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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中文网->荒镇岁月TXT下载->荒镇岁月

正文 十五

作者:陈新丹        书名:荒镇岁月        类型:都市言情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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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里的热气蠢蠢欲动。小镇的地理方位亦南亦北,到了春天,一天当中轮番变换四季,十几摄氏度的温差不足为奇。

    清晨出门穿外套长裤是正确的,中午回家换裙子也是迫切的。

    娅凝焗过油的长发垂下来,遮于双颊,淡蓝连衣牛仔裙齐膝。她从屋里轻盈地转出身,用劲合上了门,推了推,确定关严实了。能一次性把这扇破铁门关上,仿佛是什么幸运的事似的。

    陶煜打量着娅凝的背影。乍一看有点认不出她穿裙装的样子。从厚实的披发间闪露出的颈背像雪一样洁白。

    娅凝无意识地哼起女高音的曲目。所戴的中等大小的草编太阳帽的帽檐挡住了视线。脚蹬的白色薄底单鞋,薄得如一层袜子,使她不禁拿捏着芭蕾舞步,脚尖轻点台阶,像盘旋的叶子轻飘飘地下落。裙摆随脚步一阵波浪式的抖动,衬托着上方纤弱的腰身。

    裙子的圆领样式略为保守。与蓝色袖口界限分明的两只胳膊在昏暗的楼梯间显得更加洁白无瑕。

    在楼洞口和太阳一照面,强烈的光线直刺得娅凝视网膜里光斑跳跃,她打开挎包,取出了墨镜。

    这时,她听到了“咚咚”的脚步,随即回过头。

    隔着墨镜娅凝看到楼梯拐角下来的穿着白色球鞋的矫健锋棱的长腿,健朗身板撑起的t恤,以及不甚清楚的脸。

    他站在台阶底上下扫了眼她,称赞地说:“光彩照人。”

    娅凝冷不防被抓到了自己的忘形,大感难为情。好在墨镜遮去了半张脸,使得羞怯容易切换成蔑视的一笑。她昂起头迈出楼洞,自觉今天的做派很像外国悬疑片里即将被谋杀的富家女。

    梧桐叶长成了玲珑的手掌形。

    拂面暖风,焕发出脱胎换骨的愉悦。当下的温度最适宜人体。

    娅凝一直喜欢冬天,借寒冷把自己裹紧捂严。当穿上裙装后,才感到一身轻松,摆脱束缚的身躯轻盈得像肥皂泡,被春风轻轻托起。

    好像在她做过无数次飞行的梦里。

    为了配合一条条裙子的飘逸,她克制缩肩弓背的习惯。举动间有了轻拿轻放的优雅。

    漫天飘起了梧桐的飞絮。下午的小镇,像怀在小动物柔软的腹中,到处暖融融的。

    三个小时之后,娅凝下班回家途中又遇到了陶煜。听到故意咳嗽清嗓子的声音,娅凝坚持不回头。

    陶煜搂着宝贝足球,上前两步,拍了下她的肩膀。

    “你不上班啊?”

    “你不上学啊?”

    “减负,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眨了眨眼,“你在哪个部门?光拿钱不干活?是厂子养的闲人吧?”

    “我可不是这样。”她嘀咕着申辩道。然而,她对于两人之间的斗嘴颇感别扭。

    陶煜指尖转起了球。

    娅凝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厌恶他轻佻的语气,以及该对他使用什么样的态度,他是个孩子,还是和她平起平坐的成人呢?

    除了父亲,陶煜与任何年长的人说话包括老师在内都一副随意的样子。在他面前,娅凝不仅端不起成年人的架势,并且发现,两人的高度差,反而令对方像时刻准备欺负傻女孩那样俯视自己。

    运动后的热气萦绕着娅凝,他们拉开半个胳膊的距离。余光里的陶煜,一边转着球,一边毫无顾忌地看着自己。娅凝干涩地笑了下,她不知道这个笑意味着什么。还是她觉得笑起来要比板着脸好看些。

    在逼仄的阶梯间,陶煜合抱球而横向的肘弯抵到了娅凝的小臂,像是故意挤着她。娅凝的胳膊泛起汗毛的触觉,脸不由得飞红。陶煜的举动搭配着明显的坏笑。娅凝看到过他和母亲同步出门时,也把母亲挤到门框,流露着向年长女性撒娇的黏腻神情。所以,她判断他在拿自己取乐。

    娅凝深深厌恶脸红的表现,这意味着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成人嘴脸毁坏殆尽。然而,当她贴着墙往上快走了几步与他错开时,心里又飘过一丝疑虑,他会不会误解为是对他厌恶?

    她独坐家中,抚摸着胳膊心绪不宁。只好借助于洗热水澡来求得解脱。洗澡时,她一心回顾上周末的闭路电视播映的电影,渐渐地被热水浇灌得畅快起来。

    卧室里靠墙放置着刷着奶黄色油漆的梳妆台,原本是一位叔父的新婚家具。这间卧室正是他曾经的新房。梳妆台前的镜子呈椭圆形。当年,算一件很奢侈的家具了。

    娅凝对台子下精巧的抽屉充满好感,它装下过幼小的娅凝。她的记忆中保有一个画面,给抽屉垫了一层毛毯,躺在抽屉里睡觉。她还在里面意外发现过一盒胭脂,激动不已。

    娅凝从蓬蓬乱发里梳理出样貌,随手丢掉梳子,拿起贴镜而放的润肤露挤压,用力过了头,洁白的乳液软拉扭曲地漏出来摊了一手心,娅凝慌忙抹上脸、颈部和双手,气味浓得呛鼻。她又取出抽屉里的吹风机端详,然后放了回去。听说吹风机会损伤头发。她双肘支桌,捧着下巴,静候头发上的湿气蒸发。

    最近电脑盯多了,娅凝的眼睛有些散光,她无聊时便闭上眼休息。

    闹钟的走针滴答滴答清澈地响着。那声音平时被其他声音掩蔽,全心听的话则在沉静的大脑中无限放大,十分的嘈切。

    娅凝筹划晚饭……思虑了一些事,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不耐烦地睁开眼发现闹钟显示只过了十分钟。她又闭上眼,从头到尾把人生回顾完了,也只过去了15分钟。她起身曳步走动,毫无感情地检点家中什物,游荡到了阳台。

    阳光照得娅凝红光满面,这么宜人的气温在全年当中也只有几天,令她心中奔腾起急切地攫取一切享受一番的愿望。

    娅凝的目光散漫地流过街面,清晨早点出摊和上下班高峰时街上会活跃一阵,此刻则一片宁静,仅为她的发呆提供视觉对象。

    远远地出现一位小学生,书包压驼了身板,脚下像安了弹簧有弹力地一颠一颠地走来。娅凝盯着小学生从岔路口一直到达眼前,只见他张嘴露出有点龅的门齿,手上耍着红领巾抽打空气。隐没在了楼侧。

    不一会儿,她还看到一个人从路口走来,她认识他,是父亲车间里的懒伯伯。在退休之前,他就经常混病假旷工,有名的游手好闲之徒。常年甩着胳膊,大摇大摆地走街串巷。眼下,他身着破皮的皮夹克,叼着烟,手里端着一块毛巾包裹着肥皂盒,在往澡堂去。

    看到他们,娅凝就像触碰到某种奇特的现实,小镇的另一个让她感到舒心的侧面。

    陶煜的身影走进了余光。他们都不吭声。

    不安分地晃来晃去的他,弄出轻微的响动,直到一脚踢着了某件铁器,发出“乓——”的粗暴的金属撞击声,惊着了娅凝。本能地憎恶使她皱起眉向他看去。这时,她已经考虑好了说辞。

    陶煜低着头,脚下继续踢腾,把铁钳踢进了一捆捆的旧物缝里。

    “厂子养的闲人也不止我们,像工会,不仅是闲人,还经常作糊涂账……”娅凝理直气壮地说。任何部门都可以拿工会来彰显自己的合理性,尤其工会里还有让娅凝受伤的海明。

    陶煜愣了愣,意识到无意开的玩笑可能惹恼了娅凝。

    其实他不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让娅凝真的动气。娅凝急于摆脱胳膊触碰在心头的阴翳,转移了焦点而已。

    “这倒是,他们见到领导,上面热泪盈眶,下面热尿盈裆。”他支持地说,带着点逗她开心的意图。

    娅凝忍住笑瞅着他:“哪听来的?”

    “我爸带我去吃饭,桌上听人说的。”他的唇线动人地翘曲着。

    陶煜深黑的眸子光采飞扬,眼角流露着微笑。

    “去哪公款吃喝了?”娅凝指甲轻轻抠着台面半剥落的绿漆,漫不经心地问。

    “市里呗,什么海鲜馆,真吃不惯。”他仿佛吃惯了山珍海味,表现出可笑的餍足。

    “厂子快完蛋喽。”她叹了口气,“撑死你们。”

    “我爸是没办法,人家喊他去的,前两天人家来叫门,他知道是又去那,都没让我开门。”他一个劲地解释,“真的。”

    这副毛毛躁躁把家里的事一股脑道出的样子,还真是小地方的风格。

    娅凝抬眼望着陶煜:“这我知道,你爸爸的口碑挺好。有次坐交通车,听别人议论领导,提到你爸爸,都说是难得的老实人。要不怎么他的上级抓了两个了,你爸还独善其身?”

    “真的?”他眼里一亮,旋而叹道,“他倒是个好人,就是对我太坏。”

    有几次,他爸爸斥骂他的厉声,连一墙之隔的娅凝听了都心惊肉跳。她理解他的所指。

    “很多好人在家里都脾气很坏,外面压抑。”

    “你不觉得这是懦弱吗?”

    “总比当坏蛋好吧。”娅凝说。

    陶煜凝思点点头。娅凝为自己信口拈来的道理吃惊。她的话语无非为了迎合他,这个少年可以抱怨自己的父亲,但别人是不可以的。利用语言抚摸他的心,就像抚摸一只宠物那样。

    沉默了一会儿,陶煜问道:“你大学学的不是化学嘛,怎么现在就打字?”

    她从没跟他介绍自己大学的专业。他背后打听她,还打听错了。

    “我学的数学。”她说,“命不好呗,要不就编你们的高考卷了。”

    “我现在最怕数学。”

    “我上学时最喜欢数学。”

    “为什么?”

    娅凝顿了顿,说:“解题时候心无旁骛。解出来有成就感。”

    “学得差的就不会这么认为了。”陶煜老气横秋地摇摇头。

    “学不好没关系。”

    娅凝淡漠的目光穿过香椿的叶缝,看着对面筒子楼的红砖,“反正将来也没多大用。”

    “现在作业要做。”

    “哦。”

    有的话粘在了喉咙口,娅凝没有说。

    浓丽的夕阳里,温暖的细风毛茸茸地蹭过她的脖颈,娅凝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傍晚,无所事事地等待晚饭的悠闲时光。

    她向偏离陶煜的右侧挪了几步,望着那栋注视过无数遍屋顶的简易楼。

    它的一排排窗口像一个个窟窿,玻璃残破不全,自暴自弃地洞开着。有的窗框结满了灰网,黑黢黢房间里的破败一目了然。

    每间二十平米,过去供举家三口居住。每层共用厕所、水池。现在的住户是些孤寡老人和来打工的外乡人。平时对这栋楼娅凝不会看上一眼,单是想象它的肮脏就令人起鸡皮疙瘩。有位小学同学短暂地住在里面,娅凝去给休病假的同学送作业,穿过了不见天日湿漉漉的走廊,双脚踩在了污水中,污水漫过凉鞋,脚底板也浸在其中。想起那副狼狈状,娅凝每每心里发麻。

    此刻,娅凝的惬意度化了恶心的事物。她安然的目光从布满青苔和污水腌渍过的灰黑墙体缓缓下移的过程,事物在她眼中实际上已经崩溃瓦解了。

    当触到底层,一扇窗口仿佛表示了某个空缺。

    娅凝想了想,那扇窗后,原来住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总是趴伏窗台,拐杖斜靠着窗框,注目眼前经过的行人。学校的学雷锋活动日,她的房子里活跃几位擦玻璃扫地的小学生。一届又一届的小学生把她当作课外实践的帮助对象。

    来来往往的熟人包含娅凝的祖父母有时会停在窗前陪老太太聊聊天。

    只要站在她的窗前,就可以一眼看到里面一侧墙壁上挂的玻璃相框,压着一张张黑白照片。

    不懂事时的娅凝,忍不住好奇,问老太太:“照片上的都是死人吗?”遭到了老太太的叱骂。

    娅凝疏忽了她的面孔于何时在窗口后消失。如果在她上大学期间死去,可过去快十年了。而十年间,由于遗忘了这个人,娅凝从未当她死去过。

    死亡具有唯心狡黠的属性。一个人相对于另一个人的存亡,依赖于后者的主张。

    娅凝倒退进老太太的回忆里,产生了诸多疑问:瘸腿的孤寡老人怎么生活,怎么去菜场买菜,怎么洗澡,生病了请谁送她去医院……

    熟视无睹的面孔后储存着可借鉴的生存方式。娅凝错失了寻找答案的机会。因为当年的她,也预料不了未来。

    娅凝是带着朦胧的幸福感在考虑自己是孤家寡人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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