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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中文网->荒镇岁月TXT下载->荒镇岁月-
正文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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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楼里的年轻人吃了苦头，住满人的大楼不能通风，跟蒸笼一样闷热。
每天晚上，女孩们坐在一楼大厅的吊扇下，观看面前唯一那台电视机里播放的港剧，沉浸于剧情中，暂时忘却了酷热。
回味无穷地散场后，才要去面对炎热带来的种种问题。各人领了蓝色的蚊帐张挂起来，掖得严严实实，但蚊子却无孔不入。嗡嗡声纠缠在耳畔。再加上每个床头都自装了微风扇，楼里到处是床栏不停抖动的声音，晚间显得很嘈杂。
清晨，小叶在浓烈的杀虫剂的气味中醒来，她对半夜里兴师动众的灭蚊大战一无所知。她挠了挠手臂，叮的包都消下去了，紧致的皮肤上有几个红点点，略微发痒。大家一起抱怨炎热、蚊虫时，都会变得心烦气躁。小叶却从不被这些影响睡眠。
大家睡得晚了。她们洗完澡穿上纯棉睡裙，给脖颈、手臂、大腿部涂抹充足的花露水，然后，扇着扇子靸着拖鞋在宿舍间串门。闲聊、玩跳棋、打牌，消磨到浓重的困意袭来。相对的两个宿舍大开门窗，让穿堂风通过。
如果不是住在集体宿舍，她们不会养成穿睡裙的习惯。到服装批发市场挑选睡裙可以说是暑热带来的一点闲情。串着门，她们顺便也展示身上让体态柔和的碎花的、两色的、纯色的睡裙，比较着价格和面料。
刚看完的港剧足够她们聊上好久。男配角比男主角有魅力啊，女主角的嘴唇太厚啊，怎么老是她演主角呢……谁买了影视杂志，就在宿舍间传阅，几个人头凑到一起对着上面的人物指指点点。比较着谁是真的好看，谁是靠的化妆。为了明星，她们动真格地吵架、怄气，一个女孩说崇拜谁，其他女孩便故意说那个男明星一点也不英俊，女孩气得起身就走。
这些二十出头的老师、工人大多还没谈男朋友，每每小叶约会完回到宿舍，就被她们取乐，问她什么时候办喜酒。因为忙着恋爱而错过港剧的小叶，总算能和别人聊得上话了，她不再害羞，大方地说起最近和男友父母见面的情景。小叶原本打算过年去男方家里，没想到他的父母来南方旅游，在小镇逗留了一晚，给她个措手不及。欣慰的是，那一对老夫妻跟自己的父母一样开朗和通情达理，不像有的长辈时不时摆出予年轻人压力的架势。他们对小叶因羞怯而少言寡语，以及忘了礼数都一概体谅。
不管如何推辞，小叶最后还是接受了见面红包，苦于什么礼物都没准备。所以在吃饭的时候，她总跟男友耳语，怎么办，现在去买点什么？完全意识不到说悄悄话落在长辈眼中是不大礼貌的。所以几次三番后，男友索性大声地说：“不用了，下次他们去你家那里，带他们逛逛有名的园林。”老两口才明白了小叶在指示儿子什么，对于儿子的提议点头说好。
因为地方口音的问题还闹了笑话。他们向男友要的“胰子”其实是指香皂，小叶却以为是要加菜，前去拿了菜单，摊开在老人面前。
女孩们听到这儿都笑了。日光灯的光芒给房间增添着热量，她们拼命扇着扇子，泛着香皂气味的肌肤又开始大汗淋漓了。
但她们听得津津有味，总巴望着再多聊一会儿，依靠别人的故事，自己向恋爱进发的风帆也鼓满了。
她们交流各自的相亲经历，骄傲地道出如何拒绝追求者。这时候，谁要说一个自己单相思的故事是需要格外的诚实和勇气的。
每年年轻的女孩进厂，引起光棍们的注目，也激活了不少潜在的媒人。总有新晋的媒人不怎么靠谱，闹出笑话来。
瘦女孩被介绍给了肥胖男士；高个子女子，和相亲对象在简餐店吃完饭，男方一站起身，才发现比自己矮半个头。还有同宿的两位女孩，先后跟同一个人相亲，那个男人有天突然跑到她们宿舍，嚷道，你们别再为我争了。
……每讲一个，就爆发出能掀翻屋顶的爽朗笑声。
有的事则引起众人的义愤。一个女孩约会了几次，对方突然不再联系她。询问媒人，媒人搪塞不过，只好告之，由于男方听说女方的母亲死于乳腺癌，担心病会遗传。
女孩们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扇子摇得更猛烈了，表示如果在工作中遇到这个男的，谁都不许给他好脸色。
无穷无尽的话题，算是对酷暑的抵抗吧。
聊到意兴阑珊，也常陷入悲观论调里，担心嫁不出去，赶紧找个男人吧，女人的年龄一增长，仿佛再也难找到称心如意的了。听到这样的说法，小叶便会想起娅凝，那个固执的女人啊。
回到家没个人聊天，她该有苦闷啊。小叶有些心酸地琢磨着娅凝。
最近有人问娅凝恋情进展如何，娅凝猛然被问住了，梦呓般地说，吹了，她瞬间的表情被小叶看在眼里，奇怪的是，那似乎不是伤感，倒像吓了一跳，忘了这回事般茫然。不过，她那萎靡的精神，差劲的胃口，似乎又能解释她在失恋。吃中饭时，娅凝揪着一片片馒头丢在汤里泡软，她平时可是最讨厌这种吃法，现在却要如此才能下咽。
小叶问她是不是身体不大好，娅凝总是勉强一笑，说没什么。她不愿意跟别人谈自己的失眠问题，那似乎比恋爱还像一桩**。这给了小叶误解。
她哪里知道失眠会让一个人看上去像遭遇了重大挫折。便认为娅凝一定在恋爱中受到伤害，为她揪心不已。
小叶跟同伴们打听三十岁左右的单身男士。然而，她们给出的人，小叶先替娅凝否决了。小叶听过一个故事，厂医院的女医生，年过四十还没找丈夫，迫于压力和一位钳工结了婚，两人知识水平悬殊，在婚姻生活中没有共同语言，女医生每天都很压抑，终于得了疾病去世。故事或许夸张了，但它作为警示驻留在了小叶的心里。那就是并非所有女人都能糊里糊涂的跟不爱的人过生活的。
至少，她和娅凝不是。
她佩服娅凝坚决离婚的勇气和任性。讲起说媒牵线，小叶不是怕从娅凝那里碰钉子，而是怕她有一天接受了随便的撮合。
夏天着装清凉，男女宿舍间串门就不大方便了。
男友和单位解约时，发生了一些令人不悦的摩擦，需要赔偿一笔违约金，最后是小叶的伯父出面把事情办妥了，并且小伙子在职工宿舍可以多住一个月，直到和新单位接洽完。托关系走后门稍稍挫伤了小伙子的自尊。他一度怪怨小叶多嘴，把他的情况告诉给伯父。
然而，父母知道此事后，一再地提醒儿子，应当好好感激小叶才是。小伙子也渐渐地明白，自尊也是某种程度的自私。
利用这轻松的一个月，他尽量延长约会时间。
两人在食堂吃过晚饭，来到任人进出的小学校园里。包裹在夕照中的白色教学楼一片金黄。
宽阔的下坡路一侧的椭圆花坛前，几个小学女生在偷摘染指甲的凤仙花，小叶和男友走近时，她们停下手，辨认一下是不是老师。见是陌生面孔，便又放心地揪起花，丢进脚边红色的塑料桶里。
明耀的霞光中，他们饶有兴味地浏览起橱窗展示的童画和作文。幼稚的笔触唤起了他们对童真的亲近。
他们都很喜欢孩子。小叶的思绪飘至“孩子”时，脸颊不自觉地泛红了。几乎是从十几岁，她就幻想生孩子了。男友在她耳边说：我们的孩子如果怎样怎样……可不要他的作文贴在橱窗里，展示出来的作文符合老师要求而违背孩童天性。
这种愤世嫉俗的言论一直让小叶倾倒。
与校园大门毗连的砖房住着校工，换洗的衣服挂在沙坑边的栏杆中间，遥遥望去，像被风吹到铁丝上的袋子。偌大的操场到了晚间成了牧场。情侣的耳畔充斥着“嘎嘎”的鸭叫。校工养的鸭群背负着暮色摇摇摆摆地回巢，掉队的鸭子茫然四顾，然后扑打着翅膀跟上队伍。
它们走后，空旷的操场似乎给人以八面来风的感觉，然而，一切都在密封罐头中。情侣即使走到操场中央也是一样的感到燥热。
有几天热得不行了，他们骑车去江边吹吹江风。实在想不到别的纳凉的地方了。
道路宽阔，但路途略长。往来不绝的卡车卷起一阵阵飞尘，男友时不时地回头，提醒小叶注意靠边。
路两侧耸立着整齐排列的高大粗壮的梧桐，稍稍遮住了夕阳。盯着男友身着蓝色polo衫的晃动背脊，小叶不敢眨眼，用劲地蹬着脚踏。由于有过骑车绞到裙角的惨痛教训，她只穿着短裤。汗珠从她裸露的大腿渗出。
路长得让小叶狼狈不堪。但一到江边，看到夜色中闪动着光影的江面，她又变得精神十足了。天际剩下一线的青紫。江畔传来呜呜的鸣笛。两个人把车停在码头的自行车停放处，就去买船票。
坐上了船，江风透进船舱，带来在别的季节体会不了的属于夏季的，从热浪中解脱出来的凉爽。
这时，窗户都打开了。
远处的灯光投在波光粼粼的江面。船在华灯初上的两岸间往返。对岸的灯火更加辉煌，停船时船舱聚集的汗味，被江风涤荡了大半。在对岸，他们因为怕时间太晚而不敢待太久。
宿舍的谈天说地，校园里的漫步，还是坐在摇晃的轮船里，都像是幸福的光圈，在小叶迷醉的大脑里盘旋。
她和男友在窗边的座位拥吻，男友视此为稀松平常了，然而小叶一接吻就心跳不已。
每当骑去江边，小叶回到宿舍就很疲惫，因此睡得非常踏实，常和别人聊着聊着就入睡了。
很多时候，他们想晚点回宿舍，在江边的小馆里喝着冰镇汽水消磨时间。之所以不喝啤酒，是由于最近有位工人喝酒骑车摔进沟里死亡，两人有所忌惮。
炎热日复一日地加剧，但他们忽略了这干扰约会的不利因素，才不会左一句右一句的重复“天气真热啊”山穷水尽的唠叨，依然拥有旺盛的谈资。某部电影，某首歌。小叶感觉到这样精神层面的聊天和宿舍里是两个性质的。却有着各自的魅力。
从冰柜里取出的汽水，玻璃瓶的表面凝结着水珠。红色绿色的液体通过塑料吸管，流淌进他们快活的喉咙。
有一晚，正准备回去时，暴雨突降，他们对浓聚的乌云失之察觉。
他们顺理成章地在江边的小旅馆过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