“如果后悔了,就大步走开。”
从那顿咸鸭蛋酱菜配白粥的早饭开始,他们共同的生活,徐徐地拉起了序幕。
对邹童而言,崭新的开始,处处都充满新奇。他白天上课,晚上回来,江洪波下班比较晚,还经常有应酬,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却从来也不曾感到寂寞,总是能找到很多事打发时间,他从来也没有拥有过这么独立的私人空间。他喜欢装修,喜欢打扫,喜欢洗衣服,喜欢在厨房里研究烹饪,喜欢在自己的电脑上写作业……他想,只有二百五这时候才会唧唧歪歪什么狗屁尊严。
暑假很快到来,邹童生活和学习的节奏依旧没变,留校帮助另外一个教授编课本,做校订,去驾校学开车。空闲下来,江洪波和佟琥会带他出去玩,哪怕只去附近的农村住个两天,也格外兴奋高兴。
他的夏天,甜蜜而充实,可惜转眼不见。
周书博是在开学前一天才回来的,喜滋滋地跟邹童汇报,暑假的时候,他和高中的一个同校女生“正式”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这次是先送她去南京才返校。
“怎么个正式法儿?”邹童捉弄他,“洞房啦?”
“啧,”周书博的大胖脸红了,经过一个暑假,他被妈妈喂得更象是麻将牌,“你这同学怎这么不纯洁啊”
“谁不纯洁了,我又没和女人上床。”
“没,没到那一步呢”周书博焦急地解释,“哪能啊,她是正派女孩儿,咱能那么不尊重人?”
“行啦,给你颁发‘坐怀不乱’君子奖章,”邹童说着放下手里的筷子,对他说:“喂,我也有事儿和你说。”
“啥?”周书博不舍得从红烧肉里抬起头,“你也找女朋友啦?”
邹童想了想:“差不多吧。”
“啥叫差不多?”
“男朋友,”邹童淡淡地说,“我找了个男朋友。”
周书博顿时楞住了,抬头看着邹童,眼也不眨:“你又犯傻啦?”
“我是gay,我喜欢男人。”邹童肯定地跟他宣布自己曾经的质疑,“这没什么丢脸的。”
只有邹童能如此平静地跟人坦白自己不寻常的性向,似乎并没有任何困扰。周书博一直佩服他这一点,不管和别人多么不同,邹童总是能很坦然地面对和接受,并不会因此怀疑什么。
“你咋老是挑吃饭的时候商量这事儿啊”周书博朝四周看看,他们在四楼餐厅的阳台上吃,这会儿天热,就他俩,还真没别人,“成心不让我吃好,是不是?”
“你要觉得无法接受,那也没什么,就当咱俩没认识过吧”邹童没有象上回那么大发雷霆,态度平静:“我自己很开心,不在乎你们怎么想。”
“还是江洪波啊?”
邹童点了点头,有点不太确定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旁人几乎会无可避免地认准他是为了金钱出卖自己。周书博沉默了好一阵儿,好像在琢磨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最后他终于说:“为啥不是我呀?”
“啥?”邹童糊涂了,“什么意思?”
“我说,你喜欢男人,也应该先考虑哥们儿我吧?咱俩好歹形影不离的。”
邹童一巴掌扇在周书博的“肥”脑袋上,忍不住笑说:“你他妈的有病呀”
周书博轻快的反应,让邹童觉得特别放松,经过上次他们的不欢而散,他真怕周书博会钻牛角尖儿,非要跟他较劲。他并不是在乎别人眼光和看法的人,从小到大都我行我素,孤傲得很。但是周书博和别人不一样,他俩是哥们儿,是亲密无间的朋友,邹童不想因此而失去周书博的友谊。
“哥们儿,你开心就好”周书博认真说完这句,还来不及邹童因此而感动,接着就说:“把你剩的那几块儿回锅肉给我吃呗,扔了可惜啦”
虽然是坦然接受了邹童的性向,周书博却不想和江洪波见面。哪怕有时候邹童暗示,想大家一起吃顿饭,他也是会找借口推诿。他不敢和邹童坦白自己心里的想法,邹童对他而言,就跟兄弟,家人一样,和江洪波见面,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尤其在男生背后那么恶毒地讨论过这些事儿,甚至放过俩男人那个的黄片儿以后,周书博对江洪波产生过怨恨,无法消除是他带坏自己兄弟的偏见,心理上,他是宁愿邹童是个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