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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中文网->荒镇岁月TXT下载->荒镇岁月-
正文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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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制作的冷饮推陈出新，令懂得吃的老工人怨声载道。他们一下子就吃出差别来，怀念过去小巧的奶油冰棒：覆着层薄纸，砌砖一样叠起来裹进报纸带回家，奶味比小店卖的浓厚得多。今年从发放点领取的外观花花绿绿，个头大的雪糕，名曰水果口味，却是糖精、奶精、色素兑了水掺杂而成的低劣货。
冰室宣告，以后不再做奶油冰棒。
昨天领到雪糕的同事，痛批它有多么的差劲，说工厂在走下坡，冰室外包给了关系户。
小叶观察，吃作为镇民们的精神支柱，烦恼由此而生，也因此而消。郁郁寡欢如娅凝者，既会跟小叶或别人描述周末去市区吃了些什么，也很喜欢听别人对吃的讲述，这样和平的话题，把人统一到共同的爱好上来了。
小叶没有品尝过奶油冰棒，不怎么失望，同事们的抱怨在她看来是小题大做。年纪大的人的通病，老是认为过去比现在好。
发到手中方大的冷饮券跟饭票一样有几十格，小叶精心裁剪着。
她的思绪飞到了美好的事情上，拿着剪刀的手畅通无阻。男友下周就正式去新单位工作了，尘埃落定。他帮小叶联系新工作也有了眉目，前景乐观。未来是那么的轻盈和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鲜花。
面对蒙在鼓里的领导，小叶才不抱什么歉疚。他哪里像个合格的管理者。每周有几天去往证券交易所炒股而不见踪影。上梁不正下梁歪，心安理得混日子的氛围终于把娅凝也带坏了。一贯守规则的她，从夏天开始，就时而早退，如今干脆请了长假。
舍弃学历甘愿打通知、表格，小叶为这位数学系毕业生深深惋惜。是散漫的工作作风磨损了年轻人的朝气。娅凝的懒散和男友的果敢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特质，却各自具有强大的传染力。
小叶觉得还是应该多受男友的影响，让安逸感慢慢消解。二十多年来积蓄的活力还没有迸发，她并不想过早养老。而且，按照国有企业目前的困境，也许不出几年，工厂就得倒闭，趁着年轻先找好出路吧。
爱情和前途将插上翅膀飞向蔚蓝无际的晴空，即使密不透风的暑热拘困不了小叶清爽的愉悦。
是的，那清爽的心情也是由于办公室里装了空调。
娅凝请假的次日，同事们再度申请安装空调，娅凝的中暑让他们借题发挥了一把。
“它怎么能不算办公用品？今年夏天不是热死人了吗？”
“环境温度不适宜，工作效率怎么提上去？我心脏病都犯了。”
“工人那是没办法，拿我们跟工人比吗？”
围绕空调已经讨论了三个月了，小叶想，如果真的装上空调，他们少了一条发牢骚的事项，会很无聊的吧。
出乎意料，这次审议流程十分顺利，一个礼拜后空调真的装上了。消息灵通人士说，上级的上级被调查前急于解散小金库。赶紧把款子批了。
小叶乐享其成，待在办公室里消磨下班后的时光。
大家都有重获新生之感。把空调开得很低。椅背上还搭了长袖衫，以防受凉。凉气给办公室带来了气定神闲的氛围，照镜子的细细检视脸颊上的粉刺，练字的握着钢笔一笔一划的书写，阅读的被张开的报刊遮住脸，专心致志。
有位同事还把孩子带到办公室里写作业，占着那个生意人的空位。孩子遇到难解的题目，同事感叹了一句：“要是娅凝在就好了。”
这么柔和的感叹背离了上周娅凝请假之初的刻薄议论。
那时，大家认为娅凝太任性，接近三十岁的年纪，行事居然同孩子一般。工人们为歇岗忧心忡忡时，她却宁愿舍弃一个月的奖金请长假。
她的精神问题，被隐晦含蓄地提及。在娅凝没有亲自呈递的情况下，领导痛快地签了请假单，这还不明了吗。由于风评差的缘故，领导正开始假模假样地强调管理，批准两周的长假显得不合情理。
小叶在办公室里当属跟娅凝要好的，但由于两人若即若离，同事们也从不避讳在小叶面前谈论娅凝，就跟谈她的相亲那样。娅凝当初来这里的缘由，早就像被风吹破的窗纸揭开了。
虽然在他们整天浩瀚的话题中，关乎娅凝的只占有极其渺小的部分。但有的话听起来依然扎耳。
于是，小叶的内心又在为娅凝争辩了：“娅凝绝对正常。比在座的每一位都正常。”她缺少勇气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只能在议论声中一言不发。她想，争辩无异于扩大，会将精神这个词反复揉磨。她更没勇气得罪他人，破坏办公室里低级的和谐。
茂密的梧桐遮住了本来会从窗口直射进来的艳阳。娅凝的座位处于荫庇中，电脑前的那面小镜子，洞照着阴暗的墙角。小叶琢磨，那个位置是不是娅凝刻意挑选的？娅凝像个小动物蜷缩在窝里，她的皮肤免遭日晒而保持着白皙。在装空调前，小叶就提醒工人，勿要装在娅凝背对的窗口上。
待娅凝休假回来后，她会察觉到办公室变得清凉了吗？以她漠然的态度，即使发现了，也不会询问其中的周折吧。
这天下班后，男友从市区回来了，无所事事的两人便在办公室里玩扑克。
一边不计输赢地打着牌，小叶一边想，这样的日子快结束了。等他们一同去市区工作，就会租一个电器齐全的屋子。
筹划未来总是振奋着小叶。她是为未来而活的人。
也许是觉得没什么其他烦恼，小叶忍不住把围绕娅凝的话题转述给了男友，她习惯于把每一个思想活动都向对方坦白，只有在男友面前，她才容许自己表现出对娅凝“病”的好奇。
“她对别人没有伤害。”男友简短地评价了下，看得出来，他也十分反感这栋楼里嚼舌根的恶习。
小叶点了点头。心中冒出了些许的愧疚，名义上是跟男友的私房话，本质却也参与了飞短流长，冒犯了娅凝。娅凝一定不喜欢别人拿她当谈资，即使是小叶。
到了九点钟，门卫来催，他们相携离开了。
爬至宿舍楼大坡，灰暗中的幼儿园影影栋栋。这个在白天闪耀着红黄色块，镶嵌着俏皮大字的楼体，在夜幕中显得十分肃穆。
围墙遮住一楼和操场，周围的居民楼投来星星点点的灯光。从灰色大门的门缝可觑见大型玩具的侧影。
和男友迈着缓慢的步子，小叶盯视着幼儿园，蓦然，娅凝的一段描述回到了她的耳际：
“……有个小朋友，拉在裤子上，阿姨扒下他的裤子，泼了盆水，用拖把拖上去，唉……我现在每次用拖把拖地，都能想起那位小朋友的屁股……”
大家听了大笑。娅凝也笑得十分开怀。
而在褪去色彩的幼儿园面前，回想起来却一点也不滑稽了。甚至让小叶不寒而栗。
困在黑雾中的建筑散发出阴森之气，这里存放着娅凝的童年。依照娅凝时而流露出的惊惧之色，小叶眼前浮现她缩微成一个孩童的样子。
她愈加握紧了男友的手掌，自己的手心里满是汗水。“你为什么总是谈她？”刚刚已经被男友嗔怪过了，这会儿，她便不再复述这则幼儿园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