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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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娅凝相亲的事,丰富了办公室的谈资。因为是一位同事介绍的,男方把详细的过程透露给介绍人,变得众所周知了。
做媒失败可比成功还让人兴味足呢。
司空见惯的互不对眼,在人们口中演变成女方的一厢情愿。尽管娅凝很不喜欢夸夸其谈的储备干部,但她已然丧失了挑剔的资格,没人问她的意见,都想当然地认为处于她的年龄、状况,一定是来者不拒。
“离过婚的女的不好找。”“是啊,况且年轻漂亮的女孩那么多,人家干吗要找她呢。”舆论以关心之名,邀请他人来围观、评论。这令小叶非常气恼,她在心里酝酿着刻薄,办公室里为人丈夫的、以及那些妇女的丈夫,个个粗俗不堪,差劲极了,却用婚姻来提升优越感呢,就像纸糊的窗子也当成了精致的装潢。为什么不同情同情自己?
他们中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坏人。在路上看到谁的自行车翻进沟里了,谁家孩子走丢了,他们会热心的帮忙,施以援手,娅凝生病了,他们也担忧地问,要不要送她回家。
娅凝单身,他们是真的着急。
然而这些都不妨碍当娅凝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们一言两语地消遣她一下,把相亲时,娅凝说了哪些傻话,她那阴沉的表情,拿出来批评一番。更有甚者,把话题引向了娅凝的生育问题上。
小叶心中的憋屈化作了对朋友的宽慰。她对娅凝说:“他配不上你。就是配不上你。”
娅凝一脸茫然。比之嘲笑,她似乎更加害怕对自身的肯定。她清楚,自己在小叶眼中的形象,和真实的应该有蛮大的差别。小叶似乎把她理想化了,只看到她表面的修养,不了解她内心的阴暗和刻毒。
她的愤愤不平,的确也让娅凝生出感动来。虽说名曰友情的东西始终未能在娅凝的意识里生根,她却很愿意向小叶所描绘的那个自己靠近,哪怕永远扮演下去。
对人际的热忱又一次因为围绕周身的虚伪体贴,而变得遥远了。似乎每一亲近群体,就意味距离失守。不过,动辄就与环境绝交也太幼稚了,向成熟迈进,莫若把人际当做发挥演技的舞台,扮演出他们希望的角色以取得和谐,保护好自己的个性。
理性,也正是娅凝对自己的期许吧。
一想到扮演,就不会为那些碎嘴的议论发愁了。
角色是该沉沦还是圆滑呢?
没有比一边沉沦一边圆滑更妙的了。
她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享乐主义者。也很快等到了机会。
8月末的下午,娅凝再度犯了眼压高的毛病,大家见证了她苍白的病容,第二天,娅凝托小叶请了两周假,借口中暑在家已经起不了床了。
小叶自作主张地告诉大家,谢绝探望。
每年都得重新与热对抗,仿佛去年没经历过夏天似的,什么经验也没留下来。
待到傍晚时分,夕阳渐渐收束光芒,娅凝搬出祖母的斜背躺椅,用抹布擦去上面的成灰,吃力地拖至阳台。
她仰躺下来,呼吸室外的空气,平息苦热的烦躁。长期搁置角落里的藤椅,那积蓄着阴暗的凉爽给乏力的四肢激起了一丝惬意。
电风扇吹出的风是热的。阳台的地面存留着白日炙烤的热度。小时候的娅凝躺在这条椅子上,常幻想地面是湖,自己如置身于一叶舟中随波漂流。
她的脚划拉着踏脚板,拨出来,送回去。靠背的一层层竹片上的断口处,硌应着凸起的脊柱。
现在,这样的疼痛却刺激着她废弛的神经。
她几乎陶醉于“病人”的安详作态里。
猫儿突然蹦上娅凝的小腹,超出想象的重量令她不禁颤抖了下。
它在两个月间就变肥了,一蹲下来,身子显得圆乎乎的。它嫌热,拔足跳走了。那碎花棉质睡裙的腹部被猫爪踩出纠结的旋涡,像寂寞的鸟巢。
娅凝拉了拉睡裙,掸掉猫儿的痕迹。
她的手臂、双腿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痕。她已经不能像初夏那样说得清它们是怎么来的,有的伤痕真是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她抚摸着手背的一道刺刺的疤痕,认识那是猫抓的。
香椿茂盛的叶子随风低拂台面,叶尖从台子下的隔空伸进来,触到娅凝的脚底,让她的脚底适应了痒痒的感觉。
肥胖的祖母曾经也像娅凝这般纳凉。她摊在藤椅上就像一只巨大的肉蚕。头枕上搭着块小方巾,时时扭动身躯拿起它擦着肥厚颈项淋漓的汗水,然后一直攥在手中,应付源源不断的旺盛的汗液。
娅凝的体质不是继承父系,她很少流汗,以前她没注意这个问题,有次和小叶打羽毛球,小叶很奇怪:娅凝,你一点汗没出呢。
不出汗,被娅凝添进了“与正常人之间的差距”的记录,和失眠一样。
她想痛痛快快地出一身汗,体会一下什么是神清气爽。那样或许能从挥之不去的悲戚中解脱出来。
娅凝调匀呼吸,躺在她所憎恶的世界的怀抱里。渺小的麻雀在深蓝天幕上灵动地滑翔。
云悄然变得绯红。它们波浪形的边缘像经过了细致的裁剪。有两朵云摆出了打拳击的架势,又如久别的老友重逢时伸出手准备拥抱。
娅凝沉醉于童年时代的幻想中,幻想就像一个熨斗在温柔地抚平她心里的褶皱。
这样的幻想,也等同于把一只布娃娃硬塞进成年人的手中,怎样摆弄都不觉得好玩了。
久久凝视着天空,娅凝预感到夜会像打翻的墨水慢慢地给它染色。
底楼传来老太太的高音亮嗓,市井的喧嚣被她一嗓子带了出来,还有小孩的嚎啕。
这些声音刚才一直是存在着的。
天边的玫红,如强弩之末照在两栋楼房上。树影朦胧的荡漾在对楼的红砖墙上。靸着拖鞋打着赤膊的中年人大摇大摆穿过通廊。从颈部到肩头抹着痱子粉的儿童的小脸,卡在铁栏杆间向下呆望。
灯下读书的瘦弱少女穿着一身连衣格子裙,正闷闷不乐地拾级而上,好像十分疲惫的样子,为什么少女越是无精打采,娅凝就越是满意呢,可能她很乐于看到从年轻起就消沉的生命吧。
少女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复又在楼梯口出现,最后进了家门。
家家户户的门随意敞着,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白炽灯下的颗颗呆板的人头或摇动或静止。
底楼的老太太挥动蒲扇赶走近身的蚊子。小白狗站立着,吐舌头,喘粗气。
老太太刚才大声的说:跑走啦。是跟人解释,流浪猫已经跑走了。上周,她收留了一只瞎了左眼的流浪猫。实在令人想不通,残疾的猫为何还要从安乐窝里出逃。
但不自量力的生命也赢得了娅凝的好感。
娅凝到底恨这个世界什么呢?她反而觉得这个世界非常可爱了。
一日的尾声,怎么样,那强大的静谧会悄悄地吞噬下傍晚的繁忙。属于夏季的香皂气味,风油精气味在空气中发酵了。
她看着两米外的阳台。意识的空白,像装满显影液的容器,逐渐浮出不愉快的记忆来。母亲在端午节的啜泣,失败的相亲,还有和陶煜的约会等等。
某一刻,这些毫无预兆的涌出来,搅乱娅凝费了好大劲建立起的悠然心境。
两个月间,和陶煜约会了几次,娅凝把美好的丢置一边,单单回味起上一次有多么不堪回首。
窗帘四合隔绝着烈日炎炎的炙烤,蓄起微微的清凉。娅凝反复拖洗红漆斑驳露出毛坯的地面,让吊扇的微风吹干。
横着放倒卷席铺展开,倏尔占据了客厅一半面积。
逃课的陶煜一脚踏进门,另一脚还在门外,他的手旋动墙壁的调控调到最大档。劲风从天花板灌下,扇叶疯狂转动,嗡嗡作响。饭桌的报刊和书籍呼啦啦地翻飞张页,几张便签吹飞在地,上面记载一些日常用度的加减乘除。陶煜把吊扇正下方的草席踢挪得偏离些才坐下,两条胳膊向后支起身子半仰着,目光追随她忙进忙出。
这种盯视下的一举一动有些别扭。娅凝向他扔去电视遥控,他接住了放在了一边,并不开电视。
娅凝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挥刀剁一只拔光的鸡。她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何要鬼使神差的买一只鸡。在下午有约会的情况下。她忘了一只鸡的通常价格,任由鸡贩子开价。
处理肮脏的内脏时,猫儿闻味来翻垃圾桶,被她呵斥了出去。她不懂刀法,掌力不稳,胡乱剁得七零八落,碎渣迸溅,割到胸脯时,她哭丧地喊陶煜帮忙。他走进来,瞅着砧板上那只并不怎么庞大的仔鸡笑笑,接过她手里的菜刀,把她拉开。
他果断地切割肢解着,虽不齐整,力道却是合格的。他细细切了生姜,葱段,刀刃一歪撒进锅里。然后在水龙头下草草洗手。猫儿的头悄无声息扒进了桶里,陶煜蹬了它一脚,猫儿发出尖叫,这个粗鲁的动作让娅凝略有不快。
娅凝连抹了几遍肥皂,怎么也抹不去手上的腥臊味,这股味道跟随她,也跟随着陶煜。她难以原谅这样的瑕疵。
娅凝阴郁的外表在光明处显得萧索,只有配合着阴暗,才能像一缕烟那样释放若有若无的幽美。
她已经不是二十岁,打开门看到陶煜,远不如在天桥上看到大学恋人时那么心情澎湃,她心里堆积的尘垢,是无法用爱情来扫除的。
陶煜的手压住了她的头发。她痛苦地皱着眉,同时闻到了手掌的腥臊味。这很像娅凝刻意让陶煜染上的,以损辱眼下的行为。
那天的所作所为干涩得像是被脱水的丝瓜瓤磨砺皮肤。娅凝体会不了他的触感与悸动,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机密。他平时处处表现肤浅,当下却会时而深沉。那只手努力挑动她的情绪,因为他更加地琢磨不透她的反应,需要的时间很长。
娅凝烦恼炖在锅里的鸡。她的眼睛投向窗外那一块天,又考虑待会儿是立即洗澡,还是晚饭后,再热的天,她也不习惯一天洗太多次澡。
问题零零碎碎像无数个钟摆地在头脑摇来荡去,她蜕变成一滩抽去灵魂的烂泥。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了。他们都吓了一跳。不敢出声。
“没人吗?”
娅凝听出是居委会大妈。来收垃圾费或是发通知的。她接着又敲了对面的门。
在这一分钟里,娅凝的心脏几乎停跳了。而陶煜松了一口气后,身体又向她靠了过来。娅凝完全没了兴致,她推挡开陶煜,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脆弱地说道
“我害怕。”
这个下午如果仅仅止于败兴也就罢了。陶煜穿上运动鞋出门,恍然想起,请娅凝帮忙递给他掉在竹席上的钥匙,当娅凝拿着钥匙走去门口时,五楼的男子下楼梯到他们这层,出现在了陶煜的背后。男人瞄瞄她,她脸涨得通红,好像被一目了然了全部的勾当。而当男人走到下一层转角,即将隐没于楼板底时,又特地抬头望了望他俩。
那一眼是别有意味的。
之前,娅凝没被危险牵制,是由于注意力投进了两情相悦里。他曾是她全部揣摩的对象。
但时间一长,趋于平常和琐碎的相处逐渐让她恢复了原本的庸懦,乍然回到了现实之中。
她以推理小说的缜密,不停回思他们之间的来往,发现处处是疏忽。
天花板上高速转动的旋儿,搅出燥热的风,燎着娅凝。那种从四五岁开始就无缘无故侵袭的空虚感,实则是潜意识里的自裁冲动。
男人淡淡一瞥在几天内盘绕在眼前,怎么都抹不去,好像有层层逼视的压力。
选择相亲,也许是为了忘掉那个男人的眼神。相亲倒是眼下的一项娱乐了。
她曾那么地需要陶煜,让他逃课来见自己,是不是为了挣脱母亲的啜泣在心头的阴影呢?一切像多米诺骨牌的整齐排列,娅凝伸出一根手指头让它们井然有序地倒下,显出它们之间有关联的样子。
她“转移”着烦恼,因为她解决不了任何的烦恼。
现在,娅凝培养着理性。她冷静下来想,居委会的人绝对不会听到卧室的动静,5楼的男子在衣装得体的两人背后,应该不会猜到什么,即使他猜到了,也不会传播飞短流长,他似乎也是孤僻的。
那天以后,娅凝便不再跟陶煜约会了。
慢慢潜进意识里的理性,令她听到一个声音:从一开始,你就清楚终归是要分开的。
娅凝站起身,拿起台子上放着一只白瓷缸,里面装的冰镇酸梅汤已经是常温了。她喝了一口,感到非常清爽。
高温作业后颓唐憔悴表情木然的工人和穿着邋遢的蹒跚老者打街上走过。那棵倒下的梧桐已经被收拾干净。
视线投向前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