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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6

作者:陈新丹        书名:荒镇岁月        类型:都市言情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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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娅凝居住的房子继承自祖父母。这栋混凝土结构干粘石饰面的白色楼房,在很长的岁月里,因其厨卫齐全,称得上小镇面积最大功能最完善的住宅。

    首批住进来的皆是像祖父这样的工厂干部。

    恢复高考后,楼里相继出了几位大学生和一位硕士,使它增添了风水上佳的美名。

    而它如今和肩侧的简易楼在外观上不分彼此,破旧灰暗得像蒙了一脸煤灰的沧桑老人。反倒是阳台对面筒子楼,耐脏的红砖历久之后飘荡着几分古朴。

    锈迹斑斑的绿色水管贴着大楼外墙垂直伸向长满苔藓的排水沟,从那里经常窜出老鼠。每当冷不丁看到老鼠贼溜溜的眼珠,和逃窜而去的尖长的尾巴,娅凝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冷战一下,刹那间觉得脑海里沉积的关于人的丑恶,在老鼠凸起的嘴脸前都不了了之了。后者仿佛是浓聚了肮脏的尖锐物,直向她刺来,娅凝不会发出讨厌的尖叫,但恶心到想哭的感觉会滞留在她鼻腔里几分钟。

    祖母在阳台摆放的老鼠夹夹住一只小老鼠的后肢,那垂死的眼神在幼小娅凝心里激起的同情,现在荡然无存。她把居委会发放的老鼠药定期洒在阳台,恨不得消灭所有的老鼠。

    如果真有老鼠横尸阳台,处理起来一定令她崩溃。

    切分街道和下坡的一排水沟也是老鼠的出没地。由于防雨蔑时常被盗,楼里人练就了走近它时提高警惕的本领,谨防一脚踩进去。它大概只到孩童的膝盖,不构成什么危险,尽管放任它裸露着。在市区轰轰烈烈地创文明城市而对公共设施查漏补缺时,小镇的窨井盖依然是东缺一个西缺一个。一楼的老太太到处反映,迟迟得不到解决。

    十年间,菜场边建了一栋新楼房,工厂的西南方向也划了一片新小区。这栋楼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鹤立鸡群。

    它所背对的成片砖混平房加楼中,有娅凝和父母的旧所。

    一楼的人在夏天支张小桌在门外吃饭,二楼尽管空间受限,仍坚持养鸡,鸡爪子哗哗趴飞的尘土落到楼下的晚盘中。为这种事,两家人吵到月亮当空。

    房群环绕着娅凝所爬的无名山丘的山脚。一条宽沟夹在两者之间。里面是干涸的。秋天积满了黄叶,娅凝总是习惯了野猫踏过时发出的咯吱声。淘气的小孩子,专检这个阴暗的小道走,寻求历险感,一位孩子首领走过这条水沟,丢了口袋里的一颗糖,发动同伴把落叶翻了个遍。

    那样的房子没有厕所。

    青春期时,娅凝看到女厕墙上粉笔写的淫言秽语,深感恐惧。晚间她不厌其烦地穿过幽暗的屋群到祖父母家来使用卫生间。

    在接近泡桐的几步之距,伫立着一株老梧桐,枝繁叶茂荫庇着平房加楼。某年夏天,浓密的叶间结了颗巨大的马蜂窝,像恶性肿瘤。娅凝若抄近路,必须得从它下面经过,诚惶诚恐。

    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期末考完,娅凝看了电视剧大快人心的结局,轻松高兴一蹦一跳地去祖母家,经过梧桐,她完全忘了马蜂窝的存在。奇怪的是,同样在高悬的马蜂窝下经过,如果她心怀忐忑,一直都是安全的,在唯一一次忘了它的时候,肩头猛地袭来火辣辣的痛感。得逞的马蜂瞬间振翅而飞,娅凝甚至无法确定是否是马蜂。而那时,她对不幸的事情有了朦胧的预感。

    祖母慌忙向四邻借药。大家纷纷出主意该怎么处理。

    第二天,一楼老太太穿着胶鞋雨衣把自己密封严实,在一片关注期待的目光中,爬上架在树干上的梯子,举起火把烧毁了蜂窝。

    回忆这件事,娅凝把对老太太的感激暂搁一边,而认为被马蜂蜇是“一旦快乐就要遭殃”的宿命的又一例证。这也是她把所有霉运的事情联系起来找到的共性。

    原来住在卧室里的堂兄搬走了。因为祖父母经常生病,娅凝一家经常住进来陪伴。

    过去邻里间非常热络。逢年过节,上下对门互相串门走动,济济一堂吃饭阔谈。物质条件改善后,母亲每到礼拜天都要包一盖帘的饺子,派送给左邻右舍。娅凝从不接受这样的任务。让她喊别人爷爷奶奶张不开口。母亲只能一个人去送。

    独居老人对母亲怀有感激,去世后,她海外的侄女赠送给母亲一枚像易拉罐拉环的金戒指。那是相当价格不菲的礼物了。母亲悲愁的生涯获得了一点小小的福报,更令她感慨,外人要比自家人可亲。

    老干部们一年年去世,他们的儿女或亲属搬入,楼里变更了陌生面孔,彼此往来渐少。

    5楼住的是干瘦佝偻的副厂长,娅凝小时候被祖母抱去他家串门,在他布置典雅的客厅里,娅凝目不转睛盯着盆景里结出的金桔,一心想摘。

    有一天,娅凝看到从楼上健步如飞下来了一位青壮年,他的长相稀释了老院长晚年那纠聚的五官,一派明朗。

    陶煜姑奶奶,并非最早住在对面,她之前,对门住的是一家五口。那位曾祖父在冬日下午窝进老棉袄里,搬着小板凳坐在楼洞口,向往来者哀哀哭诉子女的不孝。娅凝素知老人的闹性,不作理会,和她一同进来的艳华,却总要详细从老人口中打听个所以然来。

    娅凝记不得一家五口是何时搬走的。

    一家的进出,激起家家户户铁门的振荡。每层的垃圾穿过垃圾道砰然坠地的闷响,出其不意地划破宁寂。

    父母奉养着祖辈。祖父母去世后,两室一厅的房子宽敞起来,正好让离了婚的娅凝落脚。但过了半年,娅凝就憎恶起和父母共同生活。她交出全部积蓄,打发父母买新小区的商品房乔迁。

    自己落得独门独户。

    刚开始一个人住,娅凝睡觉时总听到楼上奇怪的响声,脚步、珠子滚动,造成她整夜失眠,加大了药量。母亲几次不请自来,要陪她住,被娅凝无情地赶走了。

    母亲有一回在娅凝上班时造访旧宅,洗她丢在沙发上的衣服以及内衣。与其说她操心娅凝不会洗衣服,不如说娅凝做任何家务都要比自己浪费水电更让她不安。控制水管里水的流量,是母亲一辈子积存下的宝贵经验。

    这样,娅凝把每一件母亲洗过的衣服剪破了扔在地上。再度造访的母亲触目惊心。她惧怕起娅凝的神经质,捂着嘴哭了起来。

    幸而用此残忍的手段赶走了她,娅凝才最终适应了独身生活,也逐渐地减少了镇定剂的服用。

    和宿舍楼间距出的这条街,一边的尽头是工厂,相反通向菜场,放在小镇的棋盘上,两段距离算挺长的,其实只相当市区公交的半站路。向前伸出的阳台浮在街面上,像海边的礁石。站在这里,娅凝漠不关心地观望着涌动的街景。

    祖父母精心料理的阳台如今萧条不堪,仙人掌,长寿花,盆景这些长存在娅凝记忆中的摆设,一扫而空。当然,它们活的时候,也没给阳台带来什么生机,娅凝在蹒跚学步时,就面对着此类角质层厚的暗绿色植物,它们平庸得像塑料。

    仙人棍树立在墙角,作为娅凝身高的标度。娅凝一年年高过了它。有一次她和艳华写作业,伸手比划什么,打到了身后的仙人掌,手背沾上了许多根软刺,艳华一边笑一边用镊子替她剔刺。第二天到班宣扬起了这件滑稽事。

    阳台的旮旯里堆积着木板、老鼠夹、箩筐。顶上悬挂着装过腌货的破竹篮,散发着朽烂的气味。

    有一年春节前,手段高明的小偷,竟站在楼下用竹竿钩走了阳台上一篮腌鹅。祖母痛心疾首。而不喜欢腌货的娅凝却暗自高兴。

    祖父母的时代像吹走的灰尘。他们留下的痕迹逐渐消失。尽管娅凝屡屡想重振这个阳台,让它长满植物,但她的心情从来没有连续地晴朗过,所以支撑不了她的行动力。

    娅凝认为自己的病态与斯生斯长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男人们粗暴,女人们尽是些多事的三姑六婆。身在其中又不愿成为他们,必然会遭受碰撞之痛。

    当街打女人小孩的莽夫、在简餐店里盯着她看的旧邻,登门劝阻离婚的亲戚,他们的嘴脸概括了小镇丑恶的群生相。

    但娅凝仍滞留在听不到汽车鸣笛的小镇的腹地深处,除了呵护自己那颗需要安静的心灵外,她把恨转化为了精神寄托,难以割舍。

    越是恨,越是依赖。她一旦没有了恨,那种“无爱”的缺陷就更加没了凭依。

    现在,她愿意承认,世界上可能没有别的地方像小镇这样包容她的不思进取,收容她这样精神困顿的病人。

    受尽嘲笑的晃胳膊伯伯穿街过市,他那种把生活简化成素描的慵懒,体现出小镇的长处。

    人们嫌弃大规模的破烂房,狭窄的道路。而娅凝对小镇的面貌倒是没意见。它最好能千年不变,拘困着自己。她的思想长久被抑郁拥塞,不能为什么理想抱负腾出空间。而她又不晓得,一方面渴望人际的文明,另一方面希望发展停滞不前,是根本矛盾的。

    艳华比娅凝强太多。

    艳华始终知道追求的是什么,不瞻前顾后。她要在市区安家落户,供养父母,给弟弟找工作。为这些目标奋斗的激情占据了她整颗心灵,忧郁是丝毫不能渗进的。所以她对娅凝的忧郁感到无比的不耐烦。

    “你去看看月亮吧。”

    抱着宽舒的心情再来回味这句话,娅凝没什么受伤的感觉了。她想,倒不如听听朋友的话,晚间在阳台上多看会儿月亮。

    娅凝想象,艳华已经当上了女强人了吧。既然娅凝讨厌女强人,那么艳华就一定要当个女强人,让娅凝坐实对艳华的习惯性讨厌才行。

    这算作她对朋友的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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