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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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娅凝每周逛两次菜市场。菜农小贩曾占有影院门口的空地,杂乱无章地经营。后来,娅凝家北面不远处的工字楼下,建起一座正式的菜市场,划分了肉食区,蔬果区,上空支撑着硕大的顶棚遮阳避雨,供菜贩们做买卖。
没有营业执照的农民只能在菜场门前的小径上摆摊。
冰箱里一旦食物匮乏,娅凝就必须得踏入那个坛坛罐罐的咸菜散发酸呛味,再混杂着生腥味的地方,这气味比露天经营时更浓烈。
忍受着气味,娅凝犹豫不决地选择。
手艺拙劣的她从没有把哪样菜做得可口过。油点子一从锅里溅出,她就手忙脚乱。于是常使用水煮的烹饪方法。任何生的东西丢进水里煮熟总不会出错。
娅凝屈从于淡而无味的饮食,并自我安慰这最大程度保留了食物的营养。
逐渐地,她的味蕾肠道都平和而脆弱了,偶尔馄饨里多放了辣椒,就让她腹痛不已。
娅凝向肉食区瞭望了一眼,血迹斑斑的肉摊上悬挂的一排猪肉,是她破解不了的难题。无论娅凝尝试了多少次,卤汁总渗不进肉里,祛除那股猪骚味。
卖肉老板膀大腰圆,穿着白褂子,总是不由分说地将一大块肥膘扔到案板上,举刀开剁。
他是娅凝小学同学的爸爸,做买卖时,他们装作互不认识。而他又总爱向路过肉摊的娅凝吆喝,有好几次,娅凝是以情面上过不去为由光顾了他。
娅凝之所以把买菜当做负担,是因为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今天她不愿涉足肉食区。
到处活跃着小贩土黄色的面孔。象征性地还个价,他们立即伶牙俐齿噎娅凝。
娅凝蹑手蹑脚地买了几年的菜,毫无进步,人们瞧出这个疏于厨务和算计的女人在极力掩饰慌乱,心中嘲笑她的无能,也格外欺负她。跟她说哪种品相新鲜她都信。
娅凝很少东挑西捡,对于食材,她缺乏挑剔的常识,也为了尽量避免在充斥着骂嚷的环境逗留太久。
“这么点够吃吗?”小贩狐疑地看着娅凝,那一小把青菜怎么对付三口之家。
“够了。”她轻点头。“再抓点吧,这才多少?”小贩的手伸进了菜筐。“够了。不要了。”她轻声回他,低着头,执拗地把他加进去的菜抓起来放回去。
她对自己的食量把握得很精准了。
今天蔬菜区有玉米。娅凝刚要拿起一棵观摩,旁边一位审视已久的老太婆便拉转她的胳膊背过去,用小镇人通常的热心而强迫的口吻在娅凝耳边说悄悄话:“傻姑娘,玉米不是这个时候上市,肯定不好吃。”
她额头上涌现的皱纹仿佛直触着娅凝的睫毛。娅凝的脸往后一缩,表示感谢地点了点头。
娅凝绕着一座座琳琅满目的菜台转了一圈,再也看不到老太太了,她仍是回到玉米摊前称了几斤。
晚饭后,娅凝坐进沙发,盯着面前的电视机,在电视剧开始前有一大波广告。
尽管那些广告的音量很吵,但她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微弱的敲门声。
“醋有吗,我妈想找你借一点。”门没完全打开,陶煜就在用背书的腔调开口问了。
即使他是个开朗的孩子,也不愿意接受大人的差使。邻里间借东西已不合时宜。
陶煜的手毫无必要的摸着鼻子下面,目光从娅凝的肩膀越进屋子,掩饰不礼貌的表现。他困惑该如何称呼她。和她寥寥几次对话都是在无需称呼的情景下。
“有。”
娅凝的手从门把上松开,匆匆进厨房打开碗橱,在紧挨着的四五只瓶子中检出了老陈醋,拿在手上还挺沉。
这会儿功夫,陶煜扫视了一番屋子的内部环境,陈旧的家具给他留下了老年人的印象。
娅凝拈着瓶颈伸到他眼皮底下,瓶身有一层粘腻。他接过欲转身。
“你看看有没有过期。”娅凝谨慎地叮嘱。
男孩向瓶身字迹漫漶的商标查看了会儿,说:“过期照吃。”
娅凝注意到他唇边冒出的茵茵胡须,大为反感,发展下去的话,会变成街上常见的那种老气横秋的中学生。稍后陶煜来还醋瓶,娅凝忍不住提醒他:“把胡子弄干净了吧。”
他的脑袋伸进来正对她的衣橱镜,拇指食指卡着下巴,瞅了瞅镜中,断然道:“不刮。”嘿嘿一笑离开了。
娅凝头一回跟不熟悉的人提建议。
实际上,她从不跟任何人提建议。何况还是外形上的。但陶煜的“自来熟”影响了娅凝。
去年初秋的一天下午,娅凝爬家后的山,陶煜正从山顶冲下来,虽然做了一个月邻居,他们还没讲过话。陶煜急刹住脚停到娅凝面前,他两鬓闪耀着亮晶晶的汗珠,伸出手请她观赏:“你看!”半打开的手掌里握着一只画眉。急于展示战利品的少年,碰巧遇见她这位路人。
高中生还捉鸟真是幼稚极了。
娅凝伸手触摸了惊慌的画眉,鸟儿鼓胀的腹部吸引娅凝摸了一下还想再摸一下。它和握着它的手掌沐浴在明丽的秋阳中。
镇民捕鸟都为了食用。娅凝问他是不是也要吃。
“不,养着玩。”
“养几天就放了吧。”娅凝很奇怪,自己使用了不带有半点请求的命令口吻。
陶煜听了,撇嘴一笑,继续往山下跑。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被陶煜过分的开朗一步带到了熟识。
娅凝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电视里的港剧。红男绿女精致的妆容,鲜亮的着装、发型,令人赏心悦目。越是肤浅的东西,越是能攻占人的趣味。
直到片尾曲播完了,她还对着电视有点依依不舍和失魂落魄。揿键一遍遍的搜索,没看得下去的,好不容易才下决心关掉电视。
娅凝把桌上狼籍的秃棒统统倒进塑料袋。玉米是新品种,口感甜糯,比过去的老玉米易于咀嚼。
在收拣起屋子里各个角落的废纸归置好后,乏累感涌上了身。娅凝每天并没有进行过重的劳动,却一到点就疲惫不堪。这是疾病的后遗症,或者说恰恰为病状之一。
她回了卧室,掀起乱摊的被子,手碰到被底的半导体。
隔墙传出这阵子刚刚火起来的辩论节目里激烈的争吵。
时间还早。
娅凝的手指慢慢拨旋半导体的齿轮,调至朗诵的频道。节目未开始,在播放舒缓的音乐。
娅凝躺下来伸了个懒腰,指尖触到铁质的床背板,觉得很解乏
听着音乐,她犯起了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娅凝朦胧做梦时,电话叫响,凡事往坏处想的习惯使她受了惊吓,一个激灵爬将起来。
知道她电话号码的只有几个人,九点钟以后打来,可能是父母生病之类的紧急糟糕的状况。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不顾冷冰冰的地面,赤脚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客厅茶几上的电话机。
抓着听筒,她的声音怯懦地哆嗦着。
当听到电话另一端问了声好。她总算舒了口气。
娅凝立马听出来是谁,虽然这声音消失了很久。但可恨的记性……
“我要出国了。”
娅凝飞快地肯定:“出国好。”
没有流露丝毫的不舍。
那边沉寂着。她等他开口。刚从慌乱里恢复,她倒不怕尴尬,冷场也比遇上什么真的麻烦好。
对方问:“那么这个礼拜天我们一起吃饭吧?”
算作告别。
娅凝即刻回绝了:“不行,我要加班。”
“哦,想不到你的工作也忙。”他说。
娅凝撒谎的理由编得迅速及时,得益于她从小不断地与人绝交。她很清楚现状,并非完全不想见他,而是对自己的样子没有信心。她介意睡眠不足令容貌憔悴。
还有,冬季服药的副作用使得她现在毫无欲念。
在失落的气氛中,他们干巴地寒暄了几句。对方发现,娅凝说话有些生硬,跟过去专门向他施展的挑逗相去甚远,所以他知趣地道了晚安。
躺倒在床的娅凝,困意已被电话一扫而尽。
片片关乎这位大学恋人的回忆落至眼前。
和娅凝在同一个系的他面貌英俊,为人谦和,向每个人展示无差别的微笑。凡是跟他接触过的女同学难免有幻想。但他秉持着大学期间不谈恋爱的原则。当然,也有说法,那是他委婉拒绝别人示爱的借口,寒暑假期间,他还是被看到和女孩一起逛街。
临毕业,在图书馆自习室,娅凝主动坐到他身边。交给他一本记录少女情愫的诗句本。每次和他参加完社团活动,娅凝都会在本子上胡乱写几笔。
他饶有兴味地翻看。
从棕色的实木桌上把日记本推到他面前的简单举动具有非同寻常的勇气。可以说,这是娅凝青春期积累的荷尔蒙一次集中的燃烧。勇气也是由绝望来支撑的。
打动他的未必是诗本上自以为含蓄实则露骨如情书的表白,而是娅凝接下来的叹息。
“我不需要你对我好。”卑屈的暗示命中了他的软肋。
他们愉快而仓促地渡过最后几个月。牵手,接吻,屡败屡试的性行为……
娅凝的大学舍友,和娅凝分享彼此的**,她定性此事为女方受到践踏,一提到他就有点怒气。
他对娅凝也怀有深深的愧疚。娅凝反倒劝他,不用听信世俗对性别定义的优劣势,而把各取所需当做一方对另一方的亏欠。
她的疾病不是他导致。
娅凝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的问题是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所以敏感地抵触一切不想要的东西。
两年前,他离婚后,娅凝和他又重聚了一段日子。
隔几周约会一次。娅凝依然记得如何笨拙地模仿精致的贺年卡布置客厅:
歪斜的灯罩筒给四周粉了一层氤氲般的杏黄;桌面铺着干净整洁的桌布,录音机里放着时下很流行的钢琴曲。
他们不再慌手慌脚、矜持自重。经过婚姻的洗礼,都变得厚颜无耻。然而,糟糕的是,随着次数的增多,娅凝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总被一个念头打扰:如果灵魂出窍,以旁观者身份看着床上的一对男女垦荒,会否像在观赏滑稽片?多像是体育项目的影射。
往后,痒,变为这种事给她的唯一体验,他碰她,越来越痒,越来越引她发笑……
年龄的增长让时间的伤逝显著,回忆往事如同透过摆列展品的玻璃橱窗观瞻历史。
那张曾经为之心动的脸庞模糊了,脑海所能捕捉到的眉鼻眼脸颊下巴难以拼出他的清晰形象。理想的形象正碾压着他的实际面貌。
刚刚坚定的拒绝是否还夹杂一丁点的恨呢?
对,由于坐完轮渡还要打黑车,遥远的路途终于令他放弃来小镇。不是娅凝放弃了他。显然,娅凝违背了“我不需要你对我好”的初衷,暗中较劲来着。
娅凝懊恼自己不够洒脱,要是真的洒脱了,就坦然自若地去见他。
这时,闹钟滴滴答答的走针也变得烦人了,娅凝起身,打开闹钟背后的槽,把里面的电池拔了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了那只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