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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中文网->荒镇岁月TXT下载->荒镇岁月-
正文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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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凉,梧桐树下的牌桌开张了。专属老头子的陶性怡情,不掺杂赌博。领子耷拉的白汗衫外套上几十年前的土蓝工作服,上下左右有四个齐整的口袋,胸前口袋插着洗澡证,破皮的塑料封套露出一角。
9月起这种褐色的洗澡证就意味可以免费洗澡了。退休职工的待遇一年比一年好。
老头们每天下午哪怕和水柱“接个吻”也要去趟澡堂。他们的脸膛像蒸熟的龙虾红通通的。昏聩的水泡眼注视手中打开成扇形的扑克,额头上隆起像在思考的不会消退的皱纹。
晃膀子伯伯从澡堂出来,大摇大摆地晃到牌桌前。他手中的毛巾包着肥皂盒四四方方。
他站在老人身后观战,像个场外技术指导,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指挥东指挥西。
老人们都不出声。间或问他:“还不回家?”
他听不出话中的嫌恶,乐陶陶地答:“家里有人做饭。”每一局终了,他“嗤嗤”地嘲笑输家,永远站在胜利的一方,比打牌的人还热切地争个高下。谁要让出位子给他,他会摇头说他随时要走。
泛黄的梧桐叶飘离枝头,落在桌心摞成一叠的纸牌上。梦寐以求的凉爽生了根。秋天来得惬意。伯伯每天有睡不够的觉,寻不完的开心。他看到娅凝抱着猫站在阳台上,仰起脖子嚷一声:“你这猫好看!”娅凝向他微笑。
小镇的状貌像每天经过了一场雨水淘洗,灰瓦和褪色的红砖鲜亮齐楚。
房顶挤出狭长晶明的蓝天,焕发着朴素的华光。
阵阵吹来秋风,高出平房加楼屋顶的梧桐摇晃着满是树叶的树枝,挠着乌青的瓦楞。
平房加楼的护栏老化松动,时有砖块脱落砸下,对行人构成威胁,所以对它进行了一次不大的翻修,统一改成铁栏杆。
几天施工下来,刷了蓝漆的竖条栏杆鲜明耀眼地嵌进了老楼,闪映着晴空的影子。
伯伯一副掌握内部讯息的笃定口吻,根据此举说:“证明不会拆迁喽。”
楼里的人虽然斥他胡说八道,但也觉得他所说的道理似乎很难反驳。
一直试图接近娅凝的父母,接到女儿的电话说回来住几个月,不胜喜悦。
却在娅凝进门时,母亲欢喜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往下撇了撇,因为她看到娅凝膀臂里抱着猫。
这样的表情在娅凝的预料之中。她把猫儿丟在地板革上,任它迈着白色柔软的小脚奔向新家的阳台。
头几天,它躲在阳台洗衣机的后面不出来,然后才慢慢地敢于在陌生的房间里散步。
新小区的住宅简单装修过。乍看赶上了潮流,实则到处暗藏苦行的旧习,这些琐琐碎碎地平添了娅凝的烦恼。比如厨房抽屉里塞满了肮里肮脏的塑料袋。母亲买菜总会向小贩多索要袋子,有塑料袋的收集癖。即使柜子里装满了崭新的餐具,也照旧用边缘破损的碗。阳台上的铁衣架弯曲变形,挂着缩水褴褛得几乎能当抹布的背心,一想到母亲在夏天衣不蔽体的样子,娅凝就会咬紧牙齿。
所以,最晚夏天就得回去。
回家的亲切感大约持续了一个礼拜。或者说,父母装出来的表面祥和顶多有一个礼拜的寿命。从第二周开始,像小时候那样,每天早晨,娅凝从父母激烈的争吵中醒来。
缩在被窝里的她,心绞扭着。
母亲凌晨五点起床,做早饭弄得锅碗瓢盆乱响,接着,父亲爆发声嘶力竭的凶恶的挑剔、指责。
这个家庭的常态恐怕会令如今的教育专家痛心吧。不过,在小镇,娅凝的家庭凸显不出什么异常来。父亲暴躁,母亲唠叨、抠门,纵然把人格的阴暗投给了娅凝,但其实比小镇上大多数人善良,还是著名的老实人。
晚上,母亲对着电视指指点点,父亲则在楼底散步,观赏人家下棋。他们脸上只有安详,对目前的生活十分知足。他们给予娅凝的关怀比一般的父母要多得多。
各人有一套幸福法则,以至于一生中再如何艰难也没考虑过一次自杀。
家庭像一只火炉,发出维持生命的热量,但是娅凝却被里面迸出的煤渣灼伤。
这要怪她天生敏感没有经过磨砺的心灵。
而且对于父母的每一场吵架,她从没像其他儿女那样解劝过。哪怕说一声:“你们别吵啦!”
她任由他们吵下去,有时还会幻想父亲失手杀了母亲,然后被捉去枪毙。寄希望于毁灭。就如裂了几道纹的花瓶,反倒是把它砸碎了干脆。
娅凝用沉默来表达无情。家庭除了夫妻不和睦,两代之间也冷漠,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家庭。
减少伤害,娅凝能用的方法,就是闭合自己的心。父母是她人生最先讨厌的人,她的心首先向他们关闭。
封闭的校园里,她尚能安之若素,一旦踏入富于变化的社会,她承担起社会角色,面对着各种复杂问题的交织和支配,就不能像对待父母争吵那般置之不理了。于是有了更加极端的方法……
娅凝在规劝陶煜时表现得像个大人,可听到父母的争吵又变成了在被窝里瑟缩的孩子。她的情绪处理能力非常差劲。
她叹着气,是迫不得已,她才选择住回来的。在陶煜高考前,她还是不要见他为妙。
有天傍晚,猫儿窜上了饭桌,母亲小声嘀咕了句“害人精”。落入娅凝耳中等同拧开了她神智的旋钮,发狂的激素在她体内蹿腾开来并向大脑奔涌。娅凝即刻会褪去在陶煜,小叶面前的理智假象,与母亲恶吵一顿,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惊动四邻的恶吵,面容狰狞扭曲。
摆脱原生家庭,是抓着自己的头发往上跳啊。
盛怒之下,娅凝意外地做了个挽救的举动。正在收拾碗筷的母亲无从得知走进房间里的娅凝进行了怎样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从斜跨包的里层寻摸出一团纸条。
这是离开家前整理阳台,从墙角箩筐里漏出的。幸而用墨水笔写的号码依然可辨认。
现在娅凝对这张曾被自己随手丢弃的纸条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她用让母亲诧异的急切脚步匆匆跑下楼,拨打了小卖部的付费电话。
从听到“害人精”到打电话,整个过程只有5分钟。
娅凝在事后品味到其中不可思议的逻辑。
因为母亲的一声咒骂导致情绪失控,为了转移情绪,恢复了和断交七八年的朋友的联系。
偶然或许是命中注定。她想起向朋友求援,即是封闭起的心灵一次了不起的突围了。
无论怎么抑制激动的心情,娅凝的手指仍然战栗着按下号码键,对照着纸条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呆板地按下去。她感到这是一件自己完全占有主动权的事,难捺兴奋。
小桌前呷着一盅白酒的老板看着柜台上的小电视,没有注意娅凝拿话筒的手是颤抖的,他也不可能理解娅凝身上发生了什么。
给朋友打个电话算什么难关呢?
娅凝似乎听到正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起长大的艳华能拉你一把。
这通电话能同时解开两个心结。避免和父母冲突、对朋友的释怀。
是的,艳华家那种让娅凝腻歪的,和父母开玩笑、撒娇的家庭氛围安抚过娅凝。
那天,娅凝哭着跑到艳华家,一家四口正在吃晚饭,饭桌上熬好了一个月才吃一次的笋片鸡汤。艳华为娅凝盛了一碗……
朋友的好一下子涌进娅凝的脑海。她自责以前怎么只盯着艳华的缺点。艳华为自己过生日、买礼物的热忱是娅凝怎么都不具备的,她的郁郁寡欢是因为她的冷漠吗?她一直排斥艳华的性格,而她难道不是应该学习相反的性格吗?
她又想,如果艳华对自己的抱怨嗤之以鼻呢?是的,娅凝已经29岁了,可还在抱怨父母,难保艳华不会笑掉大牙,过去她就很少附和娅凝的抱怨。
那么,换个思路,和艳华重拾友谊,可以更新娅凝的烦恼。
她宁可艳华成为她全部的烦恼。
所以,朋友之间的芥蒂也成了行动的助力。
忙音嘟嘟响,娅凝毫不怀疑能打通这个电话。
十几秒后,娅凝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她自报家门,对方的声调高扬起来,说是“太好了!”虽然和艳华热情的声音很相似,但娅凝听出来是艳华妈妈。
自己在朋友那里依然受欢迎,令娅凝大感快慰。
艳华母亲说,艳华病了,为了养身体,现在这个时间在睡觉。
“不是什么大病。”娅凝一再询问,得到都是同样的回答。这才放下心来,顾不得突兀,问什么时候能去市区见见艳华?
第二天中午,娅凝在单位给艳华打电话。她满心以为艳华会来接这个电话,但依然是艳华母亲。“艳华在午睡。”她当然不会认为朋友躲避自己,因为艳华母亲转达了艳华的意思,过两周在市区的一家小公园里相聚。小公园离艳华住的地方较近。确切的时间、地点。
娅凝思忖,如果动了手术,恢复期间病人气虚,的确不能发声。
会是什么病?娅凝对同龄人所染疾病的认知,不外乎结石、阑尾炎这些。在想要见到朋友的迫切心情中,朋友的病没有引起深思和怀疑。
其实恢复冷静的娅凝并没前一天那么迫切了,甚至疑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冒失,真的希望艳华走进自己的生活吗?然而,她又觉得与朋友化解,也是迈向成熟与豁达的步骤。不再暗中地闹别扭,不啻为自身人格缺陷的一次有效治愈。
她提议请艳华吃牛排。
“她不能在外面吃。”艳华母亲答道。
接下来的日子,娅凝怀抱想象等待着。对父母的吵嚷也不挂心了。
小叶转眼就要调走了。大学舍友即将生孩子。娅凝还可以有别的友谊。如果她不再打算结婚的话,友谊相当的必要。
半夜里醒来,一想到将与艳华碰面就激动不已。
秋季召唤的好心情像骏马那样在旷野上奔驰,踏平了一切障碍。
娅凝功利地期待。艳华成了一个女强人。会对自己有所帮助。世俗化的心思弄得她窃喜起来。