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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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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侠十分得意,他继续说道:
“日他娘,好好的一个厂为什么会破产?前任厂长金大元——金大嘴巴——是罪魁祸首。我们厂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六千万公积金,不用来更新设备、建设原料基地,而拿去成立北海桑州投资发展公司搞房地产开发、搞证券投资。美其名曰适应市场经济发展搞多元化经营,茧丝行业不景气了还有房地产支撑。结果公司破产,六千万化为泡影。谁知道这背后的故事?”许大侠伸长脖子故作神秘地说,“那桑州投资公司的经理是原直河市委书记田万春的野舅子,名叫巫盛行,你们不知道吧?就是他们勾结在一起,把咱们的厂掏空的。”
“你龟儿子别乱说,看把你抓来关起。”丁虾子假装正经的说。他不是想阻止丁大侠散布谣言,而是要刺激他把话继续讲下去。
“老子乱说?”许大侠的性子上来了,他提高嗓门:“为啥子眼看厂子不行了,金大元一拍P股就走了,还到县上去当了副县长?你给老子解释是啥子原因?”
丁虾子绿眉绿眼看着许大侠,回答不上来。
饭馆里吃饭的人都向许大侠那桌围了过去。
“你杂种说不出原因,就证明老子说的不是谣言。”当众把丁虾子问哑,许大侠就更得意了,兴致也更高了。“老子再说一件事,不怕你们天天在厂里,你们也不知道。”他把穿的外套敞开,一只手叉在腰上,一只手拍了一下桌子,象李伯清讲评书一样讲开了。“现在这个厂长袁无常,脑壳有点大,大家叫他袁大头——还有人同情他,说他是冤大头,好像他是来收拾烂摊子的。现在厂子破产了,矛盾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日他娘,他也装出一副苦猪像,好像他硬是代人受过。大家看看,他杂种这几年干了些啥?”许大侠一拍桌子,“厂里连工资都发不起,他还把厂房、土地抵押贷款三千多万来改造工厂到国道这一段公路和修建办公大楼,美其名曰是为厂子后续发展打通出厂通道,树立厂子形象。承包工程是百分之五以上的回扣,这个秘密,除了中央不知道,地球人都知道?搞这两项工程他得到多少?你们可以算算,他冤什么?一点也不冤!现在工厂一破产,债务挂在银行帐上,国家才是冤大头!最终老百姓才是冤大头。”许大侠说得口水瀑溅,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半杯水,又继续说道,“想不通的是明明厂里已经很困难了,为什么银行还要贷款给他,还能得到县上领导的支持?这里面的内幕你我又能知道多少?”许大侠说到这里,低头问丁虾子,“知道了吧,财富就这样进了官儿们的包。不给你杂种说了,多得很!喝酒!继续划!”
丁虾子也被许大侠的话激起了性子,他站起来端起杯子一口干了,一捞袖子:“倒酒!继续划!”
于是二人揎衣捋袖吆喝起来:
“弟兄好!好就好!
财富进了官儿们的包!”
“多!多!多!三多多!
咱们工人的怨气多!”
“财!财!财!四季财!
当官就为要发财!”
“魁!魁!魁!五魁魁!
谁最亏?咱们工人亏!”
“高!高!高!六高升!
搞夸企业有钱能高升!”
“巧!巧!巧!七巧巧!
国有资产被中饱!”
“来!来!来!八马来!
贪了不义财,死了没人埋!”
“久!久!久!久长在!
青山不老百姓在!”
“实在好,拳打开!
十全十美好喜欢!
跟着共产党打贪官!”
“一!一就一!一定你喝!停停停!”许大侠又逮着了虾子,“喝!你没出,我出的一个,是不是该喝?”
丁虾子又划输了一拳。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举起手来:“一就一!”他声嘶力竭地骂了一句,“袁大头!我日你妈……”就一头趴在桌子上嚎哭起来。
林霏的一碗面条吃完了,见这些酒鬼越来越不象话,就付款出了酒店。在门口不小心撞到一个正往酒店来的人身上,那人摇援晃晃地一下就坐在地上。林霏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扫烟囱的工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他王烟囱。他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酒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霏道歉说。
“哎哟!是天、天上掉下来的林、林妹妹!我高、高——兴!喜、喜欢你撞!再、再来……”王烟囱酒喝醉了。
林霏赶快走开,在这种时候与他争吵会自招其辱的。想到王烟囱又觉得他可怜,进厂二十多年就扫了二十多年的烟囱,那么高的烟囱爬进爬出、爬上爬下每月打扫一次,满身满脸都是厚厚的灰,连眼珠子都看不见,工种不好,又一身是病,全厂二千多人,大多数是女工,就没有一个女人嫁给他,连附近的农村女人都不愿嫁给她。现在厂子一破产,不知他今后又怎样生活下去。
路过一幢宿舍楼前,楼下围着很多人,林霏停下脚。原来是机修工胡二两口子在吵架。
“没良心的东西!工厂破产了,你就要和我离婚,就把我当成包袱,当初你为什么要跪着求我?现在想抛弃我?没门!我和你拼了!”女人哭着、骂着就要扑过去抓扯胡二,被两个劝架的女人拉住了。
“你凶!你凶!我让你,惹不起还躲不起?”胡二摆脱女人向厂外走去。
林霏停了一下就转身走了,她身后传来胡二女人更恶毒地咒骂:“狗杂种!你走!你不得好死!你要遭报应!你要坐班房……”
回到宿舍,林霏给肖海子写了一封长信,把厂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她在信中写道:
工厂要破了,到处都是哭骂声,那些男工整天醉生梦死,骂天骂地,十分凄惨……
同屋子的几个姐妹都很羡慕我,说我嫁了一个军官,这一辈子都有靠,不怕工厂破产了。但她们又为我担心,怕你是玩弄我的,认为我们相识时间太短……
海子,我现在没有工作了,你看我该怎么办?
过了几天,林霏就收到肖海子的信。他在信中写道:
霏霏,虽然我们没有来得及办证,没有举行结婚仪式,但我们是真正的夫妻……
谁说我们认识的时间短?我们认识整整六年了,在学校里我就爱上你了,只是那时候我是农村学生,你是城里女孩,我不敢有那个痴心妄想罢了……
分别六年我们不期而遇,竟然我们都没有恋爱,这不是缘分吗?你不要听她们瞎说,我怎么会变心呢?天打雷劈也不会变心!
没有工作没关系,我会尽快回来办理结婚手续,然后我就把你接到部队,我会让你生活得十分幸福。如果我一时不能回来,待工厂破产的政策明朗以后,你就到部队来吧,我们在部队举行婚礼……
看完信,林霏脸上漾起幸福的红晕,她把信放到唇上吻了一次又一次,嘴里轻轻呼唤着海子,海子……
4。破产风波
破产公告终于张贴出来了。
职工礼堂外面的宣传栏前挤满工人,哭的、骂的嚷成一片。霏霏、曼曼、碧儿、苗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到宣传栏前。宣传栏上贴着四张铅印公告,一号是桑州县人民法院对星光丝厂依法进行破产的公告,二号是破产清算组资产清理公告,三号是工人安置办法,四号是资产处置方案。林霏快速浏览了几章公告题目,就把目光落在了三号公告上。
安置工人的措施有五条:
一、女职工年满五十周岁,男子职工年满六十周岁的,按规定办理退休手续。
二、男职工年满五十五周岁,女职工年满四十五周岁,身体确实有病的,由桑州县人民医院统一检查,经县劳动部门批准,可病退。
三、临时工、合同工一律辞退。
四、其余职工,每一个实际工作年,发给一个月基本工资作安置费……
林霏看了这个安置办法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只觉得有点寒心。
这时许大侠、丁虾子、胡二、王烟囱高叫着“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从人群中冲过来,一下就把宣传栏推倒了。
许大侠站在宣传栏上高声叫着:“工友们!好好的一个厂,为什么就破产了?是怎么搞破产的?我们要讨个说法!”
“对!一定要讨个说法!我们拥护!”站在林霏身边的何小曼一激动也跟着呼叫起来。
“你疯啦!在这种时候出风头!”林霏一把将曼曼拉到身边不让她站出去。
人们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这时群情激奋一下暴发出来。
“找破产清算组去!”
“找县政府去!”
“把冤大头找出来!”
“……”
大家怒吼着,潮水一般向厂部新建的办公大楼涌去。
“同志们!同志们啦!大家千万不要冲动!请大家回到自己家里去,不要把事情搞糟了!有意见按级反映……”在办公大楼门口,激怒的工人被清算组的干部拦住了。工会主席声嘶力竭地向大家喊话。
“不听他的!他从来就没给咱们工人说过话,为了得一点奖金,他在厂长面前就象一条狗!”
“打倒他!”
“打倒工贼!”
人群中不时有人这样高叫着。
“同志们!请安静!请听我讲几句!”县国资局副局长站出来,向愤怒的人群讲话。“工厂破产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主要是前几年茧丝供不应求,全国各地大量盲目重复建设了不少的丝厂,加剧了行业竞争,再就是这几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对我实施经济制裁,丝绸出口不畅,当然也有决策失误方面的原因……”
“大家不要听他胡说!一个行业竞争激烈,一个别人制裁,一个决策失误就把我们搪塞过去了?为什么不说决策失误背后的原因?”
“你们是一丘之貉!”
“找冤大头出来说清楚!”
“不要听他的,冲上楼去!”有人鼓动着。
“冲上楼去!”
“冲上楼去……”
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S动起来,吼叫起来。国资局长害怕了,退了下去,县法院一位副院长又站了出来。
林霏她们四姐妹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个花坛上,那位副院长说的什么根本就听不见,工人们咆哮着蜂拥而上,那位副院长被卷入人流中不见了,其于的几个干部退到大楼里,一场悲剧发生了。
冤大头没找着,办公大楼被抢劫一空,玻璃门窗、办公桌、文件柜被砸烂了。在混乱中破产清算组的干部被打伤、踩伤,还有几个女工也被踩伤倒在楼道上。
一阵怒气发泄后,人们冷静了下来,才知道事情闹大了,已触犯了法律。在楼外坝子里没有上楼的人散去了,冲上楼去的人也悄悄下楼溜了,有的抱着东西来到楼下也扔了。一幢崭新的办公大楼经过这场劫难惨不忍睹,受伤的躺在地上呻吟……
一会儿,从厂外传来尖厉的警报声。
十几辆警车闪着红绿灯风驰电掣而来,县公安局的几十名警察、县武警中队、直河市武警大队百多名武警战士戴着防暴头盔、手持盾牌警G乘着五辆绿色警用卡车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装着钢条的囚车。被打伤和踩伤的干部群众被救护车拉走了,紧接着就是搜捕,吵闹声、嚎叫声从厂区各个角落响起。
林霏和几个同伴看着刚才带头起哄和打砸抢的许大侠、丁虾子、胡二、王烟囱等七八个人被带上手铐押上了囚车。
何小曼不由得伸了一下舌头,她紧紧地挽着林霏的手,刚才要不是霏霏她就卷进去了。
囚车开走了,工厂实行了戒严,凡是人群容易集结的地方都有武警战士,通往丝厂的各个路口有附近农村民兵把守,星光丝厂只准出不准进。一队武警战士戴着防护头盔、一手持盾牌、一手持警G迈着整齐地步伐在厂区里巡逻。不准工人在厂区里成群结队,林霏她们四人一同回宿舍去也被驱散开,她们只得各自向宿舍走去。一辆宣传车头上顶着两个大喇叭在厂区里巡回,进行法制宣传,广播破产清算组的各种公告。
一回到宿舍里,曼曼、碧儿、苗苗就趴在各自的床上伤伤心心地哭了。林霏也忍不住地流下眼泪,虽说自己可以到部队去,让老公养着,但毕竟是自己失去了独立生活的来源,成了男人的附属,心里也不好受啊!
她们哭了一会儿,因疲倦困盹而睡过去。林霏在客厅的小饭桌上又给肖海子写了一封长信。她把厂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海子,在信的末尾她写道:
海子,鉴于目前的情况,你还是别回来,因为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厂,还是我到部队来举行婚礼为好,其实婚礼举不举行都没关系,只要办个结婚证就行,你同意吗?
海子,好想你啊!
一切都在按破产程序进行。
林霏进厂只有六年时间,工龄短,工资低,只算了四千六百多块钱的安置费,刚好够还供弟弟读书时的欠款。
回到宿舍里,曼曼、碧儿、苗苗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厂。林霏要等肖海子回信,经破产领导小组特许可以在厂里多住几天。
临分别,四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霏霏,我们要走了,你嫁了一个军官我们都为你高兴!”何小曼拉着林霏的手说。
“霏霏,多保重!祝你好运!”苗苗、碧儿也拉着林霏的手说。
“你们准备上哪儿去?以后的路怎么走?”林霏不停地点头表示感谢,同时也对她们今后的命运担心。
“先回家去看看吧,以后的事根本不知道。”何小曼说着眼圈又红了。
林霏帮她们提着行李来到厂门口专门送职工离厂的大客车上,一直等到车子开动才挥泪告别了同伴。
第四天林霏收到了肖海子的信。林霏心儿咚咚地跳着拆开了信。信很长,肖海子告诉她,他是如何如何地想她,如何如何地爱她。他描述了一些部队生活,并告诉她暂时不要到部队去,最近他们要到一个荒滩野岛进行生存训练,时间三个月,待训练结束后再写信告诉她。
林霏当即就回信告诉海子,她马上就要离厂,她将在弟弟家等着他的消息。
该离厂的职工都一批批地走了。厂里局势稳定下来,警察撤走,武警战士也分批撤走,厂里只剩下在厂里买了房子的双职工,工厂一下冷清了,显出一副破败荒凉样子。
林霏背着被卷,上面横着吉他,右手提一个大行李包,左手提着她外出常带的旅行包,踏着满地落叶向厂外走去。经过厂礼堂时,听到一阵嚎啕声,她走了进去,原来是退休在家的一个老厂长自己跳楼摔死了,尸体停在里面。他的身边只有自己的老伴、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婿、媳妇都不知道上那去了,厂里没有一个人来看他。礼堂里的光线很幽暗,显得非常凄惨。看着这个七、八十年代的老厂长,最后落得这样一个结局,林霏心里就产生了几分怜悯。当初他是何等的风光!那时工厂效益好,福利待遇好,他把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安置在厂里,还把在外地工作的媳妇、女婿全都调进厂里。现在工厂一破产,一大家子人都在厂里,儿女们都埋怨他,忍无可忍寻了短路。这人生啊,谁又看得透呢?
林霏在礼堂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临上车时,她又抬头看了看那高耸入云的烟囱,那是多么令人骄傲的烟囱啊!它死了,彻彻底底死了!
5。桑州求职
林霏家住桑州县城正北小学内,那是父母留下的一套八十年代修建的红砖房,弟弟在直河师院毕业后,回到了正北小学教书,房子就由弟弟住着。
林霏回到城里住了三个半月,度日如年,天天盼望着肖海子回来。尤其是最后这半个月里,她望眼欲穿,柔肠寸断,却一直得不到肖海子的消息。现在她才如梦方醒,怀疑肖海子在扯谎、欺骗她,才觉得他真的是像苗书玉说的在玩弄自己,现在已被他无情地抛弃了。她痛哭、悔恨——幸好有弟弟给她以安慰才不至于绝望。
这个家她住不下去了。弟媳和弟弟赌气,弟媳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去了。林霏不问也明白就里,房子太窄,自己长期住在这里,对弟弟、弟媳的二人世界多有不便。
林霏就想到部队去找肖海子,把情况弄清楚。但为难的是她已经没有去部队的路费了。在弟弟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她给弟弟留了一张纸条:“姐走了,不要为我担心,有事我会打电话回来的。”
林霏打算找一份工作挣点钱,然后再到部队去把情况弄清楚。她背着吉他提着旅行包在桑州的大街上走着,到处留意那些贴在墙上、宣传栏上、电杆上的小广告,希望能看到什么地方有用工信息。但她走了几条街,也没看到这方面的信息。
当她走到商州车站时,一辆开往象山的中巴正在招揽乘客,她又改变主意先到象山去看一下再做打算。正在她犹疑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苗书玉。
同室好友久别相逢,格外亲热,不由分说苗书玉拉着林霏就要到对面的茗香居去喝茶。
走进茗香居,两人在临街的窗边坐下,苗书玉点了两杯柠檬。这时林霏才发觉那天她和肖海子也是在这个地方喝的茶,她正坐在肖海子的位置上。想到肖海子她心里说不出是悔恨还是难过。
“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要上那儿去?”苗书玉问道。
“我准备到象山去。”林霏说。
“你家不是在城里吗?”
“我住不下去了。”
“你的军官呢?没到部队去?”苗书玉突然想起林霏曾说过要到部队去,于是就问道。
“他到一个海岛上训练去了,时间三个月,他说训练一结束就给我来信,可现在已三个半月了,还没他的消息。”林霏神情略显忧悒地说。
“我的担心应验了!”苗书玉接过话来,为自己以前有先见之明而得意,“你上当了,现在的人都变坏了,军人里面也有坏蛋。”
“军队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也许有其他变故暂时不能回来。”林霏不同意苗书玉的说法。
“又没打仗,和平时期会几个月不知音信?”苗书玉分辨说。“你想想,哪有那么巧?工厂不破产,你不提到部队去,他不说执行任务,你一提到部队去,他就要执行任务,而且三个月,这么长,就是打台湾也该打下来了。”
苗书玉说得那么在理,林霏无言以对,她双手握着玻璃杯,只顾低头噙着吸管吸茶。但她不相信肖海子会变心。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苗书玉见林霏不说话,就不再提肖海子的事。
“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找工作呗。”林霏略显轻松地答道。
“找工作?”苗书玉故作惊讶地重问了一次。
“不行?”林霏抬起头来看着苗书玉。
“你有亲戚在城里当官吗?比如县委书记、县长,或者在重要部门上的局长、行长、主任也行。”苗书玉说。
“我有这些关系,我还会到丝厂去工作?我还会失业?”林霏说。
“那你有熟人是大老板?”
林霏摇了摇头。
“难!”苗书玉停了一下,吸了一口茶接着说,“桑州县城就这么大一点,这几年失业工人、下岗工人这么多,不要说找工作,你就是擦皮鞋也没有地方摆摊儿。”
“这么难?”林霏知道找事做很难,但不相信会这么难。
“不信,你就试试,为了一份工作,我的P股现在还是青的。”
“为啥?”林霏疑惑地看着苗书玉。
“哎!说来话长。”苗书玉叹了一口气。“工厂破产后,我来城里瞎撞了一个多月,总算找到一个活儿做,在明月酒店为一家外地厂商推销酒。”
“这活儿好啊。”林霏说。
“好个P!” 苗书玉继续说道。“一次县民政局的几个领导陪同省民政厅来的一个处长吃饭。我去向他们推销酒。县上的人说我的酒低档了。那位处长五十来岁一双眼睛怪怪的看着我,看了我的脸,又看我的胸脯,从头看到脚,看得我不好意思了,就指定要喝我的酒,并要我给他们陪酒。”
“谁叫你长那么漂亮?你不漂亮,那个处长才不会喝你的酒呢!”林霏接过话来说。
“你别打岔。”苗书玉吸了一口茶,“这些人一上桌子就说荤段子,一个一段,哈哈大笑。我低着头给他们倒酒,装聋子。开始是他们相互敬酒,后来就要我去给那位处长敬酒。县民政局的一个副局长编了几句话在我耳边给我讲了,要我敬酒的时候说,我根本就没懂起他那话的意思,就端起酒杯一老一实地给那个处长说:‘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来敬酒,领导在上我在下,领导说搞几下就搞几下。’我话一出口,满屋子哈哈大笑。他们一笑,我马上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脸红得发烧,但我只能装着不懂,只认为是搞酒,不是搞其它,只要你愿意喝,多喝几瓶我多赚几个钱,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下面这些人一边拍巴掌笑一边叫‘再搞一下’、‘再搞一下’。大家这样一喊,我站在处长身边也老老实实地央求处长‘再搞一下!’,一连央求了五次,他就喝了五杯酒。后来他还主动要求和我‘再搞一下’,他把一个‘搞’字说得意味深长,眼睛还给我来电问我‘是不是要搞多久(酒)就搞多久(酒)?’我生气了,骂他是畜牲!结果他怎么说?你想都想不到。”
“他怎么说?”林霏睁大眼睛盯着苗苗。
“他哈哈笑了,说:‘对对对!我是畜牲,我还是野狗!’我想起刚才他们说的荤段子:‘二十岁男人哈巴狗,三十岁男人看家狗,四十岁男人野狗,五十岁男人疯狗,六十岁的男人老狗。七十岁男人死狗。’一想那意思我气得不得了,真是恬不知耻!我一杯酒就泼到他脸上,推开门就一趟跑了”。
“那你得到工钱没有?”林霏问。
“工钱得到的,因为那天中午他们喝了四瓶酒,结账时厂商给了我四十元钱,比上班要强得多。”苗书玉端起杯子吸了一口水,略有所思的说道,“事后一想,又有些后悔,人家有钱,你要挣钱维持生活,说一说,笑一笑,逢场作戏也没有啥。”
“你还在做没有呢?”
“没做了!”
“为什么呢?”
“后来我遇到了一伙杂痞,他们把我灌醉了,关在雅间里不准我出去,摸我的P股,掐我的大腿,我大吼大叫,还是酒店老板把我救出来的。我醉了三天,现在我的腿上、P股上还有一团团乌紫的疙瘩……”苗苗说不下去了,她的眼里闪着泪花。
“后来呢?”林霏关切地问道。
“后来我去一个社区服务公司登记搞家政服务。等了三天才等到一个事做,给别人搞家庭保洁。太气人了!这家人有洗衣机不准我用,要我用手搓洗;有拖把不准我用,要我趴到地上用帕子去慢慢地擦。累了一整天,该给工钱了,女主人把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一番,找出一条裤衩出来说没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是洗衣服的时候我给扔出去的,那上面有很多粘糊糊的脏东西,十分恶心。我说‘你那些脏东西都要别人洗,不怕人笑话?’那女人一下就发火了,给了我一顿臭骂。她说‘哪里脏了?不脏谁叫你洗?有什么可笑?谁不搞那些事?你还不是要搞啊?不洗就别想得工钱!’白受了一顿气,我只好硬着头皮去给她洗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林霏也忿忿地说。
“还有更气人的。”苗书玉继续不慌不忙地说,“过了几天,又接到一个通知去护理一个住院的老头。老头瘦瘦的看去有八十来岁了,他斜靠在病床上,盖着被子,右手打着点滴。一会儿,他说要屙N,我把床下的一个男用溺器递给他,他不接,他说他的左手麻木不能动弹。我就把溺器拿到被褥下面放到他两腿间,他说还是不行,他放不进去,要屙到床上。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我帮他把那东西放进溺器的圆嘴里,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做这些事嘛!我不理采他。他就在床上不停地哼:‘哎哟!胀死我啰!哎哟……’我听不下去了,想到护理他是我的责任,我就在心里把他看成我的爷爷,帮就帮一下也没啥。我就一手拿溺器,一手去捉他那东西,手一伸进去把我吓了一大跳……”
“出啥事了?”林霏惊讶地问道。
“七八十岁的人,都病得要死了,那东西儿还像根面筒直直地立着。”
林霏捧腹笑了,她说:“你想想你有多漂亮啊,要死的八十岁老头都动心了!”
“看你,一点都不正经,不仅不同情我,反而还笑我。”苗书玉生气地说。
“好了,我不笑了。后来呢?”
“我跑了,就再也没有回去。”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把它当作一个器官,看作与鼻子、耳朵是一样的不就行了,用不着大惊小怪,好好一个差事放弃了可惜。”
“反正我不愿干,既下贱又累还挣不到钱。”
“那现在你在做什么呢?”
“我去了野鹅湖,在山庄娱乐城里陪唱歌、跳舞……”苗书玉低下眼睫说。
林霏知道野鹅湖是城边一个人工湖,湖边有一个休闲山庄。
“当三陪小姐?”林霏打断苗苗的话。
“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苗苗说,“岂止是三陪!陪唱歌、陪跳舞、陪吃饭、陪聊天……什么都陪,就不陪睡觉。这是我与三陪小姐本质的区别。”
“如果有先生要动手动脚呢?”林霏有点为她担心。
“那怕什么?摸一摸一百多,看一看加一半,只要给钱!”苗苗说得十分坦率。“一个女人,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女人,除了长得漂亮外别无所长,如果太传统、太顾脸面、要生存下去是很难的。”
“如果有人要强迫你呢?”林霏简直想不到几个月时间,她的同室好友完全变了。
“敢!”苗书玉从靴腰里抽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林霏只听“咔嗒”一响,眼前一亮,本能地后仰了一下身子,才看清是一把闪闪发光的跳刀正对着她。
“我服了!真服你C社会的本事!”林霏笑着说。
“天不早了,我该回野鹅湖了。” 苗书玉从身边背包里掏出一款精致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霏霏我们一起去吧,真的不好找工作!”
“算了,我还是先到象山去看看再作打算。”林霏推辞道。
“你还是想到部队去?”苗书玉问道。“我说你别去部队了,他不承认找也没用,反受其辱。当初你俩发生关系,是你情愿的,不存在谁玩弄谁的问题,现在他不干了就拉倒!”苗书玉劝告林霏说。
“你不知道我和他的情况,我不相信他会变心,我想也许有其他原因,我去看一看,即使他变了心,我也不会赖他。”林霏解释道。
“霏霏,即使要到部队去,也应该先挣点路费钱,我知道你身上没有钱了,如果到部队有什么变化,身上没钱怎么办?”苗书玉劝道。她的话说到了林霏的心上。
“霏霏,你能唱会跳,又会弹一手好吉他,在那里一定比我能挣钱,你去那儿只表演节目,不陪客,我保证你清清白白地到部队去!”苗书玉继续劝道。
林霏犹豫了。
苗书玉由不得林霏不去,背上她的吉他,提上她的旅行包,拉着她下了茶楼,打的到野鹅湖去了。
6。野鹅湖
林霏在山庄娱乐城里当歌手。她在台上唱歌,台下是来山庄跳舞、寻求刺激的客人,苗书玉就在其中陪舞。
歌厅很暗,几乎暗到没有光线,来玩乐的人很多,陪舞的坐台女子也多,肮脏龌龊的交易就在跳舞中、在舞厅两边的包厢里进行。
苗书玉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只陪跳舞、吃饭、喝酒、不陪睡觉。开始林霏并没有注意她。有一天晚上她看到星光丝厂厂长袁无常也跳舞来了。袁无常怀里搂着的就是苗苗,两人贴得很紧。
林霏一边唱歌一边留意着两人的举动。
跳了几曲舞,两人就相拥着出了夜总会,坐着一辆黑色轿车向城里去了,过了两个钟点,黑色轿车又驶了回来,去了客房部。
林霏十分生气,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她想不到苗苗竟堕落到这种地步。更令她气愤的是贪官把厂搞垮了,现在又拿着我们这些姊妹的血汗钱来玩弄我们的姊妹。正应了那首民谣:“耍情人太累,包二奶太贵,玩下岗女工最实惠。“林霏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临近中午,苗书玉才从客房部出来。林霏把苗书玉叫到野鹅湖边的一片树林子里。
“你昨晚和谁在一起?”林霏问。
两人在林间草地上各人面向一方坐着。空气很紧张,全然没有了以前同伴间的那种亲热。
“霏霏,你已经看到了,我就不瞒你了。” 过了许久苗书玉才说道。“我知道我这是堕落,出此以外有什么办法?我不像你,能歌善舞,你在那里唱一首歌,就有十元钱的报酬。可我不坐台就只能到餐饮部、客房部去洗碗、洗菜、抹桌子、擦窗子、擦地板……一天累死累活,工作十多个小时才十块钱,不够买一瓶护肤霜。” 苗书玉转过身子来,恳求地望着林霏,“霏霏,你原谅我吧,我没有骗你,以前我真的没有陪过别的过夜,这是第一次。我以前也是很看不起这种事的,我曾读过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曾为小福子的卖身生涯和不幸遭遇流过泪,我痛恨那种吃人的社会,庆幸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小福子的命运永远不会在我们身上重演,我为曾经有一份正当的工作而自豪,可是……”苗书玉眼睛红了,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耀,说不下去了。
“难道真的就没别的路可走?非要出卖自己?你以后要恋爱、结婚生孩子,你考虑过后果吗?”林霏愤愤地责问道。
“我想过,霏霏。”苗书玉掏出一张纸巾擦了一下眼睛说,“我已经二十四岁,过去我是有朋友的,你都知道,他在我们那个镇中学教书,现在工厂一破产,他就和我拜拜了,与刚分到他们学校的一名女教师好上了,他说教师工资微薄养不活我。现在像我这样失去工作没有文凭学历的女子,要找一个像样的工作是不可能的,只能到处流浪打工,没有稳定的单位和经济来源,去哪儿找朋友?更谈不上结婚成家。与其是这样不如趁年轻、青春尚在的时候挣点钱,有钱就可以买房子,日子就可以安定下来,那时候说不定还真的能成家了。现在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你穷别人就瞧不起你。”
“无论怎样说这是不光彩的。再穷也应该穷得志气,穷得尊严。”林霏心里有一种悲涼的感觉,她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她。
“哈哈!哈哈!”苗书玉笑了,嘲弄地说,“霏霏!什么志气、尊严,在金钱面前都成了婊子。虽然我用自己的身体挣钱不体面、不光彩。但是,金大元与田万春相勾结,把我们厂几千万的积累来个乾坤大挪移,东挪西挪就挪到自己包包里去了,难道就体面光彩?在工厂被前任掏空了的情况下,袁无常还要举债修建办公大楼,改修出厂公路,他与建筑商勾结,好好的一个工厂就这样被他们搞垮了,难道就体面光彩?再看看桑州县这一摊官儿,手中有权力批官帽、批土地、批贷款、发包工程、变卖国有资产等等等等,官商勾结,中饱私囊的难道就体面光彩?与他们比起来我要干净十倍百倍!”
“你既然知道他们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可他们现在又来玩弄我们,想到这些你心里不难受吗?”林霏觉得苗书玉强辞夺理,便生气地质问道。
“知道又怎么样?谁人又能把他们咋样?”苗书玉也提高了声音,“他们不是照样在当官吗?工厂破产了,袁无常虽说没当官了,人家有钱,摇身一变又成了房地产开发商,只能说他们命好,有本事!”
“难道你铁了心要这样下去?”林霏劝不转过去的好友,口气就缓和了下来。
“不存在铁心不铁心,走一步看一步,我也是有选择的,不是和谁人都这样,也不能把自己看得那么不值钱,那么下贱,我与那些坐台小姐是有区别的。即使犯贱也要有点档次。不会像小福子那样。”苗书玉低了头有点悲戚地说:“想想也没啥,他有需要,我有需求,我也没妨碍着谁。什么名誉、贞C啊,女人自尊自重自强自立啊,那是养尊处优的人居高临下对在贫困愁苦中挣扎的女人们喊的,听着很受鼓舞,很受振奋,但一接触到贫穷和饥饿的现实就变得毫无意义。记得有一次我从厂里回家去耍星期,邻居有一个女孩,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在家里闲着,与几个街娃儿一起鬼混,父母骂她打她,当时我也劝她,叫她如何自尊自重自强,因为那时我每个月能领上几百元钱的工资,觉得星光丝厂不错,汽笛响了我上班,汽笛再响我下班,虽然工厂地处偏僻,我也只是一个工人,还是觉得很体面的,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现在我才觉得当初教训那个女孩是多么可笑。”说着说着,她就伏在草地上呜呜地哭起来,“霏霏,我知道你是好心,是为我好,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本事,没能力,我不这样做又怎么办?他给了那么多钱,谁能和钱过不去呢?我经受不住诱惑,我虽然丧失了尊严,丧失了女人最宝贵的贞C,但是值得……”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坚决地说道,“二十几岁的女人,家没家,工作没工作,有什么办法?有谁会来拯救我吗?老天爷啊!你在哪里?”她握着两个拳头,咬着牙齿,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喊叫出来的。
林霏原想劝劝她慎重,人生没有后悔药吃,这一步迈出去,就是一辈子的痛苦,将来后悔就晚了。见她执意如此,自己又没有办法使她摆脱困境,也就没话可说了。
下午林霏去总务台给弟弟打了一个电话,寻问肖海子有没有信或电话。
听到姐姐的声音,弟弟很兴奋,急问她在哪里;林霏只告诉了她很好,不要为她担心;弟弟告诉她,一点也没肖海子的消息。
她不忍看自己的朋友在这里堕落,第二天就离开了野鹅湖。
7。象山的冬天
冬天的象山,树叶落光了,地里庄稼收获后,麦苗儿、豆芽儿才从地里钻出不久,那点可怜的绿色,还不足以掩盖那顺着山势绵延铺展的层层梯田。因而象山的冬天萧瑟而又肃杀。
林霏背着吉他,提着旅行包走进了肖海子家的院子。院子已经很久没有打扫了,落满了竹叶。阶沿上也摆满了农具家什没人收捡,侧边的杂屋门关着,J、鹅、羊儿在屋子里叫。
林霏很纳闷,肖母上哪儿去了?
这时从肖母住的屋子里传出一连串哮喘咳嗽声。
林霏放下行李,吱嘎一声推开堂屋的双扇大门,光亮透了进去 。林霏从堂屋右侧的耳门进到肖母住的屋子里。
“谁——吭、吭吭、吭吭吭……”肖母睡在床上,听到有人开门走进屋子来就问了一声。
“我!林霏!”林霏本想叫一声妈,但话到嘴边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